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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的,是这样的。”

韦斯顿继续问:“马歇尔先生告诉我们,说你和她是在一次鸡尾酒会上偶遇而认识的,对吗?”

韦斯顿说:“马歇尔先生表示,在你们两人于此地再次相遇之前,你们之间并不太熟悉。是这么回事吗,雷德芬先生?”

帕特里克·雷德芬犹豫了一下,说:“三个月。”

帕特里克·雷德芬又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呃——不完全是这样。实事求是地说,我和她曾经在各种不同场合见过若干次。”

“你认识马歇尔太太有多久了?”

“马歇尔先生都不知道?”

“是的。”

雷德芬脸色微红。他说:“我不清楚他知道还是不知道。”

“你就是住在雷斯堡王子市克劳斯门的帕特里克·雷德芬先生吗?”

赫尔克里·波洛开了口,他轻声说道:“你太太也同样不知道吧,雷德芬先生?”

帕特里克·雷德芬已经完全恢复了。他看起来苍白憔悴,而且突然显得很年轻,不过态度却相当沉着。

“我相信我曾经向我太太提到过,说我认识了著名的艾莲娜·斯图尔特。”

韦斯顿说:“好吧,接下来问雷德芬夫妇吧,希望那个男人已经从所受的惊吓中恢复一点了。”

波洛追问道:“可是她并不知道你和她经常见面的事?”

科尔盖特说:“我同意波洛先生的说法,她的名字可以排除了。尼斯登大夫说掐死那位太太的人有一双强有力的大手。”

“呃,也许不知道。”

波洛说:“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让她摆脱嫌疑。我深信在身心两方面来说,她都不可能掐死什么人。她不是那种会热血上头的人,更像是冷血一族,能够深爱某个人,不管对方怎么样都始终如一,而不会有那种情绪化的热情或愤怒。况且,她的手也太小、太纤细了。”

韦斯顿说:“你是不是和马歇尔太太约好了到这里来见面的?”

波洛摇摇头。韦斯顿换了个话题,他说:“说起来,我们从她那里还是一无所获,只不过间接地给雷德芬太太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要是她们从十点半到十一点四十五分这段时间里都在一起的话,那克莉丝汀·雷德芬就洗脱了嫌疑,我们可以把这位吃醋的妻子排除在外了。”

雷德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耸了下肩膀。“好吧,”他说,“我想事情总要水落石出的,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对那个女人爱得要命——完全失去了理智——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她要我到这里来,我勉强抗拒了一下就同意了。我——我——咳,只要她喜欢,让我干什么都行,她就是有那样的魅力。”

“呃,难道不是吗?承认了吧。”

赫尔克里·波洛嘀咕道:“你形容得非常清楚,她就是迷人的女妖瑟西[1],确实是!”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说:“你认为我是在诱导她吗?”

帕特里克·雷德芬苦涩地说:“她的确会把男人变成猪!”

韦斯顿有点尴尬地咳嗽一声:“对了,波洛,我觉得你最后有点儿太过分了,说什么伸手扼进肉里之类的话!这种想法实在不该说给孩子听的。”

他继续说道:“我会对你们很坦率,各位,不会再隐瞒任何事。再瞒又有什么用?我刚才说过,我爱她爱得失去理智,至于她爱不爱我,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假装很在乎我,不过我想她是那种一旦对某个男人得手,就兴趣全失的女人。她知道她已经得到了我。今天早上,当我发现她躺在海滩上,死了,就好像——”他停了一下,“好像遭到当头一棒,我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失去知觉了。”

波洛说:“不错,我估计你就是这样想的。”

波洛的身子俯向他。“那现在呢?”

他站起身,为她打开房门,又回到桌子面前坐下,点上了一支烟。“呸,”他说,“这叫什么事儿!告诉你,我觉得向一个孩子盘问她父亲和继母之间的关系真是太糟糕了,在某种程度上,这让人觉得有点儿像让做女儿的往她爸爸脖子上套绳圈。不过,再怎么说,事情总还是要做的。谋杀案毕竟是谋杀案,而她又是最可能了解事情真相的人。谢天谢地,她没提供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帕特里克·雷德芬直视着他的目光说:“我已经把真相对你们和盘托出了,我想要知道——这件事有多少会被公开出来?她反正已经死了,公开这件事对她没什么影响,但对我太太来说会是相当大的打击。是啊,我明白,”他紧接着说,“你们可能在想,你到现在才想起你太太的感受,早干什么去了?也许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我的话听起来一片虚情假意,但实际上,我真心实意地爱我的太太——非常非常在乎她。另外的那个——”他耸了下肩膀,“那是一种疯狂吧——男人都会做的傻事——可是克莉丝汀不同,她才是我真心所爱的人。尽管我亏待了她,可是心底里一直清楚她才是我真正重视的人。”他停了下来叹口气,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希望你们相信我的话。”

