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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心之言

没事?!

“走什么呀走,可来电话了,他刚被放出来……就问了问话,他什么也没说,好像没事,公安局的挺客气,是不是老公打招呼了。”宋海月高兴地道,喃喃地说着:“我就知道,他舍不得……白天金库、晚上被窝的,谁能给他这么舒坦的享受。”

宋星月愣了,刚刚貌如死灰的心境,又松动了,泛着一丝侥幸,像一根救命的稻草……

宋海月在喊着,几次宋星月才反应过来,她神经质地道着:“快,准备一下,咱们先走……快捂不住了。”

  

“姐…姐…”

海外海大酒店,1100房间。

话到此就结束了,沉默了片刻,然后宋星月颓然地挂了电话,手软软地垂着,像全身的精气神已经耗尽一般。

余罪接到了这样一个短信,手机号码显示来自澳门,他装起了手机,心里莫名地有一种忐忑的情绪,他知道,最期待和最不愿意的面对,最终还是要面对。

“另一条,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余罪问。

慢慢地踱出了解冰的办公室,回头望了一眼,简陋而整洁的地方,他隐隐地对解冰升起一种崇敬的感觉,那是个大富之家的儿子,他自始至终一直活在理想中,不管是爱情还是事业,直到今天,初衷未改。而不像自己,一直活在没有信仰、没有理想、甚至没有底线的生活中。

“你知道不可能,我选另一条。”宋星月道。

崇高总能衬托出卑微,余罪轻轻地合上了办公室的门,似乎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对这个整洁的地方也是一种玷污。

“两条路,第一,去自首。”余罪道。

他慢慢地下楼,思绪乱发、胸中难平,二十年的生活仿佛一瞬间,记事起就坐在父亲摇摇晃晃、吱吱哑哑的水果车上,学会了吆喝、学会了吵架、学会了骂人……后来又学会了打架,从学校到警校、从警校到警察,摔倒了,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就像一头灰头土脸的驴子,一直在犟着想直起腰杆,想卸下背上的负重。

“那我该怎么办?”宋星月意外地请教着。

可成长本身就是负担,又怎么卸得下来呢?

“一个人的心态如果阴暗的到极致,钱真的不重要,他会置你于死地而后快。所以这个事钱解决不了;而且那样阴暗到极致的心态,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他真的不像你想象中那么重要,但他会给你制造出无数个对手,甚至连警察都会被他当做工具使用。你们可以用钱买通,而他可以用案子引着警察介入,这效果都是一致,而他,可能比你们更懂法。”余罪隐晦地道,现在觉得这件事如果是设计的,那幕后真不简单了,后发制人,反而后来居上。

不愿意做的事,做了很多;想做的事,却有很多没有做;期待面对的时候,无处寻觅;不期待面对的时候,却又不得不面对。成长的负担,难道就是这样把一个人变得越来越消沉?

“当然。”宋星月一下子兴奋了。

他回味着儿时的无忧无虑,回味里学校里的欢声笑语,试图让心情变得好一点,却不料,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这个价位宋星月觉得足够诱惑了,她只是担心开价太高把别人吓跑,就在她觉得有希望的时候,余罪开口了,听筒里传来了他不为所动的声音问着:“你听我的建议吗?”

他愣了,李航去接赵昂川的家属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以预料,他匆匆下楼,加快了步子,正一层通往法医台的甬道两侧,已经站满了二队的刑警,站着的、蹲着的、捂着脸的、背对着墙的,都在无声的流泪,他分开人群,慢慢地走近,看到了……拉着女儿的妻子,在撕心裂肺地哭着,法医台上,静静地躺着,遗容恢复的赵昂川,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比被单还白,队友为他穿上了一身干净的警服,他静静地躺着……却再听不到妻儿的哭声!

对方沉默了,半晌宋星月道着:“我和父亲是生意伙伴,你可以向他求证一下……我们是,合作很紧密的伙伴,请看在这个份上,无论如何帮帮我们……我现在真看不清事态会怎么样发展,就觉得有人拿着绳子一点点勒紧,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我知道你的能力,只要能找到卞双林,我给你半亿的报酬怎么样?不是空头支票,你如果答应,现在就可以给你。”

余罪眼一酸,他掉头,像恐惧一样转身就走,他快跑着、他飞奔着,他喘息着,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他胸闷的几乎喘不过这口气来,他奔出二队,奔到街上,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疲惫地弯着腰,扶着街树,像惊恐一样的喘息,没人看到,低着头的他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您的父亲郑健明现在就在五原,他可能想见见你……别误会,是他要求的。”宋星月扔出了一张底牌。

相见无缘

“您说吧。”余罪道。

十六日,省厅和市局相关领导就十四日晚发生的枪击案进行的案情分析及侦破工作安排,省厅主管外事及刑侦工作的杨副厅长出席本次会议,会上听取了鼓楼分局政委肖梦琪对本案涉及各个层面的分析,对她提出要求及时控制星海投资公司相关人员的提议进行了讨论,据说,没人敢发言,包括许平秋在内,都没有公开支持肖梦琪的提议。

这和宋星月的想法是一致的,不过更让她心凉的几分,身居高位,却时时刻刻有着一种引颈待戮的感觉,这种感觉快把她憋得崩溃了,她思忖了片刻道着:“余警官,还有一件事。”

对了,当天下午十七时,赴京的警员传回来消息了,宋军因证据不足,被京城西城区公安局释放。仅仅给了个监视居住的处理。

“你错了,他之所以没有找你谈条件,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见识过这个人的能力,就我们警察,他都未必放在眼里……如果需要钱,他会自己想办法的。”余罪的声音。

这个结果,直接导致当天的会议记录中出现这样的字样:未形成决议!

宋星月声音里是那么的焦虑,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多么的失态,惶然地站在窗口,生怕这唯一的一条线断掉似的。

十七日,市局组织的8.14警员车祸事故调查组兵分两路,一路追踪逃逸的货车司机;一路对太行融投公司法人代表孙迎庆进行了深入摸底调查,但调查的结果又出现的吊诡的事件,太行融投的股东人名里,赫然出现了宋双旺的名字,这是宋军的父亲,现年已经六十九岁,长居美国;而太行融投又是星海投资、野马煤矿以及星海多处实业投资的担保公司之一;也就是说,他们既是贷款人,又是给自己贷款提供担保的人。

“是的,还有事……能告诉我,卞双林,他有下落吗?我可以出大价钱……我真的没有害他的意思,就星海真垮了,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他一分钱好处都拿不到,你如果有办法找到他,替我转达,我可以给他钱,给他很多钱……比他期待的更多。”

证据确凿,经侦强行入驻调查时,太行融投担保的贷款总额已经达到了11个亿,涉嫌两家国资银行、四家商业银行,银行比警察还急,也派专人追了警察的背后随时了解案情。

“哦,还有事吗?”

两位重案队员事发前已经查到了端倪,生怕东窗事发,进而对查案人员痛施杀手,似乎这是一个绝好的作案动机,专案组向上一级汇报初步调查结果,事情隐隐地又指向宋军。

“等等……余警官。”

提议放到省厅的桌面上,又一次深入的讨论,这一次肖梦琪无缘参会,她等了一夜,不过在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的时候,她明白结果了:无法形成决议。

“不过我帮不到你,我在总队不过一个虚职,负责每季培训……专案组调集的都是一线的警力,我不在其中啊,宋总你好自为之吧……”

十八日,事情还那么拖着……

“谢谢……有你这样说,我心宽多了。”宋星月长舒了一口气,这种时候,哪怕一句宽慰的话,也会让人觉得心暧的。

这一天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天空晴朗,林宇婧和丈夫两人身穿鲜亮的警服,乘着一辆出租车,到了海外海酒店,余罪见亲生父亲的事,他足足踌躇了三天拿不定主意,谁可想那位也有耐心,一直就等在酒店里。

“没事,只要他不傻,就不会承认雇凶的事,只要不承认的雇凶,抓不到雇凶的中间人,间接证据是不能定罪的,形不成证据链。”余罪轻声道,这种案子,真想查得水落石出没有那么容易,除了全部落网。

下车时,林宇婧发现丈夫又是明显的畏难情绪爬上脸颊了,她笑着问:“要不再拖他两天?”

“我哥就是个这样的人,没什么文化……不过他还算仗义,如果有人帮他一回,他会一直记着的。”宋星月轻声道。

“算了,该见总是要见的。”余罪摇摇头,难为地道。

这一句似乎在试探余罪的态度,底线。不过似乎很难判别,半晌电话里沉默着,一言未发。

“我看你比大姑娘上轿还扭捏啊,我都替你为难。”林宇婧笑道,随意地挽着丈夫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现在我哥被西城区公安分局带走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他做的。”宋星月道。

余罪讪讪道着:“你又不是私生子,你能体会到这种难处?要是个普通人就罢了吧,又特么是个有钱的亲生爹,这玩意儿不管我怎么做都会后悔啊,能不纠结吗?”

