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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拉尔夫·迈耶尔慢慢站了起来,他脸上始终还带着笑容。站直了身体之后,他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指着我的女儿,指着尤利娅吓唬道:“尤其是你,你小心点!”

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一个小的细节,本来确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没有太注意,但这个细节对后来发生的事情来说却至关重要。

尤利娅发出一声轻微的尖叫声。“不要!”她喊道,“不要!”她边喊边用双手抓住了她红色的小短裤,她的比基尼小短裤。

“他妈的,”拉尔夫一边笑骂着,一边从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你们都是一伙的吧!这样嘲笑一个老人家,这可真是……”

我心里很清楚,这只有一种解释,拉尔夫·迈耶尔在用他曾经采取过的手段吓唬我的女儿。当然,那仅仅是为了逗乐,但是尽管如此……

我打量着地上那具庞大而臃肿的身体和他膝盖上的擦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伤口真的是很小儿科。就像一个小孩子从他的三轮自行车上摔了下来,然后捂着伤口哭着跑去找妈妈。一方面他为流血而感到骄傲,但是另一方面当妈妈为他的伤口上抹碘酒时,他又感到疼痛,这正是尤利娅和利萨发笑的原因。就像母亲嘲笑她们总是笨笨拙拙的儿子。拉尔夫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他一边检查着膝盖,一边不停地摇头。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他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他的儿子,跟着我的女儿一起笑起来。他只好自我解嘲,至少他看起来像是在自嘲,像是还有能力自嘲。事实上,他的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保留一份颜面。一个大男人摔个四仰八叉,这还是一件挺滑稽的事情,但是如果摔倒了还能自我解嘲的话,那面子上就还能好过点。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很不显眼的小细节,人们看到了也很快会把它抛诸脑后,更确切地说是:人们即使看到了,内心也不愿意多想。人们不希望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坏的方面去猜想。人们有一位多年的邻居——一位普通的邻居。当一位刑警来了解情况时,人们也会这么说:“很普通,很友好。不,我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最后警察在这位邻居家的冰箱里或者是花园里发现了人类的残骸,那些残骸极有可能是来自十四位失踪的女人。这时候人们才突然想起一些东西,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这位邻居把一些垃圾袋提溜到了车旁,然后装进行李箱里。不是在太阳下山后或者是别的什么“可疑的”时间。不,是在大白天。他也没有惊恐地四处张望。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很自然,可以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会挥挥手和别人打招呼。或者他有时候还和别人闲聊几句,聊聊天气,聊聊大街的另一边新搬来的住户——一个普通的男人。“您就没有想起点什么?”那位警官问道,然后他就提到了那些垃圾袋。

“哎呀,吓死我了!”利萨尖叫道,笑出来的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滑了下来。

尤利娅的反应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拉尔夫·迈耶尔曾经试图要扯下她的小短裤。在一次游戏当中,在游泳池里……那会儿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不禁问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孩子们当然马上停了下来。他们站在他的周围,有点崇敬地看着地上的庞然大物,同时他们就像人们看到了一头被冲上了海滩的鲸鱼一样有点吃惊。阿历克斯第一个笑了起来,然后托马斯也高声欢呼起来,这对尤利娅和利萨来说是一个信号。她们俩看了看拉尔夫,紧接着也开怀大笑起来。她们笑了很久,她们笑着尖叫起来,也只有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才能这样。她们笑起来就好像停不下来。那是轻蔑的笑容,对我们小男生的轻蔑。她们俩在我们背后或者直接当着我们的面捂着嘴哧哧地笑出声来。她们不仅在嘲笑拉尔夫,而且在嘲笑所有男人。通常男人都比女人更高大、更强壮,但男人有时候也会摔倒,因为有一个比他更强大的力量,那就是重力。

“你想起了什么吧?”卡洛琳开口道。

我突然想起了发生在几天前的一件事情。拉尔夫和阿历克斯、托马斯、尤利娅,还有利萨一起玩乒乓球。他们围着乒乓球台子跑来跑去,轮换着把球打到另一边去,失误了的人就出局。拉尔夫玩的时候好歹还穿上了短裤。在一群小孩子中,特别是一群瘦小的小孩子当中,他那庞大的身躯看起来十分奇怪,其实可以说是看起来很滑稽。他赤着脚,地上有一处积水,突然他脚下一滑,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岩石板上。那会儿我刚从躺椅上起身,手里还握着一瓶啤酒准备凑到他们身边去。地板不由得震了一下,就好像有辆载重卡车刚刚经过。“他妈的!”他怒吼道,“他妈的!妈的!”他坐在积水里,擦着摔破的膝盖。“妈的,妈的,妈的!”

