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李正天笑了起来。
“我起?”展杰看了一眼苹果手机,“你俩啥时候结婚啊?是不是已经悄悄领证了?这是结婚礼物吧?”
“你看!说中了吧!”展杰笑着说道。
“你起。”
李正天笑了一会,终于说道:“不结了。分手了。”
“那你起一个啊。”展杰说道。
“我操!”展杰睁大眼睛,“为啥啊!”
“行,下一话题。”李正天躺在座椅里,看着车窗外的向后掠去的路灯。
李正天伸出食指和中指,然后慢慢分开。
“真忽悠能上央视春晚啊。”展杰摇了摇头,“咱们寻找下一话题。”
“劈……劈腿啦?她劈腿还是你劈腿啊?”
“我还以为是忽悠呢。”
“你他妈说话过点脑子。”李正天气得头疼,“我劈腿?我跟谁劈腿?谁跟我劈腿?”
“她跟我说这招特别好使。你看赵本山演那个小品,寻找下一话题,论母猪的产后护理。其实就是通过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这都是科学!”
“噢……”展杰盯着前方,过了一会才说道,“那这手机是谁……我去!不会是林兮送你的吧!”
“和医生呆了几天,你也学会心理调节了。”
“你怎么会猜她?”李正天有些惊讶。
“我怎么就不能害怕。什么都不怕的那是傻子!”展杰说道,“关键得学会转移注意力。我可没瞎说啊,这都是景大夫跟我说的。景大夫还记得吧,那个照顾白静的精神病医生。”
“这还用猜啊,你一共认识几个女的!”展杰摇了摇头说道,“还一个酒吧老板娘,但她比一般爷们都爷们,她自己都不会用这个色的手机。”
“你还能害怕?”李正天尝试着放松。
“你要是破案能有这脑子,你能让我少操多少心!”李正天摇头道。
“老李。”展杰看李正天放松了,于是缓缓说道,“不是我这人冷血无情。但老话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你别绷得太紧了,虽然我不想说,但实际上大家都指望你呢。你要是真噶蹦跪了,谁给你收拾这烂摊子。所以刚才看你那样,我还真有点害怕。”
看到李正天没有否认,展杰立刻兴奋地叫了起来:“真的啊!真是林兮送你的?我去!老李你是真刚啊!虎口拔牙啊!不是,你这是直接抢母老虎啊!果然厉害!佩服!郭博英还不知道呢吧。”
“滚!”李正天的嘴角终于往上翘了一点,这是张大超遇害后,他第一次放松自己的神经。
“你怎么那么八卦!这是她给自己买的,看我手机坏了临时借我用。”李正天解释道,“我昨晚不是把手机打坏了嘛。”
“给你弄一紫色 iPhone,这不就是跟在你脸上写名花有主一样吗?哪个姑娘看你使一这玩意不知道你被标记了。谁还招你?”展杰想了想又说道,“你是不是犯错误了,嫂子对你不放心,所以让你拿这么一个?”
“大哥,我一年坏仨手机了,怎么没人送我啊!”展杰叫道,“行了,我知道你脸皮薄,不说了!最后两个字,祝福!再两个字,支持!”
“真高?”李正天不明所以。
“跟你说不明白。”李正天打了个哈欠,刚才连续几个小时精神高度紧张消耗了太多能量,他忽然感觉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然后昏昏睡去。
展杰终于笑了出来,比出大拇指,说道:“嫂子这招真高!”
万国公寓孤零零地矗立在高铁轨道的高架桥旁边,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它亮着灯光,宛如一座孤独的海上灯塔。呼啸而过的高铁搅起一阵猛烈的声浪,很快又归于平静。
李正天看到他的表情,于是骂道:“你笑个屁!”
李正天忽然产生了一个悲观的想法:即便如此凶猛的钢铁巨兽,即便它来时排山倒海,去时也悄无声息,无法多停驻哪怕一秒的声势。何况凡人,谁又能真正在这大千世界中留下什么呢?也许人的一生真如昙花一现,只是不自知、不自觉罢了。
李正天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他打开紫色的苹果手机,却发现联系人里只有林兮一个人。展杰一边开车一边瞟着他的新手机,嘴角微微上翘。
他叹了口气,切断了这缕遐思。这时对面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对着他们的车闪了两下远光,拐进了街边的阴影中。过了一会从阴影中走出三个男人,一个穿着警服,一个穿着协警制服,还有一个男人手里拎着工具箱。
前往苏哲住址的途中,姜力通知他们已经找到了苏哲的信息,身份证和手机号都没错,还发来了苏哲的身份证照片。李正天把照片发给韩国姐妹,对方确认这个人就是她们的客户。
李正天和展杰下车迎了上去,跟着当地派出所民警和开锁匠一起走进万国公寓的大堂,物业经理和保安早已等在这里。物业经理一脸愁容,本来这地方的房租就便宜,如果再传出去住着一个变态杀人犯,他们就更没生意了。
姐妹把前因后果说了半个小时。两人吃饱,事情也问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们拿着纹身师苏哲的地址告辞。
物业经理敲了几次门,无人应答。开锁匠打开门锁,李正天拉开门,手伸进去按下电灯开关,灯没有亮。他向展杰使了个眼色,展杰打开电表柜看到这户电表已经亮起灯,屏幕上闪烁着 000。
两人一边吃,姐姐一边把昨晚的经过讲给他们听。李正天听说张大超在默默为他洗脱冤屈,但是张大超人生最后时刻打给他的电话他却没接,连一句和解的话都没说,让张大超在遗憾中长眠。一想到这里他的眼睛就红了,只好瞪着眼睛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面条。
“你问到什么味道了?”李正天问道。
李正天和展杰来到韩国姐妹的公司时已经晚上九点。两姐妹一脸惊慌,她们生意做得好好的,忽然间招来这么多警察,自然心中不安。但姐姐还是见过世面的人,情绪还算稳定。她看李正天和展杰不停吃芥末豆子,知道他们饿坏了,于是让妹妹做了两碗韩式炸酱面招待他们。
“什么味道?”展杰嗅了嗅,“咖啡?”
