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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端

“她叫什么名字?”

那可真是麻烦的女人啊。牛男也见过以上过的艺人数而自豪的“能干之人”,但这种女人只能说是亚种。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的小道消息而已。”

“是一位起这个笔名的作家,其出道作《苏醒的脑髓》被改编成电影。他本人被这种女粉盯上了。他完全迷恋上了女粉,以至于都有孩子了还离婚了。”

“真是帮不上忙啊。但我是知道的,晴夏不是bitch,是我的真粉丝。”

“まさかまさかね?”牛男的鼻屎掉了下来。“那是啥?”

牛男像是为了说服自己而说道,一边捏瘪了空罐子。

(注:まさか是“难道说”的意思,因而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很诧异)

4

“唔,有可能。你知道真坂齐加年(まさかまさかね)吗?”

这一天牛男失眠了。

“就是纯bitch喽?”

完全没睡的牛男早上起床后,把不适合自己的金发又染回黑色,穿上刚买的派克衫和奇诺裤,在防汗喷剂中像烟熏似的沐浴,把牙磨到血都快彪出来了的程度后出门了。

“稍微有点不同。这些人装作是粉丝接近推理作家,然后试图和作家保持肉体关系。她们目的就是为了和作家上床,而不是仙人跳。”

晴夏指定的地点是距牛男所住的能见市20km之外的兄埼站附近的商店街,是晴夏所住的老家与牛男家的中间点。牛男在一小时前从家里出发,经高速公路前往兄埼市。

“我明白了。我看过类似的电影,粉丝把作家监禁起来然后听她的话来写书是不是。”

之后牛男在人迹罕至的小路里停下了自己的二手小型汽车,手里拿着惹人瞩目的《奔拇岛的惨剧》,向准备碰头的书店方向移动。

奇怪的女粉丝?那是什么。

兄埼站前十分的喧闹,出站的人流大多涌向了商店街。在书店前站着等待时,对面的面包坊飘来了甘美的香味。每当年轻女子经过时,牛男的心跳都会加快。

“我听编辑部的人传言说,有以推理作家为目标的奇怪的女粉丝。”

“那个——”

“女大学生的身份是确确实实的。这以外都无所谓吧。”

有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小个子女孩靠了过来。半长的黑发柔顺地飘动着。穿着很高级的深棕色的切斯特大衣,背着一个很大的帆布背包。她青嫩的圆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的笑容。

榎本叮嘱似的问道。很不巧的是,现在除了知道她是摩诃大学的四年级生以外别无所知。而牛男所想象的晴夏,不知为何和“不思议酱”一样穿着淡蓝色的女式围裙。

“你、你好。”

“不。你对那位女性没有任何了解吧?”

牛男抬起头时,女孩朝牛男旁边的金发眼镜男搭起了话。这算什么,美国的校园剧吗?

“什么啊,你不会说这是宗教劝诱什么的吧?”

忍不住气在书店前来回踱步时,牛男看见收银台前的展台堆满了《奔拇岛的惨剧》。虽然距首次发行已经过了半年,但现在又再版刊行了。这就是人气作家啊,这样自言自语时心稍微放宽了些。

榎本的语气变重了起来。

“不好意思,请问是大亦牛汁老师吗?”

“牛男君,实际上——这话可能还是不说为妙。”

回过头来发现,面前站着的是刚才那位女孩。她身上散发出高级香水的味道。再看向那个金发眼镜男时,他已经和别的女孩牵着手走进面包坊了。

“作家真是了不起的工作啊。你也要加油哦。”

“你好,我是大亦。”

牛男把三小时前接到的电话内容复述了一遍。榎本一开始还“诶”、“哦”的惊讶道,中途不知为何像地藏菩萨一样陷入了沉默。

牛男吞着口水生硬地说道。

“我可有哦,而且还很可爱,大概。”

牛男和晴夏走进站前的一家意大利餐厅。之所以知道那是家意大利餐厅,是因为有些昏暗的店内到处都和家庭餐馆一样悬挂着相同的国旗。

“哈?”

菜单即使看了也完全不知道该点些什么,晴夏点了“金目鲷的波瓦列蓝酱汁”,牛男点了“咖喱”。牛男真想把一直在便宜居酒家总吃些蛙类或小龙虾的自己打一顿。

“喂榎本,你有女大学生粉丝吗?”

“这是今天送给您的礼物,是根据大亦老师的作品印象而挑选的。”

榎本饶有兴趣的说道。真是个纯朴的男人。

晴夏打开帆布包,从中取出一个系着丝带的盒子,如同电视剧里放结婚戒指的小盒一样。

“跟你可不一样,我是要自己写书的。我马上就要写出有意思的书了。”

“谢、谢谢你。”

牛男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别说道。

解开丝带取下盖子后发现,盒子里装的是一块手表。既没有数字,也没有花纹,连覆盖表盘的外壳都没有,只有表示时间刻度的短针。虽然有点像小孩子做的玩具手表,但越是有钱人越是穿着朴素,这块手表想必也是高级货吧。

“深夜还在写作,真是辛苦你了。高级住宅街的空气好闻嘛?”

“那个,请您看下表的内侧。”

终于打到第三通电话时,榎本接了电话。

在催促下把表盘翻了过来,里面刻着DEAR OMATA UJU的字样。牛男对这种程度的英文字还是认得的。(注:英文意为亲爱的大亦牛汁)

虽然想给别人炫耀一下,但是给朋友打的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

“难道说老师您是个左撇子?”

过了半夜,结束打工后在回公寓的路上,牛男的兴奋也仍未停止。

晴夏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不论惯用手是哪只都不影响看表啊。

回想着在耳边萦绕着的女大学生的气息,牛男不自觉地乐开了花。

“我是右撇子,为什么这么问?”

这都什么啊。牛男的人生什么时候有过如此大的幸事。

“那就没问题了。不好意思。”

女大学生很有礼貌的叮嘱以后挂了电话。

晴夏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她头上的发旋真可爱。

“真的吗?太感谢您了!那时间和地点之后发邮件通知您。”

“我会好好使用的。”

牛男操着像茂木一样的口气说道。

牛男短短的吐出这句话,把手表放回盒子里。为了不让晴夏看到,在膝上重新把丝带又打上了结。牛男大概十回里只能系好一回,最后系的不是蝴蝶结,倒像是翅膀残缺的蜻蜓。牛男拎起丝带的一端皱巴巴地把丝带卷起,将盒子塞入口袋。

“不不不。正好我还想着听听对书的感想之类的。”

“我有点口渴了,想喝些啤酒。”

“确实有点失礼。不好意思,您还是把这件事忘了吧——”

牛男正想吐槽只有红酒的菜单时,服务员总算把料理端了过来。

“和我吃饭?真的?”

