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能看到照片?”莱昂内尔问道,整个局面好像让他感到很好笑。“你要给他们发电子邮件吗?”他边说边笑。“把照片贴到Facebook上怎么样,”他笑着补充说道。
他想了一下。“我们会寄一张照片。”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桌子上。
马特定格了足足有四秒钟,他严肃地凝视着前面几英尺的一个点,呼吸急促。“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克制的冷静。“我要把我的电话和存储卡给他们,我还会给他们我的名字、地址和生日,你认为这样如何?”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要拍一张她和今天报纸的合影,然后我们把照片打印出来。还有没有人提出什么白痴的评论?”
“我们怎么能证明她还活着?”凯尔西问道。刚才她已经让马特很生气了,如果再这样激怒他,下场就是给自己惹麻烦,没准还要挨一个大嘴巴子,尽管如此,有些问题还是不得不问。
“那我们怎么把照片打印出来?”凯尔西问。
莱昂内尔向前倾身,从两天前买的一摞报纸中抽了一张递给他。马特从裤子里掏出一双白色棉手套快速戴上,从那摞中又拿起另外一张。“不要留下指纹,明白吗?这就是为什么我才是头儿,”他一边说,一边给他们两人看那张新抽出的报纸。他坐在沙发的边缘上,掏出笔写了几行字。
“每个人都认为我就是一个蠢货是吗?没有人想过我可以独立思考,”他边说边把笔扔到对面的墙上,笔被摔得粉碎,他粗暴地把报纸折起来塞到一个信封里。“咱们当中随便谁去送纸条的时候可以路过沃尔格林,在那儿的报摊把照片打印出来,然后他们会把照片贴在这个信封里送过去,明白了?每个人都满意了吗?”
马特只是看了她一眼。
凯尔西点了点头。“当然,真是个好主意。”
“事后我们会送她回家,对不对?”凯尔西说。
“我知道这是个好主意,”他对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你能不能闭嘴让我想想?”马特坐下,把头埋在手里。“好,咱们这么办。再多给他们一天时间,但这是最后一次。我们只等到星期六中午,然后我们就走。给我一张报纸。”
“只是我们还没有今天的报纸,”莱昂内尔补充道。他懒散地靠在他的椅子上,双脚交叉搭在茶几上,看着电视把他的最后一点儿毒品放在烟上吸进去。
“他们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莱昂内尔漫不经心地咕哝一句。
马特什么也没说,只是瞪着他,然后说道,“我知道……在这儿等着。”他走到前门,出去的时候没关门,任凭音乐和笑声像洪水一样从外面涌进来。几秒钟后他拿着一把从邮箱里取出的废纸回来。他把门踢上,略过传单和广告,把报纸丢到了地板上,直到他看到一张黄色的广告,内容是当地电脑店特惠活动。“我们就用这张,这是只有一天的特价活动,上面标着‘明天的特价’,所以是今天发的广告。”
“你们能不能闭嘴别再叨叨索马里了?”马特说。“我告诉过你们这笔钱……”他停住了,用手抹了一把脸,看上去像是跟自己鼓劲儿。“我们会拿到钱的,行吗?我们会的。”
“我来吧,”凯尔西说。“我去送信。”
“在索马里他们会关押人质他妈的好几年,”莱昂内尔小声说,然后又吐出一个烟圈。“最后他们还是死了。”他扭头对她咧嘴笑了一下。
兄弟俩有些犹豫。
“你知道,我听说绑架儿童的人会关押人质好几天,有时候甚至好几个礼拜,”凯尔西用一种聊天式的语气对他说,试着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我的意思是不用急,我可以照顾她,我可以让她不引起别人注意。”
“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我是咱们当中唯一一个被他们见过的。如果我被抓了……”
“天啊,”马特抱怨着。“我们怎么能在这里待下去啊,半个克里夫兰市就在街对面,我们怎么保持低调不引人注目?”
