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就这事。”李正天抹了把脸,“喝酒!”
“呸呸呸!”展杰急忙摆手,“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李正天和展杰安静地喝酒,他们看着城市沉入黑夜,看着鹅毛般的大雪再次无声降临。
“那就当是了。”李正天和展杰碰了一下杯,“如果我有一天死了,这事就交给你了。”
景樱打开门,展杰捧着一瓶红酒和一束玫瑰站在门外。
“嗯……还行吧。”展杰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喝酒了。”展杰说道,把红酒和玫瑰递过去。
这句话却让李正天陷入沉思,他用力抿着嘴唇,过了好久才说道:“你当不当我是你师父?”
“可以理解。”景樱微笑着接过来,侧身让展杰进来。
“你见过他孩子吗?”展杰陪着喝了一大口,辣的眼圈也红了。
五分钟后,展杰躺在放松椅上。景樱端来一杯水,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这也是咱们唯一能做的事了。”李正天又一口气干掉第三杯,眼圈变得通红。
“是不是这个水一喝,咔一下就睡过去了?”展杰问道。
“守望。”展杰点点头,这个词真好。
“想得美。”景樱笑道,“你知道那么强效的安眠药多贵呢?”
“死了。”李正天看向窗外,“没人照顾,流落街头,被车撞死了。以后我们就有了个约定,如果有人死了,其他人要守望他的孩子到成年。”
“那你这个呢?”展杰端起杯子看了看。
“死了?”展杰大声道。
“一百一次你还想要什么?白开水。”景樱坐下来,“说说你为什么来?”
“死了。”李正天眼中闪着亮光。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展杰一口气喝掉半杯。
“他儿子呢?”展杰跟着硬喝了一口。
“是我让你来的,但你自己为什么要来?”景樱问道。
说到这里,李正天又干了一杯,然后长大了嘴巴,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嗯……”展杰想了想,“因为我也觉得自己心理可能有问题。”
“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李正天瞪着面红耳赤的展杰说道,“但是他……他老婆去世早,他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他出事后,大家都乱成一团,没人想起他孩子的事。”
“为什么?因为你心里总放不下那个女同学的事?”
李正天和展杰碰杯,两人各自喝了一大口。
展杰摇了摇头:“也……不完全是。”
“后来呢?我听说他出事了。”展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还有什么?”
“有他。”李正天揉了揉眼睛,“我记得那天晚上,老梁把我和金盏叫到小饭馆喝酒,让我管他叫师父。”
“能抽烟吗?”
“煽风点火的不会就是孙贺吧?”
景樱把烟缸放到展杰手边。
“当然调查了,他家长也来闹了好久。”李正天说道,“内部还有人煽风点火说我过火,本来也没多重的罪,把一个未成年生生给逼死了。这时候他站出来,告诉所有人逼死男孩的不是我,是那些富二代,是男孩的家人。如果我这次网开一面,下次再有人为了给姥姥治病收钱杀人,我们是不是也要网开一面?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没话说了。那会他还不是我师父,我是跟着孙贺的。”
“因为我有个秘密。”展杰点了支烟,吐了个飘渺的烟圈。
“说你把他逼死了?”展杰叫了起来,“没调查你吗?”
“你觉得这个秘密影响你了?”
“他从小被姥姥带大,那会他姥姥治病急需用钱。那些富二代答应他,只要进去顶罪就给他一笔钱,但是败露了就拿不到钱了。”李正天摇了摇头,“为了能拿钱他就自杀了。但是他在遗书里写的是我把他逼死了。”
展杰点点头,又抽了口烟。
“他为什么自杀?”
“你和别人倾诉过吗?”
“因为那个那个男孩在少管所自杀了。”李正天说道,“他写了份自白书,把所有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又找别的警察念了一遍自白书,夜里吞铁自杀了。”
展杰摇了摇头,又抽了口烟。
“然后呢?”展杰问道,“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案子?”
“你现在想说吗?”景樱问道。
说到这里,李正天停了下来,看向外面。
“你会保密吗?”