姜力点了点头。
“烟草香。”李正天打开手电,第一个走进房间。
“对!你通知特警队待命!”李正天忽然停下,掐住姜力的胳膊,小声说道,“从现在开始,除了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要相信。”
所有家具都盖上了白单子,看起来是个空置的房间。李正天蹲下来用勘查手电照射地板,地面却非常干净,像是打扫过不久。墙上挂着巨大的窗帘,可这并不是窗户的位置。李正天走过去一把掀开窗帘。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东瀛画风的《地狱变》。
“你们去哪?”姜力追着问道,“你们可别乱来!我找特警队!”
李正天接着手电的灯光仔细看这幅画,从右往左,先是极乐净土,人们自在其中无上欢喜。接着犯罪的人被打落人间,承受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一个人死后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尸体和家人,而其他亡灵已经默默往忘川河畔走。
足足过了两分钟,李正天终于回过神来。他甩开姜力和展杰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马上调出来车子的移动轨迹、通话记录和消费记录,还有法检结果。老姜,你回队部坐镇,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们。展杰,去开车!”
亡灵一路来到忘川河畔,或嚎啕大哭、或仰天长笑,最后一次宣泄着作为人的感情,然后变成亡魂,来到十万阎罗殿。判官怒目圆睁,阎王闭目养神,鬼王夜叉张牙舞爪,亡魂在孽镜台上瑟瑟发抖如待宰羔羊,然后被投入各层地狱。
“我……”李正天咬着颤抖的嘴唇,脑海中循环播放着昨晚拒接张大超电话时的画面。
抱火柱、卧火床,寒冰烈火、脓血粪泥,一路到最下层的阿鼻地狱。这里烈火喷涌,岩浆横流,恶鬼们承受着一瞬万次死生的痛苦,周而复始永无止境。恶鬼组成人梯,双手托举向天祈祷,半空中有一团祥云,云上都是阳间之人。他们无不胆战心惊,掩面避开,却有一个人把头探了下来。
“别丢人现眼!”姜力低声吼道,“还指着你破案给他报仇呢!”
李正天头皮发麻,心脏跳到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将手电的光亮对准恶鬼的双手,看到了一记腥红的红斑。它微微向外凸起,仿佛一只邪恶的鬼眼在召唤他来到地狱。
李正天愣愣地看着张大超的车,忽然用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接着他又开始扇第二下,第三下,扇到第四下的时候展杰反应过来按住他的胳膊,姜力按住另一只胳膊。他的脸肿得发亮,就像十月份的苹果。
房间里一下亮了起来,李正天从魔怔的状态中惊醒。他和展杰对房间进行了彻底的搜查,但没有任何收获。
姜力面如铁灰,摆了摆手,两名技术员抬着张大超上了救护车。
物业经理调出了昨天一天的监控录像,没有看到苏哲进出。他们看到了张大超独自进来,五分钟后又独自离去的画面。
“近距离后脑中弹,轿厢里到处是火药残渣。”接替的技术员对姜力说道,“我们马上拉回去做尸检。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李正天反复看了几遍录像,然后给姜力打电话,让他确认现场有没有找到张大超的双肩背。很快姜力给他回电,现场没有找到他的书包。
技术员蹲在地上,头转向别处。另一个人上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他手中的相机,他转身走进停车场旁边的树林。
“他的背包里有一个便携式 WiFi,他一直用这个移动办公。你现在就联系电信公司,让他们定位这个 WiFi。这是用大超身份证办的,肯定能查到。”李正天快速说道。
张大超坐在车里,低着头,脸上的鲜血已经凝固,警灯映在血块上,反射出诡谲的蓝色光晕。身穿白色防化服的技术员拿着单反相机对他一通拍照,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把他抬下车,放到担架上。
“还有什么事!”听筒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这是姜力的办公习惯,他会把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
“什么!”李正天吼了出来,还没消化下去的黑啤酒顺着胸腔喷涌而出。
“通知他家里了吗?”李正天问道。
姜力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费劲地说道:“张大超,死了。”
听筒里一阵静默,然后传来姜力疲惫的声音:“他老婆已经通知了,父母和孩子还不知道。”
“怎么了?”李正天已经忘记上次见到姜力这个样子是什么时候了,但他知道肯定出了大事。
两人同时沉默了,在对方的沉默中寻求慰藉。过了一会姜力缓缓说道:“干活吧。他下一阶段的行动路线已经发到你手机里了,你继续追踪。”
李正天被一杯冷水兜头浇下,从沙发上蹦起来。他看到展杰、姜力和毛彤彤站在自己面前,姜力和展杰的脸色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李正天挂断电话,正准备往外走,目光又被那幅画吸引了。他走过去,触摸那个代表着贪婪和罪恶的红斑,然后把它扣了下来,露出恶鬼深灰色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