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桥靖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咳一声,“谁跟你抖那机灵,我肯定不会赖啊。但是你也得多出点力吧。”
仲越弯起的嘴角里多了那么丝玩味讥笑的意味,“刚才是谁说不会赖?”
仲越盯着他看,半晌说了个“好”。
文桥靖烦躁地搔着头发,“你还想不想看案卷了!”
文桥靖顿时笑了,走过去勾他肩膀,“这才对嘛,靠谱!”
仲越觉得好笑,“那是你的事。”
——
“贺景树的案子还没完呢。”
桌上摊了一堆的东西,文桥靖从里面翻出一份资料塞给仲越,“这个贺景树就一混世魔王,坏的呀。你看看,逃学、抽烟、打架、欺负同学就没他不敢做的事。也不怨他学坏,看贺睿昨天那重男轻女的德行就知道了。”
“不然?”
仲越仔细翻了一遍,随口问:“昨天晚上你们干吗了?”
文桥靖愣了,“诶,你就这么走了啊?”
“查监控啊,我眼睛都快看瞎了!”文桥靖眼前全是那模糊的画质,一想就头疼,“现在最棘手的,还是找不到尸体。”
仲越点头,“好吧,那就过几天。”起身就要走。
“那也不见得,”仲越回头,意味深长地眯了下眼睛,“案卷,别忘了。”
“……”文桥靖噎住,“你急什么,等案子结束了,我会想办法的。”
文桥靖恼了,没好气地说:“忘不了!”
“这个还真说不好。”
“最好是。毒品那条线呢?”
文桥靖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两秒,“你真是……我还能赖?”
“逮了两个小毒贩,暂时没问出什么来,都精着呢,用‘埋地雷’的方式交易,谁也见不着谁。”
“我来找文警官兑现诺言。”
仲越思索片刻,说道:“我听说‘太阳帮’有几个外围的成员,还有一些服刑出狱的,现在混迹在吉港村。”
刑侦队里东倒西歪睡倒了一大片,仲越敲了敲文桥靖的办公室的门。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来,他皮肤白,黑眼圈尤为明显,看到来人,惊讶了一下,打出一个哈欠,“你来了啊。”
文桥靖福灵心至,大掌一拍,“对呀!那群人死性不改,估计还跟那些脏生意搭着边儿呢。”
看来,是个女邻居。他不甚在意地想。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文桥靖眨了下眼睛,“抄老底去?”
而此时,仲越堪堪出门,等电梯的时候,又碰上了搬家公司的人。电梯门缓缓合上,他看见那两个男人将东西陆续搬进屋,某个透明的盒子里装着的似乎是些化妆品。
——
这种地毯式的排查工作量巨大,一直到东方朝阳初升都还没有结果。
吉港村是兴河区最大的城中村,介于老城和新区之间。一大片儿都是自建的房子,高矮不一,地形复杂。除了土生土长的原村民外,还有很多外来的租客,小混混也多。
得到这条线索后,潘定一以这位同学的家为出发点,将道路监控分时段切割,一点点还原贺景树回家的轨迹,试图找出他在哪个地点失踪。
两年前太阳帮里不少成员都在这一带混迹,后来核心成员被一锅端之后,那些小鱼小虾米们都老老实实了起来。
两天前,贺景树去同学家里打游戏,一直到傍晚,大概16点左右才离开。也就是说,在他当天离开同学家之后遭到了袭击并遇害。
据说,有个判刑轻的,外号陈六子,大家伙都喊六哥。这人蹲了一年大牢,出来后就把那帮子人招呼到一起说是创业去了。
文桥靖和潘定一走访了贺景树的同学。
文桥靖凭着记忆找到一处小破楼,抬脚踹进去,屋里围坐着一伙人正在吃羊肉锅子,一个个都汗流浃背的,冰啤酒摆得满桌都是。
——
“哪个王八蛋呀?敢踹你爷爷的门!”陈六子抬眼,外头阳光晃的眼花,还没看清人就骂上了。
林慧文将人送到门口,对着漆黑无人的楼道长长叹了口气。
“挺能耐啊,你倒成我爷爷了?”文桥靖走近堂屋。
站了起来,夏书荞抱起储物箱,“最近我也在搬家,有些忙,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陈六子一见文桥靖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站起来老实得跟个孙子似的,“哎呦,这不是文警官嘛,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习惯一个人了。”夏书荞心绪复杂,并不十分想听这种话。每个人都在和她说仲越不在了,可她不愿去面对,那个人总归是在她心里的,她活着一天,他就会在一天。
文桥靖假笑,一脚踹过去,“爷爷?”