在这之后,晴夏带着有些紧张的声音,讲述了自己对《奔拇岛的惨剧》的感想。《奔拇岛的惨剧》巧妙地结合了特殊的风土人情以及诡计设置,在推理小说史上也称得上是革新的作品。牛男虽然没太听懂,但看晴夏的样子像是真心沉醉于《奔拇岛的惨剧》中了。她肯定不是馋他身子的那种女人。

牛男险些从楼梯上滑了下来。不可能,这不现实。肯定是宗教劝诱或者推销净水器的吧。

“推理小说有哪里好了?”

“不好意思。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吃顿饭吗?啊,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的。”

话一出口牛男就后悔了。如同职业的棒球选手对少年说“棒球有哪里好了?”是很不正常的事。然而晴夏并没有表示疑惑,反而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

“那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很喜欢推理小说的构造。必须能根据线索,通过逻辑推理解决问题不是吗?”

牛男从事务所飞奔而出,在没有人的台阶上跳着舞。牛男的心跳逐渐加速,掌心渗满了汗水。女大学生粉丝?还有这种事?居然真的存在这种生物。

“这么说也是。毕竟是编出来的东西。”

“我是大亦老师的粉丝。其实我是偶然间在校园里看到了您掉的名片,忍不住就打电话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正在研究的,是将来也很难弄清楚的领域。当然,虽然为了探寻正解不得不继续进行研究,但也有一些不安。在这时读一读推理小说,头脑就清楚许多,也能安心下来。”

“有、有什么事吗?”

晴夏不紧不慢地措辞回答着。她读书的理由真是高尚啊。

不由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牛男没想到自己现在正在和真正的女大学生在打电话。

“你研究的是什么?”

“突然来电很不好意思。我是摩诃大学的四年级生绫卷晴夏。”

“意识。我在心理学科中研究意识。”

“你是谁?”

“yishi?”

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牛男像鹦鹉似的回问。那是什么?对于连牵牛花都观察不好的牛男来说,这是个难以想象的课题。

“是大亦牛汁老师吗?”

“我在上中学的时候,母亲因脑中风而去世了。期间有一年的植物状态,虽然心脏还在跳动,但无法开口讲话。那时母亲的意识还在,但即使问医生或是学校的老师,也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所以到了大学意识就成了我研究的对象。”

“——你好”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锡木帖的脸庞。那个男人在晚年时,也好像由于脑梗塞引起了意识障碍。

肯定是茂木这个家伙在催稿吧。带着郁闷的心情点接通键看手机时,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号码。

“植物状态的话,不是说是没有意识的状态吗?”

牛男在打工的事务所休息时正抽着烟时,手机的来电提示响了。

“正确的说,是大脑的大部分处于损伤的状态。大脑占据了脑的大半部分,其中前头叶是掌管思考和感情的部位。大概在这个位置。”晴夏在前额处用手指点了点。“其他就是头的后部是处理视觉信息的后头叶,左右有处理听觉信息的侧头叶,头顶部有综合视觉、触觉信息的头顶叶。这些部分的大脑都坏死的话意识确实就没了,但也有并非如此的实验结果。”

3

“即使是植物状态也可以思考事物?”

秋山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单手拿着公文包走出了接待室。

“是的。在某次实验中,我们通过声音让植物状态的患者接收‘在打网球’‘步行回家’这类印象的词语,结果患者和正常人相同的脑内部分开始活性化。我们认为这位患者仍有意识,能够理解词语的意思。”

“到时候就知道了。今天多谢二位。”

牛男背后感到一股寒意。看上去什么都无法思考的状态,实际上仍有意识停留吗。

“——啥?”

“那么,你母亲也一直保有意识是吗?”

“很不巧我没有时间,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但老实说,你们其实已经拿到我的原稿了。”

“不,这个研究例也许只是特殊的。如果不阐明意识到底从哪里产生,这类问题无法得到根本性的回答。”

秋山并没有如意料中的被激怒,反而奇怪的用畏惧的脸色回复茂木。

“不是在这一块产生的吗?”

茂木像跟屁虫一样说道。

牛男指着晴夏的额头。

“请等一下。刚才的谈话应该让更多的人所知道。您能单独为贺茂川书店写一本书吗?“

“不清楚。仅仅是通过神经元传达信号的物理现象,是如何产生意识的,具体的机理并没有得到解释。认为意识不过是我们的一种错觉其实并不存在的说法也有。”

秋山把铺在桌上的众多资料收起来放入公文包中。

“意识不存在?不,肯定有的吧。你看。”

“锡木与这件事没有关系。那个男人在两年前就死了,而且也爱着奔拇族。把你当成嫌疑人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次谈话就到此结束吧。”

牛男拿起玻璃杯,将好像葡萄腐烂了的液体一饮而尽。晴夏眯着眼睛露出了笑容。

“这怎么说?”

“确实如此。但是也有这样的实验。被实验者可以在任意的时刻移动手指,并记录下这前后的大脑的变化。被实验者决定动手指的时刻称为1,大脑发出信号的时刻称为2,手指真正动的时刻称为3。这三个时刻您认为是如何排序的呢?”

秋山话里有话。

“不就是1、2、3吗?”

“锡木是我的弟子。我和他一直到最后也合不来。我和锡木完全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能是因为太相似了。”

“肯定会这么想嘛。但是实际上被记录下来的时刻顺序是2、1、3。”

“您认识我的父亲?”

这是什么鬼。难道在决定动手指的时刻之前,大脑已经发出信号了?

秋山的语速变快起来,瞳孔逐渐放大。

“在意识决定前,大脑已经开始行动了是吗?”

“原来如此,你是那个男人的儿子。确实锡木是一个不守规则的人——不,是不会被禁忌束缚的男人,和达达一样。”

“没错。大亦老师在决定喝红酒之前,大脑已经开始了喝红酒的准备。对这个研究结果追根到底的话,意识只是给予既定的行动的一个理由,自由意识其实并不存在。”

牛男的脸上青筋遍布,露出本来的面目。为什么帖死了呢?不管说什么这都会暴露的。

“真的假的。”牛男有一种被诈骗师骗了的心情。“那打工结束以后,收银台里的钱对不上,不是我的错而是大脑的错喽?”

“他是文化人类学者锡木帖。”

“有可能是这样的。还有这样的事例:工程师在计算机上再现了小孩的身体,并编程了和人类脊髓相似的情报处理回路。结果那个小孩,和人类一样‘はいはい’的回应了。”

“你父亲?”

“はいはい?像这样吗?”

