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中谁该开车?可不是手臂和臀部都受伤的卡尔。而现在,高登看起来紧张万分,让人怀疑他是否有能力办好撞开大门的任务。
卡尔蹙紧眉头,他不是很喜欢这个点子。
「把钥匙给我,高登。」她边命令,手边伸出来。
「那太花时间了,卡尔。但我们还有那个。」萝思指指公务车。
高登迟疑了一下,看着卡尔。他当然不会同意吧,她会是那个全身瘀伤的人。
「对,或是挖土机,什幺都可以。」
然后她打开保险栓,把枪递给高登。
「撞门鎚?」萝思无法想像那是什幺东西。
「你只消扣下扳机,但请等到你完全确定你瞄準东西后。」她说,然后走向公务车。
「那样做有啥好处?」卡尔问,他搔着脖子。今天对他而言漫长而辛苦。「打电话给马库斯,告诉他,我们找到地方了。叫他派人带着撞门鎚或别的什幺东西来这里,这样我们就能破门而入。」
安全气囊最好该死的会正常运作。她繫上安全带时心想。
「我们不能打电话给他,因为他用预付卡。但我们能检查这个地址是不是还有其他电话。」萝思建议。
她将车以九十度角开过马路,祈祷那只笨狗在她开始冲时,不会跑出来挡路。
「把枪给萝思。」那蠢蛋慌乱地试图打开保险栓时卡尔说道。他以前没用过枪吗?
卡尔和高登移到旁边的安全距离外。她得撞到正确的地方,不然就会变成钢铁撞墙壁,可没人想要那种结果。
「我们该怎幺办?」萝思低语。她小心握住门把,但门锁起来了。
片刻间,她提醒自己为何没能从警察学校毕业。「妳在压力下是个可怕的驾驶。」她的教练告诉她,「需要紧急反应时,妳就像车流中的炸弹。」另一位教练则这幺说。
竹竿的手抖得很厉害。
而现在,她摸索着将公务车挂在一档,踩下油门。
「拿去,高登。」他说,「我没办法用一只手打开保险栓。」
冲刺的距离比她想像的还要远。远到足够让她察觉眼前这个情况的疯狂性,并知道她可能会受重伤,以及……
「他在里面,我确定。」萝思小声说,在卡尔拔枪时点点头。
撞击后伴随着意料之外的玻璃小碎片所形成的冰雹、安全气囊爆破,和在头灯前旋转的白色粉尘,而金属的撞击和木製前门的破裂声交杂,那是她该倒车的讯号,如此一来,其他人才能冲进去。
现在那只狗从他们后面冲过来,无法控制地狂吠。牠左右弹跳,猛绕圈圈,跑下马路,然后又跑回来。萝思想拉住牠的绳子好让牠冷静下来,但牠这副模样,就算出动百名捕狗人大概都没办法抓住牠。牠又跑开了。
萝思感觉肺部的气体好像整个突然排放出来,肋骨似乎全从胸骨上断裂。剧痛传来,该死,这辆车的倒车档在哪?
「铅框玻璃窗的碎片,」她低语,「而它本来在那。」她指指破裂的窗玻璃原先所在的窗框现在留下的洞。
接着卡尔站在车门旁拉门。
她转而面对他们,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个姿势要他们走出车子加入她。
「妳打档打得很对,但现在妳得重新发动,萝思。引擎熄火了。」
她跨大步走上枯萎的草坪,弯腰检查那里的东西,从她突然往后跳的模样判断,她似乎吓一大跳。然后她恢复镇定,试探性地往别墅走近几步,仔细审视它。
她重新发动,儘管车子发出可怕的声音,还是慢慢往后退。卡尔和高登立刻冲入别墅。
「是玻璃吗?妳能过去检查一下吗,萝思?」卡尔说。
她徒劳地和车子的前门挣扎,门像残骸般挂在绞鍊上。她打开安全带,爬到后座,开始拉后门,这时别墅里传来大喊。
他们停在离社群媒体上提到的房子几个房屋外的一栋别墅旁,从外表看来,无疑是这一带兴建得最好和最时髦的。
萝思进入别墅时上气不接下气。里面安静地诡异。他们来得太迟了吗?现在她得做好心理準备,要看到两位躺在地上、被砍头的女性尸体了吗?
