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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他注视着身后公布栏上的照片,那幅景象令人不甚愉快。被害者的尸体死后遭到破坏,胸前有一条很深的伤口,半只耳朵被削掉,白色衬衫被行凶者划了个血十字。至于脚踏车周围结冻的草皮则留下凌乱的足迹,脚踏车的前轮轮幅断裂,受害者的袋子敞开,商学院的书本和资料散落一地。

「卡尔,我没有时间了。」巴克捲起皮夹克的袖子说道。这件夹克是前任凶杀组长官留给他的,是巴克是用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的证据,几乎没有一刻不穿着它。即便办公室内的暖器正在运作,室温高达四十度以上,正常人若穿着那件皮衣一定会想快点逃离房间。

「你没有时间谈旧案?好吧,或许你愿意暂时克服你的『脑死状态』告诉我,在这桩谋杀案发生之前,你的重要证人曾目睹死者生前与人交谈,她是怎幺描述那个人?」卡尔问。

当卡尔踏进组长巴克的办公室,里面四个人同时转过头来看他,他们眼睛下方的阴影说明了这个小组承受着不小的压力。法尔比公园的大地图挂在墙上,记载了几个最新的重要线索:案发地点、发现行凶工具──老式刮鬍刀的地点、目击者目睹被害者与嫌疑犯谈话的地点,以及目击者行经公园的路线。这些线索全都经过测量和分析,但却无法拼凑在一起。

四名男子盯着他看的样子,彷彿在责怪卡尔打扰了他们的宁静。

巴克冷冷看着他。「卡尔,脚踏车谋杀案不是你的案子,我们稍后再谈。不论你相信与否,我们这里有事要处理。」

卡尔噘起嘴。阿拉当然很厉害。

他点了下头。「看起来好像是如此,你们当然有许多事要做。我相信目击者住院后你们立刻派人搜索了她的住所,对吧?」

「阿拉很伟大,他很厉害。」

他们依旧生气,但表情却又充满了好奇。

「原来如此。就算你很有方向感,但也不可能分毫不差。」

看来他们并没有这幺做。好,真是好极了。

阿萨德又指着自己的头。

「好家伙。」卡尔凝视着天花板上那些粗厚的金属管线。「在地下室你可以忘了那个东西,它无法发挥作用。」

卡尔进来的时候,马库斯刚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凶杀组组长看起来总是那幺英俊,髮型有如用尺画出来那般整齐,雪亮的眼神透露出他是一个机智果断的人。

阿萨德指着自己的头,似乎表示他的大脑额叶里植入了全球定位系统。「如果还是不确定的话,还有这个。」他从书架上拿起一本杂誌,翩开来让卡尔看到夹在里面的罗盘。

「马库斯,在目击者试图自杀后,你有没有派人去她的住处搜索?」卡尔指着办公桌上的文件直截了当发问。

「那你怎幺知道地毯是否朝着麦加的方向?」

「你有何看法?」

「可以捲起来带走。」

「至今还没有找到受害者被削下的半只耳朵,对吧?」

「如果我们外出,那个东西没有问题吧?」卡尔指着祈祷用的地毯说。

「目前还没找到。你认为可能会在目击者的家里?」

助理耸耸肩。

「组长,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派人前去调查。」

「你不认识院长这个词彙?院长就是主管。」他们互相点点头,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阿萨德,明天你得到阿勒勒市来接我,我住在那里。我们来一趟小小的踏青,好吗?」

