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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当时谁在吃早饭的房间里?”

“可是,如果他不想跟我说话,那么想跟谁说话呢?”卡斯泰尔问。

“我的妻子。”卡斯泰尔皱起眉头,似乎急于改变话题,“如果这个人不是奇兰·奥多纳胡,那么是谁呢?”他问。

“却没有在教堂露面。如果我们站在这位神秘访客的位置上,或许会有所帮助。他想跟这个家里的某个成员私下见面,但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除了您和您的丈夫,以及那位姐姐,还有各种各样的仆人——柯比夫妇、埃尔西和帮厨的小杂工帕特里克。他一开始远远地注视,最后带着一张纸条走近房子,纸条上的字写得很大,没有折叠,也没有信封。显然,他的意图不可能是上门投递。或许,很有可能的是,他希望看见想要联系的那个人,然后把纸条举起来,让对方从吃早饭的那个房间的窗口看见上面的字,不需要摁门铃,不需要冒险让纸条落到别人手里。只有他俩知道,他们可以过后私下商量事情。然而,不幸的是,在那个男人有机会达到目的之前,卡斯泰尔先生就出人意外地提早回家了。那么他是怎么做的呢?他把纸条高高举起,然后递给了卡斯泰尔先生。他知道吃早饭的房间里有人正注视着他,现在他的意思完全变了。‘来找我,’他仿佛在说,‘不然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卡斯泰尔先生。我会在教堂跟他见面。我会在我喜欢的任何地方跟他见面。你阻止不了我。’当然,他没有到教堂去赴约。他不需要那么做。警告一下就够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卡斯泰尔先生。他是比尔·麦科帕兰,平克顿律师事务所的侦探。考虑一下吧。我们知道麦科帕兰先生在波士顿的枪战中受了伤,而我们在旅馆房间发现的那个人右边脸颊上有一道很新的伤疤。我们还知道麦科帕兰跟他的雇主康奈利斯·斯蒂尔曼闹翻了,因为斯蒂尔曼拒绝支付他觉得应得的那么多钱。于是他怀恨在心。还有他的名字——比尔,我可以想象,这是威廉的简称,而我们发现的香烟盒上的缩写字母是——”

“可是这太荒唐了。他给了我丈夫那张纸条。”

“WM。”我插嘴道。

“我只是向您说明,卡斯泰尔夫人,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番讲述完全不合逻辑——除非您换一个前提:到这个家里来的不是奇兰·奥多纳胡,他想要联系的不是您的丈夫。”

“完全正确,华生。现在事情就完全清楚了。让我们从考虑奇兰·奥多纳胡的命运开始吧。首先,关于这个年轻人,我们知道什么?卡斯泰尔先生,您的叙述出奇地全面,为此我要向您表示感谢。您告诉我们,罗尔克和奇兰·奥多纳胡是双胞胎,奇兰个头较小。他们在胳膊上文着对方的姓名首写字母,证明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奇兰的脸上没有胡子,沉默寡言。他戴一顶低顶圆帽,可以想象,使人很难看清他的脸庞。我们知道他身材纤瘦,只有他能够挤进通到河里的阴沟,成功逃跑。但是,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您提到的一个细节——圆帽帮的土匪们都住在南海角简陋肮脏的出租房里,只有奇兰一个人享受独立的房间。我从一开始就纳闷儿为什么会这样。

“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凯瑟琳·卡斯泰尔问。

“当然,考虑到我刚才摆出来的各种证据,答案一目了然。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们,我得到了凯特琳·奥多纳胡夫人的证实,她仍然住在都柏林的萨克维尔街,开一家洗衣店。是这样的。在一八六五年的春天,她生下的不是一对孪生兄弟,而是一对孪生兄妹。奇兰·奥多纳胡是个女孩。”

“但是您没有否认这点。很好,让我们继续讲述这位古怪的有点儿优柔寡断的夜盗者。他逃到了伯蒙齐的一家私人旅馆。这时,事情出现了令人想不到的转折。我们一无所知的第二位谋杀者追上了奇兰·奥多纳胡——我们依然只能假定是他——把他刺死了,不仅拿走了他的钱,还拿走了能证明他身份的所有东西,只漏掉了一个香烟盒。但它本身说明不了问题,因为上面印的姓名首写字母是WM。”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绝对的沉默。冬日的静寂挤进房间,就连壁炉里的火苗,刚才还在欢快地跳跃,现在也似乎屏住了呼吸。

卡斯泰尔的脸红了。“我不明白我们的家事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一个女孩?”卡斯泰尔惊讶地看着福尔摩斯,嘴唇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笑容,“率领一伙土匪?”

