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绅士

王元则整理了下衣服,确保衣着整齐,然后就站在会客厅的门口,静静等着客人的到来。

“是,我这就去。”

没多久,阿明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应该就是他说的两名警察。两人都是穿着便衣,女生穿着白色衬衫和牛仔裤,搭配简单,倒也平常,男生却穿着一身黑色风衣配着灰色西裤,着实不够得体。

王元点点头,说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警方既然找上门来,自然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去东区会客厅吧,那里光线更柔和一点,记得替客人备茶,坐垫要铺得整齐,不能失了礼数。”

等到了面前的时候,王元微微弯腰,却不会让人觉得卑躬屈膝,反而有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没有,您说对外嘴要严,没您的吩咐不敢说。”

“两位警长,鄙人姓王,是府上的管家,负责打理府中各项事宜。”

“少爷的事情你跟他们说了吗?”王元不知道警方为什么会突然前来。

陈琳也赶紧微微欠身,说道:“打扰了王管家,我是刑侦队的陈琳,这位是我的同事,顾飞,我们这次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讨教陈恩赐先生,希望王管家知会一声。”

“王管家,外面来了两名警察,其中一个还是刑侦队长,叫陈琳,说想要见少爷……”阿明提到少爷的时候顿了一下,着重关注王元的反应,见他果然皱起了眉头,“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王元眼神一阵黯淡,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实在抱歉,两位可能不知道府中近来的事情,少爷恐怕不能会客了。”

每到晚上的这个时候,他都会亲自沏上一壶好茶,独自坐在园亭里,自饮自酌,而今天他刚备好茶叶,陈公馆的安保队长便急匆匆地向王元跑来。

“为什么不能会客?”顾飞问道。

一不留神,月亮就挂到了天空,皎洁的月光,照得他心里越发明亮。

王元脸上显出凄苦的神色说道:“因为少爷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他随便交代几句后就离开,陈公馆的事情太杂太多。

“去世了?”顾飞震惊地说道。

王元笑笑,王霜这次回家,变化着实不小,终于长大了。

陈琳也惊愕地说道:“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您老人家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我可以帮您。”

王元注意到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应该对此并不知情。

“要不是他,我的好儿子怎么会发生车祸?他已经变了,现在的他,就是一条疯狗!”王元心想。

“没错,就在半年前,”王元一个个问题回答,“至于外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也属正常,少爷出事的时候,我害怕对头公司会乘虚而入,所以一直秘而不发,而且陈氏集团运作如常,到现在也没有几个外人知道少爷去世的消息。”

“又是他,步步紧逼,人都死了,他还想怎么样?”王元言辞激烈,但语气仍与平时无异,“告诉他,别欺人太甚!”

“陈少爷是怎么死的?”陈琳不甘心白来一趟,刨根问底地问道。

听到严老九的名字,王元就头痛。

王元摇摇头,又摆了摆手,道:“这件事现在也算不上什么机密,既然陈队长想知道,那我就都跟您说了。”王元稍稍调整了情绪,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那却是烙在他灵魂里的疤,永世难忘。

“义父,严老九来电话了。”王霜声音有些沙哑,都是因为那场车祸造成。

“半年前,少爷受邀参加一场关爱自闭症患者的慈善晚会,晚会跟少爷息息相关,这才应约参加。那天下着大雨,车开在一条小道上,路口很窄,恰好碰到一辆抛锚汽车堵住道路,我们下车帮忙,没想到却中了算计。那一伙绑匪趁我们混乱的时候,将少爷绑架,我们事先并没有防范,被他们轻易得手。他们绑架了少爷后,索要两千万美元的赎金,我害怕事情闹大,特意请警方调查,但又害怕对手公司会借机发难,所有事情都尽量低调处理。我们听从警方的建议,将现金换成假钞,但匪徒十分狡猾,到了交易地点,竟然避而不见,暗中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并提出当场验钞。后来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将假钞换成真钞。

王霜之前一直都在国外读书,前天才学成归国。

“因为现金实在太多,我们分放在十个箱子里面,根据绑匪的指示,放到市里十个不同的位置。因为警力有限,十个位置看守难度很大,只能尽最大能力把守,却还是让绑匪得手,但他们只拿走一箱现金。幸好警方事先在十个箱子里都放了追踪器,顺着追踪器的指示,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荒野间的一栋平房,等上去之后,追踪器还在,钱却没了,而且……”

王元一生没有婚嫁,膝下也无子嗣,直到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大雪天,在教堂遇到了一名被遗弃的婴孩,并将他带回陈公馆,抚养成人,并将他收为义子,起名王霜。

王元声音突然顿住,调整了下情绪后,依旧有些哽咽地说道:“他们竟然,竟然将少爷扔进了装满硫酸的池子里,等我们看见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腐蚀干净,什么都不剩了。”说到这里,王元再次悲从中来,这半年时间,他一直自责不已。

此时迎面走来一名年轻人,眉清目秀,彬彬有礼,只是脸上有些僵硬,仔细看来,竟然有许多处细细的伤疤,王元看到他第一次浮现欣慰的笑容。

陈琳握紧了拳头,愤愤不平道:“这群畜生!后来人都抓到了吗?”

