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对的。美貌胜过一切。
她耸耸肩。“没什么。暂时没有。但他会给的。”
“我回家时,你看起来那么震惊,不是因为我受伤了,而是因为我还活着。”
“费舍曼是个已婚男人。他给了你什么?”
“两者都是。不要以为我对你没有感情,奥拉夫。你是个好情人。”她发出短促的笑声,“一开始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人。”
我想到了磨砂玻璃后面的阴影。她脖子上的淤伤。很新鲜。你有多瞎?那些殴打。屈服。羞辱。是她想要这样的。
“哪种人?”
我能看到她吐烟时噘着的嘴映在窗上的轮廓。“他是个男人。就像其他男人一样。”
她只是笑着。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的头部在窗边的半明半暗中发着红光。我想如果在那一刻,下面的街上有人抬头望,他们可能会以为自己正看着一个塑料管,试图模仿温馨的家庭生活,幸福的家人,圣诞的氛围。他们可能会想象上面的人拥有自己希望的一切。他们过着人们应该过的那种生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这么想。
“他同意见你了?”
“哪种人?”我重复了一遍。
“我去了他的店里。”
“强势。我的国王。”
“你只给他打了电话?”我问。
“我的国王?”
我听着。周围很安静。我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现在是圣诞夜了。
“是的,”她笑了,“我还以为得阻止你一段时间。”
“除了内疚那一点,其他的都没错。”她说。
“你在说什么?”
科丽娜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下面的街道。点了根烟。
“这个。”她说着往下拉上衣,露出肩,指着那块淤伤。
“为了追逐金钱和权力而毫无内疚地欺骗她需要欺骗的人?”
“那不是我弄的。”
她耸耸肩。“我也不太清楚。”
她把往嘴里送的烟停在半空中,怀疑地看着我。
“丹尼尔·霍夫曼快死了。你知道的,不是吗?而本杰明·霍夫曼会接班?”
“不是你?你觉得是我自己弄的吗?”
“是的。我在干什么?”
“我告诉你,不是我。”
“那你在干什么?”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得了吧,奥拉夫,这没什么好羞愧的。”
“这和你无关。是关于我自己的。”
“我不打女人。”
“我喜欢听故事,”我说,“我有二十分钟。”
“不,让你这么做更难,这个我承认。但你喜欢掐我。等我让你开始这么做之后,你真的很喜欢。”
她叹了口气。“这重要吗?”
“不!”我用手捂着耳朵。我能看到她的嘴唇在动,但什么也听不见。不值得听。因为故事不是这么发展的。从来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我问。
但她的嘴一直在动。就像海葵一样,我曾经学过,它的嘴也是肛门,反过来说也对。她为什么在说话,她想要什么?他们想要什么?我现在又聋又哑,我再也没有工具来解读他们——正常人——不断产生的声波,像冲刷珊瑚礁而后消失的海浪。我凝视着一个毫无意义、毫无连贯性的世界,人们只是拼命地过着每个人得到的生活,本能地满足每一个病态的欲望,抑制着对孤独的焦虑以及意识到自己必死后的垂死挣扎。我知道她的意思。就,这,些?
我感到缝线撕裂了。一股发炎和脓液的恶臭喷涌而出。我把手放在大腿上。纱布绷带湿透了。它仍然绷得很紧——还有更多的脓液要流出来。
我抓起床边椅子上的裤子穿上。其中一条裤腿因为血和脓液而变得僵硬。我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拖着伤腿穿过房间。
“没错。”
科丽娜一动不动。
“针对我?”
我俯下身子穿鞋,感到一阵恶心,但还是设法穿上了。我的外套。内袋里有护照和去巴黎的机票。
“这不是……”
“你走不了多远。”她说。
“嗯。”
沃尔沃的钥匙在我的裤兜里。
“奥拉夫?”
“你的伤口裂开了,看看你自己。”
又一次停顿。
我打开门,走进楼梯间。我抓住扶手,用小臂把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下抬,心里想着那只性兴奋的小雄蛛太晚才意识到探访时间已经结束。
科丽娜冷冷地笑着看我。“明白了。”
我到楼下的时候,鞋里已经淌满了血。
“氨的味道,在你接触过鳐鱼之后,这味道会钻进你的皮肤,尤其是在鱼还没准备好之前。我在哪里读到过,说这是因为鳐鱼像鲨鱼一样,把尿酸储存在肉里。但我知道什么呢?”
