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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约瑟夫·P·托德把那五张百元大钞叠在一起,边角小心地对齐,然后推向桌子另一侧。“你可以称他是一个破财消灾的人,”他说。“不过,如果情势所迫,他也不介意见点血。”

“那我该怎么称呼那个可爱的角色?”我问。

“他的冰锥活儿怎么样?”我问。“我看得出,他的点四五口径手枪玩得很差。”

“我愿意帮一个不想给别人惹麻烦的人,我就是这么个人。”

大个子嚼着下唇,然后用粗糙的食指和拇指扯出下唇,轻轻地咬着内侧,就像一头奶牛在咀嚼着它反刍的食物。“我们的话题不是冰锥,”他最终开口了。“我们谈论的是你也许正泥足深陷,害了自己。可是,如果你安分守己,你只要坐在家中,钱就会送上门来。”

“除了这个我自己也能想出来的抬头,我还能怎么称呼你?”

“那个金发女郎是谁?”

“你可以称我业务代表。”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你已经陷得太深了,”他叹了口气。“也许现在谈生意为时已晚了。”

“你是干哪行的?”

过了片刻,他俯身向前,温柔地说:“好吧。我会回去和我的老板确认,看看他想怎么样。也许我们还是有生意可谈的。在得到我的回音之前,请不要轻举妄动。行吗?”

“为了我。约瑟夫·P·托德。”

我默许了。他把手按在桌子上,缓缓地站起身,注视着我刚才压在记事簿上的手枪。

“我这是为了谁不插手?”我问。

“你可以留下这些钞票,”他说。“走吧,阿尔弗雷德。”他转过身,步伐坚定地走出了办公室。

“词汇有限,”大个子对我说。“非常有限。同意吗,嗯?”他指了指钱。我拨弄着卢格枪的枪托。他的身体向前凑近。“放松点,行吗。这很简单。这是定金。你收下它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如果你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插手,事后你还会得到一笔数目相同的钱。就这么简单,不是吗?”

阿尔弗雷德斜睨着他,突然扑向桌上的钱。那把自动大手枪也神奇地出现在了他干柴般的右手上。他像条鳗鱼一般哧溜一下来到了桌边。他用枪指着我,左手去拿钱,然后塞进了他的口袋里。他向我咧嘴一笑,笑容平静冷酷而又空洞洞的,接着他点点头走开了,显然他一刻也没注意到我的手上也拿着一把枪。

“你娘。”

“走吧,阿尔弗雷德,”大个子从门外扯着嗓子喊道。阿尔弗雷德溜出门,消失了。

“有你当榜样应该不难,”我说。

外间的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在走廊外响起。接着一片寂静。我坐在那儿细细回味,试图理清思绪,弄清楚这究竟是纯粹的闹剧还是一种威胁的新方式。

办公室里除了阿尔弗雷德抽鼻子的声音,一片安静。大个子半转过脑袋,对他说:“安静点,阿尔弗雷德。我们离开后我会给你打一针。安分点。”他再次吮吸了手背的伤口。

五分钟后电话响了。

“你不要去找任何人,”大个子说。“你什么人也找不到。你没时间为任何人干活。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你什么事都不用沾,五张百元大钞就是你的了,可以吗?”

一个厚重而欢快的声音响起:“哦顺便说一句,马洛先生,我猜你认识谢里·巴卢,对吗?”

我只是望着他。

“不认识。”

“五张百元大钞,”大个子说。他叠好钱包,放在一边。我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多管闲事。明白吗?”

“就是谢里顿·巴卢,有限公司。那个大经纪人?你有空该去查查他。”

他皱了皱眉,接着缓缓掏出一个扁扁的猪皮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簇新的一百元纸币。他把纸币放在玻璃台面的边缘,随后又抽出一张一百元,接着一张接一张地抽出了三张。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币沿着桌子整齐地连成了一排。阿尔弗雷德将椅子放平,嘴巴颤抖地盯着钱看。

我拿着电话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他是她的经纪人吗?”