“那个男孩也很痛快就认罪了。”李正天说道,“这案子看着血腥,其实人是死于吸毒,按侮辱尸体罪判最多三年。再加上未成年,估计还会从轻。本来事不大,但是那些富二代的律师竟然要求我们撤销案底,说我们不能影响那些孩子的前途。就好像他们真没干过把一个大姑娘活活玩死的事一样!所以我就急了,我他妈玩了命审那个男孩,他终于全交代了。”
“当然。”
展杰点点头,这是现在很多富二代的避险常规操作,没想到那时候就有了。
展杰沉默了好久,终于说道:“其实我不姓展。”
“对,所以这是个模仿案。”李正天说道,“死者身份很快就调查出来了,一个学芭蕾的学生。案情也很简单,女孩参加了几个富二代组的冰趴,被玩死了。富二代们怕闹出事,就想了这个办法瞒天过海。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把所有罪行都推到了一个未成年男孩身上。”
“哦?”
“不对啊!”展杰皱了皱眉,“我看过卷宗,没有……”
“我爸爸死了。”展杰看着天花板说道,“他是个警察。”
李正天又喝了一大口酒,用灼热的目光看着展杰说道:“运河分尸案你知道吧,队部扫地老头办的。老头退了之后我就接了。然后发生了一起新的分尸案。死者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因为那几天河道正断水清淤,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尸检做的也很充分。”李正天顿了顿说道,“她是吸毒过量死的。”
我爸爸是个警察,他有个徒弟叫李正天。我爸是最好的警察,嫉恶如仇。这种人通常会成为坏人的眼中刺,于是就有人对他下手了,还把他的死伪造成畏罪自杀。
“我替你揍他!”展杰嘿嘿一笑,“你说说他怎么好。”
那年我十三岁,一下子家没了,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一个人贩子把我抓了,把我的衣服给他孩子穿。他想把我卖给乞丐,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只能断手断脚卖给乞丐了。
“因为他说我师父是黑警,我必须揍他。”李正天说道,“他现在当我面说,我现在还揍他。我师父是我见过最好的警察。”
我假装很乖,让他放松警惕,半夜他要用硫酸给我毁容的时候,我把他反杀了。
“这事我也听说过。”展杰点了点头。
我爸爸是警察,他怕我被绑架报复,所以从小就训练我。我六岁就知道人的死穴在哪里。他孩子发现我杀了他,就往外跑,我就在后面追。他跑到马路上被货车撞死了。那个孩子穿着我的衣服,戴着我爸给我的手表,那块表是总队发的。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我揍过郭博英一拳。”
我在街上流浪了好几天,直到有个老奶奶收留了我。我告诉她我是警察的孩子,我爸爸含冤而死,如果他的仇家知道我还活着就会来杀我。她相信我,也许她觉得一个小孩子编不出这么复杂的故事。于是她收养了我。后来我托人改了户口,也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展杰。有了这个干净的新身份,我才能报考警官大学。
“你说过。”展杰看着杯子里的透明液体,学着李正天的样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好像有人在他嘴里点了一枚炮仗。
复仇是最强的驱动力,我成功考上了警官大学刑侦专业,每门课都是全班第一。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最优先的选择权,确保分配到刑侦总队。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不仅回来了,竟然还分到了李正天手下。
“喝吧,我请过假了。”李正天说道, “我师父叫金盏。”
我也怀疑过李正天,因为爸爸出事前的某天夜里悄悄出去,在楼下和他见面。我在窗户边上看得很清楚,李正天用手指点着爸爸说了一大段话,被爸爸一拳打倒。然后李正天离开了。虽然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在吵架。
李正天一口气干了一杯伏特加,他现在必须用撕裂的痛感才能打开心扉。
现在看他也许……不是坏人,那姜力呢?我不知道,因为姜力已经死了。
李正天看着窗外,没有理他。
今天李正天还说我小时候他经常抱我,瞎说!他从来没抱过我。他只会趁爸爸不在把我弄哭,还笑话我是怂包。
展杰一愣:“当领导就这么横了?还没下班就开始喝了?”
