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夏日尽处 > 第35章

第35章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钟。

“我想知道,你打算揍那个挪威女孩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会儿你把那个女孩子拽倒后,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用极其平静的语气问道。

他喘着粗气,从旁边看了我一眼。我迎上了他的目光,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我咬定他了。即使我是用一只眼睛也没有问题。

我瞥了一眼身旁这位演员的庞大身躯。他坐在那里,身子前倾,把肘部撑在了膝盖上,用双手托着脑袋。再过几小时我们就要离开了。卡洛琳说过,最初的二十四小时至关重要。我必须现在就探问他。如果我晚一点再问的话,他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盘算好,那么所有的问题他肯定都能回答得滴水不漏。现在是早上五点,有些事情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你是想拿我开涮吧?”他咧开嘴对我笑了笑,但是我没有搭理他。

我闭上了双眼,其实只是右眼,另外一只还一直肿着。它虽然不疼了,但是我就是睁不开它。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睫毛,用指关节轻轻压着按摩了一下合着的眼睑,但是我的左眼依然睁不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们出发之前,我肯定还会想起些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这期间每个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只有卡洛琳提出要帮我处理一下,但我还是非常粗暴地拒绝了她。

“如果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孩在那种情况下拒绝你的话,你通常都会做出那种反应吗?你都会把她们打得要送医院吗?”

我无力地抗拒着这种念头。一个男人——很可能是个成年男人——袭击了一个失去意识的十三岁小女孩。这真是太病态了,人们会这么说。这种人有病。但是这其实并不正确。这不是一种疾病。疾病总能治愈或者至少是治疗。但是这里存在着一个缺陷,一个设计缺陷。如果是一款清凉饮料爆炸了的话,就会被勒令退出市场。人们也必须这样对付这些男人。不是治疗,而是将他们回收。把整个这一批次品都彻底销毁。不是埋葬,不是火化。我们不希望它们的灰烬会混到我们呼吸的空气里。

“天哪!马克!到底谁把谁揍了一顿啊?你是这么说的?打得要送医院……”他又表情痛苦地摸了摸膝盖。我没有被他的诡计所蒙骗,我看穿他了。他想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他想借此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但是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他潮湿的眼睛就如同冻结的冰面上的一汪浅水:那下面的冰层其实无比坚硬。他这种目光我已经司空见惯了。第一次是他打乒乓球准备来一记扣杀的时候。第二次是当他摔倒在地,还没有人敢嘲笑他的那会儿:他只是感觉到了疼痛,但是又无法控制自己。

除非……我感觉血液在我的太阳穴里涌动。除非,尤利娅已经失去意识了。人们常常会读到这种女孩子的饮料里被下了迷药的报道。她们会很快醉倒,开始情绪高亢,会变得很顺从或者很麻木。她们会毫无抵抗地跟着完全陌生的男人一起离开。有时候这种酒精与药物组合的作用十分强烈,以至于她们会彻底失去意识。

“尤利娅和我说了你做过什么。”

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很奇怪我之前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没有对拉尔夫讲过尤利娅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没有对阿历克斯或是其他什么人说过。除了我和卡洛琳之外没人知道。还是?我试着去回忆,谁是什么时候到的楼下,谁没有呢?所有人都尽量避免骚扰我们,都很少发问。尤蒂特……她把托马斯送上床之后,返回楼下。她打听过我们有没有从尤利娅嘴里问出更多的内容。我们回答说,她受到了惊吓,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说过,也许她有点失忆了,这在这种情况下很常见。我们就这样低声交谈了几句。这时尤利娅半睁开了眼睛,我们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艾曼纽没有提任何问题,后来史丹利也没有。很有可能尤蒂特把我们的谈话告诉了拉尔夫。尽管如此……如果尤利娅认出了强奸她的那个人的话,拉尔夫还会这样拿着一瓶威士忌坐在我的身旁吗?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穿过水面我看到了坚冰。我感觉到了它的厚度。

“他能看到些什么呢?”拉尔夫又换了一个姿势坐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大口手中的威士忌。接着又是一口。根据他的肢体语言来判断,他也对我隐瞒了什么。也许他只是想保护他的儿子。