“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仲警官再好,也已经不在了。”
陈六子别踢了个踉跄,苦着脸欲哭无泪,“可别可别,您是我爷爷还不成么。这是有什么事儿?”他偷偷拿眼角去瞥,文桥靖和仲越可都穿着警服呢,一看就来者不善的模样。
林慧文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她脖子上挂的戒指,视线缓缓下移,最后停在她左手的疤痕上,心疼地抚过。
“还真有那么点事儿。”
夏书荞似是一愣。
“您尽管说,我一定配合,嘿嘿,咱好公民,保证支持警察工作。”陈六子谄媚地笑,文桥靖问啥说啥别提多老实了。
林慧文无奈地笑,“好了,不说这些。倒还有个事要跟你商量,老江最近收了个徒弟,人不错,样子也行,你要不见见?”
待问到毒品,却是陡然变了脸色,立马哭天抢地喊冤枉,“天地良心,那玩意儿跟我可真没关系!当年在帮里混的时候哥几个就没干过坏事,不然哪能那么快就出来啊。”
夏书荞没吭声。
他偷偷瞟了站在一旁的仲越一眼,“赵哥,你说是不是?”
“东西都拿回去吧,是留着还是毁了,随你。”林慧文低声道,“可是书荞,你要知道,谎言总有圆不上的一天。”
仲越一愣,面无表情地看他。
夏书荞揉了揉僵硬的脸,缓缓走过去,在床沿坐下。
文桥靖不乐意了,瞪眼道:“跟谁称兄道弟呢?别乱喊啊!”
“书荞?”林慧文诧异地看她一眼,将盖子合上,然后温柔地朝她招招手。
陈六子作势打自己的脸,“看我这张破嘴,现在该叫赵警官了,对不住啊,我这一顺口就……”他嘿嘿笑了两声,继续跟文桥靖扯皮,“在里头蹲了一年,我是大彻大悟,发誓出来以后一定要洗心革面啊!您看看,咱们干的可都是正当行业啊,网络公司,注册过的,假不了。”
走过去,只一眼她就看到箱子里那张发黄的成绩单,名字那一栏赫然写着:徐婉初。
文桥靖跟着他走进里屋,不大的空间里摆了好几张电脑桌。
夏书荞的脸色一变,手指捏了捏裙摆。
“狗屁网络公司,糊弄谁呢,电信诈骗吧?”
林慧文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储物箱,“都在这儿了,我和老江买了套新房子,下个月就搬,所以一直在整理收拾东西,正好就发现了这些。快过来看看,还有你中学的毕业照呢。”
“瞧您这话说的,哪能啊。”
夏书荞跟着走过去,那是个小房间,但是布置得很温馨,这是她曾住过一阵的卧室,没想到会被一直保留着。
文桥靖懒得跟他胡扯,摸出张贺景树的照片继续问他正事儿,“这人认识吗?看清楚了说,别想糊弄我啊,有你好受的!”
“去去去,小丫头片子。哦,对了,我去给你拿东西。”林慧文突然想起正事儿来,起身进了屋。
“不敢不敢。呦,这看着有点儿眼熟啊。”陈六子拿过来恨不得在上头看出朵花来,“这不小贺嘛。”
“没有,一点儿都没瘦,不然称给您看看?”
文桥靖连忙追问:“你认识?”
林慧文仔仔细细地看她,目光慈爱,“有段时间没见了,瘦了。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啊?你一个小姑娘非要去干法医,那工作多累啊。”
陈六子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
“哦。”
文桥靖举起拳头在他面前晃悠,“赶紧说!”
“他去外地参加活动了。”
“是这么回事儿,刚出来的时候日子不好过,工作也没着落,当时差点就走回老路去了。”陈六子满脸羞愧,偷偷瞅了文桥靖一眼,“我带着几个兄弟,在附近学校收过几个小弟,拿了点儿保护费。”
“我吃过了。”夏书荞好笑地拉着她的手,“林姨,你也坐。江叔呢?”
“贺景树是你小弟?”文桥靖一愣,骂道:“我去,臭不要脸啊,毛孩子的钱都骗。”
“吃过饭了吗?要不要给你下碗面?”