我朝汽车走去。警笛声。它们一直都在。就像狼群在远处环绕着奥斯陆、被白雪覆盖的群山中呼啸。升高,降低,嗅着血的气味。
“什么?”
这一次沃尔沃马上就启动了。
“氨。鳐鱼。”
我知道要去哪里,但街道好像失去了本来的形状和方向,变成了狮鬃水母轻轻摇曳的触角,我只有不断转向才跟得上。在这座一切都不愿意止步不前的橡胶城市里,你很难看清自己的位置。我看到了红灯,就刹车了。想弄清楚自己的方位。我一定是打瞌睡了,因为交通灯变色之后,后面一辆车按了喇叭,把我吓了一跳。我踩下油门踏板。这是哪里,我还在奥斯陆吗?
“你怎么知道……”
母亲从没说过我父亲被谋杀的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对我来说很好。然后四五年后的一天,我们正坐在餐桌旁,她突然问道:“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好的。”
“谁?”
她低着头坐在那里,所以她的脸藏在阴影中。当她再次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完全变了。更冷酷了。但在我的耳朵里,这些声音也更纯净了。“二十分钟吧。”
“你父亲。”她从我身上看过去,目光越过我,“他已经离开很久了。不知道这次去哪儿了?”
“我只想知道我还有多长时间。”
“他不会回来了,妈妈。”
“奥拉夫……”
“他当然会回来,他总是会回来的。”她又举起酒杯,“你知道,他很喜欢我。还有你。”
“刚才你在电话亭里是给他打的电话。”
“妈妈,是你帮我把他搬……”
“你发烧了,奥拉夫。好好睡一觉吧。”
她砰的一声放下杯子,洒出来一些杜松子酒。
“费舍曼。”
“哦,”她毫无感情地说,眼睛盯着我,“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的人一定是个可怕的人,你不觉得吗?”
“你说谁,奥拉夫?”
她用一只手擦去桌布上闪闪发光的液体,然后继续揉搓,好像要擦掉什么东西似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给自己编了一个故事。我也有自己的版本。我没办法跳进尼特达尔的湖里去看看谁的版本更真实。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我重复了这个问题。
但是认识到她可以爱一个那样对她的男人,这教会了我关于爱的一件事。
我看见她在椅子上一个激灵。“你醒了。”
不,事实上没有。
“他会花很长时间到这里吗?”我问。
没有。
她在观察。在等待。
它没有教会我任何关于爱的事。
她没有上床,而是坐在黑暗中的椅子上。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父亲。
她脱下外套。我本希望她能把剩下的衣服也脱掉,然后上床和我睡觉。抱我一会儿。没别的了。零钱也是钱。因为现在我知道她不会带我穿过下水道了。她不会救我。我们也不会去巴黎了。
我转动方向盘沿着道路行驶,尽可能顺着道路的方向,但它好像一直试图把我甩开,突然转向,好让我和车撞到一堵墙,或者撞上对从面驶来的一辆车,汽车司机按着喇叭消失在我身后,喇叭的音量逐渐衰减,就像一架筋疲力尽的管风琴。
当她悄悄溜回公寓时,我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我向右转,发现自己行驶在更为安静的街道上。灯光更少。车辆也少了。夜幕正在降临。然后,天就完全黑了。
然后她挂了电话。我从窗边向后退了一步,这样我就不会站在灯光下了。她从电话亭出来,我看见她抬头朝我看。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也一样。几片雪花在空中飘荡。然后她开始走路。脚踝直直的,一只脚贴着另一只脚放下。就像走钢丝的人。她穿过马路朝我走来。我能看见雪上的脚印。猫的脚印。后脚踩在前脚脚印上。在微弱的路灯灯光下,每个脚印的边缘都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仅此而已。只是……
我一定是晕倒了,才把车开到了马路外面。车速不快。我的头撞在了风挡玻璃上,但风挡玻璃和我的头都没有受损。被汽车水箱盖夹住的灯柱甚至没有弯曲。但是引擎停了。我转动了几次钥匙,但它只是“抱怨”,热情越来越低。我打开车门爬了出来。我像虔诚的教徒一样跪在地上祈祷,新落的雪刺痛了我的手掌。我靠拢双手,想捧起粉状的雪花。但是粉状雪就是这样。它洁白美丽,但很难做成什么持久的东西。它给你很大的希望,但最终你要做的一切都会崩塌,在你的手指间碎裂。我抬头环顾四周,看看自己这是开到了哪里。
天啊,我的大腿好痛!