“好,”莱昂内尔说道。他抓了抓脸颊上的一块痂。“她说的对,应该她去。”
而且,音乐声更大了。
马特也明确表明态度。“对,有道理。你去送,但是要快一些。她的家人还在市中心,所以现在是你的最好时机。你去沃尔格林,然后放下信直接回这里,听到了吗?开车别超速,走小路,中间不要停,”他对她说。“要小心,他们会监视每条街道的,见机行事,别搞砸了。”
马特转向她。“我刚才跟你怎么说的?多待一天我们就越危险,多待一天警察就会找到我们。”他开始来回踱步,摇摇头恼怒地看着窗外,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车灯时不时地扫过窗户。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快去快回的。我们现在最好去照相,我先去看看她。”
“我认为我们应该再给他们一天时间,”凯尔西说。“也许他们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你知道,大概一天的时间。”
*****
莱昂内尔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吐着烟圈,看着它们飘来飘去然后消失在空气里。“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多给他们三个小时,我们应该拿到属于我们的钱然后离开这里。”
看到楼上的床是空的,凯尔西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她看到霍利在窗户边盯着街对面的骚动。
“刚才那是谁?”凯尔西问他。马特白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嘿,离开那里。”她把孩子抱起来放到床上。“那些人都是些婊……你不能让他们看到你在楼上,听到了吗?”
马特受刺激似地吼了一声,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响了。他从茶几上一把抓过手机,看了下屏幕,接通后马上就说:“是关于该死的时间。”他听着,哼了几声,然后说:“我把赎金的数量改了,你有意见吗?”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马特回复道,“是的,无论如何。”然后他挂了电话。“我们把给他们的时间延长到三点,”他边对他们说边把手机扔回茶几上。
“妮妮辣。”
“派对,该死,”凯尔西说。“他们最好别吵醒霍利。”
凯尔西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没有,所以别再问了。”霍利的眉毛挤在一起,下巴皱起来,嘴角向下耷拉着。“哦,对不起。”她在床上把孩子裹起来,自己坐在床沿儿,向孩子俯下身去,双手落在孩子两侧。“你会跟我们再多待一天,好不好?马特会马上上来,我们给你照张相,这样你妈妈看到照片就不会太想你了,时间就会慢慢过去了,”她边说边打个响指。“我保证,不用多长时间你就会回到家人身边。”
凯尔西蹭到他身边,也窥视着那栋房子。灯都开着,音乐从开着的窗户喷涌而出,就好像音乐本身就具有重量、活力和生命一样。强壮的年轻人穿得五颜六色,女孩都穿着蓬蓬的棉夹克,帽子都带着毛领,下面配着紧身牛仔裤,脚蹬高筒皮靴,她们有的坐在保时捷上面,有的手拿酒瓶和香烟乱转,大喊大笑着在房子里出出进进。路两边停的都是车,一声声尖叫的笑声偶尔压过音乐传了出来。
霍利的眉心皱起,形成一个倒“V”,撅起了嘴。“妮妮,”她呜咽着。
屋外的路上都是车,音乐轰轰作响,低音炮震得房子也跟着有节奏地颤动。他们一直对这些视而不见,对于这样的邻居还能有什么期望?在这之前,吵闹但富有节奏的说唱音乐随着过往车辆来来去去,现在是一连串的低音重重地击打着墙壁和地板,摇撼着窗户。“天啊,外面他妈的在干什么?”马特对着玻璃侧头看,在有限的视野里扫视整条街,看到的也只是传出吵闹声的对面那栋房子。
“我刚说过……”凯尔西打住了,有什么正在激怒她——她不知道是什么。那种感觉就好像她的世界里有一小部分正在变化——这种变化如此微小,以至于当她每次试图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时,它又溜走消失不见。“我没有你的狮子,但是我会去接它的,好不好?我会去把你的狮子莉莉拿来,我会去你家拿到治疗你眼睛的药,你会再跟我们多待一天,所以你需要它。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带来你那只该死的狮子了。”
“好,”他最后说道,又再次坐下。“从现在开始咱们这么干……”他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渐渐地越来越吵。他生气地咬紧牙,站起来走到窗前把脏兮兮的窗帘拉开一点点。
霍利的脸上又闪耀着快乐的光彩。“妮妮?”她咯咯地笑,在床上一边扭来扭去一边乱踢着双脚。
凯尔西不再说话。每当马特这样发火,还是不要再把他惹恼。大概六周前他丢了工地的工作后就越来越这样急躁,可是他那么聪明,马上想到了些点子,而且他从来不干蠢事,她很清楚这些。马特拿起手机,看看屏幕,又放下。凯尔西猜他是不是在等什么电话,但是现在绝不适合提问。
凯尔西也笑了,她仿佛忘记了她的烦恼。“是的,莉莉。一点点事情就可以让你快乐,是不是?但是,天啊,别告诉马特,他会气疯的。”她倾下身更贴近孩子,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对不对?”