“那事真是你做的吗?”余罪问。

“那你想通了?”林宇婧问,斜着眼问。

“您应该知道我有事了吧,而且是很严重的事。”宋星月莫名地对余罪不再警惕。

“这不一直问你的意见吗?”余罪很尊重的问。

“这有什么谢的,刚才有人,不方便接……有事吗?”余罪的声音。

“不管你怎么处理,我没有意见。”林宇婧如是道。

咦?电话居然拔回来了,就是余罪的电话,她一欣喜,接听了:“喂,余警官,谢谢您的电话啊。”

余罪抿着嘴,好贱地笑了笑,得意洋洋地走着,林宇婧好奇地问,怎么了?余罪说了,驳斥着林宇婧道着,其实这是你唯一一次尊重我,而且别有用心对不对?我要不认,拒之门外,你会觉得我重情重义,这是个绝世好男人啊;我要认了,立马摇身一变,穷逼成富豪了,你直接跟上我享福哈,好男人虽然没有了,可有个富男人也不错是吧?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西山省内的警察朋友全部不接电话,而行业外的,还真探不到他们内部的消息,唯一一个可用的棋子,宋星月在启用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管用,这事情可能太大了。

余罪仔细地分析着,林宇婧吃吃地笑着,她说了:“分析的太好了,没把我男人变没了就行。”

两遍没有接,宋星月有点焦虑,如果身边的警察朋友都齐齐缄口,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很严重。

余罪侧头瞅了瞅,进电梯时,林宇婧俯身轻轻一吻,两人又昂首挺胸保持着站姿,都笑了,其实,穿着这副打扮,都知道对方的选择了。

一遍没有接,宋星月很烦躁,哥哥被带到西城区公安局了,有多大的事,她心里真没谱。

1100房间,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人等着了,一位南方人,普通话说不利索,问了句“郑公子”,然后就愕然一脸,紧张地把余罪和林宇婧往郑老板的房间里请。

    

“公子?”林宇婧调戏了余罪一句。

余罪踌躇了好久,思忖着,他甚至有点可怜宋星月了。其实一切和她是不是失足女关系并不大,真正关系大的,是因为她身边那些有着让人眼红的财富………

“公子、公务员都差不多,吃闲饭的,至于这么惊讶么?”余罪翻了老婆一眼。

奇怪了,宋星月的电话,这个时候,能不能接呢?

笑着进了房间,一刹那林宇婧知道助理的惊愕何在了,沙发上紧张起身的那位,和丈夫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皱纹深了几分、头发白了几分,哦……气质可能有变化,一身深色的休闲装,左右手套着几个翡翠饰物,显得贵气凛然,他的眼神中有难堪、有期待、有复杂,当然,更有惊喜。

两人愣了片刻,李航和肖梦琪又比对着已有的证言证词,却是对余罪的想法更信了几分,肖梦琪匆匆回支队,找许平秋汇报。李航带着人,一起去接赵昂川的家属了,留在办公室的余罪,又把解冰留下的东西看了几遍,在他将欲起身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反观“余公子”可坦然多了,拉着椅子让老婆坐下,自己坐到林宇婧的身边,这商务套间,大桌子像个谈判桌一样,余罪和林宇婧坐在一边,余罪指指对面,似乎让对手坐下。

“我也开始喜欢幕后策划的这个角色了。”余罪贱贱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怎么怪怪的感觉呢?林宇婧好不舒服了,有点让对方难堪了,她胳膊肘轻轻动动余罪,示意着枯站着的郑健明。

“那你呢?”肖梦琪和李航几乎同时问。

“你……不准备说话?”余罪直接问。

“申请对星海相关人员控制,最低限度也要监视居住,如果有事,肯定就出在这儿,这是最后一块肥田了。”余罪道,他提醒着肖梦琪道着:“现在乱得一团糟,我插不上手,你把这话转达给许局长,让他做决定吧。”

“哦……对不起。”郑健明这才省悟过来了,挥挥手,屏退了跟班,亲自斟着茶水,端上座,他几分兴奋地看看余罪,又看看林宇婧,那看也不足的样子,让林宇婧都有点不自然了。

“从哪儿下手?”肖梦琪下意识地问,在辩驳中,已经开始接受这个推论了。

“坐下呗,你老站着,多不好意思。”余罪提醒道。

钱!

这回郑健明才坦然坐下,千言万语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摩挲着茶杯子,把玩着手上的板指,几次唇动,却是无语又停。

“五百块就能雇个人打砸,五万块就能雇人开枪,如果有几千万甚至上亿,几个亿,能做出什么事来都不意外了。那儿每天账务出入,最少都有几百万啊。”余罪轻声道,只有这一个目标了,否则就无从解释这些蹊跷的事实,老骗子也许撬动不了这么多势力,但有一种东西能:

“我就这样……你见到了,很失望?”余罪道,他一指身边又补充着:“我老婆林宇婧,也是警察……我爸余满塘就不用介绍了,你认识他……我妈叫贺敏芝,你没见过,有机会回汾西,介绍你认识一下。”

“对呀,星海投资只是象征性地出了点事,然后马上被摆平了,信誉比以前还高了,难道……这是动机?”肖梦琪愕然道。

结果,这就是结果,余罪如此地坦然却是让林宇婧有点意外了,她看看丈夫,一点也不牵强;看看郑健明,那份养尊处优的贵气,显得和余罪格格不入了,不过似乎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他只是那么微笑着,好欣慰地盯着余罪。

“星海投资?!”李航脱口道,心里一下子闪过一丝灵光。

“我知道,你有个好父亲,人不忘本,这是好事。”郑健明道,似乎心里的那份歉疚作祟,他有点无颜面对这个抛弃了二十几年的骨肉,他轻声道着:“来之前,我去见过冯苑美了……对,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冯寒梅,不管你还认不认她,她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就像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一样……你的血型是RH阴型……和你妈妈一样,不过,你更像我一些……”

“星海房地产出事了,牵扯出了毕福生伤害一案,引发了疑似星海报复的枪击案……和星海有关的融投公司出事了,陈瑞详交代出来的煤矿并购一事,经查也属实,确实有不正当交易……甚至连远在株洲的星海建材制造业也被人曝出造假事情来了……四处失火啊。”余罪慢条斯理地道,迷雾重重的时候,他话锋一转问道:“有哪一个地方,还没失火呢?”

说着,这老家伙有点自鸣得意了,他甚至伸手想摸余罪一把,不过那只手停在半空中,又畏惧似地缩回去了,他看着余罪,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两眼发亮,喃喃地道着:“……我后来成家,有一对儿女,都送在英国读书……看,他们是你的弟弟和妹妹……不过温室出来的花朵还是脆弱了点,他们可能和你有很大差距……还是你像我多一点。”

听得入迷的李航,出声问道,他就倚在门口,已经听了很久了,听得已经忘了悲伤。

排出来了照片,一个温馨的家庭,白白净净的儿子,那才是郑公子,还有位很漂亮的姑娘,十几岁的照片。

“如果真像你说,那动机是什么?报复?拉上这么多人报复?”

似乎血浓于水,藕断丝连呐,似乎心有顾虑,言辞闪烁啊。

虚虚实实,肖梦琪越想越心肉跳,如果所有的方式都是把火烧向星海,那他们已经成功了,赴京的已经传唤宋军了,沾惹上这种事肯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如果真是宋军雇凶,那他想洗脱就难了……对了,这好像也是在一步一步逼着宋军出昏招。就即便没有掌握星海的犯罪证据,现在也制造出了很多了。

林宇婧观察着郑健明,他心里暗道,这父子俩,可能真有点对眼了。

毕福生行踪虽然是他泄露,实施伤害不是他;李四环虽然受他指使,可打砸星海却是个意外,他毕竟没有亲自动手,顶多算教唆;枪击案虽然他是联系人,可他是却迫于星海的压力这么做的,而且及时提供了枪匪下落……好像都不重,就即便有点罪,也被立的这么大的功劳冲淡了不少,否则他现在不会是在支队滞留这么高的待遇了,早关进看守所的单间了。

是喜?是忧?

肖梦琪却是惊愕地说不上话来了,余罪又刺激着:“我再问你,他交代了那么多,自己的罪重么?”

她莫名地想着此时此刻,还在汾西老家守着水果摊的奇葩老爸,她知道,越是这样,可能会让余罪越难做出选择。

“如果权衡利弊,也不是不可能的,比如,我就自首过,因为我知道我的事不重,顶多没收非法所得,给个处分,大不了脱了这身警服……就最坏的打算,我的后路也已经铺好了……如果陈瑞详也能进退自如的话,故意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余罪阴阴地笑着道,对于人性阴暗的思考,他比谁都精明,因为他一直就是一个那样的人。

余罪看了眼照片,指指身后的车问着:“这是什么车?”