韦斯顿上校说:“好了,好了,没事了。谢谢你,琳达小姐。”

赫尔克里·波洛俯向他说:“我相信,真的,真的,我相信你的话。”

他停了下来,琳达猛地从桌边退缩开,颤抖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还有没有别的事?”

帕特里克·雷德芬满怀感激地望着他说:“谢谢你。”

韦斯顿和波洛都点了点头。波洛说:“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孩子,我也同意你的看法。雷德芬太太正像你说的那样,不是那种容易‘红眼’的人,她不会——”他靠向后方,半合起眼皮,很小心地选择要用的字眼,“被突如其来的愤怒情绪所左右——看到她的生活越来越逼仄——看到某张令人憎恨的脸——一段可恶的白色颈子——感觉到自己的十指拳曲——想要扼进那肉里去——”

韦斯顿上校清了一下嗓子,说:“你也许认为,我们不会在意这种貌似无关紧要的事。假如你对马歇尔太太的迷恋与谋杀案毫不相干的话,就不会被牵扯进案情。可是你似乎没明白,呃——你们的亲密关系很可能与谋杀案有直接牵连。你知道,这很可能就是犯罪的动机。”

琳达点点头,脸上掠过一种古怪的神情。她说:“不管怎么说,雷德芬太太绝不可能干那种事——我是说谋杀。她不是……不是那种暴戾的人,我想你们懂我的意思。”

帕特里克·雷德芬说:“动机?”

波洛很温和地说:“对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韦斯顿说:“是的,雷德芬先生,动机!马歇尔先生也许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假如他突然发现了呢?”

琳达说:“因为她的丈夫在和艾莲娜谈恋爱。不过我可不是说她真的要动手杀她,我的意思是觉得她会希望艾莲娜死掉——这可是两码事,对不对?”

雷德芬说:“啊,我的天!你是说他发现了隐情就——就杀了她?”

韦斯顿说:“你觉得雷德芬太太想杀她?为什么?”

警察局局长干巴巴地说:“你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结果吗?”

她接着又说了一句:“当然,除了雷德芬太太。”

雷德芬摇摇头说:“没有——怪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你知道的,马歇尔是一个非常沉静的人,我——啊,看起来就不像会有这种事。”

琳达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她终于开口说:“没有,我想不出来谁要杀艾莲娜。”

韦斯顿问道:“在你们交往的时候,马歇尔太太对她丈夫的态度如何?她有没有感到——呃,不安?怕事情传到他耳朵里?还是说她根本就无所谓?”

韦斯顿说:“呃,琳达小姐,我希望你用心地回想一下,看能不能想到会是谁杀了你的继母?在这方面,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或是想起什么事,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雷德芬慢吞吞地说:“她——有点紧张,不想让他起疑心。”

琳达很肯定地说:“没有。”她又补充说,“我爸从不跟人吵架,他不是那种人。”

“她是不是有点怕他呢?”

韦斯顿心下暗忖:“这叫什么事儿——向一个孩子盘问她父亲,这就是警察要做的事?妈的,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怕?没有,我觉得没有。”

“呃——是的。”

波洛喃喃地说道:“对不起,雷德芬先生,在你们交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提到过离婚吗?”

琳达直截了当地问:“你的意思是,我爸和艾莲娜吵过架没有?”

帕特里克·雷德芬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啊,没有,从来没谈到这种事。你知道的,我有克莉丝汀,而艾莲娜,我敢说她从未想过离婚。她对马歇尔这个丈夫很满意,他是——呃,说起来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突然笑了一下,“是个乡绅——这一类的,而且相当有钱。她从未把我当作可以考虑的结婚对象,我只是她众多可怜的追随者中的一个——用来消闲解闷。其实我心里对此一直很清楚,可是,怪得很,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感情……”

韦斯顿继续说:“我刚才也说过,家庭生活总会发生一些矛盾,比如拌个嘴吵个架之类的。要是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龃龉,那么作为女儿,夹在中间感觉总是比较别扭。你们家里发生过这类事吗?”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坐在那里默想。韦斯顿把他从沉思中唤了回来。“呃,雷德芬先生,你今天早上和马歇尔太太有什么特别的约会吗?”