“你说什么?”他又问道。

“不,他没有必要感到自责。”我违心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他是不是看到了些什么,一些他不敢讲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自责。”

“你清楚我在说什么,拉尔夫。我见过你是怎么看女人的。所有的女人,不管她们多大年纪。今天晚上我也见过如果这些女人不顺从你的意愿的话,你会怎么反应。”

我本可以这么说,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感觉我的脸开始烫起来,这不是件好事情。我必须让脑袋保持清凉。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清凉。

这次他没有发出任何身体语言。除非人们把这种无动于衷也理解成一种身体信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为什么没有必要?也许他完全有必要感到自责吧。

“尤利娅对你说什么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喝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杯子里的冰块已经融化了,所以喝起来温温的而又有些寡淡无味。

“她说你扯过她的短裤,这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在回答前,拉尔夫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现在很混乱。他感觉很自责。我对他说,那不是他的错,他没有必要自责。”

“什么?她是这么说的?我的天哪……”他用拳头敲了一下膝盖,“马克!那就是一个游戏!一个游戏而已!我们相互拉扯别人的游泳裤。阿历克斯、托马斯、利萨,还有她。她也扯过我的泳裤。我们当时笑得要死。谁失败了就得潜到池底去摸个硬币上来。天哪!那就是个游戏。现在她说……现在她说我……啊,见鬼,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是吧?”

“好吧。他有没有再和你说什么啊?”

我感觉我的心脏疯跳个不停。但是我不能让他瞧出端倪。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在楼上。”他边回答边把右腿搭到了左腿上。这个过程中他竟然没有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他睡了。你还想再来一杯吗?”他把那瓶威士忌从地上拿了起来,举到了我的杯子上方。

“拉尔夫,你觉得这很正常?一个成年男人要拽掉一个小女孩的短裤,你觉得这很正常?我的意思是,几天前我可能还会觉得这很正常。但是昨天晚上海滩上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不再这么认为了。”

我没有看他,而是盯着游泳池里淡蓝色的池水,但是他的每个动作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他确实在椅子上来回活动了一下,他弯下了腰,用手摸了一下脸,然后又向后靠到了椅背上。

他的眼睛突然变了颜色。就好像那里面的水分一下子都蒸发掉了。我看见他的白眼球里布满了红色的细血丝。

“阿历克斯在哪儿?”我问道。

“马克,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就因为你女儿的激素开始萌动,然后突然后悔自己参加过一个让她开心的游戏,你就要把本来毫无恶意的事情说得这么恶心?我向你保证,如果我发觉她感觉不舒服的话,我当时就会马上停下来。这点我向你保证。”

我想告诉他这没有必要,因为几小时后我们就会出发,但是我又及时地闭上了嘴。也许这样会让他松口气吧,谁知道呢。但是我不想让他太轻松。现在还不想。

我想咽一下口水,但是我的嘴巴里干得如同戈壁荒滩一样,没有什么可以下咽的。

“我刚刚同史丹利和艾曼纽谈过了。”他又说道,“你们想在这栋房子里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们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你说什么?你刚才提到了激素是吧?”

拉尔夫伸了伸他的右腿,活动了一下拖鞋里的胖脚趾。我从眼角看见他呻吟着咬住了嘴唇。如果这只是在演戏的话,那他确实演得不错。我不排除任何可能。他的长吁短叹也可能只不过是他耍的花招。这样他就能为自己洗脱嫌疑。

“事实上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天哪,马克!阿历克斯就是她的第一个牺牲品。她先是让他如痴如狂,然后又对他冷若冰霜。接着她又跑到她的爸爸那里,就因为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而哭诉不止。你是她的爸爸,你脑袋上也长着眼睛吧!”