马特全身绷紧。“你能不能别再提送她回家的事?如果你还提,我就马上上楼亲自开枪嘣了她。”
霍利用她又红又肿的眼睛盯着她看,然后咧开她那不完整的嘴唇对她笑。“耐妮妮丝子,”她边说边把两个小拳头交叉在胸前,然后又把手放到头后穿过头发,从容不迫地做完一连串动作。
“但是,拿到钱后我们会送她回家,难道不是吗?”她问。
“哦,相信我,我知道你爱狮子莉莉。嘿,你会手语,喔哦,这个手势是‘爱’的意思。”凯尔西把她的拳头在胸前交叉。“你知道吗?这说明你会另外一种语言。”她对着这个美得不同于常人的孩子笑了一下。“你教会了我一些东西,这说明你很聪明——至少比我聪明,因为我只会一种语言。”
马特用手指摁压了一下眼睛。“我的天,你说‘有什么区别’是什么意思?我们坐在这儿像傻瓜一样等着他们来,这就是区别。孩子在我们手里但是拿不到钱,每过一分钟他们就距离发现我们更近一步,”他指着外面说。“这就是区别。”
霍利皱起了眉头。“不。”她又紧握小拳头交叉在胸前。“南希·妈咪冲民,耐南希·妈咪。”凯尔西·曼尼是聪明的,爱凯尔西·曼尼。
她在椅子里动了动。“好,我们通知他们中午十二点。如果要延长一天的话就把时间改到星期六中午十二点,一千万可比我们想要提出的几百万更难凑齐,而且多等一天有什么区别?”
凯尔西又俯下身,把孩子的脸蛋捧在手里,认真端详这双有沉淀物的眼睛良久。“别说蠢话,”她说的时候坐了起来。“你听好,我现在要走了,如果我还不走,咱们就会错过这次机会,我们会被困在这该死的大街上,无论是谁哪儿都去不了。”
他扫了一眼表,撇下嘴。“不知道,几个小时前吧,我猜。”
“冒,冒,”霍利大叫,她的手紧紧抓住凯尔西。
“可要是他们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呢?”凯尔西问道。“如果他们在银行里没有那么多现金,必须要卖一些股票或者股份或者别的什么呢?股市几点结束?”
“不行,我们照完相我就必须走,但是马特还在这里,他会照顾你的。”当她说出这些话时,她的心底深处本能的再一次发生了变化——那种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烦恼,像一块小小的鹅卵石从巨大的峭壁上滚下来,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咔嗒,咔嗒,咔嗒,在那坚硬、冰冷的悬崖表面弹起后垂直坠入深处。凯尔西甄别不出这种变化的原因,她不知道是什么把这种变化挖掘出来,但是这种变化真实存在——让她的世界泛起涟漪,让她感觉到这种变化的存在。“听我说,”她告诉霍利。“我会带你回家,回到你妈妈身边,尽管不是现在,如果时机合适,我就会送你回去,我保证。”
“他们太他妈有钱了都不去看邮箱了,”莱昂内尔嘀咕着,把视线从电视转移到他的iPod,想听点儿什么。他已经从嗑药后的短暂兴奋中平静下来,沮丧地把iPod 扔在茶几上,把马特的烟盒夺过来,从里面抽出一支点上。“我看我们就应该对他们说‘见鬼去吧’。他们交钱,要不然我们就毙了她,简单明了,”他说话的时候青烟从他的嘴和鼻子飘出。
“轰丐呐时耐南希妈咪,”她用她独特的语言说道,因为她要用带着伤疤的嘴唇和厚厚的舌头努力地说出这些字。“轰里宅知其。”和你在一起。
屏幕中时不时地播放着一些学校外面的街道画面,是镜头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同时还穿插播放着霍利的学生照。“而且他们怎么现在才发现?那封该死的信是三点寄的,三点,我的天啊!现在几点了?快十点了,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都在干什么?”他问凯尔西和莱昂内尔。
“不,不,你不能和凯尔西·曼尼在一起,我没有地方可以保护你,没有家,什么也没有。你有一个漂亮的家,家里有你的玩具和别的东西,我会带你回家。星期六,好吗?但是你必须听我的话,你在听吗?”孩子冲她眨了眨眼。“如果莱昂内尔过来接近你,你就大喊,听到你大喊大叫,马特就会来帮你,你听到了吗?但是,我警告你,他会非常生气,他会大叫,然后就跟演戏一样,就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不用担心,他不会伤害你。”遥远的咔嗒声又响起。“你还没有开始数数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妈的,他们的意思是再延长一天?”马特又问了一遍。他已经问三遍了,但凯尔西和莱昂内尔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他咆哮着,对着电视里喋喋不休的新闻主播难以置信地摊开手,电视其实已经被静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