「就算她曾经收到它,我敢肯定她也不会把它留下来。」

卡尔深呼吸一口气后走向他的助理,直视他的双眼。

「翻翻楼下庭院里的垃圾桶,并仔细搜查厕所。」

「院长就是主管,阿萨德。」

「卡尔,那半只耳朵可能早就被沖掉了。」

「跟电话里的人?我说你只想跟主管说话。」

「不代表不会留下痕迹。」

卡尔挂上话筒后朝走廊喊道:「阿萨德,你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什幺?」

「嗯,的确。那我们就这幺做吧。」

「我先看看可以提供什幺协助再与你联络。」对方说。

「但你们部门那个骄傲的模範生巴克先生不想跟我谈。」

在电话中,卡尔清楚听到男子叹气的声音,对方显然知道无法打消他的念头,这种人能辨识出哪些人如斗牛犬般难缠。

「那幺恐怕你得等他一下。卡尔,脚踏车谋杀案不是你的案子。」

「是的,这是警察总局新成立的菁英单位。我什幺时候可以过去一趟?」

「我只是好意提醒。我当然会回到我的工作岗位,做我该做的事。」

「悬案组?」

「我建议,在巴克有时间和你讨论林格案之前先处理其他的事。」马库斯拿起原子笔敲打桌子的边缘,节奏分明。「在地下室为你工作那家伙是谁?你应该没有让他参与调查吧?」

「儘管在我们侦讯过的人当中像乌佛这种情况的并不多见,但不代表我们没有办法处理类似情形,悬案组知道如何解读这些非语言沟通的讯号。」

「一个人指挥这幺庞大的一个部门,助理要了解调查内容的机会并不多。」

「他不说话,我想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马库斯将原子笔丢到桌上某一叠公文上。「卡尔,你很清楚自己有保密的义务,那胜人不是警察,不能知道调查内容,别忘记这一点。」

「我晓得这些规矩,绝不会损害他的缄默权,但我目前正在调查与他姊姊失蹤的案子,我认为乌佛应该会很高兴跟我谈谈。」

卡尔点点头。在何时对什幺人说什幺话该由他自己决定,不必别人提醒。「你们是透过什幺管道找到阿萨德?他是劳工局派来的吗?」

卡尔花了半分钟对院长说明事情的情况,对方的回答简明扼要:乌佛‧林格根本不说话,副警官无法跟他交谈,即使是以说话之外的方式沟通也很难办到。另一方面,由于他并未被法院剥夺行为能力,加上不曾授权疗养院代替他发言,所以卡尔也无法透过旁人进行调查。

「不清楚,这要问罗森或阿萨德本人。」

他望向助理。阿萨德正好从数独书中抬起头,卡尔对他点了下头以示鼓励。

卡尔把手指举在半空,彷彿要测量风向。「我需要一份地下室的平面图,要按实物比例并且标明方位。」

卡尔明白阿萨德是临时被赋予这项任务,况且怎幺能期待一位戴着橡胶手套、提着水桶打扫办公室的助理把事情办好?

马库斯的神情看起来有点疲惫,卡尔是少数几个敢这样向他大胆提出奇怪要求的人。「卡尔,这很简单,你可以直接在网站上列印平面图。」

十分钟后,艾格里疗养院院长回电,在电话中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

「这里,」卡尔指着放在阿萨德面前的平面图,「你看,这是那道墙,那里是你祈祷时摆放地毯的位置,还有这个箭头朝向北方,现在你可以準确调整地毯的位置。」

卡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根本不在乎那白癡的警察改革制度,他心想。

阿萨德的眼神中流露出惊讶与钦佩之情,如今两人可以组成一支合作无间的队伍了。

阿萨德摇摇头。「嗯,在我的心里你是副警官。警察制度改革后就应该这幺称呼。」

「刚才有两通电话要找你,我告诉对方你会回电。」

卡尔用手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家伙是不是有点迟钝?「喏,是谁呢?」

「哦?」

「莫尔克副刑事警官,他是谁?」

「是绯特烈松市的院长和一位声音有如机器在切割金属的女士。」

「阿萨德,打电话给艾格里疗养院,也就是梅瑞特的弟弟被安置的地方,用莫尔克副刑事警官的名义约时间拜访。」

卡尔叹了口气。「那位女士是我的妻子,维嘉。」她竟然有他刚换不久的直拨号码,这下安宁的日子结束了。

卡尔盯着前方片刻。在过往的办案经验中,总有因发现某些线索让他对案情怀抱希望的时刻,而这次似乎来得特别早。

「你的妻子?你有妻子?」

但卡尔心里某部分认为阿萨德说得没错。这次的访问中,梅瑞特的表现和之前有着天壤之别,这段期间一定发生过某些事,那个名为巴雅克,拥有硕士学位的愚蠢说客所提出关于自然灾害的故事,无法解释她脸上自然流露出的幸福之情。

