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你是我哥啦?你要想当我哥,还得看我乐意不乐意呢!”
“姑娘,你可别误会。我只是见过你哥。我不是你哥。我叫包庆福。”
肖雪的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洪钧和吴鸿飞走了进来。进屋后,洪钧看了看满脸泪痕的肖雪,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肖雄,不无调侃地说道:“兄妹重逢应该是出喜剧,你们怎么给唱成悲剧啦?”
“这些年你一直在啥地方?”
“你别瞎起哄!”肖雪瞪了洪钧一眼。
“啥咋过来的?”
洪钧没理会,走过去对肖雄说:“肖雄,你怎么还不说话呀?”
“没啥意思。”肖雪换了个话题说,“还是谈谈你这些年是咋过来的吧!”
“他不叫肖雄,叫包庆福!”肖雪在一旁说。
“你这是啥意思?”
洪钧看着大老包那花白的鬓发和额头的伤疤,态度诚恳地说:“从第一次在滨北餐厅见到你,我就很钦佩你的正义感和胆量。说心里话,我觉得你精心安排了黑熊洞的事儿,一定有你的道理。我想告诉你,我们目前复查的就是十年前发生在滨北农场的李红梅被害案。”
“就爱抬杠!”肖雪打断了肖雄的话,“没啥,我听惯了。我哥从小就爱抬杠。他那话不说是不说,一说就能撅人一跟头!”
说到此,洪钧停顿下来,观察着大老包的反应。然而,大老包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洪钧继续说:“刚才我说第一次在滨北餐厅见到你,其实那不是第一次。我们早在十年前就见过面了,只不过你当时根本没有注意我。那是1985年5月的一天傍晚,在北京的紫竹院公园里。”
肖雄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激动了,忙缓和口气说:“姑娘,真对不住!我才刚可不是冲你说的!我这人说话……”
大老包转过头来,默默但执著地望着洪钧的眼睛。
肖雪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哥哥。那时候,哥哥也特别爱跟人抬杠,奶奶就老说他是个“倔头”!这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肖雪不想再争论下去,便说道:“算了,我不想跟你吵,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洪钧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有人只知道自己的痛苦,不知道别人的痛苦,也不知道自己给别人造成的痛苦!我认识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但是命运待她太不公正了!她为了帮助哥哥,和男朋友发生了误会,分手了。尽管她和他都深深地爱着对方,可这一分手就是十年!这位姑娘一直没有再恋爱。她过着孤独的生活,而且她的心一直被痛苦折磨!为了哥哥,这位姑娘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但是她的哥哥对此却一无所知!”
“啥过程?等过程完啦,好人也都死绝户了!甭听那扯犊子的话。反正我啥都不信!”
“你跟我说这些干啥?”大老包的声音有些沙哑。
“法制建设也得有个过程嘛!”
“干啥?”洪钧有些激动,“因为你就是这位姑娘的哥哥!我就是这位姑娘的男朋友!你太自私了!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让别人替你受罪!你明明知道郑建国是冤枉的,却眼看着让他去蹲监狱!你父亲临死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你一面,而你却装不知道,让他死不瞑目!”
“你说的那法律都是在学校课堂里讲着玩的!哄小孩儿还成!”
“哈哈哈!”大老包突然大笑起来,“你这个人可真会编故事!你说的都是啥呀,云山雾罩的!”
“你这话不对!法律本应是公正的。虽然我们在执法中有很多问题,可并不等于说法律本身就是不公正的!”
肖雪在一旁生气地说:“你别跟他说了,没用!”
“法律!哈哈哈——”肖雄打断了肖雪的话,那些在他心底沉积多年的话语一下子冲了出来,“法律,这个词多好听啊!它披着公正的外衣,但它从来就是个两面派!在老百姓面前它是爷爷,在当官的面前它是孙子!你当的官越大,它的辈儿就越小!在这个世界上,权力就是法律!如果我是大官,你们敢把我关在这里吗?就算我杀了人,你们那法律能判我有罪吗?不能!你们得说我杀得对,杀得好!那死鬼早就该杀,千刀万剐!为啥?因为我有权力。我可以让你升官,让你发财!算了吧,拿你那法律喂狗去吧!我告诉你,狗都不吃!”
洪钧看了一眼肖雪,沉思片刻,又对肖雄说:“甭管你是叫肖雄还是叫包庆福,或者叫傻狍子,这都没关系。名字本来就不是人身固有的特征,只是人为加上的一种符号。不过,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一个叫莫英妹的女人吗?”
“我咋不知道?我过去不知道,可现在都知道了。就算你受到一些错误的怀疑,你也没必要去搞啥个人复仇!你可以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
“啥?”肖雄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们把她也给抓来了?我告诉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她毫无关系。你们要是敢碰她一下,我就跟你们拼啦!”
“你并不知道我的那些遭遇。你咋能这样说我呢?”
洪钧见肖雄额上的伤疤都涨红了,忙说:“你别急!她现在很好,就住在大众旅馆。我想,她一定是来等你出去的。”
“我没啥意思。你自己好好寻思寻思吧!”
吴鸿飞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既然你的身份已经查清了,这收容审查也就可以撤销了。”
“姑娘,你这是啥意思?”
洪钧惊讶地看着吴鸿飞,因为吴竟然没有带出他的口头语!