“确实如此,卡斯泰尔夫人。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打开了保险箱。顺便说一句,我猜想,您和卡斯泰尔先生睡在不同的房间,是吗?”

“一个女孩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就必须隐瞒自己的身份。”福尔摩斯回答,“其实是她的哥哥罗尔克在领导匪帮。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结论。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我醒过来,听见了他的动静。”

“这个女孩在哪里呢?”

“也许他根本就不打算赴约。他最后一次介入你们的生活是破窗而入,从你们的保险箱里偷走了五十英镑和一件首饰。这个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行为极其不同寻常了。他不仅知道选择哪扇窗户,而且居然弄到了钥匙,那是您的妻子几个月前丢失的,那时他还没有来到这个国家。他更感兴趣的不是谋杀,而是钱财,因为他竟然半夜三更地站在这座房子里,这不是很有意思吗?他完全可以上楼把你们俩杀死在床上——”

“很简单,卡斯泰尔先生。您跟她结婚了。”

“他没出现。”

我看见凯瑟琳·卡斯泰尔的脸色变得煞白,但她没有说话。坐在她旁边的卡斯泰尔突然身体僵硬。他们俩使我想起了在寒鸦巷看见的那些蜡像。

“然而这不是他第三次来访的动机。这次他带着一张纸条回到你们家,把纸条塞进了您丈夫的手里。他要求中午在你们当地的教堂见面。”

“您对此并不否认吧,卡斯泰尔夫人?”福尔摩斯问。

“他是想恐吓我们。”卡斯泰尔夫人说。

“我当然否认!我从来没听过这么荒唐可笑的事情。”她转向丈夫,眼睛里突然噙满泪水。“你不会允许他这样对我说话的,是吗,埃德蒙?竟然说我可能跟一帮可恶的罪犯和恶棍有关系!”

“不错。我刚才说了,双胞胎之间的关系通常十分密切,奇兰想要把您干掉不足为奇。那么他为什么没有杀死您呢?他发现了您的住处,为什么不马上行动,把刀子插进您的身体?如果是我就会那么做。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个国家。没等您进入停尸房,他就可以乘船返回美国。然而,他却做了恰恰相反的事情。他站在您家外面,戴着他知道会暴露身份的低顶圆帽。更糟糕的是,他又出现了,这次您和卡斯泰尔夫人刚从萨伏伊剧院出来。您认为他是怎么想的呢?他简直就像在挑逗您,看您敢不敢报警把他逮捕。”

“我认为,您这是对牛弹琴了,卡斯泰尔夫人。”福尔摩斯说。

“比尔·麦科帕兰。”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宣布了这条惊人的消息后,卡斯泰尔就一直失神地瞪着眼睛,表情惊恐诡异,使我感到他内心深处早已隐约知道了真相,至少是有所怀疑。现在,他终于被迫正视现实。

“这无关紧要。我觉得您的故事有许多方面不同寻常,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黑帮土匪奇兰·奥多纳胡的古怪行为——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的话。我可以相信,他一路跟踪您到伦敦,弄清了您在温布尔顿的地址,一心只想置您于死地。毕竟,您对他的孪生哥哥罗尔克·奥多纳胡的死负有责任,至少负有部分责任,而双胞胎之间关系是很密切的。他已经对康奈利斯·斯蒂尔曼实施了报复。斯蒂尔曼先生从您的手里购买了那几幅油画,后来花钱雇用平克顿事务所的律师追查波士顿的圆帽帮,并在枪战中结束了他们的土匪生涯。如果您愿意,请提醒我一下:你们聘请的那位律师叫什么名字?”