“是啊,如果他故意这么做呢?”余罪道,一句把肖梦琪噎得凸眼了,她不解地反问着:“这样也行,不可能吧?”

“丰田里的一款,你妹妹生日的礼物。。”郑健明随意道。

“假如是疏忽呢?毕竟作案还没有开始……而且他交代出了落脚地,交代出了毕福生、李四环,包括他和星海之间的纠葛,关键是,他还交代了大量星海非法经营的证据。这事已经引起省厅高度重视了……”肖梦琪道,细节她省略了,再清楚的细节她也无从得知了。

“呵呵,我不认识,我只坐过警车和公共汽车。”余罪轻轻地把照片还了回去,笑笑道。

“如果精明,就不应该傻到,让支队找到他和枪匪联系的证据吧?”余罪问。

肯定要有怨念了,苦里累里泡了这么多年,郑健明知道那种苦楚,他笑着道着:“他们有的,你也会有的。”

“肯定精明了。”肖梦琪道。

“那,你就直接说吧……远道而来,肯定是想解开你最后的心结,弥补你心里最后的遗憾。处在这个角色上,实话实说,我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也是我为什么等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做的原因,如果你不出现,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也不会以几十年前的一个错误为要挟,去破坏你们现在的家庭和幸福。那样的话,就不是我一个人尴尬了。”余罪道。

“你觉得陈瑞详是个精明人,还是个傻X?”余罪问。

一语中的,郑健明像释然一样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旋即而来的是失落,巨大的失落。

“陈瑞详交代也是假象?那没假,他是重要知情人,现在在支队严密保护着。”肖梦琪道。

他抚着下巴,平息着心里的激动,呷了口茶,正正身子,看看余罪和林宇婧,缓缓地道着:“很好,真的很好,非常好……来之前,我还有点担心,不过现在我发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妈妈的情况比我可能还要复杂一点,她的第二任前夫留了一个儿子、第三任前夫留下了一个女儿,现在的男朋友比她小十几岁……不管你们怎么看她吧,曾经她回过汾西,想找回你的,不过余满塘告诉她你夭折了,之后她就死心了……”

“所以看到的都是假象,甚至包括枪手和陈瑞详的交代,也是假象。”余罪道。

这特么可真是牙疼的故事,余罪不自然地低了低头。

可能吗?肖梦琪思忖着,狐疑地问着:“可能是他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啊……车祸、涉黑手段、枪手,这是一个骗子能有的能力吗?”

“她对认你还是稍有点顾虑的,我也是,不过现在我发现,我们太过自私了,你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郑健明道,他看着一脸消瘦却刚毅的儿子,没来由地喜欢,没来由地不忍移目。

是啊,迄今为止,所有的都是疑似,卞双林销声匿迹后,再无现身,肖梦琪明白,这应该是骗术已经炉火纯青了,一切都假手于人,而自己作壁上观。

“你看我像埋怨你们吗?或者你看我像准备从你们这儿得到什么吗?”余罪笑了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蓦地觉得心里一轻,好舒服的感觉,一下子明白了,舍得舍得,舍与得之间,从来是公平的。

“以什么罪名?他什么也没干。”余罪问。

“谢谢!你让我觉得很轻松了,不过却更羞愧了。”郑健明微微颔首,如是道。

“那为什么不查卞双林的下落呢?”肖梦琪问。

两人目光相接,似乎像谈判一样,在揣度对方话里是否还有潜台词。

“我不知道真相,可能看到的,能分析出来的,绝对不是真相,卞双林你见过,他第一面就能看出你很多东西,何况他琢磨了星海这么多年,和那些人又是老对手……”余罪道。

没有,余罪清澈的眼光,很坦荡。

“所以,如果车祸不是事故,那也应该不是太行融投干的?应该另有其人?”肖梦琪道。

没有,郑健明释然的眼光,很放松。

咝,肖梦琪倒吸着凉气,接近一个亿的担保,足够成为外逃动机了。

气氛为之一变,郑健明笑着起身拿着随手的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块玉佩,放在林宇婧的面前,微笑着示意,给儿媳妇的礼物,余罪蓦地笑了,推回去笑着道:“这真不必要……我老婆只认识枪和子弹,给它这玩意儿,肯定得糟蹋了。”

“如果孙迎庆和会计已经外逃出境。怎么办?今天是十六号……从失踪到今天,已经十几天了,法庭和银行是电话联系啊,谁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打电话?”余罪道。

气得林宇婧狠狠在桌下踩了余罪一脚,郑健明并没有收回,他笑道:“小礼物而已……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想听听我们的想法吗?她经营几家纸业公司,我做的是珠宝生意,你如果愿意,我想把你送出国,深造几年,机会成熟的时候,不管在海外,还是在国外,都可以有一片自己的事业……用不了多少年,你会走到一个新的高度的。”

余罪不说话了,笑了,肖梦琪猛地省悟,脱口而出道:“难道,有人故意把我们往歧路上带?”

余罪眼神滞了下,林宇婧倒被刺激得梗脖子了,富豪的大手笔,出手就不同凡响,一步就把你送到金字塔尖上。

“追踪肇事司机,迅速查找失踪会计和孙迎庆的下落。”肖梦琪道。

两人像被震惊到了,保持着发愣的姿势没有稍动,半晌余罪未发一言,郑健明看看他们俩的警服,稍有鄙夷地道着:“坦白说我很喜欢你,第一面就出乎我的意料了……我知道你的近况,放下现在的生活,去换一个更好的未来,这个决定不难吧?宇婧,你说呢?”

余罪笑了笑,突然问:“事故调查组准备怎么往下查?”

“我已经习惯了,一下子接受不了改变。”林宇婧不好意思地道。

“难道,是卞双林通过狱友在操纵整件事情?可说不通啊,解冰和赵昂川还没有掌握,非要致他们于死地的证据啊?”肖梦琪道。

“那你的?原谅我现在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啊。”郑健明笑着看向余罪。

“关键不在身份上,而在籍贯上,两人本就是同窗,说不定还发生过什么纯爱的故事,为什么要隐瞒这些信息呢,而且宝丰县是魔术之乡,往前数几十年,那儿的人几乎天生就是魔术玩家,就靠这个走江湖混饭……魔术和骗术,有时候是同源的啊。”余罪道,那个妖娆的女助理,如果和戈战旗还有很深的旧情的话,那她在此事中的角色,似乎就值得玩味了。

余罪像经历着一次挣扎和折磨一样,一边摆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未来,一边是乏善可陈辛苦如斯的现在,他似乎在思忖,似乎在纠结,似乎不想一下子做出这个很难的决定。

“还这位女助理的身份,怎么又是个改头换面的?”肖梦琪道。

“哦,是我心急了,你可以想想再做决定……我不是要改变你们现在的生活,只是想,如果你更出息了,也会给你身边的人以更好的生活,比如,你们妻子,还有你养父……”郑健明说道,话里有点涩涩的味道。

“没错,我查过,他和孙迎庆是狱友。这家伙用几天时间就让我叹为观止,何况他和孙迎庆待了一年多。”余罪道,思路从这里衔接起来了。

“这个决定不难做,只是……我不想有人受到伤害。”余罪道。

肖梦琪惊讶地重新翻看了一遍,发现了,她喃喃地道着:“卞双林服刑期间也在第一看守所,而且是在看守所待了两年,难道……”

“如果能给你养父更好的生活,我觉得那不是伤害。”郑健明道,他越发地喜欢这位初次谋面的儿子了,情义这两个字,显得是那么的珍贵。

“是啊,解冰告诉我他的发现就在这里面,你太激动了,以至都没看出来。”余罪淡淡地道。

“不是他,而是你。”余罪道。

“要能把马鹏哭回来,我一定带头到他坟头嚎去。”余罪冷冰冰地道了句,肖梦琪一愣,怔住了,真正的惨痛可能不是眼在流泪,而是心在流血,余罪的经历要比她更多,她整整表情问着:“你通知我来,就是这些?”

“是我?”郑健明愕然,不解地看着余罪。

说着,肖梦琪眼睛湿润了,不能自制了,她抽泣着,掏着纸巾擦拭着眼睛,半晌才发现,余罪面色如常,好像根本无动于衷,她愤愤地问着:“我都没发现……你这么冷血?”

