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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此一举的密室

仓野在为曳间哭泣吗?抑或是因为自己被遗弃在人世间?他无法回答自己。

没有苦闷,也没有怨恨,曳间用慈祥的表情接受了死亡。他在最后一刻想到了什么?他已经无法对谁倾诉了,他只能在自己内心深处喃喃自语,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封闭起来。他所有的思虑,都已经在仓野无从知晓的地方永远地解脱了。

不过,他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一种陌生的感情缓缓地萌芽了。这种感情对仓野提出了一项无法拒绝的要求。

仓野在无意之间,真的是无意之间,落下了眼泪。

“只要有可能——我虽然读了一些侦探小说,但在面对这样的真实事件还是吓得手足无措,属于软弱无力的那种人——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亲手抓到这个凶手!”

坚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五官,曳间半睁半闭的眼睛凝视着上方,歪斜的嘴角看起来像在微笑。仓野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眼前的现实。

他轻轻抚摸曳间紧握匕首的右手。盛夏的热浪里,只有曳间的尸体是冰冷的,与现实的酷热保持着距离。仓野迅速擦去眼泪。还有其他不正常的地方吗?他环视四周。

他为什么如此安祥?简直就如同进入甜蜜的梦乡一样。

书架、立体声音响、翻倒的杂物柜、鱼缸、杂物盒,似乎一切都和自己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桌上还摆着试管和烧瓶,坩埚的位置好像也没改变。当然,现金或存折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曳间的表情为什么会如此幸福呢?

如果说引人注目的变化,那就是掉在曳间头顶上方的一本书。它类似B5开本,厚约一厘米,黄色的封面,是曳间想阅读而取出来的吧?奇怪的是,书架上侦探小说都没有动,曳间也没有拿心理学专业的书籍和仓野搜集的药物学图书、医学书或围棋教材。曳间拿起的是仓野一时冲动买下的《数字之谜》这本书。书翻开扣在地板上。仓野用食指指甲轻轻拾起,只见书页翻开在第一百零六页和第一百零七页之间。

仓野感到震惊。

曳间与数学发生联系真是不可想象。实际上,仓野完全没听说过曳间对数学产生过兴趣。其实当初仓野也是一时冲动买下了这本书。如果这本书是曳间从书架上拿下来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他也是很偶然地翻开这册书的呢?仓野再次注视已成为尸体的曳间的面容。而曳间此时已经不能解答仓野心中的疑问了,只能保持着死者特有的沉默。仓野又一次感到鼻子发酸,他咽下了鼻腔深处涌上来的咸味,叹了一口气。

尸体与刚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躺在那里。只是,或许因为仓野的情绪已经有所缓和,他发现死者的容貌并不像刚才想象的那样具有冲击力。不,贴近面孔仔细观察,除了皮肤上斑驳的血迹使人感觉异常之外,死者的表情可以说相当安祥。

有了这些资料,可以进行一些推理了吧?

上了二楼,再次进入那六榻榻米大的房间。刚才的那种恐惧再次笼罩了仓野。但这一次仓野忍耐住了,他在尸体旁跪了下来。

仓野想,即使是明智小五郎,也一定会感到挠头吧![1]

仓野以前认为,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面对瘴气的弥漫沼泽地,有一栋倾斜颓危的洋房——所谓的杀人案件应该发生在那种环境里才对。他很难理解谋杀会发生在这里——这间房屋虽然破旧,但这并非洋房,只是一座日式木屋。如果储藏室里存放的是铠甲或大座钟,那似乎还不难理解;但实际上,储藏室里面堆放的是想扔掉的破浴缸或破木板。

首先,从外表看,房间并没有被弄得乱七八糟,从曳间的表情里也丝毫看不出曾进行抵抗的痕迹。匕首是从正面直接插入心脏的,所以,凶手应该是曳间认识的一个家伙。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很亲近的。最自然的判断,凶手应该是我们俱乐部的成员之一。

为保险起见,仓野接着又查看了储藏室和卫生间,结果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如果出入这两个小房间,都会发出相当大的声音来——这两个房间的门很老旧。如果凶手要躲藏,还是应该选择厨房。

对!从凶手选择这个房间做犯罪现场这一点来看,凶手是俱乐部成员之一的可能性相当大。曳间可能与凶手一同来到这里……不错,如果凶手是俱乐部以外的人,虽然也有可能选择这个房间作为杀人的舞台,但终究是很不自然。

凶手为什么一定要在门锁上耍花样呢?

还有钥匙的事。大门的门锁为什么一定从外侧锁上呢?为什么连后门也要上锁呢?这些让人很难想象。

仓野的头脑完全陷入了混乱。从刚才的情况看,凶手潜伏在房间里,并且避开了自己。因此,凶手无疑就躲在厨房里。但锁上后门,对凶手而言极其危险,因为这样就等于封死了紧要关头的逃跑路线。但是,反过来想,如果凶手不逃走,并且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他来讲,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最令人费解的是,凶手为何要留在屋里悠哉游哉地等我回来?杀害曳间后,他不应久留,应该尽快逃走……或者,我回来时,凶手刚好完成行凶,正想逃走吧?也许凶手下到一楼时,听到我转动钥匙的声音,慌不择路躲到厨房的窗帘后面,等我上楼之后才逃走……

凶手锁上大门门锁,然后又从后门返回屋子,还费尽心机地锁上后门,这又是为什么?