我扶着车站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我把脸贴在玻璃上,让它贴着我灼热的额头,玻璃显得既可爱又凉爽。里面的货架和收银台沐浴在闪烁的昏暗灯光中。我来晚了,商店关门了。当然关门了,已经半夜了。门上甚至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他们比平时早关门:“十二月二十三日十七点关门盘点”。
我挥了挥手,尽管我知道她看不见我。
盘点。当然。毕竟这是平安夜的前一天。年底。也许是该盘点了。
她弓着腰站在电话亭里,肩膀对着街道,听筒贴在耳边。
角落里,一小排手推车后面有一棵圣诞树,小小的。但它仍然配得上那名称——无论多小,它都是一棵圣诞树。
她在那里。她刚出去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为什么开车来这里。我本来可以开车去旅馆,在那里订个房间。就在我们刚摆平的男人的街对面。对着那个要摆平我的女人。没人会想到去那里找我。我的钱够住两个晚上。我可以早上打电话给费舍曼,要求他把剩下的钱存入我的银行账户。
我往下看。
我听到自己在笑。
我把信封拿到窗边。玻璃外面的温度计显示温度还在下降。
感觉到一滴温暖的泪珠从脸颊上流下,看到它落下,钻进了新落的雪里。
那几张纸还在信封里,没有动过。
接着又一滴。不见了。
月光下,我看到她的箱子放在客厅地板中间。但是她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不见了。我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厨房走去。我打开抽屉,拿出餐具盘。
我看到自己的膝盖。血从裤腿里渗出来,滴在雪地上,上面粘着一层蛋清似的黏液。我以为它会消失,像我的眼泪一样融化、消失。但它留在了那里,红红的,颤抖着。我感觉沾满汗水的头发粘在了窗玻璃上。现在提及可能有点晚了,但以防我没说过,我有一头又长又密的金发,蓄着胡须,中等身高,一双蓝眼睛。差不多就是这些。长发和胡须有一个好处:如果干活时有太多目击证人,你可以迅速改变容貌。正是因为这种迅速改变容貌的潜力,现在我觉得自己被冻在了窗户上,扎了根,就像我一直在讲的珊瑚礁一样。不管怎样。我想成为这扇窗户的一部分,变成玻璃,就像《动物王国5:海洋》中的无脊椎动物海葵一样:实际上变成了它们赖以生存的珊瑚礁的一部分。到了早上,我就可以看着玛丽亚,整天看着她,而不让她看见我。对她说我想说的话。喊出来,唱出来。我当时唯一的愿望就是消失——也许这是我唯一想要的东西。消失,就像妈妈喝未掺水的酒,把自己喝到消失一样。把消失的愿望揉擦进身体,直到把她擦除。她现在在哪里?不记得了。我没法记住很长时间。奇怪的是,我能说出父亲在哪里,但我的母亲呢?她给了我生命,把我养活。她真的死了,埋在里斯教堂里了吗?还是说她还在外面的某个地方?显然我知道答案,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
我在床上坐起来,感到大腿阵阵剧痛。我费力地把脚从床上放下来,打开灯。我跳着起来了。我的大腿肿得厉害,有些恐怖。看上去好像一直在流血,但所有的血都聚在了皮肤和绷带之间。
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窗户上。完全放松。太累了。我很快就会想起来。很快……
“科丽娜?”
