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摇了摇头，说：“我在想人的感情。它可以体验，却不可理喻。它属于你，却不由你支配。”
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洪钧见肖雪沉默不语，便问：“你在想宋佳？”
“感情的问题有那么复杂？”
寒暄几句，洪钧看了看手表，忙叫肖雪去机场。郑家兄弟也就告辞了。
“不想就不复杂，越想就越复杂。”
“唷！这可怪我眼拙了！”
“你说的是爱情吧？”
“你别胡说！那位就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肖处长！”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或者说，不全是。”
“可别累坏了身子骨！这大秘小秘都配了套，还是一个厂生产的吧？”
“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哲学家啦？”
“注意什么？”洪钧不解。
“哲学可以使人聪明。”
郑建中说话的时候，宋佳带着肖雪到里屋去了。郑建中看着两位女子的背影，略带神秘地对洪钧说：“洪大律师，你可得注意点儿！”
“哲学可是爱情的天敌。”
郑建中接过话头说：“我给他租了套房子，啥事儿也不让他干，就让他在家坐着写书。我跟他说了，甭管书写得出来不，你先当回‘坐家’再说！”
“为啥？”
郑建国说：“还在改。”
“因为，哲学需要心灵的感悟，爱情需要心灵的养育。你的心里都是哲学，哪里还装得下爱情？”
洪钧看了看身穿西服系着领带显得年轻了许多的郑建国，问道，“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我觉着，哲学使人明白，可爱情使人糊涂。”
“政法委也发了个文儿，要求全地区公检法机关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至于那些干部，也没咋处理。责任都是谷春山的，其他人在纠正这起错案的过程中都立了功，也升了官。我听说，滨北地区过年就改为滨北市了，干部也都确定了。韩文庆当上了滨北市的政法委书记。郝志成当上了滨北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吴鸿飞当上了滨北市公安局城中区分局的副局长。楚卫华当上了滨北市中级法院的庭长。有人说，他们这都是因祸得福。官场上的事情，咱整不明白。”
“所以歌中唱道，糊涂的爱嘛！”
“有关人员怎么处理了？”
“那就是说，人要是不糊涂，就不会有爱情？”
郑建中说：“总算解决啦！政法委最后拍板儿：关押的时间，按照当地平均工资计算，赔偿三万多块钱，再给三万块钱的精神和健康补偿费，再加上一些花费啥的，一共赔了八万来块钱。另外，建国刚出来，身体不好，得休养一段时间，农场就按休病假处理。我们不在乎赔多少钱，关键是个精神上的安慰。”
“话也不能这么说。”
洪钧忙说：“不必客气！案子的赔偿问题解决了吗？”
“按说，我已经到了不再被爱情迷惑的年龄。不过，我有时仍然觉得爱情很神秘。爱情的力量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郑建国走上前来，深深地给洪钧鞠了一躬。他很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
“也许这正是爱情的伟大之处！”
进屋后，郑建中对洪钧说：“洪大律师，我兄弟昨天到的北京。我今儿一大早就带他过来，专门来谢恩，也顺便给你拜个早年！”
“可爱情究竟是什么？是性爱还是情爱？是占有还是给予？是索取还是奉献？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还是一种崇高的情感？是一种自然规则的体现，还是一种社会道德的缩影？我觉得爱情真是个谜，一个人人都在解，但人人都永远无法解开的谜！”
“宋小姐说话很风趣。”肖雪犹豫了一下，还想问什么，但是门铃响了。宋佳前去开门，来人是郑建中和郑建国。
“你把爱情想得太深奥了！难怪你总是犹犹豫豫。我觉得，爱情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是任何人都应该珍惜也都有权享受的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你把爱情想得深不可测，高不可攀，那你怎么能从从容容地享受它呢！”
“其实也没什么。我家人口特简单，就是老爸，老妈，还有我。而且，目前也还没有扩充人口的计划。”
“也许，爱情与性爱本不是一回事。我记得唐代大文豪韩愈曾经说过，人的情与性相匹配，可以分为三品。我认为在现实生活中，最多的是中品，其次是下品，而真正称得起上品的，恐怕就太少了！人有情，才成为人。但是这情又恰如浓雾笼罩的深渊。世界上有多少人沉陷在情渊中而无法自拔啊！”肖雪仿佛在自言自语。
“不不！宋小姐别见怪。我就是随便问问。”
“难道你这样就不是在情渊中挣扎么？肖雪，别难为自己了！”洪钧觉得自己必须转换一个话题，“对了，肖雄有消息么？”
“您这是职业习惯，查户口？”
洪钧的问话似乎使肖雪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她回答说：“他托滨北县公安局给我转来一封信，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还说他要和莫英妹一起回阿里河去开始新的生活。虽然他在信中称我为妹妹，可他那信的落款还是包庆福。”
“宋小姐家里都有啥人？”
“人生有一种惯性。要改变这种惯性，既需要力量，也需要时间。”
“对！土生土长。”宋佳说。
汽车来到首都机场。洪钧把车停在停车场后，肖雪刚要开门下车，却被洪钧一把拉了回来。“你还没给车钱哪！”
肖雪若有所思地看着宋佳，等洪钧说完便问道：“宋小姐是北京人？”
“啥车钱？”
宋佳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洪钧。洪钧说：“肖雪昨天来公安部办事，今天就回哈尔滨。我送她去机场，顺便让她到咱们所看看。”
“你总不能白坐我的车吧？”
肖雪忙说：“不用客气，我马上就得走。”
“坐你的车还要钱？”
宋佳想起自己的职责，彬彬有礼地说：“肖处长请坐。请问您喝咖啡还是喝茶？”
“不给钱也成，那你得让我亲一下。”
肖雪喃喃地说：“真挺像！”
“你……”
肖雪和宋佳一边握手，一边打量着对方。洪钧在一旁笑道：“两位女士是不是都有点儿照镜子的感觉？”
洪钧在肖雪那潮润的嘴唇上留下了一个长长的热吻。
洪钧和宋佳打过招呼之后，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肖雪处长，这位是我的秘书宋佳。”
洪钧和肖雪一起来到二楼的出港口。办完登机手续之后，他们慢慢地走到安检口外面。站在“送客止步”的牌子旁边，洪钧看着即将离别的肖雪，真想把她拥抱在自己的怀中。他抑制住情感的冲动，只是拉着肖雪的手，认真地说道：“我记着你送给我的那两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过，我也想送给你两句诗——两情已是久长时，则只盼朝朝暮暮！”
这时，洪钧和一个青年女子走了进来。虽然这个女子不像照片上的姑娘那么年轻，但宋佳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是那张照片的主人。
肖雪感受到那双眼送出的企盼，也感受到那双手传来的热望。她内心挣扎着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眼睛里流露出乞求的目光。
宋佳来到办公室后照例先把收到的信件和报纸送到洪钧的写字台上。洪钧还没有来。她放好东西刚要走，忽然发现写字台上多了一个小镜框，里面放的好像是自己的照片。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绕过宽大的写字台，拿起小镜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自己的照片。但是，这个姑娘长得很像自己。她的心底生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忌。正当宋佳看着照片发愣的时候，外面传来开门声。她急忙把镜框放回原处，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洪钧明白了。他渐渐松开紧握的双手，让肖雪那双纤细的手从他掌中滑了出去……
1994年12月30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