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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点了点头:“或许吧。如果那是真的,警长就该为他曾经的行为承担后果。他有很多忧虑,有时候因为过去,有时候因为自己。我只希望自己像他一样坚强。”他摊开双手,微微耸了耸肩,“我既希望你留下来,等他回来后和他谈谈;又希望你尽快完成你的事情,然后离开这里。后者可能更明智,也对大家都好。”

“如果泰勒说的是实话,那他可不怎么公正。”

“你有他的消息吗?”

“警长是个好人。莫迪恩谋杀案后,是他把这个小镇重新凝聚在一起。我听说,他、海姆斯医生,以及其他一些人对此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他是个公正的人,我对他没什么好抱怨的。”

“没有。他请了几天假,或许回来得有点儿迟了。我也不怪他,他太孤单了。他喜欢和许多人待在一起,在这里应该很寂寞吧。”

“你说。”

“确实,应该很寂寞。”我说。远处,迎宾酒吧的霓虹灯正在闪烁。

马丁在喉咙里发出声音,却没有再说什么。汽车旅馆出现在我们右侧,于是他把车停在路边。“关于厄尔·李。”他开口道。

马丁正要驾车离开,他的手机却响了。医院里死了一个人,是那个昨晚想要杀死我的女人,身份尚不确定。

“我会感激你们的。”

我们来到医院时,两辆巡逻警车正在封锁停车场的入口,我看见两个联邦探员站在门口说话。马丁把车开了进去。我们从车里出来,发现那两个探员一齐向我走来,拿出了枪。

马丁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可以让劳里查看图书馆的档案。我也让伯恩斯查一查我们内部的资料,但是要花一些时间。它们都堆在盒子里,归档系统也不太好用,有些文件甚至不是按照时间排列的。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们要做很多事。”

“不至于吧?”马丁嚷道,“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呢。把枪收起来吧,哥们儿。”

“好奇吧,这里的事情和她有这么大的关系,我却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或许我想看看她的眼睛。”

“在特工罗斯到达之前,我们需要监禁他。”其中一个探员说,他叫威洛克斯。

马丁皱了皱眉:“最初展开调查的文件里可能有一张。图书馆里或许也有,地下室存放着当地的一些档案,比如年鉴、报纸上的照片等,说不定里面有她。你问这个干吗?”

“你们不能这样,我们也该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有阿德莱德·莫迪恩的照片吗?”我最终问道。

“警官,我们警告你,这里的事不归你管。”

我很想拥有一种能力,却无法拥有:那是一种能够辨别恶的力量,它能让我在拥挤的房间中辨识出哪些人是邪恶的、堕落的。这让我想起了数年前发生在纽约州的一起谋杀案:一个年轻男子在森林里用石头打死了一个少年。凶手的爷爷说了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天哪,我应该提前发现。总有办法能提前发现。”

这时,华莱士和伯恩斯从医院出来,听到了争吵声。他们来到马丁身边,手中紧紧地抓着枪,这一点值得称赞。

快要回到汽车旅馆时,我感到一阵绝望。海姆斯说,他并没有从莫迪恩兄妹身上看出他们内心深处的恶。如果沃尔特·泰勒说的是实话,那他只看到了阿德莱德·莫迪恩身上的恶。她和那些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和他们一起长大,或许还和他们玩耍过。她和他们一起坐在教堂中,看着他们结婚生子,却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猎物。没有人怀疑过她。

“我已经说过了,你们不用管他。”马丁低声说。那两个探员本想继续对峙,却还是收起枪走开了。

我无法面对孩子的死亡。杀死一个孩子就像是杀死了希望,杀死了未来。我还记得自己喜欢聆听詹妮弗的呼吸声,看着婴儿时期的她胸腔起起伏伏,每一次呼气和吸气都让我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宽慰。她哭闹的时候,我便会把她抱在怀里,哄她入睡,等待啜泣声变成睡梦中轻柔的气息。当她终于安静下来,我便缓慢而小心地弯下腰,把她放在摇篮中,这个动作总会让我的后背很痛。她死去后,整个世界似乎都死掉了,无尽的未来从此走向了终结。

“特工罗斯会跟你们算账。”威洛克斯不满地对马丁说,但马丁没有理会他。

然而阿德莱德·莫迪恩比其他人更加糟糕,她是一个女人,她所做的一切不仅违背了法律和道德,也违背了任何能够将我们联系在一起、避免分崩离析的社会纽带。她的行为甚至违背了自然天性。一个女人杀死孩子,不仅会让我们感到厌恶和恐惧,也会带给我们绝望,使我们动摇日常营生里最根本的信念。我们总是觉得,女人不可能杀死孩子。为了杀死老国王,麦克白夫人摒弃了自己的性别。与之类似,如果一个女人杀死孩子,她便也背离了自己的性别。阿德莱德·莫迪恩就像弥尔顿笔下的“夜女巫”一般,“迷恋婴儿的鲜血”。

华莱士和伯恩斯跟着我们走向那个女人所在的房间。

雨落在窗户上,我忽然想到,阿德莱德·莫迪恩、旅人,以及其他这类在这个国家游荡的家伙正是因为他们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而团结在一起。他们就像一群单纯的变态,一起虐待小动物,把鱼从鱼缸里拿出来,看着它们垂死挣扎。

“怎么回事?”马丁问。

“距离,”他说,他望着街道,目光却越过了街道,“生与死的距离,天堂与地狱的距离,我们与他们的距离。只有跨越距离,他们才能靠近我们、杀死我们,但距离很重要,他们喜欢距离。”

华莱士的脸涨得通红,他有些语无伦次。“靠,阿尔文,当时医院外面有些混乱,然后……”

“至于那些被杀的人,他们很蠢,根本不知道周围正在发生什么。杀手们敲响了警钟,但是没有人听,人们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了。杀手们利用了这一点,一个接一个地干掉了我们。如果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我们只能希望从中获得规律,架起一座跨越距离的桥,把我们和他们连接起来。”他喝光了啤酒,举起瓶子,又要了一瓶。

“什么混乱?”