夜幕降临。无边的黑暗,像一件巨大的黑色斗篷,向我走来,把我拥入怀中。
我喊了她的名字。没有回应。
周围是如此安静,我能听到轻轻的咔嗒声,好像是从我身旁的门上传来的。接着我听到了脚步声,熟悉的、一瘸一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我没有睁开眼睛。脚步声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睛。
“奥拉夫。”
她把我扛在肩上跑,脚边溅起水花。天很黑,有一股混杂着污水、感染的伤口、氨水和香水的味道。从我们头顶的街道上传来枪声和叫喊声,一道道光线从排水沟盖的洞里透进来。但她势不可当,勇敢而强壮。强壮到足够扛着我跑。她知道离开这里的路,因为她以前来过这里。故事是这样发展的。她在下水道的一个交叉口停下,把我放下,说她得四处看看,但很快就会回来。我仰卧在那里,透过排水沟仰望月亮,听着老鼠在我身边乱蹦乱跳。水珠挂在格子图案的盖子上,旋转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又大又红又亮的水滴。它们落下了,朝我俯冲过来。打在我的胸口上。穿过锁子甲,直达我的心脏。温暖,寒冷。温暖,寒冷。这气味……
我没有回答。
我滑进了一个梦幻世界。
她走近了。我感到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
她帮我取下锁子甲,然后抚摸着丹麦人的子弹留下的伤痕。充满爱意。着迷。她吻了它们。我躺到床上,感觉一阵冷战,她把羽绒被裹在我身上,我感觉像以前一样躺在妈妈的床上。几乎不再疼了。感觉好像我能逃过这一切,但这不是我决定得了的。我是河上的一条船,而掌舵的是河水。我的命运,我的目的地已经确定,剩下的只是旅途本身,是一路所花的时间,以及一路上看到和经历的事情。当你奄奄一息时,生活似乎很简单。
“你……在……这……里……干……什……么?”
“铁。”
我睁开眼睛。凝视着玻璃,从里面看到她站在我的身后。
她脱掉了我的夹克和衬衫。盯着锁子甲。“这是什么?”
我张开嘴,但说不出话来。
“感觉你发烧了,奥拉夫。你得上床睡觉。”
“你……在……流……血。”
她用湿毛巾把血洗掉,然后在我大腿上缠上绷带。
我点点头。她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这里?
我低头看着她。她的上衣从一侧的肩上滑了下来,那一侧的脖子上有块淤伤。我之前没注意到,一定是本杰明·霍夫曼给她弄的。我想对她说些什么,比如以后再也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人敢碰她。但时机不合适。当一个女人坐在那里给你缝合伤口,以免你在她面前流血而死的时候,你没法向她保证跟你在一起会安全无虞。
当然了。
“好了。”她说着咬断了线头。
盘点。
“哦。”我平淡地说道。作为一种陈述,而不是一个问题。不用着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讲这样的故事。我睁开眼睛,低头看着她脑后的发髻,她跪在我身前。我呼吸着她的气味。这气味中有某种不同的东西,混合着我身边的科丽娜身上的香味,赤身裸体、热情的科丽娜,汗水流到我手臂上。不浓,某种淡淡的气味,氨,也许吧,几乎不存在,但确实存在。当然了。不是她,是我。我能闻到伤口的气味。我已经感染,已经开始腐烂。
“你……的……车。”
“你不是第一个被子弹打中的人。”
我用嘴和舌头说“是”,但没有声音出来。
“你真是个像样的小护士。”
她点点头,好像在说她明白了,然后抬起我的胳膊,放在她的肩上。
“嘘,坐着别动,不然线会开的。”
“走。”
“你从哪里学来的?”我问。
我一瘸一拐地走向汽车,靠在她身上,靠在玛丽亚身上。奇怪的是,我没有注意到她的跛足,就好像它不见了。她让我坐到副驾驶座上,然后绕到驾驶员一侧,车门还开着。她探身过来,撕开我的裤腿,裤腿被撕开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往我大腿上倒水。
她开始了,努力清理伤口并止血。她一边弄一边发表评论,解释说她只能临时性地缝合伤口。子弹还在里面某个地方,但眼下不可能处理它。
“子弹?”