“我知道了,我坦白事实,奔拇族的风俗习惯都是我从我父亲那里听来的。”

牛男交替地摇动着双手。

秋山指着报告书怒道。完了,这样下去要被当成毁灭奔拇族的凶手了。牛男拼命地思考着。

“没错。当然在程序里并没有包含这样的动作。确定了身体和环境之后,动物的行动就自然而然被确定了。意识也可能只是为了跟上这样的认识而存在的产物。”

“你刚刚不还说看不懂英文吗?”

“你相信这样的假说吗?”

“我是通过收集资料,读英文论文才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真正的原因而已。”

但是从保护文化的方面,该事实很少在公众场合谈论,成为了研究者们默认的事项。至少在由日语写成的论文里一次都没有过记载。你是如何得以了解奔拇族的习惯的?其实你去过奔拇岛是不是?”

晴夏垂下了目光。牛男后悔用了这种责备似的说话方式,现在连晴夏想听什么样的回答都不知道了。

“在《奔拇岛的惨剧》里写着,族长可以与岛上所有的女性保持性关系。犯人的动机,也是根据这个特殊的文化才成立的。”秋山啪啦啪啦地把书卷了起来。“这一记述是正确的。虽然奔拇族禁止在婚前的交涉行为,但邪灵附身的达达却是个例外。在奔拇语中有父亲之意的达达,由于可以打破禁忌,间接的强化了作为族长的权威。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的父亲也是因脑梗塞而去世的。虽然不清楚详情,大脑如果一度损坏了的话是不是无法再复原了?”

“呃,我想反问一下秋山教授,您认为我做了些什么?”

“这种情况的话,正确的说,大脑的神经细胞也只是为了某一部分机能而存在的。但是在损伤的大脑中,细胞无法移动,受损的部分机能就无法再生了。”

牛男以求助的目光看向茂木,但后者却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盯着照片,不停地点头。真是派不上用场的男人啊。

“像伤口愈合后结一层痂那样也不行啊。”

这下明白为什么要怀疑牛男的原因了。但是牛男既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日本,也没有把野兽放入某个岛杀光岛上住民的这种不道德的恶趣味。

“推进大脑的再生研究的话,也存在找到新的治疗方法的可能性。”

秋山低着头停下了话,可能是在等牛男的回应。

晴夏隔着窗户望向人群说道。大家都一个个的摆出一副神气的样子,但脑子里都一样装着脑浆。这样想来真是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不太好说,但是确有一个可怕的假说,即某人把凶猛的外来动物带进了奔拇岛。”

这之后两人开始聊了一小时的杂谈。晴夏为最近的大学生读书量过少而叹息,牛男则抱怨着因《奔拇岛的惨剧》而被文化人类学者批评的事。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临打烊时离开餐厅之后发现,人流早已一扫而光。约定集合地点的书店也早已关门了,偶然瞥见了小道里有抱在一起的五十多岁的男女。

但是岛上的居民是从两千四百年前就和这些动物共同生活的。从大自然中,练就了保护集体的智慧和身体能力。我认为,只是一次选举是不可能造成这么大规模的死亡的。”

在等待人行横道的信号灯变绿时,突然间晴夏握住了牛男的手。

“调查团到访的时候他已经被埋葬了。他们的报告书中的结论也认为,大规模的死亡是由野生动物所引起的。奔拇岛上有肉食的狗和鳄鱼,海里的话好像也有鲨鱼。在选举达达前,男子们为了彰显自己的勇敢,常常会进行比平常危险得多的狩猎行动。由于选举仪式的气氛过于高涨,导致男子们越过了不该跨越的一线——这种说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有说服力。男性中老人和小孩幸存了下来,也是由于他们一开始就不在达达的候选名单上,如此考虑十分合理。

“大亦老师,能陪我一直到明天早上吗?”

“那位青年后来怎么样了?”

晴夏的手传来一阵寒意。

听者惊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脑擅自决定的?”

“他问了。但和其他幸存者一样,处于无法正常交流的状态。青年一直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秋山的喉结缓缓地上下移动着。“——给我水。”

信号灯变绿了。

“那位研究者没有问青年发生了什么吗?”

“是我自己的意思。”

“正是如此。根据李的证词,他在十月登岛的时候,发现了唯一一位负重伤幸存的青年男子。那位男子的腹部上,好像留着巨大的三道爪痕所造成的撕裂伤口。”

晴夏看向车道的对面。

“难道是奔拇岛上的动物袭击了人类?”

5

“尸体的某些骨头上留有动物的齿痕。”

从兄埼站前的商店出发,乘小型汽车向住宅区方向开了三十分钟。

茂木一副感到神妙的表情嘟哝着。这么说来,每一具尸体的手臂或者腿部都缺少一部分。

在从汽车导航上找到的“あにさき豪华酒店”里,不论是床还是摆设都像是从废墟里捡来的替代品,墙壁四处都染着茶色,散发着芳香剂和霉菌混杂在一起的异味。

“……手臂好像缺了一部分。”

“这有点不太对啊。”

秋山指向人骨的肩部。

“我倒是不介意。”

“束缚灵魂用的桩子。为了不使死者被带到恶魔扎比之处,土葬的尸体头部都会打这种桩子。但问题不在这里,看骨头那里。”

晴夏从浴室中走了出来,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把灯熄了。

“这块木头是?”

把连衣裙撕扯了下来,牛男贪慕着她那娇美的身躯。晴夏的身体传来异常的寒意,有种像是抱着充气玩偶的感觉。与应召女郎相比,和晴夏做爱的感觉并不佳,但年幼的外表和身体相结合,牛男有一种侵犯少女的独特的背德感。牛男戴着为开房而准备的之前从没见过的安全套,将晴夏中出了。

秋山从文件中取出十张左右的照片。照片上是土地、枯叶以及蚯蚓尸体做背景的人骨,人骨的姿势呈下巴朝下、双手相合位于胸部之上,一副向上天祈求的奉献状的动作。上颚与下颚之间被木桩贯穿。

带着一种轻飘飘的感觉,牛男就这样全裸的坐在了床上。有点想抽烟了,于是就从扔掉的裤子的口袋里取出一盒烟,牛男用湿润的手指点着打火机。

“根据报告书,尸体上并没有发现致死性高的病原体。虽然不能完全否定未知的感染病爆发的可能,但目前来说没法考虑这种空谈之说。但是在尸体的照片上,确实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哇,真耀眼啊。”

“会不会是男性中出现了容易传染上的感染病?”

晴夏用手遮着脸。

“不可能。奔拇族是和谐友爱的民族。他们民族个人与集体之间的界限很模糊,从来没有产生通过暴力解决集体间纠纷的想法。在长达两千四百年的历史中,因人与人之间的暴力斗争而死的人一个都没有。”

镜子中映出牛男的面容。还特地把金发又重新染黑真是有点羞耻。

“会不会是因为内战?”