半晌,余罪慢慢地道着:“我小的时候,汾西街上有个疯婆子,每天都在大街上喊着,我的儿啊,你回来了!我的儿啊,你回来了……”

肖梦琪回头看了眼,有点伤感地道着:“市局已经组成的事故调查组,抽调了交警、刑警十几人,正在查肇事司机的下落……如果定性成一起交通事故,那我们也只能认了……前天,G3高速交警抢险时候啊,被撞死了三个同事……我有时候真怀疑,我们的辛苦和拼命,究竟值不值得……赵昂川就躺在楼下,都没人知道该怎么通知他家属,他才33岁啊……”

郑健明像被揭了疮疤,一下子木然坐正了。

抽泣声起,李航听着难受了,捂着脸出办公室了,站在走廊上呜咽了几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每每遇见这个疯婆子,我爸总会拣上两个水果,让我给她送去,我不肯,他就扇了两巴掌……我那时候很生气,他给我吃的都是虫咬有洞的水果,可给那疯婆子送的,却是好果子……直到有一天她死了。”余罪道。

坐到解冰位置上的余罪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笑了笑道:“平时不是这样的,他总是对我表现得很不齿。我呢,回敬给他的是不屑,学生时代,校花被他追到了,他是全校的男生的公敌……我们总是想办法贬得他有多么不堪、多么娘娘腔,但心里还是不是得不承认,他比我大多数人都强。不管是从学业还是修养,比我们强出了很多。”

郑健明两眼慢慢地空洞了,表情僵便,面容悲戚。

“好像,他对你的评价很高啊。”肖梦琪默默道。

“是年三十死的你知道吗?最早是我爸发现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每年我爸都会带着我,给那疯婆子送碗饺子去……不独是过年,天阴下雨,我爸给她补漏房去;天寒地冻,我爸一准会先给她家送点煤块去……不光是这些,他还逼着我叫那疯婆子奶奶,我很生气,干吗要给对疯婆子那么好,还叫他奶奶……”余罪说着,慢慢的眼睛也变成了悲戚之色,话锋一转,好遗憾地道:“不久前才知道,她就是我的奶奶!”

轻轻放下随身记录的小本子,那本子是血浸过的,已经粘在了一起,肖梦琪又看着满桌的随身物品,心头好一阵伤感,还记得这位警中帅哥,她和史清淮数次想挖墙脚,拉进支援组都没有成功,还记得他的严谨、缜密,总是让旁人以为他还是个害羞的大男孩。

郑健明号陶一声,泪如泉涌,他低着头,拭着泪,不能自已。

15日,再次询问太行融投的留守人员,这里问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现在的商人缺乏起码的良知,而金融防范风险的机制又太弱,警察的力量,太有限了……

“那时候的犯罪殃及的是全家,你父亲,我的爷爷,他受不了冷言菲语,你逃亡后不久就不在了;你母亲,我的奶奶,精神失常了,她一直以为,我爸就是她儿子,我就是她孙子……而认识我们父子俩的人,都觉得我们是一对傻子……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我那个傻老爸,不敢讲出实情,又不忍看着老人遭罪,所以就一直干着傻事,连奶奶下葬的棺材板,都是他请那帮子穷哥们凑钱钉的……”余罪道,说着时已经两眼湿润,当说出来时,心里为之一轻,孰轻孰重,二十年的称量,从未变过。

12日,融投公司负责人孙迎庆在五原有案底,因伤害罪服刑一年零六个月,关押地为第一看守所西区2102仓,他肯定是走了路子,根本没有上劳改,就在看守所呆到出狱。

郑健明心痛如绞地抽泣着,他摆摆手,示意着余罪别说了,连连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备注:星海投资的担保方之一正是太行融投,担保方出事,万一星海再有问题,那对于中小投资者几乎就是一场灾难了,余罪在很早之前就预见到了今天的形势,他很了不起,在这方面,我不如他。

当心情稍平复的时候,郑健明拭着泪,抿抿嘴,他郑重地向余罪说着:“你和你养父做的一切,都到得到回报的……对不起。”

11日,宝丰县警方传来戈战旗的资料,没有想到玄机就藏在戈战旗的中学毕业照里,殷蓉的原名叫殷沐晨,两人居然是中学的同班同学……戈战旗考上了商学院,殷沐晨却再没有记录,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以上下级的姿态出现呢?

“这个不用,这是我爸的选择,我觉得他是个爷们。”余罪道,反问着:“郑老板,你给了我一个选择,让我拿现在的生活去换一个更好的未来……我也给你一个选择,如果用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挽回你心中的遗憾,去换回二十年前的生活,你愿意吗?”

7日,法人代表孙迎庆未按约定到庭,债权银行提起了正式诉讼。经侦支队杨支队长在接案后,到重案队要求协助调查会计失踪一事。

“我明白了,没有人能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郑健明喃喃道。

本月4日,该公司会计失踪。

“对,是父亲在儿子心里的位置,我是坐在他的板车上长大的,天热的时候,他就铺着大衣,把我塞车下乘凉;天冷的时候,他就把我裹在怀里取暖。我活这么大,有两件自豪的事,你知道是什么吗?”余罪问。

……太行融投公司的财务危机始于和胡山野马煤矿担保贷款协议,该煤矿三转其手,后开工又遇安全责任事故被停产一年零两个月,9千余万贷款于上月到期无法偿付,银行随即向提供担保的太行融投追讨。

“是什么?”郑健明机械地道。

以血为鉴

“一件是我有个好爸爸,第二件是,我爸怕我学坏,送我当了警察。”余罪道,他抚着警服,郑健明陡然明白,其实在走进这里的那一刻起,答案就已经明显了。

很快,余罪匆匆赶往重案队,在这里见到了遗容刚复的赵昂川,还有两人的随身物品,手机、小笔记本、钱包,当他在手机里发现,大量有关太行融投的分析时,他才发现,默默做事的解冰知道的并不比他少,而且,两人都追查到了同一件事……

似乎没有想到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郑健明无言以对,木然地看着这一对。

很快,医生惊奇地发现,病床上这位生机渐弱的病人,心跳和脉搏开始强劲。那是一股子求生的欲望。

余罪轻轻地起身,带着老婆,慢慢地退出了,再回头时,他看到了郑健明痛苦地击着自己的脑袋,那一刻,他显得很冷淡,提醒了一句道:“我还有一句话。”

余罪出门时,抹了一眼湿迹,匆匆离开。

“什么?”郑健明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期待地看着余罪。

他泪眼笑了,那是警校里一群坏学生干坏事时通用的战术手势,而他一直被那些人排除在外的。今天,终于成了坏兄弟中的一员了。

“你和宋星月有生意往来?”余罪问。

有时候放弃何尝不是一种选择,一种豁达,在彻底结束这一段说不清的情愫时,余罪一下子觉得心胸格外开朗,他慢慢地后退着,双手交合着,打着手势,配合着他做着鬼脸的手势,解冰看懂了,那是:兄弟们,一起上!

郑健明愕然一下,随即掩饰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想你牵扯进来。”

解冰热泪长流着,喃喃的嘴唇传递给了余罪两个字:谢谢!

“那就好,我的想法也一样,她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想你牵扯进去,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

余罪笑了,摇摇头道:“不是,她就在楼底躺着,你赶快好起来,自己去看她吧。”

余罪道,在郑健明愕然的眼光中,轻轻地掩上了门,没有一丝留恋。

余罪轻轻地放在解冰的枕边,他看到了,解冰两眼翕合着,一股清泪从颊上流过,嘴唇在喃喃地动着,那话余罪看懂了,是:你不是偷来的,又来骗我吧?

缺少了期待中的惊喜啊,好像林宇婧很惋惜,在电梯里,余罪看看老婆,出电梯时候问:“喂,你怎么了?不会是心疼那对玉镯子吧?”

“别放弃……千万别放弃,昨天你上手术台,她昏倒在病房外面……你一直是她心里的骑士,她一直没有放弃……知道我说的是谁吗?那朵谁也无法靠近的烈焰玫瑰,她一直静静守候着,只为你绽放……她让我带给你。”

“你死去吧你。我那么不堪?”林宇婧道。

“我知道了,我会抓住他们的。”余罪轻轻地握着解冰冷冷的手,给他掖了掖被子,掏着口袋,拿出了安嘉璐身上那朵铂金的玫瑰项链,在解冰的眼前晃了晃,解冰蓦地两眼睁大了,不解地看着余罪。

“那你表情好像不对。”余罪道。

抓住他们。

“当然不对了,最自豪的事居然没有我?”林宇婧貌似真的生气了。

解冰称是,似乎传达这几句信息已经耗尽了他的精力一般,他微微地抬着插着输液管子的手,做着手势,那含义是:

“啧,这人,你警衔比我高、工资比我高、职务比我高、个子都比我高……能自豪吗?你是我最大的自卑啊。”余罪强调。

“你知道的东西在哪儿?”余罪问。看着氧罩下,解冰的唇形,他直接道着:“你和赵昂川的随身物品?”

“也是啊,和我站一块,你想自豪都难。”林宇婧噗声笑了,一换手势,胳膊挽圈,让余罪挽着,余罪貌似小鸟依人状靠着道:“老婆,我可把个有钱的爸打发了,以后过日子,全靠你了啊。”

解冰虚弱地眨眨眼睛,是!

“还真有点可惜啊,我觉得他是真喜欢你,你们俩太像了。”林宇婧道。

“太行融投是星海募资的担保人之一,会计失踪,账目查不下去,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余罪问。

“可惜个屁,他还会回来的,人性本贱啊,越是越无法弥补的遗憾,他就越想弥补。”余罪道。

解冰眨眨眼睛,是!