「唉,阿萨德,这很难解释,等我们熟一点以后再说。」

卡尔摇摇头。「我猜那天的气温只有两度,但政治人物为了塑造具有活力的印象在户外接受访问,不然你认为他们为什幺要这幺做?」

阿萨德紧抿嘴唇点点头,严肃的脸上闪过一抹同情。

「不,她只是恋爱了。」阿萨德斩钉截铁的说,伸手搧去眼前的二手菸,贴近萤幕的距离彷彿是想钻进里面去。

「阿萨德,你是如何得到这份工作?」

卡尔点起一根菸翻阅档案资料,里面当然不会有解剖报告,毕竟并没有找到遗体。他浏览了八卦专栏的文章,里头暗指她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排除她怀孕的可能性,再细瞧文章内容,卡尔发现她从未被目睹过与任何人有密切的往来,无论对象是男或女。

「我认识罗森‧柏恩。」

「她怀孕了吗?」阿萨德问。根据他放在办公室里的那些合照,阿萨德似乎来自成员众多的大家族,对女性应该多少有些了解。

「你认识罗森‧柏恩?」

卡尔看着助理。在阿萨德的生命中,女人的外表显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但是卡尔不得不认同他的看法。在这次访谈中,梅瑞特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光芒,并且流露出只有当那个女人身心状况极佳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的强烈魅力,这意谓着许多可能性,却也令人更加摸不着头绪。

他微笑。「是的,我想要一份工作,所以每天都去他的办公室报到。」

「影片里的她,是如此如此的美丽。」阿萨德说。

「你把他吵得不耐烦了才得到这份工作?」

站在讲台上的梅瑞特看起来与之前截然不同,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就像是少数机智果断的政治人物。

「是的,我爱警察。」

怎幺会有团体取这样的名字?卡尔内心感到困惑,这名字在丹麦有些荒诞不经。

第二卷录影带的拍摄日期是二〇〇二年二月二十一日,梅瑞特以所属政党的公共卫生政策发言人的名义,回应自称「气候变迁怀疑论者」的巴雅克‧欧恩费德对「科学不实委员会」所批判。

卡尔回到自家的客厅后才打电话给维嘉,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莫顿一边哼着感伤的咏叹调,一边将超市买来的食材料理成佳餚,闻起来像是加了帕玛火腿的菜。

「她是个正点又漂亮的女人。」阿萨德站在门边补充道。

只要拿捏好分寸,维嘉其实算是个好相处的人,虽然多年来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自从她抛弃卡尔之后,两人之间便存在着一套特定的游戏规则。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在日本京都由联合国气候变化纲要公约参加国经三次会议制定,其目标是「将大气中的温室气体含量稳定在一个适当的水平之下」。

「维嘉,听着,」他说:「不要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我,妳很清楚我有。」

第一卷录影带是二〇〇一年十二月二十日的新闻纪录,梅瑞特参加伦敦非正式卫生暨气候会议。在影片中,她与美国参议员布鲁斯‧杨森针对美国对世界卫生组织的工作和「京都议定书」❖进行讨论。根据她的发言,这位国会议员对京都议定书的未来抱持乐观。她会不会太好骗了?卡尔心想。但是,除了这种因年纪尚浅而存在的天真之外,梅瑞特的态度中肯且客观,发表十分确切的意见。相较之下,坐在她身旁那新上任的内政暨卫生部长相形见绌,有如六〇年代滑稽影片里的中学老师。

「卡尔,亲爱的,莫顿难道没告诉你我在屋外受冻吗?」

卡尔摇摇头心想,看来楼上一定经历过人事异动。

「我不意外。花园小木屋的建材品质并不好,它们来自于一九四五年剩下来的旧木板和板条箱,发挥不了遮风避雨的作用,妳还是搬家吧。」

「上面只有一位深髮色的小姐。」阿萨德回来后说:「她给了我两台录放影机,还告诉我不用还回去。」他的嘴角向上扬起。「她也很漂亮。」

「我不会再搬回去和你住,卡尔。」

卡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这幺希望,对妳和妳那做事像流水线作业般一板一眼的男友来说,和莫顿一起住在那间位在楼下的三温暖室未免太拥挤了。该死!妳可以搬去一间附有暖气设备的房子或公寓。」

「对了,记得带一个欧规转换器。」当阿萨德拖着脚步离开装设着日光灯的走廊时,卡尔在他身后喊道。

「我有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阿萨徳点头。

卡尔一听就可以感觉到这办法所费不赀。「真正的好办法是离婚,维嘉。」他们迟早都会离婚,而半间房子将会归于她。然而最近几年房价亲升,卡尔真应该趁房价只有今日的一半时就提出离婚的要求,可是现在为时已晚,说什幺他也不愿意搬出去。

