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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当然,”玛奇蒙特太太继续道,“那个可怜的姑娘也赶上了空袭,被轰炸吓得够呛,真的被吓出了病,病得还不轻呢,在我看来,她其实一直就没怎么恢复过来。她神经兮兮得要命,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而且说真的,她有时候看起来笨到家了。对于可怜的戈登来说,我从来都不觉得她能算得上是个很般配的伴侣。”

“妈妈,您又不是男人!”

林恩微微一笑。戈登·克洛德是否会因为才智上的般配而选择娶一个比他年纪小很多的女人为妻,她对此表示怀疑。

“呃,亲爱的,”阿德拉说道,“我倒觉得她长了一副蠢相。”

“而且,亲爱的,”玛奇蒙特太太压低了声音,“我本来不愿意这么说的,不过很显然她可不是个淑女!”

她好奇地问道:“我猜,她挺漂亮的吧?”

“妈,瞧您说的!现如今不是淑女又能怎么样?”

林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从她能记事以来,戈登·克洛德的秘书、女管家和办公室职员们就经受着最为严密的监视与怀疑。

“亲爱的,在咱们乡下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阿德拉语调平平地说道,“我只是想说,她跟咱们确实不是一路人。”

“噢,亲爱的,好像是在哪条船上或者飞机上或者什么其他的地方吧。我记得是在从南美到纽约的途中。可他都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呀!而且身边还有过那么多秘书啊、打字员啊、女管家啊,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

“可怜的小家伙儿!”

“去迎合他的心愿自然是有好处的喽。”林恩干巴巴地说。接着她又好奇地问道:“他是怎么认识他这个——第二任妻子的呀?您在信里可一直都没告诉我。”

“说真的,林恩,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看在戈登的分上,我们大家都已经特别小心翼翼了,尽量对她表现得和蔼亲切、彬彬有礼,欢迎她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他一向是那么和蔼可亲,”玛奇蒙特太太接着说道,“虽说偶尔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专横霸道。他从来都不喜欢在擦得锃光瓦亮的桌子上吃饭,总是坚持让我铺上旧式的桌布。事实上,他在意大利的时候还给我寄来过一块最最漂亮的威尼斯花边桌布呢。”

“那她人在弗罗班克吗?”林恩好奇地问。

是啊,林恩心想,家里的亲属已经够多了。可能有时候都会觉得有点儿太多了吧?

“对啊,那是当然的了。她才从私人疗养院里出来,还能去什么别的地方呢?医生们说她必须离开伦敦。她如今在弗罗班克,跟她哥哥住在一起。”

“当然了,亲爱的,”阿德拉继续说道,“我们全都大吃一惊。如果要说有什么事儿看起来确定无疑的话,那就是戈登不会再结婚了吧。你知道,他好像也不能算是没有很多家庭纽带和亲情关系的人啊。”

“她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恩问道。

所有事情都是如此稳定不变,如此安全无忧。然后就是戈登·克洛德这桩彻头彻尾出人意料的婚姻了。

“一个无可救药的年轻人!”玛奇蒙特太太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着力强调地加了一句,“粗鲁无礼。”

他寡居的妹妹阿德拉·玛奇蒙特也许本来是要搬进一所小一些、打理起来更省事的房子,但她还是留在了白屋里。林恩上的都是一流的学校。要不是因为战争爆发,她本有机会接受任何她愿意接受的昂贵培训。戈登舅舅的支票还会有规律地源源不断寄来,使她们能够舒舒服服地添置一些小小的奢侈品。

一丝同情从林恩的内心一掠而过。她想:“我敢说,我要是处在他的境地,也会粗鲁无礼的。”

不过,在日常工作和平凡日子的背后是有钱作为坚实后盾的,这种后盾让人觉得颇为安逸。从来都不需要节俭,也从来都不用攒钱。未来的一切都有保障。戈登·克洛德,一个没有子嗣的鳏夫,会负责到底。他告诉过大家,而且还不止一次,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没错,他们大家全都仰仗着戈登·克洛德。这倒并不是说家里的哪个成员是寄生虫或者游手好闲。杰里米·克洛德就是一家律师公司的高级合伙人,而莱昂内尔·克洛德则是个执业医生。

