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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宜修挂了电话,“知道了。”
此刻,浔音正在县城车站里。
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楼岩峰大步跑过来,“老大,局长找你。”
她排在队伍中央,耳边都是嘈杂的说话声,包里的手机缓缓震动,铃声被周围声音掩盖。
手机里换来“嘟嘟”等待接听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她,“一张湖城的票,谢谢。”
谢宜修静立片刻,然后眨了下眼睛,垂头给浔音打电话。
考古队的挖掘工作进展很快,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墓穴中至今没有发现带字的陪葬品,这给判断墓主人身份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虽然翻遍了当地文献,也没有找到相匹配的。
……
浔音这次回城就是为了去市档案局查找更加完整的文献资料。
你若来,必迎战!
买了票,浔音过安检进了候车室,找了个空座位坐下。
“Hi,mydetectives.Areyouready?”他嗓音清冽,像数天前宋景云那样缓缓地念出这句话。
距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也是他们为何如此忌惮杀人十字的原因。
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来一个人,“你好。”
心底泛起的寒意在灼热的温度下渐渐消散,他揉着发疼的额角,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十字图案,又想起那个人肩膀上的十字伤疤,还有6·20案后期,为了警告报复警方的穷追不舍,他在每个人的额头都刻下了杀人十字。
浔音愣了下,转过头,身边的男人相貌不俗,鼻梁上架着一副好看的金丝眼镜,嘴角带着和善的微笑。
谢宜修转身出去。走廊里阳光洒落,夏季的热度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他又走了两步,站在窗边阳光下,轻轻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澄澈的天空。
“你好。”
“嗯,如果有别的情况及时打给我。”
——
“……”宁朔愣了一下,“没,没了。”
已经时近中午,会议还在继续。
没想到他却只是淡淡地开口,“还有别的发现吗?”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
许久没有听见回音,宁朔抬起眼皮朝谢宜修瞟去,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脸上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冷的。宁朔顿时觉得气压低下来,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局长听完了苏羽的报告,沉着脸点了点头,“既然没有同伙,那就对外宣布结案吧。”
青白色的皮肤上刻着一个十字图案,按伤口结痂的程度,应该是在这两天内刻上的。
谢宜修全程一言不发,到了这时才慢慢开口,“局长,关于重提6·20案的事情,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这次的爆炸案很可能和Ruin有关。”
宁朔抬起他的右手,手腕朝上,“你看这个。”
“我知道你的意思,”局长沉默了一下,“我已经向上级申请了,很快就……”
验尸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肤色呈现着森森死白,身上的血迹已经处理干净,只剩下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而他左手的假肢已经被炸碎,可以清楚地看到萎缩变形的断肢。
外面的电话忽然狂响,王超走出去接,没几分钟就冲了进来,“聚悦商城发生爆炸!”
宁朔抬起头看他,声音隔着口罩有些低,“我在姜召身上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众人一愣,坐在最后的宋景云却猛地站起来,面沉如水,“你说哪里?”
“你找我?”
“聚悦商城一楼。”
宁朔正在验尸,助理跟在身后不停地记录着他的话。
什么话也没说,宋景云拿了车钥匙直接冲了出去。
法医办公室里也忙碌不已,所有的法医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略略皱眉,谢宜修恍然想起昨天听见静娴打电话的时候,说是有人约了在聚悦吃饭!
……
“伤患都送去哪里了?”
“知道了,”谢宜修微微点头,“老刘,你先带人去查姜召最近的出入地点以及见过什么人,如果有同伙,必须尽快找出来。”
王超:“第一人民医院。”
楼岩峰:“没说。”
——
“什么事?”
