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先走了。”
“你的态度很成问题。这一点我也要提请法官注意。”
“先定好家访日期再走。你还没让柯兰奇克医生去做随访呢。”
“政府谁都不关心。”
“博比很怕她。我不想让她靠近他。”
“政府只关心罗伯特的利益。”津克维奇说道。
“你没得选。要么你让医生登门，要么我就弄张法院传票，直接把罗伯特抓起来。”
“胡说八道，老油条，你心知肚明。”话一出口，史蒂夫不由暗暗咒骂自己的鲁莽。监护权听证会在即，今天被关进牢里实在不明智。
“你敢！”
“随你怎么讲好了。我要说的是，你们全家看上去都不适合照顾一个有特殊需要的孩子，完全不适合。”
史蒂夫火冒三丈，但他强压了下去。眼前这个混蛋先是恶意中伤他父亲，现在又威胁要抓他外甥。老油条已违反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你可以尽情嘲笑你的对手，从西装款型到玉柱尺寸都可肆意攻击，但是家人神圣不可侵犯。
“他没有被剥夺资格。他是退休了。”
津克维奇得意地一笑。“也许在少管所待上几天会让罗伯特改主意，你也是。”
“依我看，你家成分不太好啊。”津克维奇说道，“你姐姐被判有罪，你也是多次进宫了，而你父亲被剥夺了律师资格——”
“你个王八蛋。”史蒂夫猛一伸手，攥住津克维奇的领带，缠在紧握的拳头上。“你的纳粹突击队胆敢动我外甥一根手指头，我就把你……”
“你想怎么着吧？”
史蒂夫用力把拳头抵在津克维奇松垮垮的脖子上，不断加大力道，直到对方的河豚脸变得紫红。史蒂夫盯着他鼓胀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松开手。
“这可以反映出你是否适合做监护人。这一点我会提请法官定夺。”
“你这是袭击！”津克维奇尖叫道。袭击。
“这和博比无关。”
“去向法官告状吧。”史蒂夫撂下这句话，走开了。
“那你的监护权案可不太妙了啊。”津克维奇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往史蒂夫脖子上套绳索的绞刑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
“说‘关起来’夸张了点儿，更像是被罚到讲台上清理黑板刷吧。”
史蒂夫一边疾步向法庭走去，一边想着，英明，实在英明，这下摸了一只有可能会毁掉博比一生的老虎的屁股。
津克维奇怒气冲冲地停下脚步。“听说你今天上午又被关起来了？”
替委托人打官司时，我绝不会像刚才那样火冒三丈。不过，这是私事，另当别论。
史蒂夫原以为那个案子是板上钉钉的——我是他舅舅；我爱博比；他当然会判给我——未料一开始就风云突变。第一次听证会上，津克维奇称史蒂夫为“缺乏专业培训、没有家庭责任感、不合格的抚养人”，并提议由公家抚养博比。史蒂夫百思不得其解，一个走过场的流程怎么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街头巷战。
他在半道追上了维多利亚，她正贴耳讲着电话。
杰克·津克维奇拖着笨重的步伐穿过走廊。他是个大块头，不过40岁出头，身材便已走样。西服被肥硕的屁股撑了起来，仿佛那下面藏着一个枪带，装了两把六发式左轮手枪。他的皮肤是浅灰色的，发色如浓痰，理了个寸头，让他那四四方方的脑袋看上去活像一个混凝土块。津克维奇在平彻手底下做事，供职于家庭服务中心，幽默细胞还不及他那乏味的上司。他每天都会在食堂里独自用餐，人称“老油条津克”，因为他老爱逃避和解谈判工作。在博比的监护权争夺案中，津克维奇代表州政府出庭，史蒂夫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太难过了，卡特。”她对着粉色的诺基亚手机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提……”
史蒂夫转身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向他走来。“该死！回头再打给你。”
卡特？天啊，说的不会是卡特里娜吧？
他身后的走廊里传来一个烦躁的声音。“哦，所罗门先生……”
史蒂夫放慢脚步，退后半步。
“开玩笑吧？他们哪里会让我进VIP室？”
“我当然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维多利亚继续说道，“你和查理一直都那么幸福。上帝啊，我实在太为你难过了。”
“卡特里娜应该是个社交名媛。你碰见过她吗？”
嗯，讲得通。拉戈斯网球赛冠军小姐认识巴克斯代尔不奇怪。