来回几分钟后,卡尔倾身朝向挡风玻璃,集中注意力在前面某样东西。他指着稍远处一栋别墅草坪上的黑点,那里只有街灯的黯淡照明。「停在这,高登。那边草坪上有东西。看起来有点奇怪。那是什幺?」
我不觉得我有做足心理準备。她忖度。
「一条一条街查,高登。罩子放亮点。」
她听见卡尔的声音。他听起来既威权又清晰,声音则是从走廊旁的一个房间里传来。
卡尔点点头听着狗吠。牠听起来忽远忽近,声音真的很绝望。
「不要激动,敏郎。」他说。
「是的,」萝思点点头,「他们今早从阿迈厄岛开始。他们没发现任何蹊跷实在很奇怪。」
她站在门口望进房间,半闭者眼,害怕自己会看到恐怖的景象。
「今天这里不是曾有人来挨家挨户查访过?」卡尔问。
房内有股恶臭,在地板中央,有个男孩将武士刀高举过头站着。除了金髮和武士髮髻外,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警方的画像。
狗在此地困惑又害怕地跑来跑去。这地区是哥本哈根相当珍稀的地段,属于较时髦的地带,矗立着维护良好和无疑非常昂贵的大小别墅。在几十年前可能会被形容成风光明媚,现在则是夸张地灯火通明,彷彿在说着欢迎。这不是你在过去两星期以来,会第一个去查访恐怖事件的地点。
直到现在她才搞清楚眼前的局面。
他们从远处就可听到狗吠声,叫声听起来既沙哑又歇斯底里,所以高登知道该朝哪个方向驶去。
她瞥见一个女人被绑在办公椅上,赤裸的脖子就在男孩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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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站在电脑桌前,摆出武士在攻击前的站姿;他的身体略微扭转,一只腿在前方,另一只腿往后拉,手臂高举武士刀。
「把这拿去,卡尔。我会找另外一把。」他将自己的配枪递给卡尔,「你开车去德拉厄,我去法尔比。」
卡尔站在房间角落,但高登离男孩最近,正用颤抖的手将枪指着他的头。每个人似乎都凝结在他们的姿势里。
他们全都站起来,马库斯走去角落的保险箱,打开它。
一名女性在地板上抽搐,身躯下一大片暗色汗渍越变越大,衬衫已经被拉下肩膀,完全露出脖子準备遭受处决。
「在这!」
男孩开始冒汗。显然事情没有照该有的方式发展,他的思绪正在奔腾。他该发动斩首攻击吗?他在被杀前来得及杀人吗?还有其他选择吗?
她又打字,答案马上跳出来。她指指手机。
萝思看见房间里唯一显然完全冷静的人,她假设那是他的母亲。她背对着其他人,呼吸平静,彷彿已经接受事实,无论会发生什幺事。
「哪里?哪里?」卡尔惊呼出声,「问贴文的人在哪?」
结果是高登最先行动。不管那是因为他紧张或出自平常的笨拙,他突然扣下扳机。子弹砰地打中电脑上方的墙壁,在有二一一七号受难者照片的剪报中射出个大洞。
「该死,有了!有两个狗一直在狂吠的地方。一个在法尔比,另一个在德拉厄。」
男孩看着剪报,显然深受震撼。
她突然大叫,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不不不!」他狂叫,在挫折下举起刀就要往高登身上砍,而高登仍旧狼狈慌张。
萝思举起一根手指打字。「流浪狗哥本哈根。」她喃喃自语。几分钟过后,他们全都坐着,大睁眼睛直瞪手机。
唯一及时做出反应的人是他的母亲。她扭动身躯,弄翻自己和办公椅以及她被绑住的桌子,并一头撞上自己的儿子,他猛然朝角落墙壁滚落。
「那幺,试试看主题标籤『流浪狗哥本哈根』。」
他显然措手不及,表情彷彿他不了解刚刚这几秒钟内发生的事。但在任何人来得及反应前,他便将刀把对準身前,拉起T恤,刀尖抵住腹部。
「不,那不会管用。我们绝对不会在乎丹麦南部的流浪狗。」
「我会切腹喔,你们没办法阻止我!」他以高音尖叫。他双手发抖,有一小滴血从尖锐的刀尖下流出。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试试看主题标籤『流浪狗』。」高登建议。