“——”

“并不是。密克罗尼西亚联邦的调查队在埋葬地点挖掘后发现,有大量没来得及土葬的尸体。他们由于某种原因而殒命,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突然牛男产生了疑惑。

“奔拇族的族民们都是突然间消失的吗?”

在书店前等待碰头的时候,晴夏在牛男面前和金发眼镜男搭了话。

“去年是每三年一次,进行选举名为达达的族长的仪式的时候。李之前就与奔拇族交往已久,本来预定是去拜见新选举出的达达的。”

因为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把对象搞错并不奇怪,所以牛男手里拿着醒目的《奔拇岛的惨剧》一书。那么为什么晴夏会把牛男身旁的男子错认为是他呢?

茂木探出身子问道。这家伙很中意秋山,说不定还想让他写书呢。

晴夏说她是在校园里偶然捡到了名片,然后给牛男打电话过来的。此乃谎言。晴夏在今天的更早以前,就见过还是金发的牛男了。

“那位姓李的研究者,为什么要造访奔拇岛呢?”

牛男把头发染金时,是在与秋山教授见面的前一天晚上。这之后牛男再也没有靠近过摩诃大学。晴夏能目睹到金发的牛男的时机,只有在被秋山教授叫出来的那一天。

其实自己连作家都不是,不过如果连这一层都说破的话事情又要变得复杂了。

那么晴夏是在校园何处看见牛男的呢?是在牛男被警备员诘问而名片掉出去的时候吗。但是那时候附近的学生只有男性。

“这都是巧合。我只是一介作家,奔拇族连见都没见过。”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她是在造访秋山教授研究室时,那个给牛男他们带路到接待室的戴口罩的年轻女子,那个女子就是晴夏。

“你的书仿佛预言了奔拇岛的命运一样。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什么人?”

牛男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晴夏曾经见过一次牛男,却还装作不认识自己隐瞒真实身份。

一时间,秋山说的话令人十分不解。牛男的书是在去年九月发行的,这之后一个月奔拇岛就发生了异常的事件,这事还是第一次知道。

——装作是粉丝接近推理作家,为了成立肉体关系而来的。

“去年十月,新加坡一位姓李的研究者造访奔拇岛,结果遭遇了恐怖的事件。本来应该有两百人以上的奔拇族,只剩下四十五名女性以及七名男性,其他人都消失不见了。而且幸存的男性都是年逾七十岁或是不到十岁的孩子。可以说奔拇族的生存发展面临了极大的困难。幸存的女性也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法正常的用语言进行交流。”

榎本的话在牛男的耳边深处回响着。

秋山眉头一蹙。

牛男把打火机的火熄了,房间再次被黑暗所吞没。

“不好意思,我看不懂英文。”

“你不是第一次见我吧。”

“这是密克罗尼西亚联邦的调查团上个月发表的报告书。你要过目吗?”

如同时间停滞般沉默着。

秋山表情不变,从公文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文件。卷起的页面上有像米粒一样排列的英文字。

“我服了,竟然真的有喜欢睡推理作家的bitch啊。你的目的是什么?”

牛男说出早已想好的回答。当然他什么资料也没有看过,但是不这么说的话不合逻辑。

伴着毛毯的摩擦声,传来了晴夏叹气的声音。

“我只是读了相关的资料,然后就写了这本书。除此以外别的我不清楚。”

“别装蒜了。你是秋山教授的助手吧?”

“我换个问题。我在五十五年间,一直研究奔拇族的风俗、传统和思想。你又了解奔拇族多少?”

“不对,我并不是助手。”伴着摇头的声音。“秋山教授是我的父亲。”

“……我只是一名作家而已。”

“父亲?”牛男重复道。

秋山看向牛男的眼神仿佛要刺穿他一样。

“没错,我真正的名字是秋山晴夏。呐,老师,相信我。我确实睡了很多作家,但是大亦老师您是特别的。”

“我想对大亦老师提一些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晴夏用冰冷的手指摸着额头。

茂木支着膝盖笑眯眯地说。

“你的目的是什么?”

“教授,今天您到底想商谈什么内容呢?”

“没什么目的。我只想过如自己所想的生活而已。”

秋山从公文包中将《奔拇岛的惨剧》拿了出来。果然还是对作品有意见啊。

“胡扯。别陶醉于自己了。”

“没错。这同样也是在仪式中使用,当诅咒师将邪灵唤出时充当载体。在你的小说中,人偶被留在了杀人现场。令人感到雀跃不已呢。”

牛男狠狠地推开晴夏的肩膀。

“这是扎比人偶吧。”

喘气声落向床的另一侧,响起了好似啤酒杯碎裂的声音。床剧烈的上下摇晃着。

秋山指向面具的下面一层。全身长约20cm的泥质人偶靠在隔板上。人偶没有上任何颜料,是从黑色的黏土中塑形而来的。如同布袋和尚一般下半身膨胀的体型,脸部像是被扦子扎过一样有五个空洞。

沉默保持了约五到十秒。

“没错。这是在任命奔拇族的族长时的仪式中所用的恶魔面具。成年的男子带上这张面具,身披如野兽般倒立的蓑衣,让岛上诅咒的邪灵附身。在你的小说中是由杀人犯戴着这张面具。那么这样东西你也熟悉吧?”

“……没,没事吧?”

“……这难道是扎比面具吗?”

牛男赶忙下床,到门旁打开照明开关。

那是一张如孩子般下部肿胀的脸。在凝固了泥的材料上涂着淡茶色的颜料。与其他的精巧地再现人物的假面相比,这张面具的眼睛数量异常的多,鼻子上面几乎被大量的眼球所覆盖。

在微亮的照明下,映出晴夏仰面倒下的身影。

秋山指向左手边的架子上放着的假面,牛男也看到了。

墙壁上的镜子碎了,碎片在地上散落着。这其中,一块如同冰柱一般的碎片,深深地刺进了晴夏的脖子,仿佛割断了她的头颅。

“都是我的藏品。那样东西你也应该了解吧?”

牛男汗流浃背,身体如同麻痹了一般无法动弹。

茂木一边看向书架一边说道,下意识地健谈起来是这个男人的特长。

“喂,说句话啊。”

“这些真是了不起的收藏品啊,都是由老师您一个人收集而来的吗?”

终于挤出了点声音。

秋山精神抖擞地坐在了沙发上。

“说什么?”

“我是秋山雨(あきやまあめ)。很抱歉本该由我恭候二位,反倒是让二位久等了。”

“——嗯?”