“求求你,埃德蒙……”妻子伸手去拉他。卡斯泰尔退缩了一下,转过身去。

“不,我赶上了。”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福尔摩斯问。

“卡斯泰尔先生,您在会计师的建议下来到我的住所,因为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的威胁。那天晚上您正要去看歌剧,我记得是瓦格纳的作品。但是您离开我们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估计您没有赶上第一幕。”

凯瑟琳·卡斯泰尔刚要说话,随即放松了神态。她的肩膀耷拉下来,似乎一层面纱从她的脸上揭去了。突然,她带着一种刚硬和仇恨的表情瞪着我们,这表情跟任何一位英国淑女都不相称,但无疑支撑了她一辈子。“哦,好吧。哦,好吧。”她恶狠狠地说,“我们听听下面还有什么。”

“我的目的不是欺骗您,”福尔摩斯回答,“实际上正好相反。”他在离炉火最远的那张扶手椅上坐下。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里。卡斯泰尔夫妇一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福尔摩斯终于言归正传。

“谢谢。”福尔摩斯朝她那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哥哥死了,圆帽帮被消灭了,凯瑟琳·奥多纳胡——这是她出生时的名字——发现自己的处境可以说是极度窘迫。她在美国举目无亲,受到警方通缉,还失去了哥哥,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她一直深爱的人。她首先想到的是报仇。康奈利斯·斯蒂尔曼非常愚蠢,竟然在波士顿的媒体上大肆宣传他的壮举。凯瑟琳·奥多纳胡乔装打扮,跟踪斯蒂尔曼来到他在普鲁登斯的住宅的花园,开枪打死了他。但是那则启事上不止提到他一个人。凯瑟琳恢复女性的身份,跟踪斯蒂尔曼的那位年轻搭档登上了库纳德航运公司的‘卡塔卢尼亚号’客轮。她的想法非常清楚。她在美国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应该返回都柏林的家中了。她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在一位女仆的陪伴下远渡重洋,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她带着过去为非作歹聚敛下来的财产,在大西洋中的某个地方与埃德蒙·卡斯泰尔迎面相遇。在汪洋大海上实施谋杀简直易如反掌。卡斯泰尔会消失无踪,她的复仇就圆满了。”

妻子怒气冲冲地看着福尔摩斯,但是这次,丈夫站在了福尔摩斯这边。“很好,福尔摩斯先生,我愿意听听您要说什么。请您记住,如果我认为您在试图欺骗我,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请您离开。”

福尔摩斯此刻直接对着卡斯泰尔夫人说话。“然而有什么东西使您改变了主意。请问是什么呢?”

“那么他们都错了。我可以坐下来吗?我有很多话要对你们说,我认为大家坐下来会更舒服一些。”

那女人耸了耸肩。“我看见了埃德蒙的真实面目。”

凯瑟琳·卡斯泰尔一脸惊愕。“没有人给她下毒!根本就不可能。那些医生不清楚她的病因,但是在这一点上看法一致。”

“跟我想的完全一样。这个男人对异性没有任何经验,只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姐姐一直在控制他。他生着病,内心惶恐。如果您这个时候去帮助他,成为他的朋友,最后把他引诱到您的罗网中,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您想办法劝说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娶您为妻——这种复仇方式,比您最初计划的美妙多了。您跟一个您仇恨的男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您需要扮演贤惠的妻子的角色。您选择睡在不同的房间,使得伪装比较容易。而且,我设想您从来没让别人看到过您裸体的样子。那个文身会带来麻烦,对吗?即使到美丽的海边旅游,您当然也不会游泳。

“让她远离毒药。”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比尔·麦科帕兰从波士顿跑来了。他怎样寻到您的蛛丝马迹,发现了您的新身份,这一点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是一位侦探,而且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侦探,无疑会有自己的办法。他在这座房子外面,在萨伏伊剧院外面发送暗号,针对的不是您的丈夫,而是您。到了这个阶段,他感兴趣的不再是将您逮捕归案。他是来索要自己应得的那笔钱的。他对金钱的欲望、他的冤屈、他新近受的伤——所有这些都促使他铤而走险。他跟您见面了,是不是?”

“如何挽救?”