高登又举起枪。有鉴于他先前的失误,他不太可能会再度开枪,更不可能射中男孩的哪里来阻止他。但高登另有打算。
她抓住手机,又停下来想了想,「该死,我该找什幺?」
「你这个无知的小混蛋。那不是切腹,只是把肚子剖开而已。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差别才对。」
「社群媒体!」萝思想了一会儿,「我确定脸书太慢,而我怀疑有足够的人使用推特,但值得试试看。」
男孩皱紧眉头,听到高登的声音时似乎非常吃惊。
「拜託,高登,用用脑袋。现在人们最快在哪里反应?上脸书或推特,或不管那叫什幺,在那宣洩怒气。」
「蠢老二?」他惊呼,凝视高登。接着他将注意力转向萝思,上下打量她。
「所以,我们该怎幺办?」高登问。
「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他说,「妳胖得像个相扑力士。」
「那我们真的得组织起来,而且要快。」卡尔说,「光在哥本哈根一定就有五十只狗不断吠叫,快把邻居逼疯,有些可能从还是小狗时起就是这样。」
在如此多天的神经紧绷和心理失衡后,高登受够了。他走近男孩,在身前挥舞手枪。「闭嘴,你这个小狗屎。继续啊,快切啊,谅你没胆!」他恶狠狠地说。
他只花二十秒钟就掌握所有最新资讯。
警察鼓动罪犯自杀是种有点危险的策略。萝思心想,但唇上挂着一抹淡淡微笑。他这幺火大真令人窝心。你总是能信赖高登,他永远会挺身捍卫妳。
「嗯,他的表达方式的确有点问题,但妳和阿萨德没比我们熟。」卡尔转向萝思,「这案子目前情况如何?」
「关我个屁事,你可以开始切了。」高登冷漠地说,「这还可以省掉我上法庭为你的审判出席作证的麻烦。」
「他说什幺?」警察局长一头雾水地问。她是唯一没在笑的人。
他的激将法劝诱策略,这下让卡尔和萝思都有点不自在了。
「他熬过来了,是的。实际上,我从未看过他那幺坚强过。但直到事情好转前,他和他家人得非常努力解决问题。柏林市政府提供他们暂时的住处好好疗养,我想他可能需要休假好一阵子。但他要我向大家问好。他最后说的话是要我们把舌头伸出喉咙,逮到那个男孩。」
「我不懂,你是怎幺找到我的?」男孩以微弱的声音问。他的嘴角黏着唾液,最后终于察觉自己打不赢这场游戏。
卡尔稍微摇摇头。
「那不关你的事,继续抱着头烧吧。」高登回答。接着他走向女人,将枪放在电脑萤幕前,萤幕上正闪着进入下一阶段的提示──二一一八。
「阿萨德情况如何?」她问,「他也能靠自己站得好好的吗?」
他的手伸过去拿下老妇人被毁的照片,就在男孩面前将它捏皱成一团。
她点点头表示讚许。
「对,我们不想再看到照片了。」他边说边翻起绑住母亲的办公椅和桌子,将两位女人嘴巴上的胶带撕掉。
「呃,谢谢妳真情流露,萝思,但我能靠自己站稳。」他说。
老女人鬆口气,放声大哭,但男孩的母亲略带困难站起身,以绝然的冷漠姿态走近儿子。
萝思再度起立。除了手臂挂在吊带里、脸色糟透外,他回来了,而且仍旧是老样子,感谢老天。她小心翼翼拥抱他,带着满满感情将头靠在他胸口上;虽然如此,她还是注意到他本能举起完好的那只手臂稍微往后推了一下。
「Perseverando,儿子,」她冷冰冰地说,「坚持不懈。我不是教你不要半途而废吗?用力切下去,一了百了吧。」
「她情况不错,现在已经回家了。她坚持要我来听听这疯狂家伙的案情发展。」
她没对儿子表达任何同情或了解,而男孩此时正坐在角落像只困兽。最近这几天对他们的关係想必造成可以理解的冲击。
「你怎幺不是在梦娜那边?」萝思问。
但男孩以挑衅的眼神望着她。她不能决定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幕为何,所以他等待着,而血液开始聚集在他的长裤内衬顶端。
「我刚去过地下室,状况一切正常。」
萝思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丹麦安全和情报局怀疑男孩的演算法无效?这个男孩有着高雅的口音,年纪也对,德拉厄也在今早列表的地址内。所以警察为何没查访到这栋房子?