半天之内发生两次爆炸事故,第一人民医院里此时是忙得不可开交。
楼岩峰刚挂了一个电话,就看见谢宜修走进来,“老大,法医办公室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找你了。”
医院大厅里,护士医生来来去去,帮着轻伤患者处理伤口。
刑警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声不停地响着。
视线快速地在大厅里掠过,宋景云的眉头越皱越深。
谢宜修收了资料,顺手递给老刘。
谢宜修带着人随后进来,脸色也是相当难看。
这次的爆炸事件是他对社会的报复。
“景云,哥。”正常做伤口处理的静娴一抬头就看见了宋景云等人,连忙开口叫他们,方才经历过生死的不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召的恨与不甘其实很好理解,他曾无私保护过这座城市的人,可是他的母亲却死在人群之中,没有一个人为她停下脚步。
听见她的声音,宋景云回过头,然后大步走向她,“受伤了?”
就在他入狱的第三天,母亲离开医院前往监狱看他,结果却在南街站的等车站台上病情突发昏倒。当时并没有人及时伸出援助之手,这个衣衫褴褛的老母亲就这样在冰冷的地板上结束了生命,至死都没有见到儿子。
“没事,不严重。”静娴摇摇头,因为有人及时阻止,所以爆炸并未波及太多人,她只是被慌乱的人群撞倒在地上擦破了手而已。
其实姜召的故事很简单,也很让人唏嘘。他是弃儿,被养母捡回收养。18岁时参军,26岁在一次任务中受伤失去了左手,随后退役回家。家中只有年迈的养母,而他失去了一条手臂找工作不易,部队给的抚恤金也在尝试创业失败后赔光了,母子俩生活的并不好。一年后养母被查出患有癌症,高昂的医药费压倒了这个曾经的铁血军人,四处借钱还是凑不够医药费后,他选择了抢劫,之后很快被警察侦破抓获,判处10年有期徒刑。
谢宜修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让景云先带你回家吧。”
姜召,37岁,湖城人,退役特种兵,因抢劫罪入狱,两个月前被刑满释放。
宋景云伸手正要抱她,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嫌疑人的资料很快就送到了谢宜修的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某个地方。那是一排供人休息的椅子,此时一个女人正缓缓靠近座位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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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穿着白色雪纺上衣,下面一条黑色长裤,将她修长笔直的腿形勾勒得很完美,只见她雪肤花貌,仿佛以冰为肌玉为骨,整个人散发着温婉娇柔的妩媚风情。
“是个男人,就在南街站上的车,因为早高峰人流量太大,安检根本没有用,他避开安检人员的视线就进站了。后来车门一关他就引爆了炸药。”老刘皱着眉,“有目击者称,当时他神色很平静。”
纤长秀眉的手指微微勾起男人的下巴,她腿一弯竟然坐在了他腿上,一开口,声音叮咚悦耳,又偏偏带着一种蛊惑,“帅哥,你在干什么啊?”
谢宜修拍拍手,起身站起来,“看过监控了吗?结果怎么样?”
男人已经呆住了,愣愣地看着突如其来的美女,“我,我……”
老刘走过来看了一眼,“是土炸药,能造成这种程度的爆炸,分量肯定不小。”
在场的人也都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情况?
在车厢中间的地方,他忽然蹲下来,带着白手套的手指捏起一撮黑色的粉末状物质。
王超和小马是跟着谢宜修一起来的,看到这一幕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现在的美女都这么开放了?”
谢宜修走进爆炸车厢,空气里还是弥漫着难闻刺鼻的气味,里面随处可见斑斑血迹,灯泡、玻璃碎片满地都是。
小马摇头,目光还是焦在那女人身上。心想,这样绝色艳丽的容貌,若是去做明星,肯定红得不行吧?
一时间全市震惊,省厅专门派人前来协助调查。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感慨世风日下亦或感叹美女容貌时,那个女人却倏地长臂一伸,一把勒着了男人的脖子。
警方初步确定这是人为攻击事件,但不排除恐怖袭击的可能。
然后——狠狠将他摔在了地上,一只腿压在他后背,将其双手反剪。
这一场爆炸发生在早高峰,人流量大,直接导致4人当场死亡,26人受伤。
她的脸上妩媚不再,一双眼睛清凉凉的黑白分明,生生透出一股凌冽的寒意,“趁着混乱偷窃?你胆子倒是很大啊!”