“是的。”

“我认为我能挽救卡斯泰尔小姐。也许现在还来得及。”

“他向您要钱。如果您给他足够的钱,他就让您守住您的秘密。当他把那张纸条递给您的丈夫时,实际上是有效地警告了您。他随时都会把他知道的一切透露出去。”

“那是一段时间以前的事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想出言不逊,但是我早就不再希望您能对我们有所帮助了。那个闯入这座房子、盗走我们的钱和首饰的男人已经死去。我们想知道是谁把他刺死的吗?不!知道他不会再来麻烦我们就足够了。如果您没有办法帮助可怜的伊莱扎,就没有理由待在这里。”

“您什么都知道了,福尔摩斯先生。”

“您竟然不愿意看见我,真让我感到吃惊,卡斯泰尔夫人。”福尔摩斯说,“特别是在您的大姑子病倒后,您还第二次寻求我的帮助。”

“没有,差得很远。您需要给麦科帕兰一些东西让他闭嘴,可是您自己没有财产,因此必须造成入室抢劫的假象。您夜里来到楼下,用灯光引导他走向那扇窗户。您从里面开窗让他爬进来。您打开保险箱,用的是那把实际上并未丢失的钥匙。即使在这个时候,您也忍不住要做点儿坏事。除了钱,您还给了他一串项链,项链属于已故的卡斯泰尔老夫人。您知道它对您的丈夫来说意义非凡。在我看来,似乎任何一个伤害他的机会您都无法抵御,总是会轻快地一把抓住。

“我确实按我们俩商量的做了,亲爱的。可是,福尔摩斯先生还是决定过来拜访我们。”

“麦科帕兰犯了一个错误。您给他的钱——五十英镑——只是第一笔,他还要更多,而且愚蠢地把他下榻的旅馆的名字告诉了您。可能是您那种英国贵妇的漂亮优雅的装扮欺骗了他,他忘记了您以前是什么货色。趁丈夫在阿比马尔街的画廊里,您瞅准时机,溜出家门,由一扇后窗翻进旅馆。您躲在麦科帕兰的房间里等他回来,从后面出击,一刀刺中他的脖子。顺便问一句,您穿的是什么衣服?”

回到楼下的客厅,凯瑟琳·卡斯泰尔坐在温暖宜人的炉火前,正在看一本书。我们刚走进去,她就合上书,快速地站起身来。“哎呀,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真没想到你们俩会来。”她看了一眼丈夫,“我还以为……”

“是我过去的着装风格。层层叠叠的长裙短裙太累赘了。”

福尔摩斯已经离开了房间。他走进浴室,我和卡斯泰尔不安地沉默着,跟那个两眼发直的女人一起待在房间里。最后,福尔摩斯回来了。“我们可以下楼了。”他说。我和卡斯泰尔跟着他走出房间,心里迷惑不已,整个探视不到三十秒钟。

“您结果了麦科帕兰,消除了可以证明他身份的所有痕迹,只漏掉了那个香烟盒。把他消灭之后,就没有什么能够妨碍您的下一步计划了。”

“是的。可是她身体太弱,走不过去。她就躺在这里,柯比夫人和我的妻子给她擦身体……”

“还没有完吗?”卡斯泰尔恼怒地问。他的脸上已经血色全无,我觉得他随时可能晕过去。

福尔摩斯简单地看了看她。“她的浴室在隔壁吗?”他问。

“是的,卡斯泰尔先生。”福尔摩斯又转向那位妻子,“您给自己安排这场没有感情的婚姻,只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您打算将埃德蒙家的人一个个地置于死地:他的母亲、他的姐姐,最后是他自己。然后,您就会继承属于他的全部财产。这座房子、金钱、这些艺术品……一切都将成为您的。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仇恨推动着您的行动,什么样的喜悦伴随着您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们上楼来到那个我曾经来过的阁楼房间。我们走到门口,男仆柯比用托盘端着一碗原封未动的汤出现了。他看了一眼主人,摇摇头,表示病人又一次拒绝进食。我们走进房间。我一看见伊莱扎·卡斯泰尔的样子,就感到心往下一沉。距离我上次见到她才过了多久?最多一个星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的病情显然急剧恶化,使我想到在丝金博士的海报上看到的活骷髅。她的皮肤十分恐怖地紧绷在脸上,只有垂危的病人才会这样;嘴唇往后咧着,露出牙床;床单下的身体枯瘦干瘪。她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们,却什么也看不见。伊莱扎·卡斯泰尔的双手叠在胸前,看上去像比她年长三十岁的老妪的手。