琳达干脆地说:“我不知道。”

帕特里克·雷德芬有点不解地说:“没有特别约过。我们通常都是早上在海滩碰头,然后划着小筏子出去。”

韦斯顿说:“我想你父亲——呃,心思都在她身上吧?”

“你今早没有看到马歇尔太太,是不是觉得意外?”

琳达直视着他,满脸真诚地说:“啊,没有。”

“嗯,是的,是很诧异,想不出来她到底怎么了。”

韦斯顿说:“那就好,那就好。你知道,家庭里面也是会产生矛盾的——比如嫉妒什么的。女儿跟爸爸本来亲密无间,后来爸爸的心思都放在新娶的太太身上,做女儿的心里总会有些郁闷。你没有这种感觉吧,嗯?”

“你当时怎么想?”

琳达摇摇头,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我是说,我一直认为她马上就会出现。”

韦斯顿假装开玩笑地说:“不是那种讨厌的后妈,嗯?”

“如果说她在别的什么地方和别的什么人约会,你能想到的会有谁?”

琳达说:“喜欢。”又补充了一句,“艾莲娜对我很和气。”

帕特里克·雷德芬只是睁大眼睛摇头。

波洛问道:“你喜欢她吗?小姐?”

“你若是和马歇尔太太有约会,通常都在哪里碰头?”

她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还好。”

“呃,有时候我会下午和她在鸥湾见面,因为鸥湾一带下午没有太阳,所以通常没什么人。我们在那里约会过一两次。”

韦斯顿上校说:“你——呃——和你继母之间相处得还好吗?”

“从来没去过别的海湾?精灵湾呢?”

“差不多一点钟左右,我——后来——我就听说了——艾莲娜……”她的声音有点变调。

“没有过,精灵湾朝西,下午有很多人乘船和小筏子到那边去。我们也从来不在早上约会,免得引人注意。下午很多人会睡午觉,或是四处闲逛,谁都不大清楚其他人在什么地方。”

“你再回旅馆是——什么时候?”

韦斯顿点点头。帕特里克·雷德芬继续说道:“当然,吃过晚饭之后,如果天气好,我们会在岛上散散步。”

“是的。”

赫尔克里·波洛轻轻地说:“嗯,是这样的。”

她伸出手,他将自己的表伸过去比较了一下,再对对旅馆墙上的钟,微笑道:“一秒不差。然后你就去游泳了?”

帕特里克·雷德芬纳闷地看了看他。

韦斯顿说:“借给我看看好吗?”

韦斯顿说:“看来关于马歇尔太太今天早上为什么去精灵湾,你也说不出什么情况能帮我们找出原因了?”

琳达低头看了下手腕。“是的。”

雷德芬摇摇头,用听起来非常迷惑的声音说:“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一点儿都不像艾莲娜平日的行为。”

“就是你现在戴着的这只表?”

韦斯顿说:“她有没有什么朋友住在这附近?”

琳达瞪大了眼睛说:“哦,肯定是,我看过表。”

“我不知道。啊,我相信一定没有。”

“你肯定是这个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吗?”

“呃,雷德芬先生,我要你认真回想一下。你是在伦敦认识马歇尔太太的,想必也认识她那个圈子里的朋友。据你所知,有没有人非常恨她——比如说,她为了同你来往而抛弃了别的什么人?”

“雷德芬太太回旅馆的时候?十一点四十五分。”

帕特里克·雷德芬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实话说吧,”他说,“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人。”

韦斯顿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还记得那大约是几点吗?”

韦斯顿上校用指节敲着桌面,终于开口说道:“好吧,就这样吧。目前好像只有三种可能:一个不知名的杀手——或许是个单相思的疯子,而且正好在这附近——这实在不太可能——”

“哦,我在身上搽了油晒日光浴,雷德芬太太画画。后来,我下海游泳,克莉丝汀回旅馆换衣服,准备去打网球。”

雷德芬插嘴道:“不过,说老实话,目前看起来这是最有可能的了。”

波洛说:“你们到鸥湾做什么?”