一路上,陈公馆的工作人员见到王元都面带尊敬,王元也礼数周全,让所有人都觉得舒服。

王元摇头道:“没有,甚至连线索都没有。”

要不是看在王朝先的面子上,凭李山做过的事情,王元完全可以将他扔进监狱。

原本已经结痂的伤痛记忆,如今再度被揭开,痛入骨髓。

李山是王朝先的外甥,用两个字就可以精准地形容他—无赖。

陈琳有些过意不去,安慰道:“王管家,节哀顺变,陈家有你这么忠心耿耿的管家,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你也已经尽责了!”

王元蹙紧眉头,但看到王朝先投来的愧疚眼神,终究不好多说什么,摇摇头离开,心里想着:“早晚要找机会将李山赶走。”

“不,我答应过老爷要照顾少爷,我失职了。”

王朝先卖力工作,他的外甥李山则叼着根杂草,无所事事地躺在地上晒着阳光,看见王元后,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将视线转到一边,将口中的杂草混着唾沫吐出来。哪怕不知情的人,也能看出他的不屑和厌恶,王朝先注意到他的表情,重重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嘴里不知道骂了什么,李山这才悻悻地起身,装模作样地拿起大剪刀修剪草坪。

顾飞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问道:“绑匪是什么时候撕的票?”

他们不用交谈太多,都是曾经一起打拼过的伙伴,看着陈公馆成长,也见证了陈佑桥的陨落。他们本就是兄弟,兄弟间无须多说。

王元思虑了下:“每次通话的时候,我都会要求让少爷说话,所以应该是赎金到手之后。”

途经花园的时候,看着皮肤黝黑的王朝先正在卖力地拔草,看见王元后,憨憨地一笑,一句话不说,继续卖力工作。

“有没有可能是提前录音?”

收拾妥当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出门安排下人的工作。

王元确定地说道:“不会的,我们每次问话都不相同,不可能提前准备。”

清晨的凉风将他昏沉的大脑吹醒,思绪回到了眼前,他对着镜子打理。镜中的男人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腰杆依旧笔直,穿着合体的白色西装,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一种得体的素养,胡须也是精心打理过,不会看着脏乱,标准的英伦绅士形象加上让人舒服的微笑。

顾飞说道:“其实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辛西娅之泪’的事情,既然陈少爷不在了,问王管家也是一样的。”

陈佑桥没有辜负王元的忠心,在2003年就曾经立下遗嘱,指定王元为他管理公司,并掌管他为陈恩赐设立的基金,保证陈恩赐一生衣食无忧。

王元心中诧异,“辛西娅之泪”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是厄运的代名词,如果不是因为它,陈家怎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属性,王元知道自己并不是做老板的料。作为老板,他容易患得患失,做事束手束脚,他是谋士、影子,只有跟在适合的老板身边,才能发挥自己全部的才能。

“我尽力而为。”

从那之后,王元就成了陈佑桥最忠心的拥趸,他作为陈佑桥手下的智囊,频频为他出谋划策,利用生平所学使陈佑桥的公司蒸蒸日上。几年后却又在功成名就后,急流勇退,甘愿到陈公馆做管家,退居二线。

王元听着顾飞将李松的死因讲给他听,等到顾飞讲完之后,心里情绪越发复杂。

“我说过,我信你。”

“我跟李松相识多年,深知他的为人,虽然我们意见相左,但我并不相信他会背叛老爷。”王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

“就不怕我再报复你?”

“那十年前的事情?”

“我知道你有才华,也相信你的能力,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那是另外一回事。”王元说道。

“为什么要帮我?”王元问道。

“听说‘辛西娅之泪’是陈佑桥从一位新加坡商人手里买的?”