“好吧,”我说着把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我点点头,低头看着。已经不疼了,但弹孔看起来像张开的鱼嘴。玛丽亚扯下了围巾,叫我抬起腿,然后把围巾牢牢地系在上面。
“我得把伤口缝起来。”她说。
“手……指……放……在……这……里……用……力……按……住……伤……口。”
她又出来了,把绷带、膏药、碘酒什么的都拿了出来。
她转动钥匙,钥匙还插在点火器上。汽车启动时发出一阵柔和的、友好的轰鸣声。她挂倒挡,把车从灯柱上倒出去,开到了路上。
“只有?如果动脉被击中,你很快就会失血过多而亡,奥拉夫!脱掉裤子,坐到餐椅上。”我走进公寓,她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进了浴室。
“我……叔……叔……是……外……科……医……生……马塞尔……米里哀。”
“只有大腿。”
米里哀。和瘾君子同姓。她和他的叔叔怎么都姓……
“你裤子上是什么,奥拉夫,是……血吗?天啊,你受伤了!怎么搞的?”她站在那里显得既困惑又不安,我差点笑了出来。她给了我一个怀疑,几乎是愤怒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你觉得你站在这里血流如注很有趣吗?你哪里中枪了?”
“不是……在……医院,”她扭头看着我,“在……我家。”
我看到她的行李箱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她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去巴黎,就是她从丈夫公寓里带出来的行李。前夫。我可能打包太多行李了。我从没去过比瑞典更远的地方。十四岁那年夏天,我和妈妈一起去的瑞典。坐邻居的车。在哥德堡,就在我们进入里瑟本游乐园之前,他问我是否可以和我妈妈调情。第二天我和妈妈坐火车回家了。妈妈拍着我的脸颊,说我是她的骑士,全世界仅存的一名骑士。我之所以认为她话里有话,可能是因为这个病态的成人世界太让我困惑了。但是,就像我说的,我完全是一个音盲,我从来都分不清纯音和假音。
我向后靠在头枕上。她说话不像聋哑人。古怪而短促,但不像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更像是……
房间开始慢慢旋转起来。我到底失了多少血?两升?不,我读到过,说我们有五到六升的血液,如果失血超过百分之二十就会晕倒。那大概是……×。无论如何不到两升。
“法国人,”她说,“对不起……但是……我……不……喜欢……说……挪威语。”她笑了,“我……更……喜欢……写……一直……都是……这样。小……的……时候……我……只……会……读。你……喜欢……读书吗……奥拉夫?”
“是的。”
一辆警车驶过,蓝色的警灯在车顶上缓缓转动。我看着它在镜子里消失。如果他们在找这辆沃尔沃,那他们根本没注意到。也许他们在找别的东西。
“他……他死了?”
她的兄弟。那个瘾君子是她兄弟,不是男友。大概是弟弟,所以她才准备为了他牺牲一切。但为什么外科医生,他们的叔叔,当时没有帮助他们呢,为什么她一定要……好了,先这样吧。我可以以后再找出答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此时她把暖气开大了,温暖的气流让我昏昏欲睡,我得使劲集中精神,才不会睡着。
“搞定了。”我关上身后的门。
“我……觉得……你……喜欢……看书……奥拉夫……因为……你……像个……诗人……你……在……地铁……上……说……的……话……是……那么……美丽。”
“奥拉夫!天啊,发生了什么事?”
地铁?
当我打开公寓的门,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时,科丽娜惊恐地睁大了蓝色的大眼睛。
我闭上眼睛,慢慢地明白了。她能听到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把车停在电话亭旁边,关掉了引擎。我的裤腿和椅套都被血浸透了,感觉大腿里好像有一颗邪恶的心,正喷出黑色的血、牺牲的血、撒旦的血。
地铁上的那些下午,我以为她聋了,她只是站在那里让我说。日复一日,假装听不见。好像这是一个游戏。所以她才会在商店里伸手拉我的手——她以为她知道了我爱她。那盒巧克力是我终于准备好从幻想步入现实的标志。事情是这样吗?我真的盲目到以为她又聋又哑吗?或许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否认自己知道真相?
幸运的是没有警车了。没有人看到那辆沃尔沃拼命正常行驶,但在圣诞夜的前一天,它行驶的样子看起来仍然——你不太可能知道为什么——跟行驶在奥斯陆街道上的所有其他汽车都不一样。
是不是我一直都在来找玛丽亚·米里哀的路上?