茂木如礼仪教师般脸上带着微笑,牛男慌慌张张地把头低了下去。

晴夏微睁双目自言自语着。她直起上半身,抖落头发上的玻璃渣。担心她的头掉了看来是多余的。

“初次见面,我是贺茂川书店的茂木。”

“镜子给打碎了,看样子得赔了。”

大约等了五分钟左右,一位白发老人推门而入。这位老人看上去已逾八十岁,手脚像条棍一样纤细,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是他脚步稳健,目光矍铄。

晴夏仰视着红色的镜框说道。从镜框内参差的牙状的镜子碎片中,映照出并列着的复数个晴夏的眼球。

女子将二人引入接待室。房间中间是并排着的沙发,周围是一些较高的铁架子。架子上摆放着的貌似是从各地收集而来的假面和人偶。这些东西散发着和贴的瓦楞纸箱同样的臭味。

“喂,要叫救护车吗?”

“久等二位了,这边请。”

“救护车?为什么?”

“我是贺茂川书店的茂木。这位是小说家大亦牛汁老师。”

晴夏脸上露出浅笑,站了起来。喉咙处仍是被玻璃片刺中的状态。从伤口处溢出的脓疱状的液体,流过锁骨漫向胸部。

从门上镶嵌的玻璃板中透出了光亮。茂木敲了下门,约十秒后门就开了,一位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子露出了脸。

“呐,再来一次吧。”

走廊前面的门上挂有写着“秋山研究室”的牌子。这里也有“不思议酱”的贴纸贴着,仿佛忘恩负义似的,脸上浮现出像开运商品广告一样的可疑的笑容。

晴夏把浴巾围在腰上说道,向牛男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她为什么好像没事一样,完全不明白。

茂木将铝制的门打开,快步走下楼梯。牛男十分郁闷地追着他的身影。

“你难道不觉得痛吗?”

“您这是心理作用。我们还是走快点吧。”

“哪里?没什么大碍啦。”

“头皮好痛啊。有可能是脑出血了,我看咱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晴夏歪着脑袋说道。仔细看的话,她的屁股也被玻璃碎片刺到了。是因为脑部的神经被切断了,所以完全没有痛觉了吗?对着镜子看的话就能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之处了,但很不巧的镜子已四分五裂地散在地上了。

牛男的头发是在昨日深夜自己漂的。本以为校园里都是些放荡不羁的年轻人,担心如果不染头发的感觉会留下不好的印象,然而牛男在校园里的所见所闻发现之前自己完全想错了。就算头发多么乱糟糟的,成为有钱人就会浑身散发出金钱的味道了。

这么说的话,在“贝鲁贝罗”喝酒的时候,也出现了腹部已经裂开的刺身蟾蜍伸出舌头把苍蝇吞了的事。没想到除了动物,好像也有人类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

两人在校园里走着,茂木说了句显而易见的俏皮话。

牛男没有揭穿晴夏的实情,用纸巾擦拭着掌心的汗。

“大亦老师,金发也很适合您啊。”

“你和我见面的事跟别人说了吗?”

P栋位于校园的深处,仿佛在摩天楼的阴影处一样。

“怎么可能说嘛。为什么这么问?”

男警备员一脸惊讶的样子说道。

晴夏夸张的眨着眼睛,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即使她死了,警察找到牛男的可能性也很低。

“是同行者的话名片就不需要了。文化人类学科在P栋。”

“突然想起我有急事,先回去了。”

“完了,搞砸了。喂茂木,我是不是只能回去了?”

牛男从发干的嗓子里挤出声音说道。背对着晴夏,穿起扔在地上脱下的衣服。

把粘在一起的纸刮掉时,突然起了一阵风。名片如吹雪一般散向校园。

“诶,这就回去了,才只做了一次。”

牛男从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像是被洗过的名片碎块。这是刊载《奔拇岛的惨剧》时,为了在书店致辞时用的。

晴夏像小孩子一样拉着手摇晃着。牛男推了晴夏的胸部一把,让她倒在床上。她的头不知怎的开始扭曲,喷出脓疱似的液体。牛男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我是贺茂川书店的茂木。”

“——”

登记完姓名和住址后,男警备员用走形式般的语气说道。茂木很快就取出一张名片。

俯视着晴夏的肢体,牛男突然察觉到一丝违和感。她的下腹部突然膨胀了起来,像孕妇或是嗜酒的中年妇女一样。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能变成这种体形吗?

“请各拿出一张名片。”

“这么想看吗?”

茂木绷着脸说道。警备员把纸夹展开,对茂木递了过去。纸夹上像花名册一样排列着姓名和住址。牛男看着茂木填写东西时,不经意间视线与被书本压着的人偶对上了。穿着爱丽丝漫游仙境风格的女式围裙的小女孩,用犹如服用幻觉剂般坚定的眼神看向他。她胸前的徽章上写着“摩诃大学官方角色-不思议酱”。牛男有些可怜她,把她从书山中拉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晴夏把两腿张开,说着奇怪的话。

“大亦老师,您可以先安静一会吗?”

“在那边的世界见到母亲后,再请教她那时是否有意识的事吧。”

“你瞧,玩偶都被压扁了。今天运气真不好,要不我们回去得了。”

牛男冲出了房间,连钥匙都落在了房间里。

茂木用习惯的语气说道。警备员从堆积的书本资料的下方抽出了纸夹,堆积着的纸和文件塌了下来,压在了一个女孩玩偶上。

乘电梯下到一楼后,牛男快速跑到大厅。因为房间费用是提前支付的,也没有使用可选服务,因而不需要再结账了。

“我们预约了文化人类学科的秋山老师。”

在玄关处和一位从单厢车下来的应召女郎撞了个头碰头,牛男赶忙低下头侧身让了过去。乘上自己的小型汽车,插入钥匙后一脚踩下了油门。

茂木和牛男二人,像是在卖彩票的地方一样四处游览着。

住宅区里已是夜幕降临,寂静的公寓楼里从窗户中透出一丝微光。从停车场出来后顺着曲折的道路进发,走上了单向双车道的国道。

“预约的各位请往这边走。”

在道路上行驶时牛男心中不断浮现出不安的种子。门把手和照明开关上留有牛男的指纹,垃圾箱里还有带着精液的安全套。如果因某种契机警察开始怀疑牛男的话,他就法网难逃了。

牛男正看着校园小姐选举的海报时,男警备员搭过话来。

况且晴夏也有联系警察的可能性。头快要被割掉了的晴夏不太可能继续存活,但是如果她叫了救护车,救援队员很有可能供出牛男的名字。

果然大学里充斥着钱的味道。长椅上一位穿着整齐的男学生在谈笑着,遗憾的是并没有看到女大学生。

推理作家杀害女大学生,如此标题的周刊杂志浮现在牛男的脑海里。

摩诃大学的校园里,并排着许多摩天楼一样的高层建筑。

红灯突然在眼前亮起,牛男赶在白线前踩下了刹车。涨红了脸的中年男子目光刺向了这边,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车碾死了。

2

牛男手放开方向盘深呼吸着。人总有一死,晴夏只是运气太差了而已。发出邀请的是对方,没有道理来责备牛男啊。唉,光想也没用。

半年之后,《奔拇岛的惨剧》成为了销量超过三十万部的畅销书。

在国道上行驶了五分钟左右后,能看到高速公路的出入口了。这样就能离开兄埼市了,牛男踩下了油门。

男子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

收费站的亭子里一个矮小微胖的男子划水似的睡着了。看样子是因为深夜的过路者太少了。为了不让人记住长相,牛男弓着背敲着玻璃窗。

“太好了。请务必让敝社来出版您的大作。”

“大叔,到能见要多少钱?”