当时的他,不光陷入债务危机,而且母亲患了重病。在走到绝路的时候,陈佑桥以德报怨,不光帮他还清了债务,还将他母亲送到国外治疗。

他的问题,同样是王元心中的困惑,他缓缓地说道:“说实话,我不清楚。”

“你输了。”陈佑桥对他说。

“不清楚?”顾飞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陈佑桥抓住机会翻身,王元却坠入事业的谷底。

“对,不清楚,老爷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买的‘辛西娅之泪’我全然不知,当然也有可能是老爷故意瞒着我们,我也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才知道‘辛西娅之泪’竟然在老爷手里。”

那件事发生后,这句话就成了王元的座右铭。

“难道网上流传的说法,都是假的吗?”陈琳问道。 

“世事无常,瞬息万变。”

“那倒也不一定。”

以他当时的能力,毁掉陈佑桥自然不在话下,陈佑桥也的确受到致命打击,就在他决定痛下杀手的时候,公司却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濒临破产。

“不一定?”

王元至今想起当时的所作所为,仍汗颜无比,商场上的种种卑劣手段,实在不是绅士所为。

“在老爷出事之前,我的确没听说过‘辛西娅之泪’,但这几年,新加坡那边不停传来消息,尤其是最近三个月。”

在陈佑桥拒绝了他的邀约后,王元为了避免陈佑桥变成未来的对手,必须在他成为威胁之前,将他彻底毁掉。

“什么消息?”

但随着交谈加深,他敏锐地发觉陈佑桥的过人之处,并当场做出判断,他以后绝对会大有成就。

“那边有一位新加坡富商联系到我,说是要购买‘辛西娅之泪’,根据他的说辞,当初老爷应该就是从他父辈手里买走的‘辛西娅之泪’,现在他想再买回去。”

王元内心不悦,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你怎么回应?”

秉承着绅士作风,他会见了陈佑桥,却没想到陈佑桥开口就要借一艘邮轮。

“没有回应,我不清楚那颗钻石现在在什么地方,但绝对不在陈公馆里。”

王元当时想不通,明明他落魄如斯,怎还会有人舍命相随?也许他们真是兄弟吧!

“是吗?”陈琳疑惑了一声。

想起最早结识陈佑桥的时候,王元已经接手了家族生意,是位商界翘楚,陈佑桥那时却还一无所有。王元记得陈佑桥找到他的时候,穿着廉价的西服,满脸风霜,看得出他的生活并不好过,可那时他身边就一直跟着一名保镖。陈佑桥并不将那人当作保镖,介绍时只说,这是我兄弟。

“我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二十年,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件物品都了然于心,但从来不清楚‘辛西娅之泪’的去向,也许少爷知道,但他的情况两位也都明了,根本什么都不会说,现在少爷离世,恐怕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辛西娅之泪’的下落了。”

“十年啦!”王元心想。

顾飞和陈琳相视而望,发觉案子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每日他在清晨里醒来的时候,看着奢华又不失古朴的陈公馆,都会回忆起年轻时和陈佑桥一同打拼的那段岁月,那是他们一起打下的江山,那时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而如今物是人非,英雄迟暮。

“这么多年里,陈少爷连一句有关于‘辛西娅之泪’的话都没再提过吗?”

王元和陈佑桥家道中落的情况略有不同,他出身于大富之家,生活环境优渥,自幼接受最上等的教育,精通音律和油画,击剑、骑马等运动也不在话下。

“这么说倒也不对,第一次那个新加坡商人过来询问之后,我问过少爷‘辛西娅之泪’的事情,少爷只说过一句话!”

陈佑桥去世后,独子陈恩赐患有自闭症,王元顺理成章地成了陈公馆的灵魂人物,公馆里事无巨细,全由王元经手,并且将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兢兢业业,才维持着陈公馆的正常运作。

王元看到顾飞眼睛一亮,但终究还是会失望。

陈公馆有三宝,精美绝伦的建筑、繁花似锦的花园以及无所不能的管家。

“什么话?”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他说,‘我们都是猴子。’”

他对自己的要求之高,够得上苛刻二字,作为陈公馆的管家,他必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果然如王元预测,两名警察全然愣住。也不怪他们,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绅士两个字早已完美地融入王元的骨髓,他的每个举动都是对绅士最好的诠释。

陈琳一头雾水,问道:“完了?”她生怕是自己听漏了哪条重要信息。

无论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都必须保持风度。不急不躁,不嗔不骄,“不学礼,无以立。”这些是作为一名绅士最基本的准则。

王元轻叹口气:“就这么一句话,我苦思冥想,始终不明白少爷话中的意思,也有可能少爷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发型要简单清爽,西装要笔挺合身,皮鞋要油光锃亮,衣着要得体,行为要得当。

毕竟猴子永远不能成为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