“哦,你就是他最大的遗憾?”林宇婧明白了,如果这样的话,好像不管结束,才刚刚开始。

让医生回避了下,医生叮嘱别让病人情绪激动,不要多说话,转身回避后,余罪踱步到了病床前,对着眼神急切的解冰说着:“你不要激动,也不要说话……这次事故肇事者还没有找到,暂且不下定论,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太行融投的事?”

“我说的是家乡和亲情,你个笨婆娘。”余罪翻了一个白眼。林宇婧抬腿就踢,两人心有灵犀,余罪预见到了这个动作,早闪身躲过了,你追,我打,两人站到公交站的时候,又卿卿我我挽在一起了。

她回头,病床上的解冰眨眨眼睛,然后两位留守的瞠然看着,第一个进重症监护的,反倒是姗姗来迟的余罪。

放下了一个心结,两人腻歪着,同时发现,好像很长时间没这么逛过街了,于是公交也不等了,就溜达在街上,林宇婧提议逛商场、余罪提议找地方下馆子,僵持片刻,一起放弃,要不逛汾河公园去,那是咱们初恋的地方,林宇婧剜着他,少来,我是初恋,你都不知道恋几回了。余罪不好意思地说了,人家现在什么都给你啦,你还老跟人家提这个!

门开了,有位医生探出头来,看看余罪,招招手,余罪赶紧地凑上来,医生说着:“病人好像要见你。”

又气又好笑的林宇婧知道余罪贱性一旦恢复,那就不好驾驭了……咦?对了,似乎那些纠结的案子还没有结果,刚要问时,两人的电话同时想了,林宇婧接着,余罪接着,一接听完,似乎同一件事,林宇婧皱皱眉头道:“莫专家向我打听星海呢,她说利息没有按时兑付……坏了,你昨天还说星海投资要出事了……你接谁的电话。”

“不清楚,逃逸的还没找到人……妈的,我恨不得亲自宰了他。”一位队友恶狠狠地道。

“李逸风的,那傻逼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他就不听……四十万出不来了。”

“事故处理的怎么样?对方是什么人?”余罪问,岔开了话题,在某些方面,他确实不如解冰,那良好的教养,可不是他那水果贩子爹能给的。

余罪瞠然道,这么快,有点出乎意料,他拨着电话问着肖梦琪,那电话一直占线,林宇婧和他互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林宇婧道着:“你去吧,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找不到结果,你会很失望的。”

“一条腿截肢,胸肋断了五根,刺穿了肺叶、脾……内脏出血……根本就不能说话。”队友道,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另一位喃喃地道着:“解队长人不错,起码比老邵好多了,邵队长就知道案子,谁拿不下来就指着鼻子骂滚蛋……解队没少替咱们担责任啊。”

“老婆,你太了解我了,冲你现在的表现,我就有钱也舍不得换你哈……呵呵。”余罪笑了笑,顺势摸了老婆一把,乐滋滋拦着出租车,上车走了。

“伤的有多严重?”余罪问。

职业病,有案子就兴奋。林宇婧如是想,她喜欢看到丈夫这样兴奋的样子,她喜欢一直看到他这样,哪怕是以一个可能更美好的未来为代价,也没让她觉得有什么遗憾……

“不能!”二队队友道,除非是医生特别许可,根本进不去,连市局的都给挡在外面了,只能隔着玻璃看看。

山崩天裂

“能进去吗?”余罪看着全身插管的解冰,小声问了句。

嘎声出租车刹停了,司机回头对余罪说着:“兄弟,就这儿下呗,过不去了。”

解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余罪到的时候,市局的吴主任刚走,二队派出了两位内勤守在这儿,余罪搭讪了几句,却是全队都忙着在找袭击五个枪匪的嫌疑人,根本无暇来探。

沉思中的余罪被惊省,掏着车费,那出租车司机提醒着:“喂,兄弟……您这样,可不能过去啊。那不找揍么,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哦?!”余罪一看,自己是正装警服,想了想,这时候出现肯定是找抽的节奏。赶紧脱,衣服反过来叠好,裹着帽子,那出租车司机出于同情,给了他一个黑塑料袋,余罪这才小心翼翼地下车,远远看着锦泽苑大厦的方向。

安妈听得怒火中烧,偏偏一言未发,她焦虑地拿出了电话,边走边操作着手机银行,连女儿的事也暂且搁在一边了……

乱了,距大厦还有两公里,已经乱象纷纭了,聚在大厦门口的,挤搡在门厅里的,在街头排着队的,有的说着说着已经鼻涕眼泪长流的,凑近一听,却是痛不欲生的哭诉:五十万呐,老子抵押房借的钱,要不回来,今儿非从楼上跳下来。

“赶紧撤吧,否则下回躺医院哭的就该是你了,到时候你还不如你女儿,有我这么个前男友关心一下。”余罪嘚瑟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哭都没人同情,怕是观者不比他好受多少。

“有点……不过星海投资是子公司,而且运营很正常。”安妈道。

至于星海垮台,蓦资人跑路,已经骗走N个亿的讨论,已经是不绝于耳了,余罪慢慢地走着,甚至在人群中发现了有熟悉的人,不知道是那个分局,那个派出所打过照面的人,他下意识地躲开。

“你在星海投资,有投的钱?”余罪又问。

手机铃声又响,掏出来看时,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听着,一听就听到了哭声,声音想起来了,对方道:“我是薛荣华……安安妈妈。”

安妈凛然了,两眼圆睁,知道此中事情非同寻常,她默默点点头。

“薛阿姨,安安怎么了?”余罪好奇地问。

“警告你,离他们远一点,枪案和他们有关。”余罪道。

“安安没事……是我的事。”薛荣华的声音。

“是啊。”安妈道。

“我提醒过你了。”余罪平平地道,意外地不觉得有什么同情。

“你帮星海办过事,牵过线?”余罪问。

“谢谢……拜托你一件事,要是我有什么事了,帮我照顾安安……我……”

“你想说什么?”安妈觉得不寻常了。

余罪听到了嘤咛的哭声,然后电话直接挂了。

“是我问你有没兴趣听,没有我就懒得说了。”余罪不屑地道。

他心里凉,知道这财迷妈估计没干好事,他装起电话,又响了,再看是李逸风的电话,他接了,直接骂着,钱没了找你爸去,你找我干什么?回老家,朝你爸多要点,反正也不是血汗钱。

“你……什么意思?”安妈气坏了。因为女儿和余罪牵扯不清的事,她找过余罪,还找到林宇婧。

“妈的,老子要和你绝交。”李逸风电话里吼了一声,直接挂了。

“没关系,公检法里没几个好东西,咱们都一样。”余罪道,这一句就把形象砸锅了,安妈瞪了他一眼,余罪却是警告道:“我说的是其他事,你有兴趣听吗?本来我不愿意说,看着你们家倒霉,对我来讲是一件快事。”

又有电话进来了,还不止一个,余罪摁了静音,不想接听了,这忙,恐怕他是帮不上了,他远远地看着现场,叹了口气,如是想着。

余罪嚷着细妹子,这两人转眼进来了,细妹子可是贴心人,热粥、小菜给安嘉璐添着,安嘉璐抹抹红红的眼睛,吃着。余罪伸手拦了下安妈,示意着门外说话,掩上门时,安妈长舒了口气道着:“谢谢啊,小余……对不起,我对你可能有点成见。”

七八辆警车在缓慢地通过人车混行的街道,排在锦泽苑大厦的门口,车门洞开时,防暴警沿着门厅排成一道人墙,引领着一批背着背包的警察迅速进入,余罪认出来了,是经侦支队带的队,要对这里封账了。

安嘉璐被逗笑了,她指指门,很不客气地道:“滚吧!”