他就在那,还活着。
「妳说『坚持不懈』?你丈夫上过巴格斯威寄宿学校,对吧?」她问母亲。
他看着萝思,她的表情非常感动,鬆了一大口气,这真违逆她的本性。
她转向萝思,一脸不解。
「看在老天份上,坐下。我不是女王,但我还是谢谢各位!」
「我丈夫?」她说,「我丈夫在十五岁时就从中学辍学,他只接受到那个程度的教育。但妳为什幺问那个问题?因为我用学校的校训?」
凶杀组组长、警察局长、高登和萝思立刻肃然起立,那是英雄大驾光临时该有的反应。
「对。」
外面办公室突然传来几回短短的鼓掌声,然后一个男人进门,右手臂吊着吊带,脸上写满惊讶。「人们像疯子一样跑来跑去,」卡尔说,「是发生了什幺事?」
「那让我告诉妳,年轻女孩,巴格斯威是男女同校,去那上学的是我。」
「我们只得希望我们还能及时阻止。」凶杀组组长说。
高登和萝思瞪着她。这可能是他们警察生涯中最尴尬的时刻。
萝思快发狂了。如果他们警觉性更高一点,也许就能早早想通这点,昨天就能先发制人。
另一方面,卡尔则突然无法控制地纵声大笑。儘管他的手臂还挂在吊带里,浑身痠痛。他整个人滑下地板,简直变得歇斯底里。
警察局长对其他人点点头,除了凶杀组组长外,他们全起身离开房间。
他像疯子般躺在那半晌,试图喘过气来。今天的事件纷乱到让他发疯了吗?
「对!我们刚和他通过电话,我们听到后面有狗在叫。牠还在那,马库斯,而那男孩随时会开始他的疯狂计画。他估算还不剩一个小时,而那已经是五分钟前的事。」
他突然尽力伸展身体,接着猛一扭身,绷紧每条肌肉,用尽所有力气以脚丫直踢刀刃,刀子划过男孩的腹部飞出,刀尖则牢牢嵌在层架上。
凶杀组组长挺起身子。「你们是说那只狗还在叫吗?」
卡尔冷静但困难地站起身,嘴上不带一丝微笑,看着男孩。男孩的傲慢现在转变成全然的困惑和绝望。
「别理那个男孩了。他们得找只在屋外吠叫的狗。外面是有很多狗会叫,但该死的叫上一天半的狗可不多。」
「叫救护车,高登。」他说着,男孩低头看着划得很深的伤口,一脸不可置信,鲜血现在把他下半身都染红。
「当然是那个男孩!」
「男孩叫什幺名字?」他问母亲。
「他们一直在找什幺?」
「亚历山大。」她回答,连假装关心看儿子一眼都懒。
「妳最好问谁不是比较快。我们几乎派出所有的巡逻警车、东部地区局势和行动中心探员、反恐特勤组,和所有警察总局能调派的人手去办这个案子。随便说个名字,我保证他正在办这个案子!」
「亚历山大(Alexander)!当然,它以A开头。」卡尔恍然大悟,并挣扎着想恢复刑事警官的权威。这时,他瞥见智慧手錶,随后开始微笑。他的下一句话悬在半空中。他等待着。
「谁负责挨家挨户查访?」萝思问道。
萝思不懂为什幺。他在等什幺?他为何移动嘴唇好像在倒数?
马库斯‧亚各布森抬高眉毛,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是。
「就是现在!」卡尔大叫,转身面对流血不止的男孩。
「什幺都不要说,先听我们要说的话!」萝思大吼。
「亚历山大,」他以冷漠的口气说,「现在时间是二一点一七分整,你被逮捕了!」
他们一路冲上螺旋梯,杀进凶杀组组长办公室时,已经喘得像两只破了洞的风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