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悬案密码6:血色献祭 > 第一章

第一章

卡尔紧抿双唇,试图从她的声调推敲出蛛丝马迹。她下一秒会说出他父亲过世了吗?死在他已一年多没回去探望他们两人的地方?

「我打电话是因为有个难过的消息要告诉你。」

「爸死了吗?」

「没有,妈,我很好。只是我们这里有工人,声音太吵了。」

「上帝保佑,不是。」她大笑道:「他正坐在我旁边喝咖啡,刚才还去猪圈照顾猪只呢。是你堂哥罗尼过世了。」

卡尔揉揉眼睛,稍微坐直了身子。看来又是漫长的一天。

「罗尼死了?怎幺回事?」

卡尔叹了口气。他搬离开家已经三十年,之后镇日与暴力罪犯、皮条客、纵火犯、杀人兇手为伍,还有一大堆所有想像得到的各种死状的尸体。他中过枪,将下巴、手腕、私人生活,以及于特兰人值得尊敬的抱负,全赔了进去。自从上次刮下木鞋上的耕作泥土,发誓从此要自己决定生活方式,转眼就过了三十年。但父母就是父母,母亲不过才说一句话,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像个小男孩,怎幺回事?

「他死在泰国,当时正在按摩。在美好的春天早晨听见这个消息,不是很可怕吗?」

「你可把我给吓死啦。你的声音哑了吗,儿子?」

在泰国死于按摩的时候。是的,真该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千千万万没料到会听见「这个」声音,不由得眉头一皱,小心翼翼地问道:「妈?」

卡尔绞尽脑汁,想要挤出恰当的回答,但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当然,是啊,真可怕。」他使劲力气,把肆无忌惮出现在眼前的一具邋遢又矮胖的身体推开。

「卡尔……是你吗?」

「桑米明天会飞过去,把他和他的行李带回来。他说最好在东西散落四处前,全都打包好带回家。桑米一直都很实际。」她说。

「什幺事?」他朝话筒大吼。这个白癡也许又会被吓得立刻挂掉电话。

卡尔点点头。由罗尼的弟弟接手处理,就会根据物品价值先行分类:所有的垃圾丢一堆,其他好的装在行李箱里。

卡尔深吸口气,对待某些人,就是得把话挑明了才行。

他眼前浮现罗尼妻子的身影,一个听话顺从的泰国女人,她其实值得更好的际遇。若是罗尼的弟弟过去整理,她最后大概只能分到一些穿旧的内衣裤吧。

卡尔错愕地瞪着话筒。这家伙竟轻而易举就打了退堂鼓?那幺,他就不配得到更好的待遇。他一边摇头,正打算闭上眼睛,电话又响了。

「妈,罗尼结婚了,我不认为桑米可以毫无顾忌地拿走罗尼的东西。」

线路另一端寂静无声,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啊哈,你又不是不知道桑米。」她笑道:「而且他打算待个十到十二天。他说难得跑一趟这幺远,稍微做个日光浴也不为过。反正桑米都有理,我们的桑米是个机灵鬼唷。」

「你打电话来,是想要我们检查一件案子吗?若是如此,恐怕我得把你转给楼上的同事。很遗憾,我们特殊悬案组目前没有能力处理。」

卡尔又点了点头。这正是罗尼和他弟弟唯一仅有的差异。没人会怀疑这两人不是兄弟,他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哪个电影製片缺少一个爱高谈阔论、自我感觉良好,而且一身花衬衫的不可靠纨裤子弟,桑米绝对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卡尔头垂到胸前。这个人如果打算丢案子给他们,一定得马上阻止。他可完全没兴趣跑到特产是燻鱼,而且距离瑞典、德国和波兰比距离丹麦还要近的小岛进行调查。

「丧礼五月十日在布朗德斯勒夫这里举行,那天是星期六,儿子,大家都期待能看见你。」他母亲说,接着又叨叨絮絮地说起乡下的生活、养猪的状况、父亲嘎吱作响的臀部、政客的无能和其他令人沮丧的话题,但卡尔的思绪早已飘到罗尼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应该说是也不是。我是因为布拉霍伊案,同时也是因为你们这几年破获的案子打来的。你们的表现令人佩服。正如刚才所说,我隶属于伯恩霍姆派出所,目前派驻在伦纳。不过明天我就退休了,谢天谢地。」他的笑声似乎有点紧张。「时代变了,我这个工作已经没那幺有趣。算了,我们大家的情况应该相去不远。不过才十年前,我对于发生在岛上的事情全都了如指掌,尤其是东岸,真的是所有一切。嗯,这也是我打电话来的原因。」

那封信摆明了就是威胁,把卡尔搞得心思不宁,惶惶难安。罗尼想拿那堆废话压榨他?他表哥不就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吗?何况他经常手头拮据,不是吗?难道他现在又得捲入罗尼可笑的说词里了吗?这一切当然都是无稽之谈,但是生活在安徒生诞生的国家里,谁都知道以讹传讹的可怕效应,即使只是掉了一根羽毛,最后也可能变成死了五只鸡。他自己的处境就像那五只鸡,而且还有一个最不需要的主管罗森‧柏恩。

「这案子应该不是你打电话来的原因吧?」他把香菸放进嘴里,抬起头。才一点半,现在就把今天的配额用完还太早,也许他应该再把分量提高。

该死,罗尼到底打算怎幺样?那个白癡一逮到机会,就大声嚷嚷他自己趁着外出钓鱼之际,杀死了父亲。这件事本身就够疯狂了,更雪上加霜的是,他还大肆宣扬卡尔当时也在场,共同参与作案,就这样把卡尔拖入困境。最后一封信中,罗尼故意告诉他,所有事情他都写成书了,正在找机会出版。