韦斯顿摇了摇头。他说:“在这个案子里没有这种可能。那个海湾一般人难以到达,凶手若不是走堤路过来,经过旅馆,穿越整个小岛,再从那边的梯子下去,那就只有坐船这一种途径。这两种方式都不像是即兴杀人的凶手会选择的。”

“她说她十点半在大厅里等我,我当时怕自己会迟到,结果没有。我们大约是在二十七分左右动身的。”

帕特里克·雷德芬说:“你刚才提到有三种可能。”

韦斯顿说:“你什么时候和雷德芬太太动身的?”

“呃,不错,”警察局局长说,“剩下的两种可能,就是指这个岛上还有两个人有谋杀她的动机。一个是她丈夫,另外一个就是你太太。”

“呃,我先去游了会儿泳,然后吃早饭,再跟雷德芬太太去了鸥湾。”

雷德芬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说:“我太太?克莉丝汀?你是说克莉丝汀和这件事有关系?”他站起身,语无伦次地说,“你疯了吧——真是疯了——克莉丝汀?哎,这完全不可能,太可笑了!”

韦斯顿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天早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韦斯顿说:“不管怎么说,雷德芬先生,嫉妒就是一种强烈的动机。嫉妒中的女人是会情绪失控的。”

“哦,我起床早得很,在床上吃早餐有什么意思?”

雷德芬急切地说:“克莉丝汀不会,她——啊,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不快乐,不错,可是她不是那种会——哎,她的本性一点也不暴戾。”

赫尔克里·波洛说:“那你呢?小姐。”

赫尔克里·波洛沉吟地点了点头。暴戾,琳达·马歇尔也用过这两个字。他像刚才一样,同意了这种看法。

小女孩摇摇头。“没有,艾莲娜一向很晚才下楼,她通常在床上吃早餐。”

“再说,”雷德芬很有自信地说道,“这个想法也太荒谬了,艾莲娜在体力上至少比克莉丝汀要强壮两倍。我怀疑克莉丝汀连小猫都掐不死——更不用说像艾莲娜那样强壮的一个人了。而且克莉丝汀也不可能从崖顶顺那条直梯下到海滩上去,她想都不会想到那种方式。还有,啊——整个事情就像天方夜谭!”

“是的。你今天早上看到她了吗?”

韦斯顿上校挠挠耳朵。“呃,”他说,“照你这么说的确是不可能,这一点我同意,可是动机是我们首先要找的东西。”他又补充说,“动机和机会。”

琳达说:“你是说——关于艾莲娜的事?”

雷德芬离开房间之后,警察局局长面带微笑地说:“我不觉得有必要告诉这个家伙说他妻子已经有不在场证明了,这样可以听听他对太太涉嫌谋杀有什么高见,好惊吓他一下,是不是?”

他用抚慰的语气说:“放松点儿,别紧张,你只要把你了解的、对我们可能有用的那些事情告诉我们就行了。”

赫尔克里·波洛低语道:“他据理力争的那些话,与不在场证明的效果也不相上下。”

她的声音里有种怯弱的味道,高中女孩常有这种嗓音。她双手无助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作为女孩子,她的手偏大偏红,骨节粗大,手腕很长,看着就让人心生同情。韦斯顿想:“不该让孩子卷到这种事情里。”

“是这样的。不是她干的,也不可能是她干的——正像你说的,她没有那么大的力气。马歇尔倒可能下手——可显然也不是他干的。”

“是的,我是琳达。”

科尔盖特警督咳了一声。他说:“对不起,局长,我在想马歇尔那个不在场证明。你知道,如果他早有预谋的话,完全可以先把那三封信准备好,这也是可能的。”

他拉过一把椅子,用抚慰的语气说:“很抱歉把你叫过来问话。你是——琳达,对吗?”