“好吧,”我说。“要是看到你试图拔枪,我可能会欣喜若狂的。”

“也许是,”约瑟夫·P·托德说,顿了顿,又道,“我估计你知道,我们只是几个小角色,马洛先生。就是这样。只是几个小角色。有人想要调查一些关于你的事。这似乎是最简单的方法。可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是的,我明白。”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不说话。“也许是我们搞错了。不介意我把手放在口袋里吧?我没带枪。”

我没答话。他挂了电话。几乎同时,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你听错了。我是个非常敏感的家伙。有个风吹草动,我就会崩溃。”

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说:“看来你不是很喜欢我呀,阿米哥?”

“我听说你是条硬汉,”托德缓缓地说,眼神冷酷而警惕。

“我当然喜欢。只是别老是咬我。”

托德用他那双细小的眼睛打量着我。那个瘾君子站起身,走向另一把椅子,把它踢翻,坐下后,用他那油腻腻的脑袋抵着墙。但他的鼻子和双手一直抽搐个不停。

“我在贝尔西别墅的家里,我很寂寞。”

“的确,”我说。“不过拍电影的那个人告诉我他是打哪儿来的灵感。那可不是在电影里。”我把卢格枪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用一种更加自然的语气说:“你得小心点用武器,托德先生。拿把军用点四五口径的手枪指着别人的脸,天知道会让人多紧张——尤其是他又不知道枪是不是上了膛。我刚才可足足紧张了有一分钟。吃过午饭后我还没打过吗啡呢。”

“打电话给应召公司吧。”

大个子吓得脸都绿了,想要起身,不过又改了主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鲜艳的手帕,抹抹脸。“你是在电影里看到的,”他说。

“别这样,这可怎么聊。这可是一桩极端重要的生意。”

“闭嘴,”我说。我缓缓地坐下,脸上烧得通红。我连话都说不清了,感觉有点醉醺醺的。我缓慢而沉重地说:“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有个家伙就是像这样糊弄他的。他就像我一样坐在桌前。他有一把枪,也跟我一样。有两个男人在桌子的另外一侧,就像你和阿尔弗雷德这样。在我这边的这个男人开始发火,控制不住自己。他开始颤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手上有一把枪。于是,二话不说,在桌子底下开了两枪,就打在了你的肚子上。”

“我想是的。不过这不是我参与的生意。”

“何必这样呢,先生,请别这样。我有一个不错的小提议——”

“那个荡妇——她怎么说我的?”她不屑地说。

“下次你来的时候,我会准备一只苍蝇不让他伤害的,”我说。

“没什么。哦,她叫你‘穿马裤的提哇纳[3]妓女’,你不会介意吧?”

“等等,马洛先生。”他伸出手来。我拿卢格枪狠狠砸在他的手上。他速度很快,不过还不够块。我用手枪上的瞄准器砸伤了他的手背。他捂着手吮吸伤口,大叫:“嘿,别这样!阿尔弗雷德是我的外甥。我妹妹的孩子。我得照看他。他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不骗你。”

这话逗乐了她。银铃般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你总是妙语连珠,是这样吗?不过你看,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侦探。这可大不一样呢。”

“没错,”我说。“今天下午来这儿之前你就该管管他了。现在已经太晚了。”

我本来可以告诉她这是大错特错。我只是说:“冈萨雷斯小姐,你说到了生意,是哪种生意,如果你不是在耍我的话?”

大个子看起来很紧张。“我很遗憾你这么说,”他说。“我已经习惯了阿尔弗雷德,有时候都忘了他的存在。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应该管管他。”

“你想发一笔财吗?很大一笔?”

“那好吧,”我说,声音像是从别人嘴里发出的,远远地从一堵墙后传来。我好不容易才听清自己的话。“如果用得着的话,我手上就有,而且这把是上了膛的。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你的意思是不用挨枪子儿吗?”我问。

“你用不上这把枪,”大个子真心实意地说。

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吸气声。“是的,[4]”她若有所思地说。“这一点也需要考虑。不过你是这么勇敢,这么强壮,这么——”

“这就是我逗笑的办法,”我说。

“早上九点我会在办公室等着,冈萨雷斯小姐。我会更勇敢一点。现在可否请你允许我——”

他的手伸向椅子扶手。我猛地拉开抽屉,手伸进去摸到了卢格手枪的枪托。我缓缓地拿出枪,看着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都没瞧我一眼。他正在研究天花板的角落,尽量不看自己的嘴。

“你有约会?她漂亮吗?比我漂亮?”