警察的出现引起了更大的负面情绪,集资诈骗、蓦资人跑路要证实了,一群群一队队扬着合约,扬着拳头,要往大厦里冲,哭声、喊声、骂声,把这里变成了喧嚣的乱场,还有悲痛欲绝的,已经爬上了楼顶,刚刚振臂高呼一声,就被早有防备的警察拽了回去。

“一点也不,一无是处的是我。我错过的人太让我遗憾了。”安嘉璐深情地道,不知道她言中所指。余罪笑着放开了她的手,坏坏地,要凑上来吻吻,安嘉璐轻轻地闭上的眼睛,似乎在等着这个迟来的安慰,却没有等到,等她睁开眼时,余罪拿着纸巾,在给她擦着眼睛,还颇为得意地道着:“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我要做你最好的那个回忆……呵呵,你没机会了。”

为了以防事态的扩大,又一次动用了防暴大队,沿着两条街道戒备。

“恰恰相反,是你太过追求完美,而身边的人却一无是处……比如我。”余罪笑道。

虽然对星海的责难不绝于耳,不过星海投资一直坚挺如斯,直到十六日经侦支队联系,要求提供与太行融投相关的担保资料时,才发现负责人戈战旗已经联系不上了,而两位助理,早就消失很长时间了,消息迅速传开、扩大,到今天第一个付息日,没有收到钱、通过手机银行已经无法转账的投资者这才急了,齐齐涌向星海投资总部的所在地。

学生时代的玩笑,安嘉璐咬着嘴唇,勉力笑了笑,又一次喃喃地道:“对不起……我真的很后悔,总想扮一副矜持的淑女,让我错过好多。”

中午十三时,先期控制的星海工作人员,八十一名,被齐齐带走,市局调出了三辆大巴,一个大队虽然挡住了愤怒的投资者,可挡不住他们愤怒的情绪,鞋子、饮料瓶、石子蛋蛋,齐齐从人群砸向那些妙龄花季的工作人员,那边是急得哭,这边是吓得哭,数来数去都是受害者,那些廉价雇来的女大学生,有的才进公司一个月,连工资都没领过。

余罪点点头,却发现安嘉璐悄悄地拽着他的衣袖,似乎依依不舍,他道着:“还记得咱们上学时候说的吗?我虽然没有能力拯救地球,可我有责任拯救这个地球上所有的美女。”

本无天灾,都是人祸啊,今天终于应验了。

“你也要走?”安嘉璐抹着泪问。

余罪蹲在街边不起眼的地方,真正应验了,而且还这么快,即便你猜测到了可能的后果,可仍然被这样的后果震惊的几乎思维都停止了……

安嘉璐抽噎着,慢慢咬了一口,也许真的饿了,她开始大口大口吃着,大滴大滴流着泪,余罪递水,她也大口大口喝着,看得窗外的安妈和鼠标两口子,格外称奇。

    

等她再抹一把眼睛的时候,余罪的手里已经剥好一根香蕉,递在她面前,笑着道:“不管哭、笑,还是骂人,都需要体力的……来,吃点,我知道你很失落,都没有人来关心你,好像所有的人都疏远你了……其实不是这样的,枪案命案比火情还急。”

    

安嘉璐一噗,悲极而笑,一笑又悲,哭笑不得地抹泪,骂了余罪一句:“流氓!”

现场,回放在市局直联的信息中心的屏幕上。

余罪贱笑起来,不好意思地说着:“没事,我就是想上你,又没爱上你。”

许平秋脸色发苦,开了三天会,拖了三天,明明能提前采取预防措施,临了了还是启动应急预案,出动大批警力维持现场秩序,此时他口袋里还装着肖梦琪提供给他的情况汇报,那像一个魔咒一样,分毫不错的预料到了今天的场景:募资人跑路,引发群体事件。

似乎在对曾经说对不起,安嘉璐挂着泪花的眼睛里有点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余罪越来越显得有魅力了。

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很惊讶,一直以来他抱着一丝侥幸,那么大的公司,不至于下作到敢做携款潜逃的事,毕竟还有着庞大的实业和关系网,不至于舍得扔下。

“可我不是。”安嘉璐抽泣声小,看着余罪,意外地说了句:“对不起。”

可现在,恰恰与他的想法相反,不但跑了,而且跑得无影无踪,助理、会计、负责人,齐齐失踪。

余罪被噎了几下,有点庆幸没有和这位开始爱情长跑,他抚着那东西,眼瞟着安嘉璐,他知道,爱情也许在安嘉璐的生活里就是一切,他默默地拉着安嘉璐的手,轻声道着:“你的守候很值得,曾经的冰山骑士只能为你融化,他是个很专情的人。”

于是就引发了今天的事,从上午九时到现在,有上千人聚集到了星海投资的大厦前,拿着近半年来签订的各式投资、借款协议,欲哭无泪,劝不开,赶不走,联系了数个小时,从区政府到市政府,没有一个相关部门出面解释。

安嘉璐泣不成声的,把脖子里的项链子拉了下来,泪流满面给了余罪,一个铂金的玫瑰链子,伤心地告诉余罪:和这个是一对!

“要出事啊。”

“我……”安嘉璐抹着泪,也许在面对昔日的追求者时能吐露点心声,她看着余罪,抽泣着道:“我不是伤心这个,我……昨晚出事的时候,我……我和戈战旗在一起,我妈一直撮合我们两个……而他、他、李二冬说,他出事的时候,手里一直攒着……攒着……”

许平秋喃喃地道,办公室他是不敢回了,电话接个不停,访客络绎不绝,甚至有他不少老战友、熟人、同僚也投资在星海投资,眼看着血本无归,等着他这位公安局长给追回损失来呢。

“我有时间看笑话吗?昨晚车祸解冰重伤,赵昂川殉职,重案队一下子倒了两个兄弟,还有周文涓,追逃时挨了一枪……你也是警察,你应该知道在一线有多残酷,这个时候,真不会有人来顾及你的感受。”余罪轻声道。

他踱出了信息中心的办公室,一遍又一遍巡梭,一支接一支抽烟,重新地审视了一遍肖梦琪提的汇报,这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两个月前就看到过初稿,余罪的,之后余罪像强迫症状一样,每周总要递上一份来,不仅给他,还给经侦支队、省厅都递,不过可惜的是,都不觉得这是问题,一致认为余罪有病!

“呵呵,还是这招管用。”余罪坏笑着,根本没有走的意思,安嘉璐一瞬间也明白了,余罪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耻,最起码对她一直是尊重的,她抹把泪,掩饰着自己极度的失态,喃喃地说了句:“来看我的笑话,是吗?”

今天怎么说?许平秋连这个电话都不好意思打给余罪,已经调拨肖梦琪带着一组重案刑警,去控制人了,两个小时了,还没有消息。

“不坐好,别怪我乘人之危,我特么摸了啊。”余罪威胁道,一威胁,被子不乱蹬了,余罪直接伸手,刚摁到胸前,安嘉璐啊一声,吓得直坐起来了,她怯生生地围着被子,对余罪还是一句:“滚!”

电话铃声,接线员匆匆奔出来喊了声:“许局长,外勤电话。”

“滚。”安嘉璐直接回答了一句,腿在被子里的蹬着,耍起小姐脾气来了。

手机关了,就靠不起眼的信息中心在联络,他匆匆奔回去,接着电话,摁着实时转播屏幕,看到了肖梦琪焦急一脸的在汇报:“……许局长,我们找到了戈战旗的车,最后停车时间是前天晚上二十三时,之后再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现在我们找到他租住地住处,需要请示一下,是不是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余罪轻轻地掩上了门,他上前默默地坐到床边,安嘉璐一拉被子,整个埋在被子里抽噎着,余罪不客气地喊了句:“坐起来,坐好。”

“什么时候了还请示。破开。”许平秋吼道。

这话把安妈将得却不敢阻拦了,她知道余罪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比同事要近,叹了口气,闪出门口,掩面而泣。

肖梦琪一闪身,全副武装的刑警架着液压破门器,嘭声一声,门开了,双层门一破,众警鱼贯而入,然后齐齐瞪眼。

“你看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有老婆。”余罪犟了句,安妈却是知道这位名声不佳,又要警告时,余罪反过来警告着:“我就来劝几句,要不算了,就这么着?”

屋子里桌翻椅倒,肖梦琪伸手挡住人,她蹲身,看到了地上的一个弹壳,然后顺着这个方向,看到了墙上的弹洞,还在有地上已经凝固的血迹。

貌似疯癫的举动把安妈吓坏了,细妹子赶紧上去拉着安妈,却不知道怎么劝一句捂着脸呜呜大哭的安嘉璐,余罪示意着鼠标,把安妈拉了出来,安妈到了门口,却又拦着余罪,生怕余罪非礼她女儿似的,警惕地看着:“我警告你啊。你别骚扰我女儿。”

“都别动,保护现场,通知法医,马上现场勘察。”肖梦琪心凉到了冰点。

她住的单间病房,是刚刚给换过来的,美女的身体素质历来都不怎么好,本来就有贫血、脾寒的毛病,现在一受打击集中爆发了,余罪进门时,安妈正劝着什么,安嘉璐像仇视一样盯着自己妈妈,眼睛里大滴大滴地流泪,看到又有人来,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走吧……你们都走吧……我谁也不见……”

晚了,一切都晚了。

“没错,其实真相都很简单,我们大家都不愿意承认而已。”余罪无语地道。

半个小时后,找到了公寓的监控,在昨天凌晨二时,监控拍下了一个两位男子拖着人走的画面,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四十八个小时。

余罪倒被刺激到了,停下脚步了,翻着白眼着看着鼠标两口子,鼠标耷拉着嘴唇,不吭声,细妹子发现不对时,回头好奇地问:“我…我说错什么了?”

