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防备被吴博打破了,李远在最后时刻终于知道在乎身边的亲人,可是他最在乎的亲人却在获得了他的信任之后,给了他一枪。他彻底哭了,流着泪对吴博说:“为什么我会把你当作我的亲兄弟!”
吴博把头一歪,向地面吐了一口吐沫,继续说:“清姨早就好了。每次你对她进行催眠的时候,她都会提前服下沈铎给她的安眠药。在催眠的过程中,沈铎会加大电流,迫使她无法真正地进入催眠状态。你怎么还这么自以为是?如果是我胡说,那苏凌的手机你怎么解释?还有文子的邮件你怎么解释?明明只有收到的邮件,却没有发出的邮件,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当你看到邮件的时候,你一定又在怀疑对不对?你认为是她删掉了发出的邮件。但是你没想过吧,她回不回都无所谓。我要的只是你看到!”
“因为这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吴博笑得更张狂了,他等的就是李远的这个问题,“所有的一切,你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清姨是安排布局的好手,而我则负责牵制住你前进的方向。靠着我提供的信息,清姨能轻易布好陷阱,就等着你一头撞进去。你以为只有你懂心理学吗?文子是受我们的诱导变成那样的。知道文子看的是什么书吗?每一本可都是清姨为她精心挑选的!沈铎给你的那张纸条,你当然认不出来,那是清姨练了好多次才写出来的!还有他扔在垃圾桶里的那本书。当然,还有你发现那些邮件的时机,和李彤彤的暗示,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内。哦,对了,唯一不在我计划之内的就是苏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铎会出现在你的办公室门口,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帮你杀了苏凌。你又不知道了,当时苏凌根本没有死!是沈铎把她扔进海里的,用的就是你们医院里丢了的那辆推车。怎么样?要不要我给沈铎打一通电话,让你亲自跟他道谢?”
在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屋子里面,兄弟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被钢铁铸成的手铐钳制着自由,一个被愤怒的枷锁套住了脖子。而那个被愤怒套住的人,连最后一丝自由都不想给他的兄弟留:“催眠,对于有意识又不想配合的人,结果会怎么样?”
“你恨我什么?”李远眼睛里渐渐失去光彩。
李远用力地摇着头,他不相信吴博的叙述。他知道,吴博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他无法接受李远现在这个样子。他带着哭腔,嘶哑地大喊着:“不可能!你不要胡说!1号的情况我一直跟着,你说的这些根本无法成立!”李远满脸泪水地哀求吴博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随着吴博一个字一个字地加重语气,李远却越来越安静了。原来一直被玩弄的人是自己,他想起来之前对黎警官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沈铎给他的。原来沈铎比他想象中高深得多。怪不得李彤彤没有提起过找父亲询问1号的事,原来她早就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了;怪不得沈铎隐藏着他的药,原来那是为1号特制的;怪不得苏凌莫名失踪了,原来是沈铎;怪不得范达死的时候一脸茫然,原来一切都与他无关;怪不得1号一直不肯康复,原来她早就不再是个病人了。可是哪有那么多怪不得,又哪有那么多原来。过去的事情不就应该过去了吗?只是他还在乎吴博,他只求最后一丝温暖,只要吴博给了他,他就能回来。
二十几年,李远第一次为一个活着的人而心痛。但是他第一次表现出的亲情,并没能挽救他自己。他听到的,是吴博冰冷的回答:“哈哈!你还不明白吗?我当然都知道!你一直在圈套里,从清姨一直醒不过来,到她突然醒来,都是为了激发你继续陷下去而特意安排的。那时候我真害怕啊!万一你想通了,我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不是都白费了吗?所以清姨必须及时醒过来,我也好再刺激你一次,让你乖乖地往我的圈套里钻。嗯……其实我现在也不拿她当妈妈看了,她已经彻底被你抢走了。但是无所谓,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就是彻底击垮你。至于范达吗……对于他的加盟,我们也很意外,当初我也吓了一跳。哦,对了。让你发现他和沈铎有来往,也是我们故意暴露的。这样才好离间你和所有亲信,方便我们安排新人。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不会随便信任别人。但是范达确实很棘手,他的投诚是个意外。而且他这个人……真是无药可救。我们煞费苦心地暗示他那么多次,他竟然除了害怕没有别的感觉。倒是沈铎进步很快,连我都没想到他能变成今天这样,这还要多亏了你。至于范达,想让这个计划顺利实施,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他。反正你和范达都完了,不如再用范达最后一次。你还不明白吗?范达是我们故意留在医院的,而且是在先把他激怒以后,才留在医院的。”
可是吴博不想让他回来,他说:“我恨你和我抢东西,却从来不说对不起;我恨你对我爸爸大喊大叫,他还让我多关心你;我最恨的,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弟弟!你一直锁着自己,以你值得同情的故事博得别人的关心,但是你却从来不关心别人!所以我要让你知道,被人关心有多幸福!所以我以这种方式,关心了你这么多年!其实你可以救你自己的,我早就暗示过你了!如果你关心文子就该注意到,上次在星巴克我就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是你自己错过了挽救这一切的机会。还有,连我都数不清我对你说了多少次,要你放手。还有清姨,她本不想置你于死地。她一直挣扎着,是你把陪伴她的3号害死才让她下了狠心。而我、李彤彤还有沈铎,虽然我们早就布好了局,但是如果不是你执迷不悟,我们谁都没想过要进行一场如此亲密无间的合作。其实只要你停下你的无情看看身边的我们,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那样做了,我们的计划也就自动终止了。”
“录音,”李远喃喃地重复着吴博所说的话。可是这些过去了二十几年的陈年往事,现在已经不能让李远那么心痛了。真正让他痛心疾首的是吴博此时的脸。那张脸上,混杂着泪水,充满着悲伤,却还要强撑着努力表现出得意。李远心疼地对吴博说:“你是怕我伤害自己吗,所以知道了一切也不愿意告诉我?”