“昨晚去的‘偏执狂’，前晚去的‘酒池肉林’。”
“有什么需要尽管打给我，真的。”
“你还去海边那些夜总会玩吗？”史蒂夫问道。
维多利亚挂了电话，史蒂夫跟了上去。“你和那位伤心欲绝的遗孀是朋友？”
赛赛不是最好的秘书，但是她接受低薪。她是个健身爱好者，肌肉结实，脾气也不小。一年前，她因殴打偷腥的男友而入狱，承蒙史蒂夫将她救出，她满心感激。
“你在偷听？”
“她的女佣？”
“拜托，我们只有一分钟时间了。”
“知道有什么人认识他太太卡特里娜·巴克斯代尔吗？”
“我在夜总会里见过卡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钱的白人，刚刚翘辫子，新闻都出来了。”
“帮我拿下这个案子，给你介绍费。”
“赛赛，你知道查尔斯·巴克斯代尔吗？”
“兜揽诉讼业务是违法的。”她斥责道。
“你好，这里是史蒂芬·所罗门及其合伙人律师事务所。”接电话的是塞西莉亚·圣地亚哥，她虽然如此自报家门，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合伙人。
“你以为艾伦·德肖维茨2会傻等委托人自己找上门？”
他从没结识过任何高门大户，所以史蒂夫知道需要托人把自己引荐给那位遗孀，而且要快。他合计了一下，还有五分钟才回法庭为佩德罗萨辩护，足以打一通电话了。他一边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走着，一边用手机拨通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
她在法庭门口站住。“我为什么要把你推荐给谁？”
可是怎样才能拿下这个客户？
他冥思苦想，不知如何作答。她得意扬扬地走了进去。门在他面前关上的那一刻，史蒂夫的大脑转得飞快。如何才能让维多利亚相信他有能力帮助她那位遗孀朋友呢？就算她相信他是全市最顶尖的律师——虽然还轮不上他——她又凭什么帮他争取这个案子？
有鉴于此，史蒂夫越是琢磨巴克斯代尔一案，就越觉得此案于自己而言实在意义非凡。名利双收固然不错，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博比。巴克斯代尔一案将是他通往美好生活的门票。
突然间，两个问题的答案都一清二楚了。
专家抛出一个又一个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什么“额颞叶失智症”、“此消彼长型功能提高”、“捕捉到神经元放电活动”等等。不过有句话史蒂夫懂得很：“一个月5000美元”——聘请家庭教师和治疗师的费用。
他要改变方法。不再争吵、不再无礼。待会儿佩德罗萨一案重新开庭，他要表现出自己善良、温柔的一面。不过他还是要赢。她不会把案子交给一个失败者。
然后换希腊语。
所以，我要赢，而且要赢得体面。
先用拉丁语。
听起来不错，他心想。只是有一个小问题：如果那位走私凤头鹦鹉的委托人是无辜的，他也许能赢得体面，可是，就算是老眼昏花的法官或昏昏欲睡的陪审员也看得出来，阿曼西奥·佩德罗萨和鸟笼一样脏。
就在上个月，史蒂夫咨询了一位中枢神经系统方面的专家。对于外甥的病情，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小家伙存在严重的发育障碍，但智力发展却异乎寻常。这孩子可以在沙发上盘坐一个小时，前后摇晃着身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突然难以自抑地放声大哭。五分钟后，他又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埃涅阿斯纪》1。
1《埃涅阿斯纪》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由个人创作的史诗，作者为诗人维吉尔。诗人于公元前29年开始写作此诗，逝世前完成初稿，逝世后由友人发表。全诗12卷 ，1万余行。
史蒂夫在格里德利法官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心思压根儿不在珍禽走私案上。他想趁大牌律师出马前，抢先一步拿下巴克斯代尔一案。这个案子可能会改变他的一生，更重要的是，能改变博比的一生。
2艾伦·德肖维茨（1938.9.1—），美国当代最伟大的律师，曾成功辩护了辛普森杀妻、克劳什·冯·彪罗杀妻、克林顿绊闻与弹劾等轰动全球的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