韦斯顿说:“这个想法很好,我们一定要调查——”

琳达·马歇尔手足无措地走进房间,还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她急促地呼吸着,两眼瞳孔放大,看起来像一匹惊恐的小马。韦斯顿上校禁不住对她心生怜爱。他想:“这可怜的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呢,她一定被这件事吓住了。”

他停住话头,因为克莉丝汀·雷德芬走进了房间。她像平常一样,态度淡定,举止有度。她穿了件白色网球装,外罩浅蓝色套头绒线衫,更衬托出了她的金发白肤,使她看起来更具那种孱弱的美。不错,赫尔克里·波洛心中暗忖,那张脸既不愚蠢,也不软弱可欺,充满了决心、勇气和理性。他颇为赞赏地点点头。韦斯顿上校心想:“这个小女人看上去很不错,也许有点太淡漠。这样的人,她那个拈花惹草的笨驴老公实在有点儿配不上。啊,也罢,那个男孩子还年轻,女人总会允许他们犯一两次傻的。”

韦斯顿上校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唉,我们以后再谈理论,现在先接着询问,一定要把每个人的活动情况白纸黑字地落实清楚。我想现在最好先见见马歇尔的女儿,说不定她可以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资料。”

他说:“请坐,雷德芬太太,你知道,有些例行公事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在询问每个人今天早上的活动情况,只是做个记录而已。”

***

克莉丝汀点点头,用轻柔的声音说:“哦,我明白的。你希望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

波洛摇了摇头,说:“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没有见过那个已经去世的女人。有人曾经写过一篇论文,谈到独处对不同性格的人产生的不同影响。我亲爱的朋友,艾莲娜·马歇尔根本就不会独处的,她只生活在男人对她的爱慕中。艾莲娜·马歇尔今天早上是去见什么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赫尔克里·波洛说:“越早越好,夫人。你今天早上起床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韦斯顿喃喃地说道:“你认为她不会只是一个人出去吗?”

克莉丝汀说:“让我想想。我下楼去吃早饭的时候,先到了琳达·马歇尔的房间,约她早上和我一起到鸥湾去。我们说好十点半在大厅里碰头。”

“我现在还很难想象。我们刚才已经把旅馆客人的名单念过一遍,都是中年人——很无趣。其中有哪一个对艾莲娜·马歇尔的吸引力会超过帕特里克·雷德芬呢?这种事情不可能。可是,话虽如此,她的确是见什么人去了——而这个人又不是帕特里克·雷德芬。”

波洛问道:“你吃早饭之前没有先去游游泳吗?夫人?”

科尔盖特警督也摇摇头。他说:“那你认为会是什么人呢?”

“没有,我很少那么早去游泳。”她微笑道,“我喜欢等海水温热一点之后再下去。我挺怕冷的。”

赫尔克里·波洛摇摇头说:“可是,按照你的推理,艾莲娜·马歇尔已经抛弃了这位神秘人物,那她何必煞费苦心地去和他相会呢?”

“可是你先生会去?”

科尔盖特警督说:“这正符合我的看法,那是个从伦敦还是什么别的地方来的男人。”

“是的,他总是早上去。”

他停了停。“不过你知道的,在这一点上我弄错了,因为,虽然她丈夫紧接着就来了海滩,向我打听有没有见到她,但帕特里克·雷德芬也同时来了——而且很明显也在到处找她!所以,朋友们,我现在要问自己的是:艾莲娜·马歇尔去见面的人,究竟是谁呢?”

“马歇尔太太呢?她也一样吗?”

波洛说:“嗯,因为马歇尔太太今早离开海滨的时候,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见到过她,我马上意识到的是:她与帕特里克·雷德芬的关系在她和她丈夫之间惹出了麻烦。我以为她和帕特里克·雷德芬在什么地方有个约会,但希望避过她丈夫的眼睛。”

克莉丝汀的声音一变,渗出丝丝寒意和酸味。“啊,像马歇尔太太这种人,不到十点多钟是不会露面的。”

韦斯顿说:“就是这么些人了!”他看了看波洛,“你好像在想什么心事,朋友。”

气氛有些尴尬,赫尔克里·波洛说:“对不起,夫人,我先打断一下。你刚才说你去了琳达·马歇尔小姐的房间,那是几点钟的事呢?”

科尔盖特警督说:“哦,那种人呀。”

“让我想想——八点半——不对,还要再晚一点。”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他是个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我认为,他也是个狂热分子。”

“马歇尔小姐那时候已经起床了吗?”

韦斯顿说:“剩下的只有斯蒂芬·兰恩牧师了,他是什么人?”