听着肖雄的话,肖雪慢慢擦去脸上的泪水。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说得那么诚恳。难道他真的不是肖雄?不!肖雪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她更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会欺骗自己。可是,如果这个人是肖雄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忽然,肖雪明白了——他看我是警察,所以才编出那个故事骗我。想到此,肖雪心中既觉得气愤,又觉得委屈。她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审讯桌上,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用编啥故事!我明白你的意思。甭管你承不承认自己叫肖雄,甭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妹妹,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别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好人!”
肖雄的嘴张了张,没有说话,又坐回到椅子上。
肖雄抬起头来,看着满面泪痕的肖雪,缓缓地说:“姑娘,你不要哭了。你的话使我想起了一个人。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我在大兴安岭遇见一个盲流,他的名字好像就叫肖雄。因为我俩长得挺像,我就认他做了兄弟。后来他得病死了。临死前,他对我说他有个妹妹,世界上最好的妹妹!肖雄对我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能见到他的妹妹,让我替他说声‘谢谢’,还让我替他求妹妹原谅。姑娘,刚才听了你的话,我相信你一定就是他的妹妹。我替你那已经死去的哥哥说一声——谢谢你,好妹妹,你原谅他吧!他这一辈子,确实很苦!”
肖雪看着默不作声的肖雄,猛地一跺脚,跑了出去。洪钧连忙追了出去。
肖雄低垂着头,望着肖雪脚前那两片已经快连在一起的由泪水形成的渍迹,他的心里痛如刀绞。肖雪的每一句话都像钢针一样刺中他的心。他真想扑过去,大喊一声:“我的好妹妹,你原谅我吧!”然而,他看到了那两条深绿色的裤腿,想到了自己这几天所受到的折磨。他倒不是害怕肖雪会大义灭亲,他害怕自己一旦承认是肖雄就会给妹妹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不幸。他做哥哥的既然不能给妹妹带来什么好处,就绝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事而连累妹妹!
洪钧跟着肖雪走出公安局的大门,来到街上。肖雪一下子扑到洪钧肩上,委屈地哭了起来。洪钧轻轻地拍着肖雪的肩膀,慢慢地说:“我们也应该理解他。谁知道他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啊!”
肖雪激动地说:“你没听过小雪这个名字?难道你真的把我给忘了?想当初咱们在北京分手的时候,你让我把你忘掉。可是我咋能忘掉我的亲哥呢?我当时根本没想到你会真的永远不回家!我认为你躲过风头就会回来看我和爸的。可是,谁想到你一走就没了音信。爸临死之前那些日子,天天都念叨你。他说他对不住你,让你从小就跟他受罪。他还说是他害了你。他希望你能原谅他。在最后那几天,他天天盼着你能回到他身边,对他说一声你不恨他。为了找到你,我还在报纸上登了广告,可是你一直也没露面。你知道爸临死时在说啥?他一直在叫着‘雄儿!雄儿!’我知道,他心愿未了,不想合眼啊!”肖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地上。
“那我……受的苦……还少吗?”肖雪哽咽着。
肖雪愣住了。是自己认错人了么?不!虽然那脸上增加了很多皱纹,虽然那右额上增加了一条很大的伤疤,虽然那花白的鬓发使他显得苍老许多,但是,肖雪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就是肖雄!
“那不一样!他和我们的处境完全不一样!”洪钧见过路的人向他们投过诧异的目光,又对肖雪说:“别哭了!肖雪,你这么哭,别人都以为你是来接劳改释放的老公呢!”
“啥大雪小雪的?咱没听说过!”肖雄又把目光转向一边。
“去你的!”肖雪破涕为笑了。
“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雪啊!”
洪钧掏出手绢,帮肖雪擦去脸上的泪水。
肖雄把目光从房顶移到肖雪脸上,冷冷地说:“谁是你哥?姑娘,你认错人了!”
肖雪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肖雪跟过来,站在肖雄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被花白的鬓发包围着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的嘴唇颤抖着,眼睛潮湿了,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哥!”
“我带你去滨北公园吧。县城里的公园也挺美的!”
警察把肖雄带进屋之后就转身出去了。肖雄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个女子是自己的妹妹。他额头的伤疤抽搐了两下。不过,肖雪那一身警服很快就使他恢复了冷静。他默默地走到审讯桌对面的椅子旁,坐下,昂着头,目光停留在房顶上。
“你可别把我带丢了!”
窗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在那警察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男人。肖雪瞪大了眼睛,她的心跳也加快了。
“没关系,反正丢也是咱俩一起丢!”
肖雪站在审讯室的窗前,焦急地向外张望着。她不知道这个即将被带来的人是否真是她的哥哥肖雄。虽然洪钧对此坚信不疑,但他毕竟没有清楚地看见过肖雄的相貌。肖雪真希望洪钧此时能站在自己身边。今天早上,她曾这样要求过洪钧,但洪钧认为兄妹重逢时最好没有外人在场,而且他还要去查一下那个“疯女人”。这些年来,肖雪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无须依靠任何男人的女人。但是当洪钧再次走进她的生活之后,她却经常希望能把自己的身体倚靠在洪钧的胸膛上。
大雪过后,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肖雪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郝志成。郝志成打了个电话,然后一名警察带着肖雪来到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