“亨特。大卫·亨特。我想他是个爱尔兰人。当然了,他们可不是那种我曾经有所耳闻的人。她是个寡妇——安得海太太。我可不是想吹毛求疵啊,不过我总是忍不住问自己——什么样的寡妇才可能会在战争期间从南美跑出来旅行啊?你知道吗?别人会不由得认为她就是为了找一个有钱的老公。”

好吧,她确实保守住了这个秘密,可是罗利自己已经感觉到他伯父善意的关注。该轮到他来向老爷子证明罗利和约翰尼是很好的资助对象了。

“要这么说的话,她还真没白费工夫。”林恩评论道。

“要经营农场的话没有资金你是寸步难行的。但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这两个小伙子是不是真的有决心和能力把这件事干成。假如我现在就出钱帮助他们,那我要想知道这个——没准儿就需要花上很多年时间。如果他们正好是这块料,如果他们干得没什么问题,能够让我满意的话,那么林恩,你就不需要担心了。我会适当资助他们的。所以不要觉得你的前途黯淡无光啊,我的小姑娘。罗利正好需要你这样的妻子。不过我跟你说的话你可得保密哟。”

玛奇蒙特太太叹了口气。

而对她,他说得更多。

“这事儿看上去也太离奇了。戈登一向都是个那么精明、那么有眼光的人。而且也不是说……我的意思是也不是没有女人努力尝试过。就比如他的倒数第二任秘书吧,真的是够公开、够明目张胆的了。我相信她其实特别能干,不过他还是不得不把她给甩掉。”

就连罗利也是……罗利和他的朋友约翰尼·瓦瓦苏已经开始合伙经营农场。他们的资金很少,却满怀着希望,干劲儿十足。而戈登·克洛德也表示了赞许。

林恩含糊其词地说道:“我认为谁都可能有惨遭滑铁卢的时候。”

就她的记忆所及,她的生活,他们所有人的生活,都在戈登·克洛德的掌控之中。这个无儿无女的有钱人把所有的亲戚都完全置于他的羽翼庇护之下。

“六十二岁,”玛奇蒙特太太说,“一个极其危险的年纪。我猜还得再加上一场让人心神不宁的战争。但我还是没法跟你形容当我们收到他从纽约寄来的信时有多震惊。”

远在异国他乡的时候,舅舅去世的消息就让林恩感到震惊和悲痛,不过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认识到。

“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是啊,要是那样的话……”

“他的信是写给弗朗西斯的,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或许他想象着以她所受到的教育可能更能跟他产生共鸣吧。他说当我们得知他结婚一事时也许会很吃惊。事情发生得确实相当突然,不过他很有把握我们大家很快就会非常喜欢罗萨琳(这么个戏剧化的名字,你不觉得吗,亲爱的?我是说绝对跟假名字似的)。他说她的人生特别悲惨,年纪轻轻的就已经历经沧桑。她能以这么有勇气的方式直面生活真是了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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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无新意的开场白。”林恩喃喃自语道。

“林恩亲爱的,就像我给你的信里写的那样,这件事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个极其可怕的打击。戈登回英国才不过两天。我们甚至都还没见着他呢。他要是没待在伦敦,直接来这儿多好啊。”

“噢,我懂。我也同意。这种故事听的次数太多了。不过人家真的会琢磨,按说以戈登那么丰富的阅历——可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她那双眼睛特别大——深蓝色的,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特别深邃’。”

玛奇蒙特太太哀怨的声音恰如其分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挺招人的?”