“啊,起来了,她都出去过了。”

“她说不知道。”波洛停了停,继续说道,“接下来是谁?布鲁斯特小姐。我对她倒是有点疑虑,”他摇摇头,“她的声音像个男人,鲁莽直率,也很健壮。她会划船,高尔夫球也打得不错。”他顿了顿,“不过,我想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出去过?”

韦斯顿问道:“她原先知道他要到这里来吗?”

“是的,她说她去游泳了。”

“是的,不过他们有许多年没见面了。”

克莉丝汀的语气有一点点——很少的一点点迟疑,使赫尔克里·波洛感到不解。

韦斯顿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啊,真的吗?”

韦斯顿说:“后来呢?”

“贺拉斯·布拉特先生,显而易见是个有钱人。他特别爱说话——说的都是自己的事。他希望和大家做朋友,可悲的是,大家都不是很喜欢他。另外还有一件事,布拉特先生昨晚问了我很多问题,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是的,布拉特先生有点不对劲。”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换了个声调继续说道,“下面一位是罗莎蒙德·达恩利小姐,她是罗斯蒙德服饰公司的老板,自己也是著名服装设计师。我该怎么形容她呢?她有头脑,风度迷人,也很时尚,让人赏心悦目。”他略顿一下,又说道,“她是马歇尔先生青梅竹马的老朋友。”

“后来我就下楼去吃早饭。”

科尔盖特警督叹了口气。“你不必多说,这种人我也见识过几个。”

“吃过早饭之后呢?”

波洛喃喃地说:“可惜的是,女人很难相信这一点。”他继续说道,“巴里少校原先在印度服役,现在已经退伍了,喜欢女人,喜欢讲又臭又长的故事。”

“我回到楼上,收拾好我的笔盒和素描簿,然后我们就出发了。”

“不是没有可能,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的。”

“你和琳达·马歇尔小姐?”

“也许吧,不过我认为帕特里克·雷德芬虽然被马歇尔太太迷得神魂颠倒,却还是真心在乎他太太的。”

“是的。”

科尔盖特警督叹了口气说:“头脑无法对抗鬼迷心窍的激情。”

“那时候是几点钟?”

“头脑。”

“我想正好是十点半吧。”

“是什么呢?”

“你们做了些什么呢?”

“下面一对,雷德芬夫妇。雷德芬很年轻,容易招女人喜欢,是个游泳高手,网球打得出色,还精通跳舞。他的太太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她是个安静的人,具有那种苍白的美。我想她非常爱她的丈夫,她还有些艾莲娜·马歇尔不具备的东西。”

“我们去了鸥湾。你知道,就是岛东侧的那个小海湾。我在那里画画,琳达晒日光浴。”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海湾的?”

波洛说:“只是表面形容一下,那很容易。加德纳夫妇是一对中年已婚夫妇,性情开朗,喜欢旅游,太太特别爱说话,一张口就滔滔不绝,丈夫只有默默点头的份儿。他喜欢打网球和高尔夫。其实他也有种冷幽默,相当吸引人,不过那得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

“十一点四十五分。因为我十二点钟要打网球,得先回来换衣服。”

韦斯顿点点头。“同意,我们挨个儿排查每个人吧。波洛,其他的人你能不能大略向我们说明一下呢?”

“你自己戴着表吗?”

他停了下来。科尔盖特警督说:“局长,我想最前面两家可以忽略过去,卡斯特尔太太告诉我,这两家人每年都带着孩子到这里来度假。他们今天一早就去玩海上一日游,是带了午餐去的,刚过九点就动身了。驾船带他们出去的人叫安德鲁·巴斯顿,我们可以找他问问。不过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把他们从名单上面剔除了。”

“没有,我没有戴表,时间是问琳达才知道的。”

厄普科特大厦七十三号,伦敦西南七区

“啊,然后呢?”

琳达·马歇尔小姐

“我收拾起画具什么的,回到旅馆。”

马歇尔先生及夫人

波洛说:“琳达小姐呢?”

伦敦

“琳达?哦,琳达下水游泳去了。”

斯蒂芬·兰恩牧师

波洛说:“你们坐的地方离海远吗?”

南门街,泰晤士河森伯里区

“呃,我们在最高水位线上面一点,正好在悬崖下面——这样我可以坐在阴凉里,而琳达可以晒到太阳。”

艾米丽·布鲁斯特

波洛说:“你离开海滨的时候,琳达小姐是不是确实已经下海游泳了?”