这就是我的秘密。
“走,去酒吧。”李正天闷声闷气地说道。
展杰从放松椅坐起来,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完。他的嗓子已经沙哑了,但他又点上一支烟。
“张大超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展杰一边感叹一边启动汽车。
“这就是我的秘密。”他说道,“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住养老院,每个月要八千块生活费。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住在地下室了吧。”
男人目送孩子上了公交车,然后向远处车里的李正天点了点头。
“说出来好点了吗?”景樱问道。
“谢谢叔叔。”男孩鞠躬道。
“好像卸掉了一座山。”展杰点了点头,站起来往外走。
“以后这条街上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男人说道,“我会看着你的。”
景樱把展杰送到门口,展杰回头看着景樱说道:“有什么医嘱?”
为首的中年人拽起被抢劫的男孩,掸了掸他身上的鞋印和雪水,然后揽着他的肩膀走出胡同,一直送到公交站。
“你能说出来,已经好一半了。”景樱认真地说道,“人生的路很长,总要往前看。这句话是老生常谈,但人生就是这样。永远背负着痛苦生活,好人也会被逼疯的。虽然你现在的行为多少会有些偏差,不过没关系,慢慢纠正吧。而且,我觉得有时候你还挺酷的。”
好在老大们没有为难他,让他狼狈逃跑。
“谢谢,我回去再把军大衣穿上。”展杰笑道,“下次见。”
男生掏出手机给他转账,这时一个啤酒瓶子飞过来,直接给肆儿B砸了个跟头。等他捂着血流如注的脑袋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几个油罐一样的中年男人。他认得他们才是这个地方的老大。
“下次见。”
男生从地上爬起来,羽绒服上粘了很多雪水。不管他乖不乖,这几下揍是肯定要挨的,就像林冲过堂被打一百杀威棒一样。但肆儿B看他并不反抗,也就没使全力。
景樱看着展杰进了电梯,又在门口呆了好久,才回到房间里。
在周围同学投来的同情目光中,消瘦的男生被肆儿B拽进了胡同。
她拿着展杰带来的红酒和玫瑰走进卫生间,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然后把红酒和花瓣洒到水里。 浴室里氤氲缭绕,景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模糊,轻轻拂去镜子的蒸汽,拿出口红,涂了一个惊艳的红唇。
不要抵抗,就少吃点苦头。这是所有小孩子在街头学到的生存哲学。
她向镜子微笑,欣赏着镜子里完美的女子。笑容慢慢消失了,她转了个身,解掉浴巾,露出曲线完美、白得发亮的美背。
他在猎物中拥有自己的眼线,那个被他榨干并驯服的小胖子。他让小胖子在自己的班级里物色下一个猎物,然后跟着猎物一起出来。小胖子自卑地低着头,跟在一个消瘦的男生身后走。肆儿B从胡同里窜出来,拦在两人面前。
白皙水嫩的皮肤在腰身处收紧,那里纹着一幅奇怪的图案。
“肆儿B”是附近有名的小痞子,今天他要为手机游戏运营商新推出的卡包寻找买单的人。一个卡包要648,大概五个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就能凑够。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有钱了,他六年级的时候一个班的男生都凑不够五百块钱。
那是一句梵文,翻译出来是:“恣行淫欲堕入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学校门口的保安吹响哨声,家长们立刻骚动起来。十几分钟后,这条街重新恢复了平静。学生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出来,但已经没有家长了。很快小痞子们接管了这条街道,他们像盯着羚羊群的猎豹一样寻找猎物,把他们带进小胡同劫点钱花。
她迈进一池荡漾着玫瑰花瓣的猩红之水中。
街道两侧停满了汽车,司机大多站在车外翘首以盼,这是中小学放学时的常见情景。家长接上孩子后就直接奔赴补课班,很多孩子甚至在车上解决晚餐。家长们的焦虑都写在脸上,他们生怕孩子慢下来一点,或者走一点弯路,就会在未来四十年的竞争中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