但是仓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假设无法成立。因为即使不是专业人员,也能从凝固的血迹判断出,命案在一个小时以前就发生了。实际上,他后来得知,根据解剖结果,死亡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至十二点半之间,也就是说,凶手花了三个小时等待仓野回来。

当然,窗帘后面什么人也没有。他松了一口气,又观察了一下门锁,的确是从内侧锁上了。

究竟为什么……

仓野来到厨房查看。厨房里面挂着淡蓝色的窗帘,把内部的景象遮了起来。这时仓野突然想,凶手会不会还隐藏在这间屋子里?极端恐惧之下,他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

仓野完全无法想象作案的理由。凶手一直躲藏暗处,在这样的酷热中屏息等他回来,这行为本身就已经非常疯狂了。因此,荒诞的空想伴随着可怕的现实,让仓野不住地颤抖。

这么说,凶手是从这扇大门进来,然后打开后门的锁出去,再用备用钥匙从外侧锁上大门,最后由敞开的厨房后门进入房间的吧?接着,他在等待我回来吗?究竟为什么?

……啊!还有,凶手为什么特地让我看见他的鞋?

仓野进入门内,但并没有关上大门,继续思考着。

仓野越想越糊涂。就算有必须等待自己回来的理由,凶手藏匿自己登山鞋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可他却没有那么做,而是明目张胆地摆在曳间的篮球鞋旁,好像在故意宣布:“我在这里!”

厨房的后门与大门内侧的门锁是一样的。所以,这个后门也一样,在内侧锁上后,从外面便无法打开。不过,这扇后门只能从内侧上锁,无法从外侧锁上。

理应藏起来的鞋却没有藏匿,很难想象这是凶手的疏忽。他肯定是故意要让我看到那双鞋,但这是为什么呢?

问题是大门,除了外侧可以上锁,内侧也有一个锁,一共是两个门锁。内侧使用的是用旋钮固定住的门锁,外侧的锁则需要钥匙插入锁孔才能打开。这个大门如果从外侧锁上,内侧就无法打开,内侧上锁后从外侧也无法打开,相当特别。

还有,凶手为什么要选我的房间做犯罪现场?我今天到新宿去完全是一时兴起,任何人都无法预测,何况凶手绝对不会知道我回来的时间。就算他今天早上十点左右偶然看见我出门,那也无法判断我要去什么地方吧?何况我可能会在一分钟之后就回来,也可能在一小时后才回来。我还有可能去根户或羽仁那里,住一个晚上再回来。这些他不可能知道。

一楼的出入口,除了平常进出的大门之外,就是位于在厨房的后门了。一楼过道有一扇大窗,厨房、储藏室、卫生间则各有一扇小窗,一共四扇。但后三扇都镶上了木栅,人不可能进出。

头脑混乱,线索复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回来的时候,凶手的确还在房间里。可是,门锁又怎么解释呢?”

无意之间,警车的声音已由远及近。警笛的两个单调的音阶不停地重复,加速了仓野的心跳。到昨天为止,他都不会去在意半夜街道上响起的警笛声。

他踩在门槛上,仔细观察上方的门框。备用钥匙还在原处。

……真是多此一举! 凶手随时都可以逃走,但却放弃了这个机会。从大门进来,然后打开后门出去,从外侧锁上大门,再从后门进入屋内,锁上后门。最后竟然是我回家时,亲手为他打开大门,让他逃走了。

“对!最初看到那两双鞋时,的确感到奇怪。就是这个问题。大门是锁着的,可是进门之后却有别人的鞋。尽管门框上面放着一把备用钥匙,可以随便进出,但是从大门内侧却无法锁上外侧的门锁。”

凶手这一连串的行动,仓野已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次。在他的想象中,凶手的面孔模糊不清,越想要凝神细看,越觉得那面孔一片暗影。那家伙甚至会停下脚步,回头张望,做出鬼脸。

他努力回忆。首先,他回到这里时,大门是上锁的。

仓野紧咬下唇,心有不甘。

站在门前,亢奋的情绪再次强烈起来。这一次并不全是恐惧,自己将得到机会,扮演真实的侦探,这种情绪使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警笛声在车库前方停止,接着是开启车门的声音,然后是几个人杂乱匆忙的脚步声穿过过道,一窝蜂地拥上楼梯。

仓野慢慢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日常生活突然出现异常,如果不去理会,令人迷惑的现象可能会不知不觉地消失。眼前的一切都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一想到自己刚才的丑态,屈辱感就涌满全身,现在反而不觉得恐惧了。他甚至认为,这是让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成为真正侦探难得的机会!

仓野始终不能放弃这样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他的周围几乎都是无与伦比的侦探小说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加入进来,大家不知不觉就成了好朋友。或许是物以类聚,大家都对侦探小说有着不可思议的痴迷。仓野在这个俱乐部里还算是个权威,不论阅读量,还是侦探小说的相关知识,他自信别人无法与自己比拟。可现在又怎样呢?真正的尸体出现在眼前时,他还不是一样惊惶失措!

[1] 日本推理小说鼻祖江户川乱步笔下的名侦探。

向警察报案后,仓野放下了红色的电话话筒,亢奋的情绪终于有所舒缓。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屈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