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天挠了挠头发,无话可说。
姜力关掉视频,对李正天吼道:“这虎逼也就是没出事。万一再碰上个虎逼怎么办!”
“这个案子移交重指部了。”姜力拍了拍李正天的肩膀,“当然,在此之前的功劳全算你们的。”
女人看了看展杰,又看了看同伴,同伴对她点了点头,她跑进黑夜里。
李正天睁大了眼睛看着姜力。
“你走!”目标 A 叫了起来,然后做了个封嘴的手势。
“看我干嘛!现在人家是大腿,咱们是胳膊。”姜力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你那个副队长估计没什么问题了,房子也没问题,赶紧带人婉柔挑家具去吧。回头我给你个天坛家具的老总电话,打五折。”
“开枪啊。”展杰敞开军大衣,看着对方。
李正天依旧瞪着姜力。
漂亮的眼睛瞪圆了,她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不要命的浑人。她盯着展杰,想看他究竟是真的不要命还是在装腔作势。
“干嘛啊!”姜力有些恼火,“有话说话,照什么眼!”
展杰笑了下,忽然举起手,把钥匙吞了下去。
“他凭什么把这案子拿走?”李正天问道,“这案子一直是我在查的,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打开手铐!”好听的声音又响起来。
“行了!”姜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过了一会才小声说道,“你不知道他的手段吗?你想查?好啊,给你查,他明天就组织调查组来查你。看你报告写得对不对,标点符号有没有毛病,照片贴左边还是贴右边。错一处扣你一分,扣光了十分,你年终评定就不合格,不合格你就当不了副队长。当不了副队长,先不说你损失多大,我就得提拔他的人当副队长。过两年把我一顶,扔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郭博英清一色一条龙接收刑侦队,到时候你怎么办?”
声音很好听。展杰慢慢转过身,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他从兜里掏出一把极小的手铐钥匙,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你要这么说,他想弄我随时有招,我还能忍他一辈子?”
“把手铐钥匙拿出来。”戴头套的女人说道,“慢慢转过来,别耍花样。”
“什么叫忍一辈子!”姜力怼了李正天一拳,“明年你当了副队长,考评你就得上班子会了。到时候我还有老梁就能替你说上话了。”
门外,李正天正和刑侦总队长姜力看一段监控录像,录像中展杰押着目标 A 从门里出来后被一个戴着头罩的人用枪顶住头。这段录像同步了展杰身上的录音笔,所以他们能听到双方的谈话。
“现在不能说吗!”
展杰脸色煞白,双手包着纱布,纱布外面还敷着冰袋。他坐在四面软包的禁闭室里,这个房间原本是给情绪激动的犯罪分子预备的。
“废话!你现在一个小组长,让梁局怎么替你说话?这不是给人家说梁局偏私的口实吗!困难是暂时的,等巡视组这帮祖宗回去了,梁局就能腾出手了。”
“哐当”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人踹开,一个身穿绿色军大衣的年轻人满脸怒气冲进来,他看到张珂先是一愣,然后直奔他过来,一个大背挎把他摔在地上,接着一记重拳兜到他的左脸颊上。
说到这姜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说到巡视组,咱们前些年欠债确实有点多,很多案子办的没毛病,但报告写得错漏百出,案卷更是乱七八糟。尤其是跟人家法院检察院没法比,所以一出问题就找咱们背锅。所以你最近小心一点,该补的作业都补齐了,现在巡视组正愁抓不着错案典型呢,别这时候你冒出来。李正天我不是给你戴高帽,像你这样的好警察不多了,我不希望你再倒了。”
张珂起身,冷冷地看着李正天:“我每年缴几百万的税,希望这些钱不是用来养废物。”
说到最后,姜力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还拍了拍李正天的肩膀。
“第一,我没义务和你说这些。”李正天点上一支烟,“第二,你要是觉得我不行,你爱找谁找谁。第三,你在这耗着,耽误的是找你老婆的时间。”
“是啊,我倒了没人给你干活了。”
“准备怎么办?说说你的想法。”张珂把咖啡杯放在桌上,“我要判断你们有没有这个能力。”
李正天叹了口气。姜力说得对,巡视组进驻市局这一个月真是哀号遍野。幸亏抽检抓阄没抽到他们,被抽中的二组组长孙贺查了两周,直接绩效清零,高血压住院去了。但这次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据说巡视组每年都要来查,而且处分力度越来越大,这次只是绩效清零,下次可能就是摘帽子扒衣服了。
“什么?”李正天看着张珂。
虽然他们组只有光荣的两个人,但办的还都是大案要案,这次没动他,可能也是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给他一个自检自查的机会。他也拍着胸脯和姜力保证自己办的案都是铁案,都经得起查,查出一个错案他就引咎辞职。
“你准备怎么办?”他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牛皮吹出去了,但他心里也打鼓。其他案子都好说,唯独那起轰动全国的包皮匠连环杀人案,也被媒体称之为“包皮匠案”,却让他有点含糊。
张珂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个案子的案情很清晰,一个代号包皮匠的连环杀手绑架、杀害女性,在她们尸体外面包一层塑料模特专用的塑料皮,然后摆成服装模特的样子放到各个公共场所。所以李正天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包皮匠。
李正天点了点头,合上本子,看着办公桌上的咖啡四件套说道:“回去等消息吧,保持手机畅通,有任何情况随时和我们联系。”
侦查过程很顺利,堪称教科书一般的破案思路。李正天假定包皮匠不可能徒步把受害者搬到现场,所以他一定有辆车。于是他让姜力从警校调来二百个学生,专门看几个现场周边的监控录像,把所有经过的车牌号输入到一个表格里,然后筛选出重复的车牌。
“很好。”张珂顿了顿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只用不到一天时间,他们就用这种看似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找到一辆白色面包车。从此以后,这种筛查方式便成了重要的技侦手段在全市推广。
“你们夫妻感情如何?”