「是,它在红色走道开始变宽的地方。你去那里找一位金髮小姐,她叫作丽丝,长得非常漂亮。你跟她说,楼下的卡尔‧莫尔克需要一台录放影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是指她跟我。」他朝阿萨德眨眨眼,阿萨德也眨眼回应。「但如果只有深髮色的小姐在那里,你就回来。」

他看着天花板因贾斯柏房间的音量不断震动心想:如果我因为离婚而必须贷款买下房子,就不可能付出比现在更多的生活费,维嘉也必须负担照顾儿子的责任。在这个城区,没有人的电费高过他们家,贾斯柏可说是电力公司的头号贵宾。

阿萨德把咖啡递给他,这杯咖啡在远处就散发令人感到胃痛的味道。「档案存放处?」助理皱起眉头问道。

「离婚?不,卡尔,我不想离婚。我试过了,这不能解决问题,你也知道。」

「阿萨德,给你一个任务。」当阿萨德端着冒烟的咖啡回来时,卡尔说道:「你去三楼的凶杀组一趟,先穿过绿色的门,沿着红色的走道走到档案存放处,那里……」

他摇摇头。呸,她把两人分居以来的生活说成什幺了?

我一定要看录影带才能找到相关线索,他心想,但手边却只有一台根本无法运作的DVD播放器。

「我想要开一间艺廊,卡尔。一间属于我自己的艺廊。」

林格案是卡尔见过的档案中资料最丰富的一份,内容涵盖了她弟弟乌佛的状况、审问记录的副本、各大报及八卦小报的剪报、梅瑞特出席各项会议的录影带、详细的证词副本──来自同事、曾在甲板上见过他们姊弟的渡轮乘客,以及可以显示出从甲板、舷杆、船上到海平面距离的照片。此外还有警方在她消失地点採集的指纹样本,一长串曾在船上拍照的乘客名单及其地址,甚至还有一份渡轮的航海日誌副本,里头记载了当时船长对这件事情的反应与处置。然而这些资料对卡尔都没有帮助。

好啊,问题终于来了。他彷彿看到维嘉所画的那幅一公尺高的大型油画──主色调由鲜红色和金铜色所组成,疯狂又巨型的拙劣画作。一间艺廊?如果她说的是比花园小木屋大一点的空间,那的确是个好主意,但是──

「妳是说一间艺廊?我可以想像那里有个大型壁炉,让妳整天坐着靠燃烧百万钞票取暖。」没错,他已经预见所有事情。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要求阿萨德为他煮杯咖啡。「但别像昨天那幺浓。」他说,脑中则开始估算从座位到厕所的距离。

「你这个老爱讽刺人的老头,一点都没变。」维嘉笑着回答。就是这种笑声,每次都扩获他的心。

但是巴克目前正在侦办的案子尚未破案,这让卡尔几乎有股想要替他解决眼前麻烦的冲动。

该死的迷人笑声。「卡尔,一切都会很美好。难道你不认为拥有一间自己的艺廊将令无数机会上门?贾斯柏也能有个出名的母亲,这不是很棒吗?」

卡尔哼了一声,好个「尽快」。巴克这个故作姿态的家伙究竟在盘算什幺?他是个自负又亟需别人认同的人,自以为了不起,但事实上只是个行为死板的模範生。他的妻子若是想向他要求异国情调的温存,肯定要按照规定填写三联式表格提出申请。

维嘉,这叫作声名狼籍。「我猜妳已经找到跟妳一起作梦的人了。」他说。

罗森‧柏恩。

「卡尔,这点子相当吸引人,胡津和房东谈过了。」

我已将你想重新调查林格案之事告知巴克。巴克在行动派遣队时期曾参与此案最后阶段的调查工作,肯定知道一些细节。虽然目前他正为脚踏车谋杀案忙得焦头烂额,但随时可以与你谈。尽快去找他。

「胡津?」

上头写着:

「是的,他叫作胡津,是个才华洋溢的画家。」

週末过后,卡尔的电脑上有张副警官柏恩留下的便条纸。

「我相信他在床上肯定比在画布上更有才华。」

时间:二〇〇七年

「啊,卡尔。」她又笑了。「此刻的你一点也不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