如今他们的前途与曾经的憧憬——戈登舅舅以前一直允诺的——可不一样了……

“噢,是啊,她的确很漂亮。不过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好吧,这些对她都不会有什么影响。摆在她面前的路一清二楚,那就是嫁给她的表兄罗利·克洛德。他们在七年前,恰好在战争爆发之前已经订了婚。差不多打从她能记事儿起,她就想要嫁给罗利。他所选择的务农生活她也已经欣然默许。那种生活挺不错的——或许不够激动人心,还要整日操劳,不过他们俩都喜爱露天的环境,都喜欢照顾牲畜。

“绝对不会是。”林恩带着一丝苦笑说道。

事业心,进取精神,指挥控制能力,这些都是求职人自己提出的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可人家需要什么呢?人家需要的是会做饭,会打扫屋子,或者能正经八百速记的人,需要那些做事熟练又服务周到的勤勉工作的人。

“没错,亲爱的。说真的,男人呢——唉,可话说回来,男人本来就都不靠谱儿!就算是最明智的男人也会干出最不可思议的蠢事来!戈登在信里还说让我们千万不要觉得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以前的亲情纽带会变得松散。他依然会视我们大家为他的特别职责。”

皇家海军女子服务队前队员愿求一需组织能力及权威之职位。

“但是他并没有,”林恩说,“在婚后立下一份遗嘱?”

空军妇女辅助队前队员愿求一重视进取心和主观能动性之职位。

玛奇蒙特太太摇了摇头。

“噢!这个美好的新世界啊。”林恩想想都觉得可怕。她的眼神不经意间停在了日报的求职栏上。

“他立下最近一份遗嘱的时间是在一九四〇年。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他让我们明白,如果他遇到了什么不测,按照遗嘱的内容我们全都可以得到照顾。当然,那份遗嘱随着他的完婚自然也就作废了。我想他本来会在回家以后重新立一份新的——可就是没时间哪。事实上他头一天回到国内,第二天就死于非命了。”

她跑下楼去,来到餐厅里。这不是一顿特别丰盛的早餐。林恩已经意识到弄口饭吃会牵扯她们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除了一个不太可靠的女人每周来四个上午帮忙之外,玛奇蒙特太太都是一个人在家里跟做饭和打扫卫生的事情较劲。林恩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年近四十,而且身体也不好。林恩还带着几分沮丧意识到她们的财务状况已经发生了改变。战前那笔虽然不多但尚能确保她们衣食无忧的固定收入,如今因为纳税几乎被砍掉了一半。而物价、开销、仆人的薪酬却齐刷刷地往上涨。

“然后她——罗萨琳——就得到了一切?”

“为什么呢,”她心想,“妈妈非要说一句‘我闺女’。这也太傻了!”

“是的。他一结婚旧遗嘱就作废了。”

“当然不用啦。我这就下去。”

林恩默不作声。她并不比大多数人更唯利是图,但如果她对事态的最新进展一点儿都没有不满的话也不合常理。她觉得这种局面完全不符合戈登·克洛德自己的设想。他的大部分财产或许会留给他年轻的妻子,不过对于他一直劝说要仰仗他的这一大家子人他也定然会未雨绸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张让他们不用存钱,也不用为将来做准备。她听见过他对杰里米说:“我死之后你就是个有钱人了。”对她母亲他也经常会说:“别担心,阿德拉。我会一直照顾林恩的——这点你知道,而且我也不愿意你搬出这栋房子——这是你的家。把所有的维修账单都寄给我吧。”他鼓励罗利去经营农场。他坚持让杰里米的儿子安东尼加入护卫队,并且给他零用钱的时候一向都慷慨大方。而莱昂内尔·克洛德那些不会立竿见影带来收益却会让业务经营举步维艰的医学研究也同样得到了他的支持。

林恩急忙大声喊道:

林恩的思绪被打断了。玛奇蒙特太太戏剧性地拿出了一沓子账单,嘴唇颤抖不已。

“亲爱的……”玛奇蒙特太太纤细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需要我给我闺女端一盘精美的早餐到床上去吃吗?”

“再看看所有这些吧,”她悲叹道,“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啊,林恩?银行分行的经理刚刚在今天早上写信给我,说我已经透支了。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就会透支。我一直都非常小心啊。不过似乎我的投资没能像以前那样得到满意的收益。他说税金也增加了。还有所有这些黄单子,战争损失保险什么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都得缴纳。”

现在她就在这里,结束了服役,自由自在,再一次回到了白屋里。她已经回来三天了,而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满和烦躁不安正逐渐爬上她的心头。一切如故——几乎可以说是一成不变——房子,妈妈,罗利,农场,还有家人。唯一不同却又不应该不同的就是她自己……