卡尔耸了耸肩。萝思的确火冒三丈,但我他妈的压根不在乎,只要少了一个得花心思的混帐就好。

从此之后,卡尔没再听到罗尼的消息。但这一切不过是他妈的狗屎,必须尽快告一段落。罗尼死了,正好是结束的时机。

「很抱歉打扰你,能不能佔用你一点时间?我读过你们前不久在布拉霍伊区破获的案子。话说回来,兇手没有站上法庭接受制裁,反而先轻生了断,你们难道不觉得沮丧吗?」

卡尔伸手拿菸。他一定要出席葬礼,这点无庸置疑。趁这个机会,也可以了解桑米是否说服了罗尼的妻子放弃一些遗产。听说在远东地区不乏以暴力解决遗产,或许可以期待这件事也是如此收场。不过那个小奇妙仙子,或者随便罗尼怎幺称呼自己的老婆,似乎不太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绝对不会放手,尤其是能带来收益的物品。其他东西应该就会送掉,其中不无可能也有罗尼之前提到的那份文学事业。

「啊,是的,当时……」他伸手去拿香菸。

是的,他必须心里有底,桑米会把那份手稿带回丹麦。若是如此,他得在手稿寄给所有家人之前尽快阻止流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卡尔搜索枯肠,想破了脑袋。他确实记起运送犯人的过程,但是一个叫做哈柏萨特的同事?

「卡尔,罗尼后来飞黄腾达,日子过得很富裕,你知道吗?」他听见母亲说。

「好几年前的事了,是在内克瑟的派出所。你和一位长官来派出所,要把一个犯人带到哥本哈根,我那时正好当班。」

卡尔的眉毛倏地挑起。「噢,真的吗?那一定是贩毒而来的。妳确定他是在按摩椅上结束生命,而不是在泰国厚实的监狱围墙后面,被人给绞死的?」

「记得,欸,是在……」

她呵呵一笑。「哎呀,卡尔,你还是那幺爱开玩笑。」

哈柏萨特?卡尔心想,住在伯恩霍姆岛?

* * *

「我是克里斯钦‧哈柏萨特(Christian Habersaat)。我们很久以前见过,不过,你一定不记得了。」

卡尔才挂掉电话,萝思就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一脸厌恶地挥走烟雾。

话筒另一端传来叹息。听起来有点像是鬆了口气?

「卡尔,你和一个叫做哈柏萨特的警员通过电话吗?大概二十分钟以前?」

「对,我就是卡尔‧莫尔克。刚才不是说了吗?」

他耸了耸肩。目前他的心思不在那通电话上。罗尼会写了他什幺事呢?

「是卡尔‧莫尔克吗?」轻扬的话声有伯恩霍姆岛人吟唱般的特质,不是会让卡尔害怕软腿的丹麦方言,比较像是文法错误一堆的糟糕瑞典话。大概除了那座小岛之外,没有其他地方说这种语言。

「那你得看一下这个。」她把一张纸丢在桌上。

卡尔没好气地把话筒拿到嘴前:「你是谁?」

「我两分钟前收到这封电邮。你是不是应该赶快打电话给这个人?」

「喂?」电话线另外一端传来的口气像在问话。

纸上的两句话,让办公室的气氛顿时更加阴沉。

「喂,我是莫尔克。」卡尔还没把话筒拿近耳边,便粗声粗气地说。

特殊悬案组是我最后的指望。现在我已无能为力了。

阿萨德意味深长地指着电话机,然后一溜烟地仓皇逃走。电话铃声果真肆无忌惮,逐渐失控。

哈柏萨特

地下室窗户透进刺眼的光线。嗯,来点烟雾应该可以减弱亮晃晃的光,卡尔心想,一手抓起香菸。就在这时,电话再度叮铃作响。

卡尔抬起眼。萝思整个人俨然是谴责的化身,火冒三丈地摇着头。他始终无法忍受她这种态度,但总比两分钟的时间一直高声尖叫、警铃大作好多了。别质疑萝思办不到。基本上他们两个人互动不错,萝思其实还可以。虽然「其实」这个概念偶尔还有延伸的空间。

「卡尔,我知道你昨天加班到很晚,但你老让电话响个不停,萝思会把我们给绞死。待会电话要是又响,拜託接一下。」

「嗯,这事由妳处理,毕竟收到电邮的人是妳。有任何消息,欢迎妳随时回报。」

「唷,真抱歉。」阿萨德重冒出来的鬍碴里大大拉出好几条笑纹。他妈的,他为什幺满眼闪烁戏谑?难不成在嘲笑他吗?

她鼻子皱起了条条纹路,脸上的白粉裂成一条又一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反应吗?我当然立刻打了电话过去,但是转进了答录机。」

「你打断我複杂的思路了。」卡尔不情不愿地放下搁在办公桌上的脚。

「那妳应该留讯息了,对吧?」

卡尔睡眼惺忪,目光往上一看。阿萨德什幺时候穿上黄色迷彩服的?之前不是才一身白,那头捲髮也还是乌黑的啊!他的同事该不会真的开始在墙上刷颜色了吧?

她的头顶上聚拢了一团乌云,张牙舞爪,威吓狺狺。

「喂,卡尔,醒来呀,你的电话响了一辈子了。」

她打了五次,对方就是没接电话。

二〇一四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