我看着我妻子的眼睛。

“她们还只是孩子,”卡洛琳继续说道,“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了。你看看尤利娅,她和艾曼纽的年纪能差多少?两岁?四岁?再往南几百公里的地方,尤利娅这个岁数都该结婚了。”

“是的,想起了你刚刚说起的事情,有关艾曼纽和拉尔夫的,还有尤利娅。”

我没有搭腔,海面上反射来的光照得我眼花缭乱,黑色的光斑在我的视野里从左到右地跳来跳去。

如果拉尔夫扯下了艾曼纽的比基尼短裤的话,她会怎么反应?史丹利会怎么反应?我眨了眨眼睛,但眼前的黑斑仍然挥之不去。

“我留意过,”卡洛琳说,“我承认,我没有抓到他的什么把柄。尽管如此……他不是个傻子。也许只是因为有我们在,他才有所收敛。我不知道,同她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卡洛琳说,“你是男人,你怎么看你的女儿?你有时候会从她们身上看到她们未来的样子吗?”

我盯着她,尽管拉尔夫那样光着身子在我的女儿身边晃来晃去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

我觉得卡洛琳问我的这个问题并不古怪,一点也不,这才是人们最应该提出的问题。

“她确实很漂亮,每个男人都会这么认为吧。好吧,我有时候也偷偷打量过她。如果我没有这么做的话,那我真怀疑自己不太正常了。”“好,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个漂亮的、年轻的姑娘。艾曼纽就像个孩子,她和史丹利之间的那点事和我没关系,那是他们俩的事。但是她不是那里唯一的小姑娘。”

“是的,”我回答说,“不仅是尤利娅,还有利萨。”

卡洛琳闭上了眼睛说:“马克,你认为她很漂亮?你也像拉尔夫那样偷窥过她?”

一个男人有两个女儿。她们从小就坐在他的怀里,她们搂着他的脖子,给他一个晚安吻。星期天早晨她们总是会爬到他的床头,偎依在他的身旁。她们是他的小姑娘,他保护着她们。他看着她们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是他从不会像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那样去看她们,从来不会。我是医生,我知道乱伦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这在法治国家里是不可能的事情,尽管那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嗯,艾曼纽也不太在意。我觉得对她来说什么都无所谓,她就那样牵着史丹利那个老色鬼……她就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小姑娘而已。”

“我指的不是这个,”卡洛琳说,“你有没有想过,其他男人是怎么看我们的女儿的?比如说尤利娅,一个成年男人会怎么看尤利娅?”

“是的,这一切都太可笑了,”她说道,“但是我倒无所谓了,我只是觉得恶心而已。”

“这点你也清楚不是?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在有些地方她这个年纪早就结婚了。你看看阿历克斯,他们俩是彻底陷入爱河了。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做些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们就不需要和他们谈谈吗?那个男孩十五岁了,我希望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开怀大笑起来,卡洛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她脸上的神情又马上严肃起来。

“亲爱的,我不是在谈什么十五岁的小伙子。当我看到他们相互讨好对方时,我也很感动。昨天他们牵手了,吃饭的时候,在桌子下面。我觉得,阿历克斯可能有点木讷,但他长得挺不错。我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我是尤利娅的话,我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放下了杯子,慢慢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然后继续往下,一直摸到他的阴茎那里。他揉搓着它,就那样揉搓着。如果有人看见了,他可能会假装挠那里的痒,他那里可能也确实痒着呢,然后他就跳进了游泳池。他入水的时候简直能听到咝的一声!”

“这我们该怎么形容?中年女性看到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就口水直流,恋童癖?或者有什么更好的定义?”

“然后什么啊?”我一脸正经地问道,“到底什么事啊?”

我边说边笑了起来,但是卡洛琳没有笑。

她摇了摇头。

“如果人们做了,那才叫恋童癖,”她一脸严肃地说道,“我看到十五岁的小伙子确实很高兴,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仅此而已,男人不也这么看那些小姑娘吗?大多数的男人也许都会有些什么想法,但是他们不会做什么,不是吗?我指的是正常的男人不会做什么。这其实正是我的问题,你觉得拉尔夫有多正常?”

我耸了耸肩。“昨天你没发现?”卡洛琳继续道,“昨天在那个修理工来之前?史丹利在桌子旁边工作,艾曼纽躺在她的躺椅里。拉尔夫拿着红酒瓶子走来走去,并且在拿她的酒杯时,腰弯得那么低,以至于差点碰到她。当他斟酒时,他的目光放肆地在她整个身上扫来扫去,从头到脚,来来回回,唯独没有看她的脸。他边看边用舌尖舔着嘴唇,那表情就好像是一条美味的鲜鱼咬上了他鱼钩一样。然后……然后,不说了,太恶心了!”

“有些国家的旅游业是建立在未成年少女性交易的基础之上的,不少男人喜欢到这些地方去。我觉得,他就像所有的这些男人一样正常。我说的是……即使没有几万,也有几千个这种男人。”

卡洛琳把一勺牛奶泡沫泼到了我的脸上:“马克!你不要那么幼稚好吗。我很高兴终于能得到安宁,真的,你有没有注意他是怎么看艾曼纽的?”