“坐下,”我说,“我来找找。”

“老天啊,”我说。“你整天就在想这一件事吗?”

“你这儿有没有连环画?”托德问。“给他看,让他消停会儿。”

“见你的鬼去吧,亲爱的,”她说完便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穿过门走进了另一间办公室。这真是不容易,可我做到了。一路上我都在出汗。我绕到桌子后面,平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托德先生跟进来。那个瘾君子一边抽搐一边跟在他身后。

我关上了灯,离开了办公室。走在走廊的半道上,我遇见一个正在查看门牌号的男人。他的手上有封快递。于是,我只能返回办公室,将快递锁进保险箱。正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到我的会客室来,”我说。

我没管电话,这一天已经受够了。我不在乎了。这个电话可能是穿着——或是没穿——透明睡衣的“示巴女王”[5]打来的,我太累了,实在顾不上,脑袋就像一桶湿漉漉的沙子。

“开个价?”他几乎是彬彬有礼地问。

我走向门口时,电话仍然在响。没用的。我得回去。直觉战胜了疲倦。我拿起了听筒。

我人一退,避开那根手指,看着他的眼睛。

奥法梅·奎斯特叽叽喳喳的尖细声音响起:“哦,马洛先生,我可找了你好久。我吓坏了。我——”

“你也不是这么狠嘛,”托德说着,用一根肥肥的手指戳我的肚子。

“早上再说,”我说,“现在办公室关门了。”

我感觉舌尖上咸咸的。

“求你了,马洛先生——就因为我之前发了点脾气——”

“我打赌他吓着你了,”约瑟夫·P·托德说。

“早上再说。”

我悬着的心总算又放下了。

“可我告诉你,我必须见你。”声音还没到吼的程度。“这非常重要。”

阿尔弗雷德坐在一张椅子上,靠着墙翘起椅子,张大嘴巴在喘气。

“嗯哼。”

他拍了拍口袋。“弹匣在我这儿,”他说。“阿尔弗雷德最近不太靠谱。这个小杂种可能会向你开枪。”

她抽了抽鼻子。“你——你吻了我。”

大个子放开了我的手,亲切的笑容仍然挂在他那张健康的大脸盘上。

“我后来还吻了别人呢,技术更好,”我说。见她的鬼去吧。所有的女人都见鬼去吧。

自动手枪的击锤发出干巴巴的咔哒声,什么事都没发生。阿尔弗雷德气呼呼地咕哝一声,垂下了手枪,放回原处。他再次开始抽搐。他拿枪的动作一点也不紧张。我纳闷他到底戒的是哪门子毒。

“我有奥林的消息了,”她说。

“他娘的,”阿尔弗雷德说。手枪指着我的胸口。他的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我注意到他的手指越来越紧了。我心里非常清楚他在哪一刻会扣动扳机,释放击锤。这是曾发生在某一部拙劣的大烂片中的情景,绝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一时愣住了,接着哈哈大笑。“你这个狡猾的小骗子,”我说。“再见。”

“小心点,阿尔弗雷德,”大个子说着一把握紧我的手,力气之大简直可以弄弯一根横梁。“还不到时候。”

“可我真的收到了。他打电话给我的,就在我现在待的地方。”

阿尔弗雷德做了一个貌似很不起眼的动作,结果一把沉甸甸的手枪对准了我。

“很好,”我说。“那么你根本不需要请侦探。而哪怕你的确请了,你自己家里就有个比我更出色的侦探。我甚至都找不到你的住处。”

“没事,笑吧,”大个子说。“我已经习惯了,一辈子都用这个名字。”他向我走来,伸出手。我握了握他的手。大个子看着我的眼睛高兴地笑了。“来吧,阿尔弗雷德,”他头也不回地说。

短暂的沉默后,她还想继续与我交谈。她不让我挂断电话。我只能继续说:

我没吭声。

“我写信告诉过他我会住在哪里。”最后她说。

大个子叹了口气,“我叫托德,”他说。“约瑟夫·P·托德[2]。”

“嗯哼。只是他没收到那封信,因为他搬走了,没有留下转递地址。还记得吗?等我不这么累的时候,你再继续编吧。晚安,奎斯特小姐。你也不用告诉我你的住处了,因为我现在不替你工作了。”

“去他的,”阿尔弗雷德说。

“很好,马洛先生。我现在打算报警。可我觉得你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我觉得一定不希望。”

大个子转过身平静地对我说:“这帮流氓怎么整天说这些?这不好笑,不幽默,没有任何意义。真是个大麻烦,这个阿尔弗雷德。我刚帮他戒了毒,你知道,至少是暂时的。向马洛先生问好,阿尔弗雷德。”

“为什么?”

“他娘的。”阿尔弗雷德说。

“因为这其中有件谋杀案,马洛先生。谋杀是个非常危险的字眼儿——你不觉得吗?”

“进来,阿尔弗雷德,”大个子对他的同伴说。“别这么扭扭捏捏的。”

“去报警吧,”我说。“我会等着。”

“别开玩笑了。我的神经可受不了,”我说。“这个瘾君子是谁?”

我挂了电话,抄起一瓶老浮尔士德威士忌走出了门。我把酒灌下喉咙的速度绝对不能用慢来形容。

“现在来谈生意,有点太晚了,”大个子说着,张开双手,几乎遮住了半个办公室。“我希望你不要介意。该不会你的生意排满了吧?”

[1]二战时期前线士兵中最流行的歌曲,最初是在德军中流行。

我说:“还能是谁?”

[2]“托德”原文为Toad,也是“癞蛤蟆”的意思。

大个子男人友好地笑笑,说:“马洛先生,没错吧?”

[3]提哇纳,墨西哥最西北的城市,临美国边境,位于圣地亚哥市以南。

跟着他的是个骨瘦如柴的家伙,眼睛通红,还抽着鼻子。年纪约莫二十岁,五英尺九英寸高,瘦得跟把笤帚似的。他的鼻子、嘴巴和双手都在抽搐,看起来很不快的样子。

[4]原文为西班牙语。

一个身穿天蓝色裤子的胖子正在关门,那种笃定的派头只有胖子身上才有。他不是一个人,不过我首先看到的是他。他是个大块头,腰圆膀阔。年纪不轻,长得一般,却很耐看。他下身穿着天蓝色华达呢宽松长裤,上身配一件双色的休闲夹克,那颜色放在一头斑马身上都嫌咋呼。淡黄色衬衫的领子敞得很开,仿佛他的脖子就快伸出来了。他的长相并不令人讨厌,硕大的脑袋上点缀着一定数量的淡淡的橙红色头发。他的鼻梁断过,不过接得还不错,虽然也不是什么高档货色。

[5]《圣经》人物,因仰慕以色列国王所罗门的才华与智慧,不惜纡尊降贵,前往以色列向所罗门王提亲。

我回办公室是有原因的,一封装有橘黄色提货单的快件应该已经送到了。大楼里大部分的窗户都是黑漆漆的,但偶尔也有一两扇窗户是亮着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行业的人在熬夜加班。电梯员从喉咙深处冒出句“您好”,接着把我载上了楼。走廊的灯照亮着敞开的大门,保洁女工还在清扫虚度一天的残余垃圾。我在一个拐角处转弯,经过一台哼哼唧唧的吸尘器,走进自己黑暗的办公室后,我打开了窗。我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桌前,连思考都停止了。没有快件。整个大楼的噪声,除了那台吸尘器,仿佛都流向了外面的街道,消失在数不胜数的车轮之中。外面过道某一处有个男人开始优雅娴熟地吹着口哨——是《莉莉·马莲》[1]的曲子。我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检查办公室门是否上锁的值夜人。我扭亮了桌上的台灯,他经过时并没有敲我的门。他的脚步声离远了,接着传来一个不同的声音,类似一种沙沙声。另外一间上了锁的办公室蜂鸣器直响。那肯定是快递。我走出门外去取件,结果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