“没有送。为什么这么问?”

中年男子抬起了头。

一听就是位工作干练的男性的声音。

刚想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钱包时,一股血气上来了。

“我是贺茂川书店的茂木。《奔拇岛的惨剧》一书您没有送到其他的出版社吧?”

钱包没了。到座位底下去找也只是白白沾上了毯子上的泥,好像是落在酒店的床上了。

一个月后,牛男房间里的瓦楞纸箱总算快清完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电话。

钱包里还放着驾照呢,真是糟透了。

比起榎本,贺茂川书店这一出版社好像更愿意接受无名作家的作品。牛男把原稿的封面替换后,在信封上写下贺茂川书店的地址,然后将信件放进了邮筒。

“一千四百元,先生。”

第二天,牛男在打工的回收商店事务所里,印刷了写着《奔拇岛的惨剧 大亦牛汁》的纸。“牛汁”作为笔名,取自自己的本名。

男子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这边。

既然不能以锡木帖的名义出版这部小说,那索性让它成为牛男的作品就好了。小说是放在瓦楞纸箱底部送过来的,那么其他遗族大概根本没有读过这份原稿。都是贴的性欲的错,导致牛男的人生苦不堪言,这些惩罚本不应当由他来承当。

“我忘了东西。”

忽然牛男有了主意。

牛男缩着肩膀说道,然后倒车离开了收费站。在单向车道上逆行着奔向“あにさき豪华酒店”。并排陈列的公寓仿佛在嘲笑牛男一般。

通话结束后,牛男把A4纸重新卷了起来。可怕的连续杀人事件的结局同样令人震惊。果然要是把这部小说雪藏起来太可惜了。

牛男在距酒店入口约10m处停下了车,小跑着冲向玄关,一言不发的经过了大厅。乘电梯上了三楼,直奔三零九房间。

这都是什么鬼。法律像是为了让牛男一无所获而存在似的。

在走廊拐弯的时候,和一位年轻男子撞了个满怀。男子是个脸色很差的胖子,耳朵和鼻子上排着大量的穿环,仿佛绷针靠垫一般。他穿着不合尺寸的围裙,推着一辆装满水桶和拖把的手推车。

“这可不行。根据遗产分割协议,你继承的只能是你父亲持有的那些书籍资料。即使你坚持说你也继承了小说的著作权,其他的遗族也不会接受的。就算把原稿一文不值地卖了,只要别人告你,你也没有胜诉的可能。”

“啊,不好意思。”

“OK,那就以一百万元的价格卖给出版社吧。”

男子低下了头,将钥匙插入客房的门中。像是位清洁工。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手。牛男把空啤酒罐扔进了垃圾桶。

“等一下,我是这个房间的客人。”

“既然这么好,你把这小说拿去出版社如何?如果足够有趣说不定就成书了。”

“这一间?这里的客人应该已经回去了啊。”清洁工拿起手推车上的纸夹,开始确认。“确定不是别的房间吗?”

“那眼前这份大礼你也放着不管啦?”

“我错过最后一班电车了。还是在这儿住到早上吧。”

“等等,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榎本一副训斥小孩子的强硬口吻说道。“我经营的可是古书店,没有成书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价值。”

“您能去和前台说一下吗?”

“那小说可不是一般的小说,相当有趣。你就当是被骗了读一读看嘛。”

“凭什么啊。我可是付了房钱的。”

“不行不行。为什么我非得买素人的小说啊?”

牛男低沉着声音说道,清洁工一边低头说着“对不起”,一边把钥匙交到牛男手上。看来是个明事理的胖子。

听筒里传来了榎本叹气的声音。

等到清洁工的身影在走廊的拐角处消失后,牛男插入钥匙,打开了房门。

“是我的父亲。”

在暖气作用下的干燥空气中,散发着芳香剂和霉菌混杂在一起的异味。牛男按下门旁的照明开关。

“那小说是谁写的?”

房间里空无一人。在床上倒着的晴夏的身影消失了,连衣裙和内裤也不见了。地上散落着镜子的碎片,床单上残留着一片黄色的斑点。

“我想把小说卖给你,你能出多少?”

晴夏去哪儿了?头都快要被割掉了,凭一己之力不太可能回得了家。如果救护车来过的话,清洁工应该会有印象。是谁把晴夏的尸体给搬走了吗?

榎本偏题打趣道。

牛男茫然地望着床单上的斑点。

“你居然开始读书了?真是少见。”

6

“我发现宝了。是一部未发表的推理小说,那小说太有意思了。”

转瞬间七天就过去了。

牛男难掩兴奋地给榎本打了电话。

得到女大学生粉丝的喜悦,化为了无尽的不安和后悔。完全没有去打工的地方或者叫应召女郎的心情,牛男终日在自己家和“贝鲁贝罗”之间两点一线的来回。

之前从未听说锡木帖以作家的身份活跃着,应该是他喜欢推理小说以至于自己也付诸实践了。虽然是素人作品,但能让牛男做梦也想接着读的小说称得上是相当优秀的作品了。

那一天天空被较低的云覆盖着。没有了去“贝鲁贝罗”喝酒的钱,牛男在便利店的停车场自己停车的卡座里呷着罐装啤酒喝。

被接二连三的事件以及点缀于文中的文化人类学知识所吸引,牛男废寝忘食地读完了《奔拇岛的惨剧》。

想买下酒菜时直起身子,发现对面的大楼里人山人海的样子。看上去很穷的年轻男子聚集在一起。难道是在发酒吗?

奔拇族在长达两千四百年的历史当中,没有发生过一次战乱,居民以和谐友爱而闻名。但自踏悟朗登岛的第二天起,杀人事件如同决堤般的开始发生。带着恶魔面具——扎比面具的怪人引起了无止境的杀戮风暴,奔拇族即将面临灭族之灾。究竟在奔拇岛上发生了什么——?

转身看向背后的大楼,发现墙上贴着粉色的海报。好像有地下的小剧场,那些男子都在等着开场。难道是偶像活动吗?