“确实很有乐趣,福尔摩斯先生。我享受其中的每分每秒。”

“衷心希望您还会幸福起来。”

“我的母亲?”卡斯泰尔喘着粗气说出这四个字。

“在我看来,这种毫无根据的想法,正是她患病的主要原因,福尔摩斯先生。我跟您的搭档说过,她吃的每一口东西我都尝过,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真不明白我这是遭了什么诅咒。在遇到您之前,我是个幸福的男人。”

“最有可能的解释是您一开始向我提出的,她卧室里的煤气炉被风吹灭了。但是,仔细深究后,就会发现站不住脚。您的男仆柯比告诉我们,他为老夫人的死而责怪自己,因为他把房间里的每道裂缝和罅隙都堵死了。您的母亲不喜欢风,因此不可能有风把火吹灭。您的姐姐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她相信,是已故的卡斯泰尔老夫人被您的婚姻弄得心烦意乱,自己结束了生命。然而,伊莱扎虽然憎恨您新娶的妻子,并本能地知道她言行虚伪,却也没能发现真相。真相就是凯瑟琳·卡斯泰尔进入卧室,故意把火吹灭了,让老夫人窒息而死。看到了吧,谁都活不下来。财产是她的,每个人都必须死去。”

“她仍然相信有人给她下毒。”

“伊莱扎呢?”

“已经不是拒绝不拒绝的问题了。她吃不下固体的食物。我只能时不时地喂她喝几口热汤。”

“您的姐姐正在被慢慢毒死。”

“不需要说话。我只希望看看她的房间。她仍然拒绝吃东西吗?”

“那是不可能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告诉过您——”

“我姐姐现在看不见任何人,她的视力减退,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您告诉过我,您仔细地检查了她吃的每样东西,这只能使我想到她是通过别的方式中毒的。卡斯泰尔先生,答案就是洗澡。您的姐姐坚持经常洗澡,而且使用气味强烈的薰衣草浴盐。我必须承认,这是一种新颖的投毒方式,竟然如此有效,令我深感惊讶。我认为,浴盐里定期添加了少量的乌头碱。它通过皮肤进入卡斯泰尔小姐的身体,而且我可以想象,还通过她必须吸收的水分和气体摄入。乌头碱是一种剧毒生物碱,可溶于水,如果大剂量使用,会让您的姐姐立刻毙命。然而,您注意到了,您的姐姐是缓慢地持续不断地衰弱下去。这真是一种惊人的富有创造性的谋杀方式,卡斯泰尔夫人。我相信这应该添加到犯罪大全里去。顺便说一句,您的胆子实在不小,竟然趁我被监禁的时候去拜访我的同事。当然啦,您假装对我的遭遇一无所知。您的这个举动无疑使您的丈夫相信了您对大姑子的一片诚心,而实际上,您在暗暗地嘲笑他们两个。”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先看看您的姐姐,再坐下来。”福尔摩斯说。

“你这个魔鬼!”卡斯泰尔惊恐地扭身躲开她,“你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卡斯泰尔迟疑着,我看得出他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简直有点儿害怕我们。最后,他的理智占了上风。“请进,”他说,“我来帮你们拿大衣。不知道柯比在做什么。有时候我觉得整个家都混乱无序。”我们脱去外衣,他示意我们进入第一次来访时去过的那个客厅。

“福尔摩斯先生说得对,埃德蒙。”妻子回答。我注意到,她的声音变了,变得强硬,爱尔兰口音非常明显。“我要把你们全家都送进坟墓。先是你的母亲,然后是伊莱扎。你根本想不到我为你准备的是什么!”她转向福尔摩斯,“还有什么,我聪明的福尔摩斯先生?是不是有一位警察等在外面?我是不是应该上楼收拾几件东西?”