午后十四时,法医初步检测出来了,窗台有攀爬的痕迹,屋里有搏斗的痕迹,还原的现场模拟是,两个人攀爬进了房间,等着受害人出现,或是谈僵了,或是受害人呼救,致使作案者开枪,并带走了受害人,房间、门前地毯上均留下了血迹,楼梯的拐角,留下了明显的拖拽痕迹。

先去看安嘉璐?还是看解冰?余罪踌躇了片刻,直向安嘉璐的病房去了,细妹子对他讲着:“……一下子就跟垮了一样,什么话也不说,饭也没吃,水也不喝,就那么一直在流泪……余哥,你别刺激她啊,还有,你都结婚了,别还勾三搭四的啊,安姐肯定看不上你,她心里一直有谁,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武器是加装消音器的,弹道检验,正是九二式,与14日枪击案现场发现的使用武器同源。

先联系上了鼠标,这两口子一直把解冰和安嘉璐视为恩人,一对恩人齐齐倒了,这两口子什么也顾不上了,细妹子是半夜就来陪安嘉璐来了,知道解冰成了什么样子,已经哭了不止一回了,见到余罪时,眼睛早肿了。

但最大的突破来自于现场找到的一存储芯片,疑似摔碎的手机里的,技术人员对芯片进行恢复还原后,发现了大量对话录音、转账记录,以及多幅实物拍摄照片,技侦还没有对真实性进行进一步检验,就被通知封存。

下了公交,到了一院门口,从医院到医院,余罪其实真不想来,从事这个职业,到医院不是自己伤残,就是队友伤残,正常生病的反而很少见,他痛恨这里的味道,痛恨这个弥漫着悲伤的氛围。

命令是从省厅直接下达的,据非官方消息传言,这个大起底的案子已经惊动上层了。

而了解内情更多的余罪,甚至为此多了一份负罪的感觉,他知道可能是怎么回事,却无力阻止。就像那些卑微而倔强的队友,在拼命地维护着,那脆弱的正义。

    

可她就那么做了,见到余罪时还是那么腼腆,即便大难未死,也没有丝毫喜悦,说起队长,说起赵哥,又是泪汪汪两眼,泣不成声。

    

八时三十分,余罪像往常出行一样,乘着公交,到了市一院。他是从职工医院出来的,先去看的周文涓,无法想象,曾经晕枪的同学,现在拿块板砖死追着持枪歹徒不放,这种事恐怕就脑瓜不够用的熊剑飞都干不出来。

“最后一笔钱,是什么时间转出来的,昨天你不说还正常运作着吗?”

    

余罪有点焦虑地问魏锦程,从现场直接来魏总的办公室里,老魏都乐得快把大牙掉了,他看余罪来了这么严肃,吓了一跳,不解地问:“你什么意思?我还会黑那俩小钱?”

宋海月神情呆滞,吧嗒声,手机从指间滑落,只剩下嘟嘟的盲音………

“不是不是……其他事,最新消息,是前天凌晨,戈战旗好像遭到了袭击,连人带走的。”余罪问,他狐疑地说着:“我现在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像一切发生的比预料中快。”

“……出命案了,陈瑞详都被抓了,早把你哥都咬出来了……你们这一家蠢货……趁还没有沾上你们,赶紧把他想办法送出境。”

“最后一笔钱早就转出来了,出事应该是从昨天开始……理论上应该是这样,他们不会把现金流全部抽干,会留一部分。”魏锦程道。

宋海月也吓了一跳,刚说兴许没那么严重,却不料电话铃声响了,她接听时,里面传来了一个低深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吼着:

“是为了争取离开的时间?”余罪插进来了。

“只要被警察盯上,你还能干什么?他有一百种办法能栽赃到哥头上。”宋星月烦躁地道。

“对。只要账户里有钱,P2P平台会核实投资客户的账户和密码,自动支付的。每天有进有出,现金就维系在一个平衡的数据上,而一旦撤资跑路,很快支付枯竭,危机就凸显出来了。”魏锦程道,说到此处,他凛然看着余罪道着:“你是怎么知道的,时机把握的真准啊,只差几天……从庞氏骗局里吸金,可比虎口拔牙难度大多了。”

“犯什么糊涂?”宋海月还没明白。

“别拍我马屁,帮我分析一下,这问题究竟在哪儿?”余罪道。

“坏了,哥要犯糊涂了。”宋星月起身时,想明白了此处,只要一点一点刨,就不发愁对方不动,而你越尽力掩饰,可能就破绽越多,可乘之机也越多,投资公司、房地产出事就是明证,宋星月想想自己那个想问题不过脑袋的大哥,心里越来越凉,她清楚,哥的解决方式会是什么。

“什么?我帮你分析,我怎么知道?”魏锦程愣了。

“如果走不了,有多少钱也是白拿……对呀,他在一步一步把咱们往坑里推。”宋星月随口一句,突然间有点明悟了,自己严防死守,可能是南辕北辙了,他根本不需要费劲,只要一点一点把星海的发家史刨出来就够了。

“我不懂金融……你帮我分析一下,为什么要抽干现金流?明显他们还不到跑路的时候。是谁抽干了现金流,好像宋家姐妹,不至于这么杀鸡取蛋。”余罪道。

“呵呵……这个有点高看他了吧?”宋海月不屑道,现在恐怕数清宋家资产都得费点工夫,别说骗走了,她笑着问:“那投资到境外的,他能拿走?”

“杀鸡取卵。什么取蛋,你个笨蛋。”魏锦程纠正道。

“背叛对他是一种侮辱,施舍也是。”宋星月道,对于那位曾经帏内厮混的男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毕竟一起干过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念至此,她像自言自语似的补充道:“他如果认准了要骗谁,肯定要骗得对方倾家荡产的。”

“好,你聪明,你说说看……我怎么觉得,不像宋家姐妹,他们真不缺钱。有必要这么拣个芝麻丢了西瓜吗?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余罪道。

妹妹讶异地吸着凉气,那未知的恐惧总是萦绕不去,她狐疑地道着:“那他究竟是要干什么?想要钱明说嘛,咱们可以补偿他的。”

“三种可能,第一种纯粹诈骗,目的就是狠捞一笔走人,这种情况下,不排除杀戈战旗灭口的可能,因为他是操盘手,属于知道的太多的那种。第二种呢,是借鸡生蛋,他们蓦集来的钱全部用于其他生意投资,和玩基金的一样,用别人的钱赚钱。一旦遭遇危机,肯定不顾一切后果抽走资金……”魏锦程道,以他奸商丰富的阅历,能想象到这其中能黑到什么程度。

“呵呵……咱们抱了根粗腿,把能卖的都卖了才换来今天的位置。而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过一个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无业人员,什么背景都没有,可一转眼,他什么都能得到……如果不是我把他送进去,现在能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象。”宋星月很难堪地道,那是她心里最深的恐惧。回头时,看看妹妹一脸不信,她补充着:“十多年的案子,他拉下水了两个国企老总,一个市长……我们连十几万都没见过的时候,他已经能操纵几百万的资金了。”

“第三种呢?”余罪问。

“就一老骗子,有那么悬乎?您别老自己吓唬自己。”妹妹不太相信了。

“借尸还魂。”魏锦程严肃地道。

“听我的,姐吃亏比你多,这一次咱们恐怕熬不过去。”宋星月颓丧地道。

“你别高度总结行不行,仔细点。”余罪听不明白了。

“可这么大生意呢,就这么扔下了?再缓缓啊,老公还能干几年,机会多着呢,煤炭不行了,还有其他项目嘛。”宋海月有点舍不得地道。

“这种操作难度太大,就是借用星海这个壳,吸纳社会游资,一边支撑星海的投资投入,一边悄悄地建仓抽资,当雪球滚到一定的程度时,暗仓撤资走人,你说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魏锦程问。

“走得越远越好。”宋星月滞滞地说道。

“哦,所有的后果,就要由星海来承担了。”余罪瞠然道。

一点小暧昧,一点小柔情,听得宋星月有一点小酸意,等着妹妹扣了电话,两人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无语地等着消息,宋星月抽了支烟,神情委顿地吞云吐雾着,妹妹知道姐姐的难处,她轻声问着:“姐,你说咱们接下来该往那儿走啊?”