哭声、喊声、脚步声……场面一片混乱。
她手指在他头顶一带,缠着的纱布就被扯了下来,男人额头光滑,哪有受伤的痕迹。
走到站台上,就能闻到隐隐的血腥味。已经有医护人员在进行抢救,一个个的担架从车厢里抬出来,痛苦和呻吟伴随而来。
原本坐在男人旁边的大娘这才反应过来,焦急地去翻口袋,却发现钱包已经不翼而飞。再抬头,美艳女人已经从他身上找到了钱包,轻轻扔到了大娘手里。
还没下楼梯,就能看到漫天的浓烟从里面蔓延出来,空气中全是硝烟的味道。
“哎呦,谢谢啊,谢谢。”大娘连声道谢。
市区主干道上警铃声呼啸,警车、救护车、消防车从各个方向开往南街地铁站。
美艳女人只是笑笑,手摸到腰上拿了手铐拷住了男人,这才起身站起来。
在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中,湖城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么个扒手也值得你用美人计。”
第二天。
王超身后传来一个如提琴般动听低沉的声音。
——
回头,是老刘他们来了,而在队伍之中有一个男人格外显眼。他穿着简单的衬衫,下面是黑色休闲裤,身材颀长,面容俊美,在一群身姿挺拔刑警之中也是独树一帜的,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既然那么恨,那就全部毁掉吧。”
美艳女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冷。
男人喝酒的动作已经停下,眼眸微垂,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是谁?”
静娴拉了下宋景云的袖子,“是子瑜姐制止了凶手,不然现在情况更糟。”
“你甘心吗?”他的声音轻轻浅浅,几乎要被震天响的音乐声掩盖,“你牺牲了那么多,有谁念着你的好?又有谁在你绝望的时候帮过你?这个冷漠的社会,那些自私自利的人,你难道不想毁掉吗?”
原来,爆炸发生时正巧被苏子瑜和裴楚遇上,当时自爆者就在人群中央,是苏子瑜一把推开了他,而裴楚紧急疏散人群,这才将损失减到最小。
男人没有理他,他也不在意,轻轻地转着着酒杯,颜色艳丽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透明的玻璃上倒映着他薄薄的嘴唇,正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
之后裴楚留在现场等待警察到来,而苏子瑜则陪着静娴来了医院。
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一个人,他叫了杯酒,然后又道,“一起喝一杯吧。”
谢宜修露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子瑜,阿楚。”
“兄弟,一个人?”
裴楚走上来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嘴唇微勾,“你这湖城不太平啊。”
吧台上,一个男人默默喝酒,他孤身一人,左手僵硬地垂在一侧,目光始终停留在酒杯上,哪怕有火辣美女前来搭讪也不搭理,和这里的气氛似乎格格不入。
宋景云已经抱起了静娴,“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某间酒吧里,音乐声整天响,连地板都在微微震动,舞池中央人们不停扭动着、大喊着。这里汇集着全市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在这里享受着疯狂热辣的夜生活。
苏子瑜秀眉一挑,冷艳的脸上表情淡淡,“你们要重查6·20案,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有需要随时开口。”
夜晚的城市热闹喧嚣,街灯璀璨。
宋景云了然地点点头,“谢啦,我先带静娴回去,晚点聊。”
——
苏子瑜和裴楚就是为了Ruin而来,对于当年参与调查行动的每一个警察来说,Ruin的逃脱都是毕生的遗憾。现在谢宜修决定重查,他们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当年的亲历者,都该竭尽全力地帮他。
“这一次,我不会给他机会伤害你的。”
苏子瑜将地上的男人拉起来,扔给了王超他们,一边对谢宜修说:“你的提议上级已经看了,很快就会有批示。而且,今天这两声爆炸一响,他们也不可能会再抱有侥幸了。”
宋景云心底涌起不可抑制的柔软,慢慢在她身边蹲下,手指细细抚过她的脸颊。
裴楚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但那笑意里却带了一种锐利的冷,“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抓到他。”
哪怕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她心里还是保持着最初的纯真,认真地生活,认真地对待每一个人。
……
后来两人下楼的时候,静娴还在睡,侧脸恬美安静,嘴唇微微嘟着像个孩子。
谢宜修他们已经出去了。
谢宜修瞟了眼手边厚厚的一叠资料,点了点头。
王超拽着那个扒手男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意料之中,同意了才奇怪呢。”宋景云往旁边的沙发椅上一坐,架起一条腿,“不过他们不同意,我们就不能查了吗?我找了他五年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收获?资料全部放你桌上了,你自己看吧。裴楚和子瑜我也联系过了,必要时他们也会参与的。”
“我去,怎么也没人提起女刑警苏子瑜长这么漂亮啊!”