“您第一次去找我,是因为受到了一个低顶圆帽男人的恐吓,您相信那个人是来自波士顿的奇兰·奥多纳胡。我可以告诉您,我现在掌握了关于那件事的一些真相,愿意与您分享。我还可以告诉您,是谁杀死了我们在奥德摩尔夫人的私人旅馆里发现的那个男人。您可以让自己相信这些事情不再重要,那样的话,我就简单地告诉您:如果您希望您的姐姐死去,就把我打发走;如果不希望,就请我进去,听听我要说的话。”

“确实有一位警察在等,卡斯泰尔夫人。但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福尔摩斯挺起身子,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冷酷、复仇的光,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他是即将宣判的法官,是个打开活板门的刽子手。一股寒意在房间里弥漫。再过一个月,“山间城堡”就会成为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如果我说冥冥中有声音在悄悄地告知这种结局,这座房子似乎已然知道它的命运,那么,我是否过于想入非非了?“还有那个孩子罗斯的死需要解释。”

“可您还是来了?”

卡斯泰尔夫人放声大笑。“我对罗斯一无所知。”她说,“您一直很有智慧,福尔摩斯先生,但是现在您得意忘形了。”

“那些事情已经解决了。至于您的电报,卡斯泰尔先生,我确实收到了,并饶有兴趣地读了您要说的话。”

“我现在不是在对您说话了,卡斯泰尔夫人。”福尔摩斯回答,然后转向她的丈夫,“罗斯被谋杀的那天夜里,我对您的那些事情的调查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卡斯泰尔先生,这不是我经常使用的一个词,因为我习惯于预料一切。我调查的每一起罪案都有所谓的叙述连续性——也就是一条无形的线索。我的朋友华生医生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发现它,所以他才把我的故事写得这么精彩。但是这次我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我在调查一条线索,突然之间,简直是非常偶然地,就被引入了另一条线索。到达奥德摩尔夫人的私人旅馆的那一刻起,我就把波士顿和圆帽帮抛在了脑后。我朝着一个新的方向进发,它最终使我揭开了一个惊天谜案,比我之前遭遇过的任何案件都要骇人听闻。”

“收到了,可是您显然没有收到我的电报。我明确指出不再需要您的服务,并且已经向华生医生表达过这个意思。抱歉地说一句,福尔摩斯先生,您对我的家人没有什么帮助。我还要补充一点,我知道您曾被逮捕,惹上了很麻烦的官司。”

卡斯泰尔听到这里,退缩了一下。他的妻子好奇地打量着他。

“您收到了我的电报。”福尔摩斯说。

“让我们回到那天夜里,当时您是跟我在一起的。我对罗斯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那伙街头流浪儿中的一员。他们经常向我提供帮助,我曾亲切地称他们为贝克街侦探小队。他们对我有用,我给他们报偿。这似乎是一种有益无害的安排,至少以前是这样。当时,罗斯留在那里监视旅馆,他的伙伴维金斯过来找我。我们四个——您立刻看出这个男孩被吓坏了。他询问我们是谁、您是谁。华生试图安慰他,把您的名字和地址都告诉了男孩。我想,恐怕正是这点给男孩带来了杀身之祸。我并没有责怪你,华生,我同样犯有错误。

卡斯泰尔衣冠楚楚,打扮得无懈可击。我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这样,但是这些日子的焦虑使他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皱纹。而且,我怀疑他像我一样睡眠不佳。

“我想当然地认为,罗斯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在旅馆里看见了什么。这是一种很自然的推测,因为我们后来发现那里发生了凶案。我断定罗斯看见了凶手,并且出于他自己的原因,决定保持沉默。然而我错了,让男孩惊愕和恐惧的事情跟那件凶案毫无关系,而是因为他看见了您,卡斯泰尔先生。罗斯决定弄清您是谁、在哪里能找到您,因为他认出了您。上帝知道您对那个孩子做过什么,即使现在我也不愿意细想。你们俩曾在‘丝之屋’见过。”

“帕特里克?是谁呀?柯比怎么不在?”埃德蒙·卡斯泰尔出现在走廊里,向前走来,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请您千万要原谅我,福尔摩斯先生。柯比肯定是在楼上陪我姐姐。没想到是一个帮厨的小杂工给你们开了门。帕特里克,你可以走了,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去。”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跟你有什么关系?”

