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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满满一橱柜衣服几乎要倾覆在她的头上,好像二十年积聚起来的衣物都被塞在了橱里:上衣、套装、连衣裙、女衬衣、亚麻手提包——所有一切都挤在三英尺的吊杆上。金属挂衣架一个叠在另一个之上。挂衣架之上的平板和搁板也都塞满了鞋盒。

比阿特丽斯蹑手蹑脚地走向壁橱。当她碰触橱门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恐惧感慢慢爬上她的脊梁,她禁不住回头张望。如果窥探房间被抓,她不知道多丽丝会怎么惩罚她。她能感觉到渐渐逼近的大耳刮子,她本能地往后退缩,随后一下打开了壁橱门。

比阿特丽斯记不清多丽丝是否穿过这壁柜里的任何一件衣服。她的手指痒痒的,想抽出一件来仔细看看,但是她确信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她根本不可能把它恢复原样。她瞥见了一件貂皮外套,它在壁橱深处引诱她。足跟三英寸的齐膝中高跟长统皮靴向外倾斜。

尽管见到多丽丝身着连衣裙是那么令人困惑不解,不过比阿特丽斯最终将自己的目光聚焦在母亲的眼睛上。艾琳从相片框里率真地朝她微笑。照片里的这个姑娘似乎也不可能是那个把她抚养成人的女人。眼泪使照片变得模糊不清。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满是灰尘的梳妆台。

她熟悉的多丽丝穿护士和收银员喜爱的厚底系带皮鞋。她姨妈日常穿着的全部服装包括涤纶裤子和领尖钉纽扣的白衬衫。比阿特丽斯没有她穿过任何其他衣服的印象。除了那件挂在橱门背后一个钉子上的睡袍,整个壁橱没有一点多丽丝姨妈的痕迹。

在另外一个角落里,一张黑白照片中的两个年轻女人抬头朝她微笑。很奇怪,这两个姑娘看上去很熟悉。她们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幸福,脸蛋上也满是乐观,她们不会超过十八岁。照片上的一位姑娘是她亲生母亲艾琳,比阿特丽斯最早是从她在成长过程中见过的几张旧照片上见识过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另一个姑娘一定是多丽丝。她难以置信地一下子拿起照片。多丽丝看上去那么漂亮。这个年轻时的姨妈一点儿也不像她后来认识的那个肥胖憔悴的女人:她的头发利落地卷成短发,她穿着高跟鞋和连衣裙。

比阿特丽斯小心翼翼地关上壁橱,随后走近梳妆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手轻脚。多丽丝还要过数小时才回来,可是当她打开最上面那个抽屉时,她觉得自己在屏住呼吸。

紧靠房门的侧边放着一只小梳妆台,梳妆台和卧床之间只剩下窄窄一小条磨损的地板。这条小路通向一扇狭窄的壁橱门,橱门微微开启,多丽丝法兰绒睡袍的一只袖子在向她招手。灰尘覆盖的小摆设挤满了梳妆台台面。角落里,几根项链勒挂在一个瓷制猫咪的脖颈上。比阿特丽斯记不清她是否见过姨妈戴任何种类的珠宝,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走进房间,用一个手指抚摸金项链和珠子项链。

老太婆的内衣内裤和袜子叠成平直整齐的一堆堆。比阿特丽斯移开目光,关上抽屉。她几乎心虚发慌,所以又去查看了房门:房里没有其他人。接着是中间的抽屉。她看到五条涤纶宽松长裤和七件领尖钉纽扣衬衫。这是她熟悉和喜爱的多丽丝——或者不管怎么说试图喜爱。那就只剩底层抽屉了。她用力拉它,但拉不开。这个抽屉的面板是本色松木,中间有一朵雕刻的花朵。比阿特丽斯对那朵娇美的玫瑰花皱起眉头,同时用力猛拉抽屉,拉呀拉,抽屉终于一下子开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多丽丝的房间很小,几乎只够放下一只大号卧床和它的彩色油漆铁质床头板。格式王冠图案的床头板弯弯曲曲装饰着各种花朵和藤蔓,不过油漆已经龟裂和剥落。床垫上铺着一块破旧的拼缀床单。卧床顶着远处的墙壁放置,紧靠着一扇变了形的窗户;透过吊挂在赭色窗帘杆上泛黄的透明窗帘,比阿特丽斯能够看见砖铺的车道。她慢慢朝里走去。

文件——一沓子泛黄的文件散落在抽屉里。比阿特丽斯从三英寸厚的一沓文件上面拿起一页,文件的抬头上印着“克利夫兰第一银行”。这是一份有关一位客户贵重物品保管箱的通知。比阿特丽斯皱起眉头,更加仔细地阅读它。它是一份副本,从铅字字面边缘四周的羽状墨迹,她可以这样断定。通知由“审计部主任威廉·S.汤普森”签署。汤普森名字的下面是打字员的首字母:“DED”,多丽丝?多丽丝打了这份备忘录?比阿特丽斯手里拿着这份文件往后一坐,惊得目瞪口呆。多丽丝也曾在这家银行工作?