那辆警车开过去了,我又倒车上路,离开了。
“我……确定……叔叔……今晚……可以……过来……而且……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还有……法式……圣诞……食物……明天……鹅肉……圣诞节……前夜……弥撒……过后……一会儿……”
客厅的窗户上有圣诞装饰品和看上去像蜡烛的塑料管子。一幕温馨的家庭生活映在花园里的雪人身上。所以那个男孩成功了。也许他得到了父亲的帮助,或许是用了点水。雪人堆得很好。戴着一顶帽子,咧着石头做的嘴巴空洞地笑,用棍子做的双臂似乎想要拥抱这个腐朽的世界以及其中的疯狂。
我把手伸进上衣内袋,找到了那封信。我把它拿出来,依然闭着眼睛。我感觉到她接过了信,把车停到路边。我太累了,太累了。
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开了过去。我听到至少还有一辆警车在赶来的路上,我等着。我意识到以前来过这里。该死。我就在这栋房子的正前方杀了本杰明·霍夫曼。
她开始读。
我在别墅群之间开了几百米,然后掉转车头,以蜗牛般的速度向教堂开去。我刚出发就看到后视镜里的蓝光。我顺从地打转向灯靠边停车,拐进了其中一栋别墅的车道。
读着沾上了我的血的文字,我擦掉重写以便措辞恰当的语句。
好了!我踩下油门,松开离合器踏板,车轮在冰面上打滑,直到镶有防滑钉的轮胎咬住了地面,载着我朝教堂墓地的大门驶去。
那些语句一点也不显得死板。相反,很生动。真实。那么真实,听起来“我爱你”是唯一该说的话。如此生动,以至于每个听到的人一定都能看到他,一个描述他每天去拜访的女孩的人,那个坐在超市里的女孩,他所爱的女孩,但他希望没有爱她,因为他不想爱一个和他一样不完美,有缺点和失败的人,一个只顾自我牺牲,可怜的爱情的奴隶,顺从地读别人的唇语,但从不表达自己,卑躬屈膝并从中得到回报。但同时,他也无法不爱她。她是他不想要的一切。她是他的耻辱。也是他所知道的最好、最仁慈、最美丽的人。
我坐到方向盘后面,转动钥匙。发动机抱怨着发出嗡鸣声,然后停了下来。妈的。我松开钥匙,然后又试了一次。更多的嗡鸣声。快启动啊,看在老天的分上!如果在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造车有任何意义的话,那肯定是汽车发动得起来啊,即使是零下几度的天气。我一只手重重地捶着方向盘。我能看到蓝色的灯光,就像冬日天空中的北极光。
我懂的不多,玛丽亚。只有两件事,真的。一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这样的人开心,因为我是那种只会破坏,而不会创造生活、发现意义的人。我知道的第二件事是我爱你,玛丽亚。所以那次我没来吃饭。奥拉夫。
但那位妹夫对他妻子说的话不假:他把钥匙忘在了点火器里。
当她念最后几句话时,我听到她在抽泣。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看着那辆黑色货车的尾灯在夜幕中闪烁并逐渐消失,我能感觉到血液在向外涌。然后我努力站起身来。我差点昏过去,但还是设法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停在教堂门前的那辆沃尔沃走去。警笛声越来越近了。其中至少有一辆救护车。掘墓人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一定已经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他们能救那个女孩。也许不能。也许我能救下自己,我这么想着,猛地打开沃尔沃的车门。也许不能。
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连警笛也安静了。她吸了吸鼻子。然后开口说话了。
金属圈很好地应对了打在我后背和胸口的子弹。我的大腿就没那么幸运了。
“现在……你……让……我……很……开心……奥拉夫……这……就……够了……你……不……明白……吗。”
金属环,互相连在一起。会有多少个呢?就像我说过的,我觉得从和寡妇的交换中得到了一些东西。一副锁子甲。派因以为我出汗也就不足为奇了。在西服和衬衫里面,我穿得像个中世纪的国王。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可以死了,妈妈,我想。我不再需要编故事了。这个故事再好不过了。
“我老婆做的,”他说,“为了那部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