“按照你的观点来说,拉尔夫也是这上万个男人中的一员?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我们今天就离开。”

“啊哈,拉尔夫把目标转移到年轻小姑娘身上去啦,”我笑着说道,“你是不是多少有点气恼啊?作为一个中年女性,擦窗工和名演员们不再对着你吹口哨了,这是不是让你有点气愤啊?”

我又想起了尤利娅双手抓住小短裤的情景,她喊着,不要!不要!紧接着我眼前又浮现出拉尔夫那猛禽般的目光,在市剧院的休息厅里他就是用这种眼神扒光了我妻子的衣服。还有他那嚼动颌骨的神情,他的牙齿吱吱作响,就好像他已经在品尝到手的猎物一样。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但是拉尔夫看女人时就好像在翻看一本《花花公子》一样,他边看边摸着他的生殖器,他脑子当中想着或者他真的扒下了十三岁小女孩的小短裤。或者我搞错了?我确实也没有亲眼看见。也许只是我的女儿认为,他可能会那么做。也许之前四个孩子在游泳池里玩耍时曾经尝试着要扒下别人的小短裤。仅仅是一个游戏,一个纯真的游戏而已。这事发生在九到十五岁的孩子之间是纯真,在将近五十岁的男人身上就很值得怀疑了。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女人总是认为,男人觉得她们很神秘。但其实她们很容易被看穿。

我心里在想,也许我对拉尔夫的指控太过草率了。

“幸亏有我们迷人的模特小姐,他没有再对我那样了,没有了。”

“你觉得史丹利怎么样?”我问道。

“这个嘛,事情有那么糟吗?”当我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时,我没有再继续狡辩,“对不起,你说得对,确实挺糟糕的。我的意思是,我也快发疯了,总是没法一个人静一会儿。拉尔夫……”我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你还那么讨厌……我的意思是,他对你还是那副德行吗?”

“什么?”

“马克,你清楚我在说什么。对尤利娅和利萨来说是不错,但是我们呢?在我们不太失礼地溜走前,我们还要忍受多久?”

“史丹利和艾曼纽。他们俩我们该怎么评价?她估计有多大年纪?十九?十八?十七?我觉得她可能是成年了,但这正常吗?这没问题吗?”

“忍受什么?”

“但这难道不是每个四十岁男人的梦想?一个小姑娘?尽管……不是每个人。就我所知,你就不是这种人。”

“我们还得忍受多久?”卡洛琳问道。

“史丹利这样做还可以接受,他是个大名人,女孩子都排着队呢。他只需要伸伸手指头,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也许那些女孩子也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他某部电影里的一个小角色,但也许什么也没得到。但这不是必需的吧,有可能有的女孩子觉得能陪着这个大名人一起走走红毯,就已经足够了。”

我看着一位同儿子一起放风筝的父亲。那是一只有两条线的风筝,通过转动线轴可以让风筝一次次地俯冲起伏。每次当那位父亲把线交到儿子手中时,那个风筝就会重重地跌落在沙地上。海面上这会儿还看不到一艘帆船。只有一艘不太显眼的游轮沿着地平线从右向左驶去。

“真的是这么回事吗?一个简单的家庭医生原则上就不可能把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搞到手?”

“是啊,正是时候,”我对卡洛琳说,“你的主意真不错。”

“不,你说得对。但是我可能会很快感觉不知所措,我可能会和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一起去游乐场,但是不会和她一起去迪斯科。”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我们似乎是自己把自己卷入了这个住着一批人的度假屋的独特力场里,那感觉就如同身陷在海底潜伏着的暗流里。有几次我也尝试过要独自一人去村庄里的面包房,但每次都有人想要同行。大多数时候那个人都会是拉尔夫。“马克,你要去村里?太好了,今天是集市,我们可以马上买到新鲜的鱼和水果了。”然后我要拿着钥匙在车里至少等上半小时,当他终于出现在露台上面时,他又开口说,“男孩子们也要一起去,他们可能要磨蹭一下,再等一会儿,阿历克斯还在洗澡。”

这时,卡洛琳忍不住笑起来,她深情地握着我的手。

“终于有机会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还真是不容易啊。”

“你还是更喜欢同龄人,是吧,亲爱的?”

片刻之后我们就坐在了第一天遇见迈耶尔一家的那家饭馆的露台上,卡洛琳把她的羊角包浸泡在一大杯满是泡沫的牛奶咖啡里。

“就是这么回事。”我回答说。我没有看她,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沙滩和大海,“我觉得这样才更公平。”

在下山的路上卡洛琳没有怎么说话。当到达路口时,我本想向左拐开进租赁办公室所在的那个小城,这时她把手搭在了我的胳膊上说:“不,我们先去吃点早餐,然后到海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