与此同时,他们拿着技术科给的结果直奔塑料原料的生产厂家,从源头开始查起。这种原料普通人不会买,都是模特厂家采购。而凶手不太可能跨地区采购这种东西,所以就从本地三个模特加工厂开始调查。
“没有。”
他们很快发现其中一个工厂的保安偷偷向一个男人卖原料,他们约定两天后在正拆迁的工厂区进行交易。
“有没有人给你打过勒索电话?”
交易当天,李正天装成保安亲自抓捕包皮匠。没想到包皮匠看出他是假的,朝他开了一枪。幸亏李正天一直站在钢架旁边,见他抬手立刻躲到架子后面,这才躲过一劫。
“没有。”张珂干脆地摇头。
包皮匠跑到天台上,李正天告诉他外面全是警察,让他立刻投降。包皮匠又朝他开枪,两人对射了几轮。最后包皮匠竟然从二十米的天台跳了下去,摔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亡。
李正天看着本子上“张珂”两个字问道:“你有没有仇家?”
他们顺着包皮匠的行车路线找到了他的处所,里面干干净净,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连个电视都没有。技术科在地板上和一双特制软底鞋的鞋底找到了塑料原料的颗粒和水泥粉末,除此以外连一片可疑的指纹都没找到。
“直接找郭局。因为我们企业家遇到绑架的几率要比老百姓大得多,所以企业家协会给我们开了一条绿色通道。”他坦然地回答道。
这地方不是作案现场,而且找不到任何与作案现场有关的线索。李正天知道他们可能永远找不到作案现场,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混蛋到底干了什么了。
“你说的报警是打 110,还是找郭局?”李正天问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辆面包车里几乎有他们想要的一切证据,被害人的毛发、皮肤碎屑和血迹,以及用来固定尸体的关节托架。包皮匠喜欢把尸体摆成各种造型,但仅靠尸体无法维持平衡,于是就需要托架支撑。这些金属托架还起到配重的作用,确保尸体重心稳定。
男人刚讲完妻子失踪的经过:她下午三点离家去进行瑜伽训练,今晚计划乘坐 20:35 的航班飞往洛杉矶。20:45 航空公司给他打来电话说联系不上她,他问遍了她的家人和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她在哪,于是他报了警。
案件以包皮匠畏罪自杀结案,至于他的作案动机,还有作案时间、过程、地点等情况,都是一片空白。事后调查,包皮匠和所有受害者均无关系,最终定性为无差别杀人行为。
白瓷咖啡杯冒着热气,旁边摆着配套的咖啡壶、奶罐和糖罐,这套高档餐具和刑侦队办公室杂乱无章的环境格格不入。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皮鞋反射着白炽灯的光茫。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这起案件之所以让李正天有点含糊,是因为包皮匠拿的是一把发令枪。他一直想不通这个思维敏捷、行事严谨的罪犯为什么要带一把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发令枪,还用这把枪和自己枪战,是为了捉弄自己吗?
一个冰冷的女人声音响起:“我不想杀警察,把他放了。”
他确实做到了,李正天回想自己被发令枪压得不敢抬头的样子,根本来不及去怀疑为什么枪响了却没有子弹飞过来。如果当时他再勇敢一点,很容易就能发现包皮匠用的是假枪,然后就能抓活的了。
可是他刚呼吸到第一口冰冷的空气,后脑就被一个冰冷的铁管顶住了。
姜力和他是一样的心思,但姜力想得更远。按说李正天是立了大功,但下面跑断腿,全凭上面一张嘴。万一评定组里有人心术不正,抓着发令枪做文章,不仅不给评功反而再给个处分,那就太冤枉了。
年轻人从军大衣里摸出两副手铐,先把满脸是血的目标 A 反手铐住,再把他和自己铐在一起,然后押着他从卸货区出来。
这个心术不正的人就是郭博英,他那时候刚当上评定组副组长,在好几个案件的评定会上鸡蛋里挑骨头,什么程序不对、案卷不齐、行动过程有瑕疵,把本该有功的人整成了过失,搞得下面怨气极大。
他走进狭窄的员工通道,终于松了口气,他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裹着绿色军大衣的年轻人,一脸专注玩着手机向他走过来。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下意识一侧身,就在这时对方忽然冲过来一肘砸到他脸上。
于是姜力把报告里的“发令枪”改成“仿真枪”,广义上发令枪也属于仿真枪的一种,但他们一般把有具一定杀伤力的枪型武器叫做仿真枪。
目标 A 穿过广场,冲进天街购物中心。他只需要淡定地穿过超市,从员工通道走到卸货区,再跳下一米五高的卸货口,穿过只有他知道的围栏破洞,就能进入高档社区中华阙,然后换上保安制服,完美逃脱。
报告顺利过关,郭博英也出人意料地没有为难李正天。而包皮匠已死,那把发令枪也就不用再上法庭作呈堂证据,永久封在证物室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