卡丁甘大厦八号,西一区

克莉丝汀皱起眉头,尽力地回想了一阵。她说:“让我想想。她跑下了海滩——我盖好了我的笔盒——不错,我爬上悬崖上的小路时听到了她跳下水去的声音。”

罗莎蒙德·达恩利小姐

“这一点你可以确定吗,夫人?她真的下海了?”

伦敦怀特黑文大厦,伦敦西一区

“是呀!”她有点诧异地瞪着他。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韦斯顿上校也瞪着波洛,然后说道:“说下去,雷德芬太太。”

皮克斯街五号,伦敦东部中二区

“我回到旅馆,换好衣服,到网球场上和其他人见面。”

贺拉斯·布拉特先生

“都有哪些人呢?”

卡顿街十八号,圣詹姆斯,伦敦西南一区

“有马歇尔先生、加德纳先生和达恩利小姐。我们打了两局,正准备再开始的时候,就听到了消息——马歇尔太太的事。”

巴里少校

赫尔克里·波洛的身子俯向她说:“你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夫人?”

克劳斯门,赛尔顿,雷斯堡王子市

“我怎么想?”她看上去很抵触这个问题。

雷德芬先生及夫人

“不错。”

纽约

克莉丝汀·雷德芬慢慢地说道:“那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加德纳先生及夫人

“啊,不错,你讨厌这样的事情,这我明白。不过这对你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马尔伯乐大道五号,伦敦,西北区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带着恳求的目光。他对此的反应是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说:“我请求你,夫人。你是个头脑聪明,具有理性和判断力的女人,在你住进旅馆的这段时间里,你想必对马歇尔太太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心中有数吧?”

弗雷德里克·马斯特曼先生

克莉丝汀很小心地说:“我想一个人住在旅馆里,多少总会对其他人产生某些看法的。”

罗伊·马斯特曼先生

“当然,这是很自然的事。所以我请问你,夫人,你在听到她的死讯时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意外呢?”

珍妮弗·马斯特曼小姐

克莉丝汀慢慢地说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我没觉得意外,我的确感到很震惊,可是像她那样的女人——”

爱德华·马斯特曼

波洛替她说完了后半句话:“像她那样的女人就是会发生这种事的……不错,夫人,这是今天早晨以来,大家在这个房间里所说过最真实,也最重要的一句话。且把——呃——”他很小心地选用着字眼,“个人的感情放在一边,你怎么看死去的马歇尔太太?”

马斯特曼先生及夫人

克莉丝汀·雷德芬镇静地说:“现在再去说这些,有必要吗?”

雷德山,莱瑟赫德镇

“我想是有必要的。”

伊万·考恩先生

“呃,我能怎么说呢?”她苍白的脸上忽然涌起一阵红晕。

罗伯特·考恩先生

她那种故作镇定的态度松弛下来,此时此刻,她显露了女人的天然本色。“她是那种在我眼里无足轻重的女人,一无所长,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她没脑子——没智慧,除了男人、衣服和别人对她的奉承之外,什么也不想。她一无用处,是个寄生虫!我想,她也就是对男人有吸引力——当然啦,她是有吸引力,她过的就是这种日子。所以,我想,我对她会有这样的下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这种女人永远与那些肮脏的勾当纠缠不清——比如勒索、嫉妒、暴力,诸如此类下作的事情,她——她就是个败类。”

帕米拉·考恩小姐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撅着嘴唇,满脸的不屑。韦斯顿上校突然发现,很难找到比克莉丝汀·雷德芬和艾莲娜·斯图尔特更格格不入的女人了。他同时也想到,一个人如果娶了克莉丝汀·雷德芬做太太,生活氛围自然高雅纯净,以至于会觉得艾莲娜·斯图尔特那样的女人特别有吸引力。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掠而过,但她谈话中提到的某个单词使他心中一动。

考恩少校及夫人

他俯身问她:“雷德芬太太,你在说到她的时候,为什么会提起‘勒索’这个词呢?”

韦斯顿拿了旅馆的旅客登记簿,大声念出来。

[1]又译喀耳刻,希腊神话中的女巫,善于运用魔药,经常以此使她的敌人或反抗者变成猪一类的动物或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