林恩接过账单扫了一眼,里面并没有奢侈挥霍的记录。它们显示的只是屋顶上替换的石板瓦,栅栏的维修,厨房里破旧开水炉的更换——以及一条新的总水管。可它们加在一起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呢。

林恩对她的母亲爱怒参半。远离家乡的时候,她更加爱她,那些令人气恼的事情都已经被抛到了一边,就算想起来,也只会让她越发思乡心切。亲爱的妈妈呀,简直能把人气疯!要是能不听妈妈用她那亲切悦耳又牢骚满腹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说那些陈词滥调就好了。噢,又回到了家里,而且永远、永远都不必再离开了。

玛奇蒙特太太哀怨地说道: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那个在亚洲度过的漫长的炎炎夏日里,她无比思念起沃姆斯雷谷和这栋破旧寒酸却又凉爽舒适的房子来,还有她亲爱的妈妈。

“我想我应该从这儿搬出去。可是我又能去哪儿呢?哪儿都找不到一所小房子——就是没有这样的房子啊。噢,林恩,我并不想拿这些事情来烦你。至少也别在你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就说这些。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尽管她真的非常喜欢在海外服役的那段日子,但离开皇家海军女子服务队,重新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女人还是很好。那份工作相当有意思,还有各种联欢活动,妙趣横生,却也有令人生厌的例行公事和那种与同伴们一起被圈养着的感觉,有时候这种感觉使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

林恩望着她母亲。她已经年逾花甲,而且向来也不是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在战争期间,她收留过一些从伦敦疏散出来的人,为他们打扫做饭,还和妇女志愿服务队一起工作过,做果酱,给学校帮厨。与战前轻松舒适的生活相比,她那会儿一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现在在林恩看来,她已经几近崩溃。筋疲力尽的同时还对未来感到害怕。

重归故里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待在这间她在海外期间日思夜想的小小卧室中的感觉真是太棒了。能够脱掉制服,穿上花呢裙和套头衫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哪怕那些蛀虫在打仗的这几年里一直都孜孜不倦、勤勉有加也无所谓!

一股无声无息的怒火缓缓从林恩的心里升腾而起。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回家后的第三天清晨,她从卧室的窗口向外望去,目光越过参差凌乱的草坪,落在远处草地边的榆树上,然后高兴地用力吸了一口气。这是个温和的灰色清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泥土的淡香。在过去的两年半中,这种气味正是她一直怀念着的。

“这个罗萨琳就不能——帮个忙吗?”

在村子的周边有一些带有赏心悦目的旧式花园的漂亮房子。一九四六年初春,林恩·玛奇蒙特从皇家海军女子服务队退伍以后就回到了其中一座人称白屋的房子里。

玛奇蒙特太太的脸腾地红了。

这里的居民对于沃姆斯雷希斯如雨后春笋般的飞速发展无一例外抱着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

“我们没权利要求她——一点儿权利都没有。”

沃姆斯雷谷隐藏在林木葱郁的山间,跟沃姆斯雷希斯有着天壤之别。它其实就是个很小的旧式集镇,如今已经衰败退化成了一个小村庄。村里有一条高街,两边是乔治王时代风格的房子,有一些小酒馆和几家土里土气的商店,整体上的感觉就像是距离伦敦有一百五十英里远而非区区的二十八英里。

林恩却表示了异议。

通往沃姆斯雷谷的步道

“我觉得从道义上来说您有权利。戈登舅舅一直都帮我们的。”

从火车站走出来,左手边是一条喧闹的通往伦敦的主路,右手边则是一条穿越田野的小径,路标牌上写着:

玛奇蒙特太太摇摇头,说道:

沃姆斯雷希斯由一个高尔夫球场,两家旅馆,几栋面向高尔夫球场的极其昂贵的现代别墅,一排在战前曾经很奢华的店铺以及一座火车站组成。

“亲爱的,求人施惠本来就不太好——尤其还是求一个咱们不太喜欢的人。而且不管怎么说,她那个哥哥是绝对不会让她掏一个子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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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又接口道:“也就是说,假如他真是她哥哥的话!”那股英勇气概已然换成了女性纯粹的刁钻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