“你不能总是这么坐着。”我对他说,“否则你的膝盖就变僵硬了。”

我从他的话头话尾里面得知了这些信息:尤利娅拒绝过阿历克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他们不是还黏糊着吗?看起来是在另外那家沙滩酒吧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而对此我一无所知。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必须集中精力对付拉尔夫。

我必须承认,我之前估算时间时没有把拉尔夫的膝盖问题考虑在内。我在想,他能不能这样拖着残腿来来回回地走完到另外一家沙滩酒吧的那段路。尤蒂特给他打电话时,他可不可能已经回到了度假屋这里。但是我之前确实彻底忽视了他的膝盖问题。拉尔夫·迈耶尔为什么要拖着伤痛不止的膝盖走完一千多米的路程,跑到另外一家沙滩酒吧呢?我觉得这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从肉体上讲他也吃不消。

“你口口声声一直说是个什么无大碍的小游戏。”我反驳道,“如果尤利娅其实是个成年女人,或者真的如你所说的至少是一个激素开始萌动的女孩子,那么某些人到底有多无辜呢?或者我换个方式来说:艾曼纽。艾曼纽也参加了你们的小游戏吗?你也把她的短裤给扒了下来吗?你把她的小短裤给扯下来后,她也得潜到水底去摸个硬币吗?”

“我还散了一会儿步。沿着海边。嗯啊,散步……就这样瘸着。一开始我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后来就越来越疼。”他边说边敲了敲膝盖,“我那时想,我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呢?我要回家。”

拉尔夫猛然站了起来,他坐的那把椅子摔到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用他那根胖胖的食指指着我。他的手指离我很近,以至于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子了。

“你后来干什么去了?”我问他,“你立刻跑回来了?”

一方面我感觉有点危险,我担心他会动手。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无所谓,一切都对我来说无所谓。拉尔夫喝醉了,他给了我一下,我就摔倒了。剩下的事情我也预想不到了。

从外面看没有什么异样,那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只长满毛发的男人膝盖,但是它内部所有的肌肉和肌腱肯定都被拉伤了。当他沿着阶梯走下来,坐到我旁边时,我还没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很可能后面几天他都要这样跛着了。

“你知道吗,”他开口道,他的几滴唾沫喷到了我的脸上,“你真应该扪心自问一下,这里到底是谁在胡思乱想。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游戏竟然会联想到那些肮脏的事情,那是你,不是我。你女儿在她爸爸那儿哭够了,就适时地扮演起了无辜的小女孩。但是她很清楚如何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我亲眼所见。我看见了她如何卖弄风骚,如何在跳板上迈着小碎步、尖叫着挑逗所有人。我也看见了她如何到处游荡。我想说的是,谁知道沙滩酒吧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知道她在那里用她的放浪手段又勾搭了谁?也许她爸爸瞎了,看不到他自己女儿的所作所为,但是每个男人都会围着她打转的。也许他只是不愿意看到这些而已。也许他希望她永远是他的小女孩。但是这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马克。她像其他人一样诡计多端。”

拉尔夫摸着他的右膝盖说:“马克,你那一脚真不赖。你从哪儿学的?在部队里,还是读大学的时候?”

这下是我站了起来。我表面上很平静。我的椅子也没有摔倒。但是我的心里却做好了一切准备。拉尔夫比我高大、强壮。我可能会吃亏。但是在这之前我会让他吃点苦头。我保证会让他终生难忘。我不是什么英雄,但是我非常熟悉人体的弱点。我知道踢打哪里更有杀伤力。

我们坐在一起沉默了半天。泳池另外一边的枯灌木丛里有一只蟋蟀在不知疲倦地摩擦着翅膀。周围一片沉寂,只有那蟋蟀的叫声和杯子里的冰块发出的碎裂声。东方的天空露出了第一缕曙光。游泳池底部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池子,我茫然地看着那纹丝不动的水面。然后我又看了看那张跳板,跳板还是昨天那张跳板,但现在看起来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露台和度假屋也不再是昨天的那个露台和度假屋了。露台、度假屋、游泳池这些东西现在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就想回家。

“你再说一遍!”我尽量控制我的声音,但是没有完全做到,“你说尤利娅到处游荡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这是她咎由自取?就像所有的女人到头来都是咎由自取?因为她们就是那样到处游荡?”

“我觉得,这会儿这是最合适的东西了。”他胳膊下夹着一瓶威士忌,手里拿着两个放满冰块的杯子。

我们头顶的窗户突然打开了。厨房的窗户。

这是几小时之后的事情。我仍然坐在公寓门口抽着烟,卡洛琳躺到床上陪尤利娅去了,这时拉尔夫沿着阶梯走了下来。

“你们能不能小点声?”尤蒂特对我们说,“你们喊得那么大声,邻居们全都要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