像每天早晨一样,比阿特丽斯整整齐齐地叠好自己薄薄的印花床单,把它与枕头一起贮藏在过道的壁橱里。她回到沙发上,再次朝多丽丝的房间里窥视。

比阿特丽斯将信件放回抽屉。多丽丝不喜欢回答有关过去的提问。她从不解释许多年前她为什么离开马里塔,或者为什么她和姐姐艾琳相互讨厌。她当然也从不提及曾在银行工作。

感恩节快乐,比阿特丽斯暗自思量,同时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她提醒自己应该感恩,不过一种熟悉的孤独感渗入了她的内心。假日的欢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于妈妈盒式厨房里随风飘送出的火鸡和腊肉香味的记忆几乎已经淡忘,但是没有全忘。曾几何时她父亲会她的下巴,她妈妈会哈哈大笑。那时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她感到喉咙憋闷。今年应该与往年有所不同了。她紧紧攥着橘汁杯,直至眼睛里的泪水干了。

比阿特丽斯快速翻阅更多的文件,以寻求某种解释。在一封封银行信件的下面,在抽屉的底部,她注意到一种不同类型的信件。它是米色的,很柔软,像布一样。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沓子银行信函举高一些,那样她就可以更好地看清底下的羊皮纸信件。信件是用墨水用漂亮的草体写成的。她倒着阅读: 

“亲爱的比阿特丽斯,今天夜里我必须工作到很晚。你来小餐馆祝你老姨妈感恩节快乐吧!爱你的,多丽丝。”

我最亲爱的多丽丝: 

比阿特丽斯在长沙发上坐起来,伸展身子。几个高低不平的靠垫总是让她感觉像淤伤了似的。她把手工编织的拖鞋穿到她六码大的脚上,蹑手蹑脚地走过冰凉的地板,来到棕色的小冰箱面前。她在咖啡杯里倒满一杯橙汁,然后寻找早餐。冰箱里平时总放着至少六罐啤酒和一块吃剩的比萨饼,但是今天早晨冰箱几乎是空的。只有一罐啤酒和几片奶酪。当她关上冰箱门时,她注意到福米加塑料长餐桌上有一张小便条: 

没你的夜晚让我难以忍受。我必须再次见你。除了我们的爱情,请忘记这可怕的交易,忘记我的妻子,忘记所有一切。每当我……

“只要你遵守两条规矩你就可以住在这里——保持你的房间干净整洁,别进我的房间。”姨妈咧嘴笑着说,同时在比阿特丽斯的背上拍了一下。比阿特丽斯猜想收留她这个麻烦的外甥女对于多丽丝来说是受罪。就比阿特丽斯所知,她姨妈一直独居,不太在意家人。至少家人不太在意多丽丝。她母亲甚至不提及她的名字。

不把信从抽屉里取出,她就无法看清更多内容。她不敢尝试。如果很多东西改变了位置,多丽丝会发觉的。比阿特丽斯关上了抽屉,小心翼翼不去弄乱任何文件,然后蹑手蹑脚走出姨妈的卧室。

比阿特丽斯的目光越过长沙发扶手朝姨妈的房间张望。她的房门敞开,床也整理好了。比阿特丽斯从没进过姨妈的房间,自从她搬来以后,这个房间一直是个禁区。即便多丽丝不在家,比阿特丽斯也总是尊重她姨妈的意愿。

比阿特丽斯坐在长沙发上,困惑不解。多丽丝姨妈曾经恋爱过,更确切些说有人爱过她。此人有妻室。各种可能弄得她头昏脑涨。这场恋情发生在多丽丝在银行工作的时候吗?这个男人是否像哈洛伦先生一样是某种鲨鱼?她丢了工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比阿特丽斯回头瞥了一眼姨妈的卧室。

感恩节早晨,比阿特丽斯醒来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多丽丝姨妈昨晚很晚回家,一大早又离开了。很多天以来,比阿特丽斯没有真正见过姨妈或与她交谈,她开始愁眉深锁。不过,很快她又愁云尽扫,因为当马科斯坚持要到“戏剧酒吧”喝一杯的时候,她就不用说谎工作晚了,也不用说谎开设自己的银行账户,但是多丽丝不太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的。

多丽丝有秘密;她有满满一壁柜她从来不穿的时髦衣服和一抽屉信件。梳妆台桌面上,那张黑白照片镶在镜框里,姨妈是那样的年轻,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