故事以日本的民俗学者宝田踏悟朗造访据庞贝岛西南方向700km的奔拇岛,并与原住民族共同生活为开头。

海报上写着“剧团比尔哈尔兹企画 刺穿昆虫人的脸部展”。演出标题下方,有一个脸上涂着黑墨的女子脸上浮现出空洞的笑容。女子的脸颊被串团子的扦子一般细的针扎着。真是太恶趣味的演出了。

抱着轻松的心态翻开小说,牛男立刻被小说中的世界所吸引。

难道说,晴夏也是经过了特别的训练之后,即使头被刺穿了也能保持没事一样?这种愚蠢的空想还是从脑子里清空吧。

封面上写着《奔拇岛的惨剧 锡木帖》的字样,好像是帖写的小说。

带着糟透了的心情回到了停车场后,电话的来电提示响了。

在把第三个箱子里的书搬空之后,牛男发现底部有一个厚厚的信封,仿佛像是放进去一块木板那么重。牛男打开信封后发现一打A4纸,“这是啥啊?”

难道是晴夏?按下通话键的一瞬间,

牛男只好重新把瓦楞纸箱打开,把书铺在地上,在手机上整理书名单。这些书里既有用没见过的语言写成的书,也有连书名都找不到的书。虽然几乎大部分都是学术书籍,但也有零零散散的几本推理小说混杂在其中。

“大亦老师,原稿写的怎么样了?”

牛男通过电话说明了事情的来由后,榎本用事务性的口气说道。让他从公寓那边过来取一趟好像不太现实。

事与愿违地传来了清脆的男声。眼前浮现出茂木骄傲的神情。

“虽然学术相关的东西我也不是很在行,姑且先帮你核对一下吧。可以把书名都整理好发给我吗?”

“喂茂木,我不做作家了,去跟总编辑也这么说吧。”

榎本是和牛男在同一个养护机构长大的友人,是个只要有闲暇时间就狂读书的知识分子。本以为他离开机构以后会成为书店员工之类的,没想到他在辗转打了几份工之后,两年前通过推理小说《MYSON》出道成功。牛男虽然一页都没有读过,但目睹过那本书摆满了书店展台的场景。在这之后他通过每年出版两三本书,并在网上开古书店维持生计。半年前榎本搬到了被称为高级住宅街的知名的白峰市公寓,看来工作方面应该是顺风顺水。

“喝太多了可不太好啊。就算怒吼也不会延长截止日期哦。”

难以想象仅有四畳半大小的房间,还要堆着十四个瓦楞纸箱生活下去。牛男正想着把书重新装回箱子里扔到垃圾处理场,突然想起了榎本桶的事情。

“不是这样的。我已经没救了。在之前的周六——”

半年后,牛男从律师处收到了十四个瓦楞纸箱。箱子里塞满了从没见过的厚厚的书和学术杂志。盖子一打开就飘起了尘埃,房间里逸散着臭味。貌似根据协议的结果,这些书籍成了分给牛男的遗产。牛男有种像是家里被扔了一坨狗屎的心情。

言语被干咳声盖了过去。

但是根据协议的记述,如果没有对遗产分割信进行答复,需要同意该事项给委托的代理人。牛男蠢头蠢脑的,直接把信封扔进了垃圾桶。

好像把女大学生的头割了下来把她杀了——就算是这样说也会被当成是喝醉酒后的胡话而没当回事吧。到头来,都是因为那个女大学生的身影突然不见了。

虽然是个糟糕的父亲,能继承遗产着实是久旱甘霖。牛男吹着口哨喜出望外,但看见信封内另一张遗产分割协议的说明时他的心又凉了一截。贴的非嫡出子名单列出了三十四位之多,这意味着假使遗产有一千万元,三十四个人平分下来每个人也只有三十万不到。

“——我可是倒了大霉。全部都是你的错。”

从那之后的五年后,正当牛男凭一天一雇的工作难以为继时,突然从律师那里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文字晦涩难懂,牛男大概只理解了一半,大抵上讲的是帖死的两年前由于和原配妻子离婚,非嫡出的牛男具有了继承权。

“这样啊。如果您真的不当作家了,请您交出十五万元左右的饮食费。比起这个大亦老师,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让我吓了一跳。”

在儿童养护机构长大的牛男,在十五岁时知道了父亲的真相。他在整理哥哥的遗物时,发现了帖抱着孩子的照片。虽然通过在电视上多次看见贴的出镜知道了他,可他当时已经处于脑梗塞恶化的阶段,身影逐渐从表舞台消失。

茂木不知为何声音变小了。他好像是在室外的某个地方,听筒里传来了闹哄哄的杂音。

牛男是帖从马来西亚带回的娼妇的次子。母亲在第三个儿子死产之后,在牛男去小学远足的早晨过量吞服安眠药去世。哥哥曾在本地的半黑社会组织当拍马屁的小混混,结果在牛男去中学的修学旅行的夜里骑摩托跌落悬崖而死。牛男因此变得讨厌起旅行了。

“什么事啊?不会是昆虫人进攻了吧?”

但是帖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即使有自学生时代起就结伴的糟糠之妻,帖还从各地的买春街买下贫穷的女子,通过工作签证将她们带回日本国内。根据帖死后所刊载的周刊杂志报道,帖在都内的廉价公寓里至少寄养了二十名女子。

“我为了和装帧作家见面去了白峰市。结果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交通事故的现场。”

他作为能书会道的文化人类学者,一边与东南亚或是大洋洲的少数民族共同生活,一边为了观察社会或家族的构造而频繁地参加实地考察。在大约十年前,由于参加了综艺节目,帖的名字变得家喻户晓。

白峰市?好像是个听过的地名。

牛男的亲生父亲锡木帖,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好像是卡车失控在住宅区碾到人了,警察、救援队员还有电视台的记者堵的道路拥挤不堪。推理小说编辑的热血要燃起来了。然后我在观察现场的时候,一位似曾相识的老人出现在了现场。”

真是件麻烦事呀。就算是问起作品相关的问题,牛男也什么都答不上来。因为他自出生以来,连一行小说也没有写过。

“你妈吗?”

半年前,牛男发表的推理小说《奔拇岛的惨剧》,描述的是原住民居住的名为密克罗尼西亚的一座孤岛上出现了杀人事件。如果是专家读的话,也许会挑出些毛病吧。

“是秋山雨教授。”

通话结束后,听筒中只剩下呲呲的电子音。牛男不由得差点把手机扔进了厨房,那家伙还是那么任性。

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的脸在脑海中浮现了。

“虽然没有听说,会不会是对奔拇族的描写有所不满?那位教授好像已经写了不少关于奔拇族的书。决定日程以后我再联系您,麻烦您了哈。”

“是他开着卡车失控了吗?”