——
夏书荞进门换了拖鞋,被林慧文拉倒沙发上,又是水果又是饮料的一顿招呼。
仲越在屋里看了一圈,兴致缺缺地踱步出去。
林慧文见到来人顿时惊喜地笑了,“书荞,快进来。”
院子外传来动静,他走过去,看见陈六子的小弟正和外头一收废品的在说话。
老旧的小区在城市的灯火里独自寂静着。夏书荞走上狭窄的楼道,敲开了某一户的门。
“薛炜,六哥说了,只要你愿意,那就跟咱一起干,”小弟明里劝着,话里却都是讽刺,“怎么着也比你捡破烂强吧。你看,这也不早了,饭还没吃吧,赶紧进来吃点儿,不差你这一口。”
——
那人抬起头,皮肤黝黑,挽起的袖子下肌肉结实,“让开,你挡路了。”
“吉港村,”他低喃出声,“那些人不就在吉港么……”
他推开那小弟,弯腰去捡垃圾桶里的空瓶和旧包。直起腰,却忽然看到门里的仲越,脸色立时变了一下。
头顶的灯光柔和,他的思绪有些飘散,忽然想起冉汐那双眼睛,里面有太多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小弟顺着他视线回头,一见来人腿都软了,他们这些个经历过当年大抓捕的人,看到警察就心慌,“赵警官,那个……我进去看看六哥。”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仲越脱掉那洗得都掉色了的T恤,换上睡衣。
薛炜放下手里的脏袋子,四处看了看,把仲越拉到了最近的一个胡同里,“赵哥,你怎么又回去了?”
也只有在这间小小的几平米的空间里,才能放下紧绷的神经,稍稍做回自己。
仲越心头一凛,见他这副熟稔的模样,一时没敢吭声。
当初他忽然被换了身份,一举一动都生怕被人发现端倪,为了扮演好赵砚钦,他在房子里装满了摄像头,用来记录自己的行为举止,但凡都不对的地方就改,一点一点硬生生将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东西都毁了?”薛炜急切道,“那天晚上我听见凯哥打电话,他就是为了那个搞你的。而且他背后的确还有人,十有八九就是局子里的,你现在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一直到卧室,他整个人才勉强放松下来。
他口中的凯哥正是太阳帮的大头目,名叫姜天凯,判决下来不久就已被执行死刑。
稍稍瞥了一眼,仲越没有在意,开门进了屋。
仲越心绪复杂,学着赵砚钦的口气问:“你听清姜天凯那天的通话内容了吗?”
小区都是一梯两户,仲越对面这一户已经空了很久,不过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有搬家公司在上上下下忙活,看来是有租客要搬进来了。
薛炜回忆道,“那天你离开还不到俩小时,凯哥突然发了通火,招呼人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像是什么东西丢了。后来他一个人在里头打电话,我去送饭的时候听到几句。”他压了压声音,“你偷的那东西里藏着罪证,跟局子里的人有关。再后来,就发生了爆炸案,我估摸着准跟那事儿有关。”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跨步出来,不期然看到了对面门口摆着的纸盒子。
仲越越听越是心惊,不由陷入沉思。
且不说刑侦队这头熬夜干活,仲越却是已经到了小区。
难道那场爆炸针对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赵砚钦?因为他手里掌握了某个人的罪证所以被灭口了吗?
——
可是为什么炸药会在自己的车上……
悲伤、痛苦还有绝望。
“赵砚钦!赵砚钦你人呢?”文桥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仲越陡然回神,低声问:“你现在住哪儿?”
仲越对冉汐的印象还来自于小计那张八卦的嘴——潘定一的桃花。
薛炜报了个地址。
下楼的时候,他看见站在大厅里的冉汐,应该是在等贺睿从法医室出来,虽说情况都符合,但还是需要进行DNA的对比。
仲越点头,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笔记了他的手机号,这才道:“我走了。”
于是仲越毫无压力地下班了,顺便让文桥靖记了他两个小时的加班费,月底结算,把忙得团团转的某人气得够呛。
转身要离开,薛炜忽然拉住他,“赵哥。”
他瞄了眼时钟,堪堪到19点30分,距离约定时间还余了好几个小时,忒亏。
“嗯?”
哦,还有一条:12小时之内。
“咱俩还有一顿酒没喝,哪天找个时间好好聚聚?”
仲越完成了答应文桥靖的事——确定被害人身份,缩小凶手安全区范围。
仲越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抿着的嘴角透着凉薄和桀骜,那是赵砚钦惯有的表情,“可以,我会找你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
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薛炜默默看着,眼底满是怀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