谢宜修坐下来,随手点了根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嗯。”
小马看他一眼,“再漂亮也是你的上司,快点走吧。”
“他们肯定不同意吧?”
——
宋景云收了书,小心地将静娴放在沙发上,又在腿上盖了薄毯,这才转身上楼。
傍晚聚悦商城的爆炸案,因为被阻止及时,除了凶手身亡,其他并无人员死亡,只有14人有不同程度的轻伤。
谢宜修换了拖鞋,径直望楼上走,“去书房说。”
自爆者名叫赵小山,男,湖城农村人,今年31岁,两年前女儿在逛街时因奶奶看管不当被拐走,奶奶自责之下喝农药自杀,妻子精神几近失常,后来在寻找女儿途中车祸死亡,一个美满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
听见开门声,他回头,“如何?”
自此赵小山性情大变,怨恨生活、怨恨命运、怨恨所有人,曾经多次因为当众闹事被警方拘留。
宋景云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静娴靠在他腿上睡着了。
在宁朔验尸之后,同样在赵小山的右手腕上发现了一个十字图案。
下了班,谢宜修开车回家。
法医办公室里,气氛窒息般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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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楚仔细看着那个十字图案,笑得有些讽刺又有些冷,“这算是他给我们的下马威?”
气氛沉静下来,忽然谢宜修起身离开,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我们没有选择的机会,他已经准备好卷土重来了。”
苏子瑜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你说的我都了解,但是当年为了尽快消除挖心案带来的社会影响已经宣布结案了,如今若是重提,肯定会再次引起民众的恐慌,更何况你也只是怀疑,Ruin到目前为止并未真的犯案,我们没有理由重查。而且,当初首都警局死了那么多精英,你觉得凭我们一个市的警力能抓到他吗?这太危险了。”
“宜修,你的看法呢?”
谢宜修捏着香烟,烟蒂一下一下点着桌面,“局长,你很清楚,当年击毙的蒋清婉不是凶手。Ruin不会躲一辈子,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会再犯案的。”
谢宜修把一叠卷宗递给他,“我觉得这算是前奏。”
“你的报告我看了,你是想重提首都6·20案件?”局长摸出香烟递了一根过去,然后自己点燃吸了一口,“这是不可能的,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行了行了,我都快饿死了,咱们先去吃饭好吧,”宁朔一手揽着谢宜修一手揽着裴楚,“这么久没见了,再忙也得聚一餐啊。你说是不是啊,子瑜。”
谢宜修伸手接住,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苏子瑜耸肩,“我没意见。”
谢宜修被局长叫到办公室,扔了盒茶叶给他,“这是我老婆从云南带回来的红茶,便宜你小子了,坐吧。”
“那就走吧,大神探们!我给景云打电话,让他过来。”
结案已经一周,市公安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