李远微笑着,最后看了吴博一眼,说:“你错了,你们什么都没做,都是我自己。”说完,李远就从他的身体里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空洞的眼神,和痴傻的面容……
“哈哈,”吴博大笑着,身子也随着不规律的笑声晃动了一下。他晃晃悠悠地往李远的身边迈着步子,说:“我当然知道。你破不了的案子,几年以前就被我侦破了。其实你爸的不在场证明很可笑。一通电话而已,只要仔细追究就能发现破绽。他不过是在给编辑部的人讲述他的小说脉络。二十几分钟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这么薄弱的证据怎么会有人相信?不过也是啊,那时候录音笔还不普及。也没人会想到,有人用录音当作不在场证明。”
康复中心里,一个病人坐在轮椅上吹着海风,看着窗外的风景。吃饭的时间到了,穿着华丽的女人端起一个饭盒,一口一口,细心地喂着轮椅上的人:“逸清,今天有你最爱吃的清蒸鱼哦。”
李远瞪着快把眼皮撑破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早就知道?你早就都知道了?”
站在房间门口的沈铎看着背对着他的病人,淡淡地笑了起来。李彤彤走到沈铎旁边,挽着沈铎的胳膊,说:“他永远也好不了了,是吗?”
“你不是研究心理学的吗?你能想象到我当时多害怕吗?我疯了一样扑过去,把清姨扑倒。我的胳膊上流着血,我还哭着求她不要死。没错,就因为我比你更懂得珍惜,所以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最后都回到我身边了。清姨在那之后,确实受了不小的打击,不过还好有沈铎帮我。其实她早就好了,怎么你都没发现吗?还是你根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只在乎你自己?”吴博放肆地笑着,兴奋的光芒遮住他瞳孔原来的颜色。
沈铎搓了搓李彤彤的手,说:“好不好都无所谓了。”
“你就像你爸一样可恶!其实在你妈妈出车祸那天,死的该是清姨。本来你的父母已经商量好了要把清姨,也就是我当时的妈妈,把她一次性解决掉!你知道当清姨看到你爸爸坐在车里时是什么表情吗?她那么失落,那么痛苦!甚至不想再反抗了。可是老天有眼,你妈妈非在这时候冲出来……
轮椅上的人面无表情,他看着窗户外面大门上的牌子被摘下来,换上了一个新的。医院也像这个门牌一样,换了一个新的主人——吴博
“你还记得你都抢走过我的什么东西吗?我可都替你记着呢!你抢走了我的妈妈,抢走了我的爸爸,抢走了我的卧室,抢走了我用的碗,还有本该属于我的衣服,我的大学,我的所有一切!可是我比你聪明,我懂得珍惜,我知道要靠自己挽回。
吴博为李远做了一份精神分析,确定李远一直没有行为负责的能力,就像现在一样。于是,李远从看守所里的牢笼,转到了另一个牢笼。一个由他亲手打造,现在却以遗产的形式,转为吴博代理经营的牢笼里。
疯了一样的吴博,张着双手,在空荡的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走着。李远像他对待过的病人一样,被固定在不舒服的椅子上,看着吴博疯狂地迈着步子,奸笑着揭开一个又一个迷局:
其实,曾经的李远偶尔还会出来透透气。只不过他想放过这一切,也放过他自己。曾经的李远知道,沈铎喜欢绿色;他记得文子吃过的百忧解,和她忧郁的眼睛;他也记得苏清身上的玫瑰花香味;他记得母亲逼着父亲出去郊游,还逼着父亲买了一辆新车。他知道是他把自己关进了盒子,但是这次他不想再揭开盖子。他不会再主动看看自己,也不想让别人再看到他的样子。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今天都可以告诉你。那天我没有骗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走你任何东西,我没有你那么卑鄙,我只要你失去而已。知道为什么家里最大的房间现在是书房吗?因为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捡你剩下的!”
有时候,他出来的时候正赶上一大群人在聊天,从他们口中,他知道苏清才是策划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有时候,刚好苏清在喂他吃饭,他会微笑着享受这种温暖的感受,看着一脸柔情的苏清回忆着住在隔壁的天才们。他不再去想现在的苏清究竟是不是“清醒”的,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需要有对或错,只需要面对。他不想再掉入生活的陷阱里,而要以最简单的方式逃出套住他的盒子。
“你说什么?”
偏偏,有些东西你越不看它脸色,它就越喜欢讨好你。苏清有段时间没来了,她的病例也消失了。再过几天,医院还要再换块牌子。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人,最终还是要输给眼睛。
“那天你问我脸上疼不疼,我告诉你不疼,我是真的不疼,可是你说得不对。我不疼不是因为我当你是我兄弟,而是因为我过瘾!看到你那么愤怒,那么难过,我真的很过瘾!”吴博得意地笑着,李远一直以为只有他才会有那么恐怖的笑容。
审讯室的监视摄影机是开着的。
此时,吴博表情冷漠得竟然令李远有些害怕。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脸,一张没有感情,没有波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