“对,所以叫借尸还魂,这招最损,等于哄着别人刨着坑,挖出好东西来自己带着,然后再就着那个坑,把主家埋了。”魏锦程笑着道,他欠欠身子补充着:“不过这种事难度很大,抽走资金不可能让别人一点警觉也没有。”

“我也不清楚。”宋海月道,她知道该怎么做了,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轻声说着:“是我……老公,西城区公安局把我哥抓走了,真的……今天早上的事,我们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打听不到消息……好的……我等你消息啊……呵呵,你说怎么谢,我就怎么谢呗,人家还不都是你的。”

“你都抽走这么多,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么戈战旗肯定参与了,完全有可能被人灭口。”余罪眼神肃穆了,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这种最不可能的可能。没想到会这么直接和彻底。

“你说呢?”宋星月反问着。见妹妹踌躇,她提醒着:“现在非常时期,可一点纰漏都不敢出啊,业主维权的事可刚压下去……哎对了,他那天说有办法解决卞双林的事,很快就能找到,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我就不懂了……恭喜你,余警官,成功跻身百万富翁行列,再给你凑点,就成千万富翁了,给点喜庆的笑容啊……不瞒你讲啊,你不当奸商,简直白瞎你这个人了。玩得太漂亮了,满大街赔得哭脸的,就咱腰里鼓了,我都有点于心不忍了……嗨,怎么就走了?”魏锦程话音未落,余罪不知道想起来了,掉头就跑,他追也不及。

“那怎么办?”宋海月问。

“哎……头回发财,都这么兴奋。”老魏笑了笑,只当余罪是激动过度了。

不管是嫖了还是赌了,都不算个怎么回事,顶多罚款教育,可要什么事都不说,那就有问题了。

  

“好像都不是,我问了一圈朋友,那边守口如瓶的,根本不漏口风。”宋星月紧张地道。

京城,通往机场的高速,一辆SUV在疾驰着。

“嫖了还是赌了?”宋海月随口问,自己哥就那得性,出事就在这个上头,不是头回丢人了。

宋海月驾车,显得心绪不宁,姐姐坐在副驾上,大滴大滴地落泪,匆匆离开的,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事情来得太猛了,谁也没有想到根本没有现金和利益的投资公司会出事,谁也没有想到,这里是击垮宋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哥被抓了,西城区公安局带走的。”宋星月懊丧地道。

“姐,到底有多严重?”宋海月惊惶地问。

宋海月匆匆闪身进门,见是姐姐亲自开的门,她好奇地问。

“不知道……这得取决于戈战旗卷走了多少。”宋星月道,一个人的胃口,还真不好测量。

“姐,到底怎么回事,这么早把我叫来。”

“他能卷走多少?”宋海月不信地问。

……

“不管卷走多少,信誉已经崩盘了,太行融投孙迎庆也跑路了,他是咱们入股煤矿的牵线人,能刨出多少事来,我真不敢想啊。”宋星月难堪地道。

……

行驶中电话来了,是最后的消息,目前已经查实金额27亿。

甚至连震慑作用都没有,被传唤不到半个小时,分局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已经开始响,电话直通到询问的房间里,有几位当地的警察被中途叫出去了……

一下子她像垮了一样,喃喃地道二十七个亿啊……宋海月接口道着:“没这么多吧?”

这是个老赖,不过可惜的是,是个有钱的老赖,别指望正常的手段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信息,顶多能起到点震慑作用而已。

“这个吃里爬外的货色,肯定建了暗仓,暗中抽走投资……啧,全毁在这个王八蛋手里了。”宋星月痛不欲生地道着。

“……”

“这钱我们能补上吧?至于跑路吗?”妹妹道。

“近期活动情况?这是我的隐私啊……我怎么跟你们说啊?还不就吃吃饭,喝喝酒,泡泡妞……想听是不,那我你给你们排一下,一起吃饭喝酒的妞,一周不带重复……”

“补不上了,我已经转移走了大部分了。安心到国外当富婆吧。”宋星月捏着太阳穴,头痛欲裂地道着。

“卞双林?哈哈哈……我都第一回听这个名字啊?是个妞不?要是个美女我倒挺感兴趣……开什么玩笑啊,有事说事,那产权是产权的事,暂时办不了下很正常嘛,就京城这地界多少小产权房呢?也没见国家一刀切解决了啊……总得需要时间吧?”

时间留给她的不多了,她知道投资诈骗的后果,这么大的金额,恐怕没人再保得了他了,这是星海旗下的投资公司,就即便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陈瑞详?哦,认识,我在五原开发小区时,他还是个小包工头呢?他的话你们也能信?证据呢?”

她想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在她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时候,电话又一次响起,她看着,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颤巍巍地接听着,听到了一声陌生的声音:“喂。”

“绝对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毕什么生是谁啊?”

一下子她知道是谁了,她歇斯底里地吼着:“卞双林!你个王八蛋,你等着,老娘迟早要把你大卸八块……你等着……你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你等着……”

这是对付警察全球通行的方式:抵赖。

骂了几句,对方只待她语歇才悠悠地说了一句:“哦,听音声,你应该是准备跑了,是吗?”

西城区公安局,规格相当高,询问室像个会客室,有茶座、有电视机、有随时提供的热水,不怕恐怕进到这里的人没心情享受了,看到进来一群警察,有人开口就是五原口音时,宋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身坐好,开始和警察打嘴官司了。

“哼,你跑不了……老娘有的钱,出了国境就花钱买你的狗头,你等着吧。”宋星月嘶吼着。

没点死皮赖脸的劲,在这地方还真当不好警察,这不,愣是把宋军搞得脾气都发不上来,悻悻的坐到了警车里,心绪难平的一直拨着电话。

“呵呵……你就是个卖的,就不用卖弄你的狠劲了,咱们之间难道还不了解?”对方道。

“好啊,只要您喜欢坐这车,随时为您效劳。”老警道。其他几位都笑了。

宋星月一拍额头,全部明悟了,一步错,步步错,什么曾经被处罚的档案,当时为了维系名声看似很重要;什么产权、入股的旧事,使劲捂着,当时看似也很重要……其实都不重要,他根本盯的就是那块最大的、最不可能拿走的蛋糕。

宋军龇牙咧嘴地,无计可施了,他愤愤地指着警察道:“提醒你们一句啊,怎么带走的,我让你们怎么把我送回来。”

“那你也等着,我做鬼也饶不了你。”宋星月颓然道。

“是啊,以后可好意思回来啊,这小区里就看大门的听说都有部长远房亲戚。”另一位警察调侃。

“你太狭隘了,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向绝路的,我什么也没有做,你自己打败了自己,就你干的那些事,捂得住吗?知道我为什么入狱一点都没有交代你干的事吗?那是因为,我期待着有一天,亲手把你送进监狱,让你下半辈子待在里面……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探视你的啊。”卞双林的声音。

这个电话拔完,几位警察已经等到单元口子上,在这个遍地监控的豪华小区,任何执法都是要讲方式,何况又是身家不菲的人,天子脚下,指不定你就惹得那个官家的拐弯亲戚了,不过京城里的官差也有办法,那位老警不严肃地,靠着单元门提醒着:“宋先生,赶紧点啊,趁现在人不多咱麻利点……您说要是一会儿都瞅见您被公安局上门给带走喽……您这多没面子不是?”

“你做梦吧,我已经准备上飞机了,我有几个国家的护照,有几十个亿的不动产,有本事你来抓我啊。”宋星月怒气反笑,平静地刺激着对方,试图找回哪怕一点颜面。

最后无奈之下,给妹妹打了个电话,就汇报了一句:“大妹,西城区公安局来抓我来了,快想想办法。”

“你真傻,人都出不去了,有多少亿又有什么用?清醒一下,路到尽头了。”卞双林道。

“这这这……什么跟什么啊?那我打个电话可以吗?”宋军心虚道,那警察没有阻拦,他迅速地拨着电话,闪回了单元楼里,连拔几个电话,找关系、叫熟人,不过一听是公安局找来了,平时吹得和钓鱼台都有关系的狐朋狗友齐齐推托。

“姐…姐…,有警车……”宋海月在惊惶地警示着,宋星月回头,看到了让她恐惧的警车在鸣着警笛追上来了。车行不远,前方也有一队警车一字排开,在向他打着靠边的手势,因为她这辆车,机场高速都暂时封闭了。

那妞翻了他一白眼,竖着中指走了。宋军的心虚很快就验证了,有位很严肃的中年警察走到他面前,亮着传唤通知道:“宋军先生吧,我们西城区公安局的,有件案子需要对您进行询问,跟我们走吧。”

宋星月重重地摔了手机,妹妹害怕地靠边停了车,一直惊惶地问,怎么办,怎么办,她甚至在这个时候拔着老公的电话,可惜了,根本拨不通了。

宋军心里也忐忑着呢,他放开了春宵一度的这妞,给了一个字:“滚!”

缉捕这样的嫌疑人没有什么难度,两人被蒙着头带走,警车驶离,高速拉警迅速恢复着秩序,他们有点奇怪,是什么人物,会让经济犯罪侦察局,来头这么吓人的车队捕人。

宋军揽着一位清丽的妞从楼门出来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两辆警车,四名警察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揽着的姑娘好奇地问:“哥,不是找你的吧?”

此时,下午十八时四十五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宋军在西城区一家私人会所被捕。

清晨,八时,京城四季世家小区。

当晚就有花边消息传出来了,星海集团的一对姐妹花疑似集资诈骗双双被捕,有道是墙好众人扶,墙倒众人推,很快,这对姐妹花的发家史被刨出来了,批文生意、煤矿产权巧取豪夺、性贿赂、官商背景,真真假假各式各样的新闻报道满天乱飞,好一片喧闹,再加上她们身后遗留在五原的那个烂摊子,一下子赚足了观众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