“那家伙为什么想和我见面?总不会是想打听我喝的酒和吃的下酒菜吧。”

“不是。被害者好像是秋山教授的女儿。”

“不工作的话才有空啊。我这边会带着经费所以请放心。”

秋山教授的女儿——难道是晴夏?

“你蠢吗,我可没有空。”

“……你,你再说一次。”

“不必担心。我也会一同前行,到时候您尽量听我的话就可以了。”

“都说了是秋山教授的女儿被车碾了。记者那些人本来想去采访的,但是她被卡车拖行了20m,尸体的下腹部好像一片狼藉。再怎么说也回天乏术了。”

牛男叫了出来,对面席位正想吃三只脚的蝌蚪炸素衣的女大学生吓了一跳,瞥了过来。

茂木飘飘然地说道。

“哈?”

恐怕被碾的就是晴夏了。但是在兄埼市的情人旅馆里受了重伤的她,是如何出现在白峰市的路上的,实在令人费解。

“我们公司明年春季准备出版人文系的丛书。对于编辑部来说,这次交流机会放弃了有些可惜。希望大亦老师能够和他见面交流一下”

“你能看见现场的样子吗?”

牛男的语气又强硬了几分,他对大洋洲文化半点兴趣也没有。

“没有。现在警戒线被拉了起来,只能从远处看见卡车。这又有点奇怪了,明明引擎盖都被压扁了,却没沾上任何血迹,倒是沾上了一些脓疱状的液体。”

“说了我也不知道。”

情人旅馆的床单上确实被黄色的印迹染得很深,果然是晴夏。“还有一件事很让人震惊。事故发生后的五分钟左右,她的惨叫声传遍了那一带区域。她是这样叫的——给我水。”

“他和编辑部联系说有话想和《奔拇岛的惨剧》的作者讲。他是大洋洲文化研究的第一人,似乎还挺有名的。”

胃里产生一股寒意。

“不知道诶。”

和濒死的奔拇族的男人不断重复的话语是一样的。

“大亦老师,您知道摩诃大学的秋山教授吗?”

难道是人在将死之时喉咙会感到渴吗?还是说和将奔拇族赶尽杀绝的相同的某种东西,也袭击了晴夏?

话一出口牛男就后悔了。茂木给人戴高帽子的时候要小心。这里应该放好心态,强推给他一些刁钻难题才对。

“哇,这是什么。大亦老师,现场突然钻出来大量的蚯蚓。这是怎么回事啊?大亦老师?——”

“怎么,想知道叫的应召女郎是不是真的女大学生的方法吗?”

牛男切断了通话,茫然地乘上了小型汽车。

“我知道了,截稿日前我再和您联系吧。今天有别的事情想和您商量下。”

小剧场的入口还是老样子挤满了人。牛男鸣着汽车喇叭清空道路后,强行地踩下了油门。

牛男用筷子将蟾蜍的腹部戳开,忽而蟾蜍从半张开的口中伸出粉红的舌头,将停在餐盘上的苍蝇一吞而下。即便腹部裂开肠子也没了,蟾蜍的本性依旧没变。

不消五分钟就回到了公寓。大脑刺痛着并喘着气打开了门,然后趴在地板上打开了电视机。

“老子是能靠吃青蛙过活的男人,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换了几个频道后,电视上出现了身着正装的记者。字幕上写着“白峰市卡车失控 女性死亡”的字样。在住宅区拉开的警戒线另一侧,能看见许多警察的身影。

茂木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所谓牛汁,就是牛男的笔名。牛男有着一沾酒就把生活抛在一边的习惯,结果被喝酒更厉害的茂木掌握了大大小小的个人隐私。牛男对做应召女郎的女大学生十分痴迷,把自己的版税如流水般花在她们身上的事茂木当然也一清二楚。

“——秋山晴夏女士从交往对象那里逃出来之后,从公寓里飞奔而出,在这条路上被卡车撞倒。”

“读者们对大亦牛汁的新作可是翘首以盼。再说了大亦老师,您的存款不是也快见底了吗?”

记者清晰地说道。

“闭嘴吧骗子。凭什么我非得为了你的房租而努力干活啊?这么想搞本新书的话你自己去写不就行了。”

“驾驶卡车的嫌疑人齐藤运也供述说,他在撞倒秋山女士后心神不定,大脑里一片空白。另外秋山女士的交往对象,怀疑对秋山女士采取暴行而逮捕的嫌疑人榎本桶,也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我也是大亦老师您的忠实粉丝,打心底里期待您的新书呀。”

榎本?

眼前浮现出茂木皱眉苦笑的样子。茂木毕业之后的十年间,成为了一名只负责推理作家的优秀编辑,去年起在南青山的公寓与志向成为小说家的年轻女子开始同居。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牛男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师,您是喝醉了吗?”

“嫌疑人榎本在接受警察调查时供述说,由于男女关系的纠葛而发生口角,他殴打了秋山女士的脸部和腹部。警察正在继续对事故的详细情况进行调查——”

“原稿?烦死人了。除非女大学生和我搭话,不然谁的话老子也不听。”

画面的右下方出现了似曾相识的头像,是榎本桶穿着学生制服做着peace手势的照片。那是从机构毕业的时候,和牛男他们一起拍的照片。

不管牛男多用力嚼,串上面的鸦肉也没撸掉多少。正准备吃着蟾蜍刺身,突然间手机的来信提示响了。本想好好地喝上一口酒,瞬间就被拉回了现实。

那家伙也是推理作家,所以和晴夏有肉体关系也不奇怪。对牛男警告有异常的粉丝的也是他。

在“贝鲁贝罗”,能喝到都内所有居酒家里最便宜的酒,并且还能吃到不知从哪里进到货的蛙类、乌鸦以及小龙虾等的原创料理。虽然总能吃到奇怪的虫子,但是总好过不喝酒就神经衰弱而死要好。人毕竟还是要恰饭的。

但是问题出在晴夏身上。她在一周前,被牛男从床上推落,应该处于头部裂开的重伤状态。在那种状态下还能存活一周应该不太可能。为什么之后变成被榎本施加暴行,而后又被卡车撞倒而死呢?

大亦牛男在以野味料理店自称的廉价居酒屋“贝鲁贝罗”,就着鸦胸肉和蟾蜍刺身当下酒菜,一边喝着温的生啤酒。对于刚进店的女大学生二人组而言,看到这与普通居酒屋完全不同的情景,脸上逐渐没了血色。

牛男带着祈祷的心情给榎本打了电话,很快电话声就被切断了。“这个电话号码现在不能使用,请确认您输入的电话号码——”

按下手机的通话键后,听到了贺茂川书店的茂木的声音。

牛男一脸茫然,默默地听着电视里传来的恼人的声音。

“原稿写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