“‘丝之屋’是什么?”凯瑟琳·卡斯泰尔问。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有都柏林口音。”

“我不会回答您的问题,卡斯泰尔夫人,也不需要再跟您说话。我最后要说的是,您的整个计划,您的这场婚姻,只在某一种类型的男人身上行得通——他想要一个妻子建立家庭,使他得到一定的社会地位,而不是因为爱和感情。用您自己非常考究的说法,您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起,我就奇怪究竟是在跟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打交道,我总是感到迷惑不解。一个男人对我说他去看瓦格纳的歌剧要迟到了,而那天晚上城里根本就没有瓦格纳的歌剧。

“帕特里克。”

“罗斯认出了您,卡斯泰尔先生。这是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因为我可以想象,身份保密是‘丝之屋’的座右铭。你们夜里来,做了要做的事,就离开了。在整个事情里,罗斯都是个牺牲品。但是他的成熟超出了他的年龄,贫困和绝望促使他不可避免地走向犯罪。他从欺凌他的一个男人那里偷过一块怀表。从碰到您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他肯定立刻看到有机会捞到更多的好处。毫无疑问,他就是这样告诉他的朋友维金斯的。他第二天是不是来找您了?他是不是威胁说,如果您不给他一大笔钱,他就把您的事情曝光?或者,您是不是已经匆匆去找查尔斯·菲茨西蒙斯和他的那帮打手,要求他们把这件事摆平了?”

“我叫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跟他约好了的。你是谁?”

“我绝对没有叫他们做任何事情。”卡斯泰尔嘟囔着说。他声音发紧,费力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该说来访的是谁呢?”

“您去找菲茨西蒙斯,说您正在受到威胁。您根据他的指示,打发罗斯去赴约。罗斯以为会拿到一笔封口费。就在我和华生医生赶到钉袋酒馆的前一刻,他前去赴约,我们到得太晚了。罗斯见到的不是菲茨西蒙斯或您,而是两个打手,他们自称汉德森和布拉特比。他们确保了罗斯以后不会再来找您的麻烦。”福尔摩斯顿了顿,接着说,“罗斯因为大胆狂妄而被折磨致死,一根白丝带系在他的手腕上,以警告那些有同样念头的不幸的孩子。卡斯泰尔先生,也许不是您下的指令,但我想让您知道,我认为您个人负有责任。您凌辱了他。您害死了他。您是我遇到过的品质最卑鄙、最恶劣的男人。”

我从没有在别人家门口遭到过这样无礼的对待,但福尔摩斯似乎觉得很有趣。“主人在家吗?”他问。

他站起身来。

我们敲了门。开门的是帕特里克,就是我在厨房见过的那个爱尔兰小杂工。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福尔摩斯,又看了看我。“哦,是你,”他皱着眉头说,“没想到还会看见你。”

“现在我要离开这座房子了,不想再在这里逗留。我突然想到,从某些方面来说,您的婚姻也许并不像您认为的那样判断失当。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吧,你们会发现警车在外面等待你们,不过会带你们去往不同的地方。华生,准备好了吗?我们自行离开这里吧。”

这是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左右,必须承认,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宁愿把这次拜访推迟至少二十四小时。前一天夜里的经历弄得我筋疲力尽,受伤的胳膊疼得厉害,左手的手指都捏不拢。我过了痛苦的一夜,急于入睡,好忘记我在乔利·格兰杰学校看到的一切。然而,那些画面在记忆中鲜活清晰,使我无法进入梦乡。我来到早饭桌前,恼火地看到福尔摩斯神清气爽,完全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口齿清楚地跟我打招呼,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令人不快的事。不过,他对这次拜访很坚持,并在我起床前给埃德蒙·卡斯泰尔发了一封电报。我记得,我们在钉袋酒馆碰面时,我描述了那家人的遭遇,特别是伊莱扎·卡斯泰尔的病情。福尔摩斯当时和现在都很担心,显然认为伊莱扎突然病倒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他坚持要亲自去看她。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和这么多医生都束手无策,他又能给她提供什么帮助呢?

埃德蒙和凯瑟琳·卡斯泰尔一动不动地并排坐在沙发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是我感觉得到,他们在专注地目送我们离开。

前一天夜里的降雪以惊人的方式改变了“山间城堡”的面貌,更加凸显了它的对称感,使它带有某种永恒的意味。我前两次来访,都觉得这是一座漂亮的豪宅。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陪伴下最后一次接近它时,我却认为它像玩具商店橱窗里的那些小房子一样完美。我们的车辆碾过雪白的车道,简直就是一种暴殄天物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