“还有奇怪的一点是,这些杀手比大部分普通人更糟糕。他们总有些缺陷,无论是奇怪的性癖好,还是心理或生理上的问题,于是便用身边的人来撒气。他们……”他摆了摆手,寻找着合适的说法,“他们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漫无目的,只是在用杀人的行为展现自己的致命缺陷。

“一个护士的车引擎着火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车里没有人,从早晨开始,她就没再用过车。我只离开了五分钟。等我回来,她已经……”

“你知道吗?随着人口增加,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了。我们好像都住在同一栋楼里,却在各个方面都比以前疏远。于是那些家伙拿着刀和绳子出现了,他们互相根本不认识。有些人的直觉比警察还厉害,他们可以嗅到彼此。2月,我们在安哥拉找到了一个人,他和西雅图的一个嫌疑杀手用《圣经》作为密码进行交流。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彼此的,但他们找到了。

我们来到了门口。门开着,我看到她那苍白的皮肤,以及从左耳流到枕头上的血。她的耳朵里插着一个金属的东西,带有木制把手。杀手是从窗户进来的。那扇窗现在依然开着,杀手为了打开窗闩,把玻璃打碎了。地板上有一小块黏糊糊的牛皮纸,上面粘着玻璃。为了消音并确保玻璃落在地上时不会发出声响,杀手在打破窗户前将它粘在了上面。

“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美国的杀手比哪里都多。美国养着他们,就像收藏娃娃一样。四分之三的杀手都在美国生活、工作。这里是连环杀手最大的产地。这是一种病态的征兆。我们的国家生病了,这些杀手就像是体内的癌细胞,国家发展得越快,他们繁衍得也越快。

“除了你,还有谁在这里?”

他喝了一大口酒。“现在至少有两百个这样的杀手。至少两百个。”他背诵出一串数字,每说完一个,便戳一下啤酒瓶,“十个杀手中有九个是男性,八个是白人。每五个杀手中,就有一个永远不会被找到,永远都不会。

“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两位联邦探员。”华莱士说。老医生伊莉斯出现在我们身后。她受到了惊吓,同时又很疲惫。

“什么都做不了。那些家伙就像细菌,我们的国家就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联邦认为,我们每年都会因为细菌牺牲几千人。人们只知道看奥普拉、杰里·斯普林格的节目,或者给杰里·福尔韦尔捐钱,根本不关心这些。只有我们抓住了其中某个人,他们才会在犯罪杂志或电视上看到。其余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身边正在发生什么。”

“她怎么了?”马丁问。

“我们要怎么做?”

“一把刀从她的耳朵扎进了大脑,应该是碎冰锥。我们过来时她已经死了。”

“上周我读了一份局里的报告。”他说,“那应该是一篇关于连环杀手的‘国情咨文’,主要讲的是我们的立场是什么,我们要怎么做。”

“锥子还在这里。”马丁自言自语。

我想起了我与玛丽·阿吉拉德婆婆会面后,和伍里奇的一段交谈。回到新奥尔良,我们沉默地走在皇家大街上,经过了拉劳里夫人住过的豪宅。在这栋房子里,奴隶们曾被锁在阁楼上,饱受折磨,直到后来消防员发现了他们,民众才把拉劳里夫人赶出了城市。我们在杂志街的蒂·埃娃餐厅停了下来,伍里奇点了红薯派和杰克斯啤酒。他用拇指顺着瓶子侧面的水汽画出一条线,然后用湿漉漉的指头蹭了蹭上嘴唇。

“真是简单利落。”我说,“就算凶手被抓了,身上也没有什么相关的线索。”

海姆斯不知道阿德莱德为什么会这样做,沃尔特·泰勒也不知道。或许他们这类人和阿斯马特人有一定的共性。或许他们也认为其他的人不是人类,那些人的痛苦无关紧要,只会给他们带来快乐。

马丁转过身,背对着我,开始询问其他警察。他们说话时,我离开了房间,走向男厕所。华莱士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向他示意自己想吐,他轻蔑地移开了目光。我在厕所待了五秒钟,然后从后门溜出了医院。

在印度尼西亚,新几内亚岛上的木麻黄海岸,有一个名叫阿斯马特的部落。部落里有两万人,周围的部落都十分害怕他们。在他们的语言中,“阿斯马特”是“人类”的意思。如果他们将自己定义为唯一的人类,其他的人类便不再是人,也不再享有人的权利。阿斯马特人将其他的人类称作“曼努”,也就是“可以吃的东西”。

我没有时间了。我知道马丁会询问为什么有人要杀我。特工罗斯很快也会来到这里。如果得不到想要的消息,他便会一直扣留我,那我就永远无法找到凯瑟琳·狄密特。我回到汽车旅馆,取回自己的车,离开了海文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