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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嗯?”被猛地从回忆中扯回来,原本就有些心虚的她,不禁不知所措了起来。

宋迎秋的思绪正四处飘散,听见母亲突然问了一句:“你没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你从小就这样,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

但是她和生父之间就没有这种神秘的“联结感”。哪怕是对方出车祸那天,她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晚上就像平常一样写作业,之后接到电话才知道出了事。

“我能有什么事呢……”她强装笑脸回道。

这是最奇怪的,明明和母亲的关系越来越淡漠,但有时候她还是会产生与母亲有某种联结的感觉。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心有灵犀吗?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或是关系的疏远而消失。就像现在这样,她想到了什么,母亲就突然问起同样的事情。或是她心情沮丧的时候,母亲就像有了感应一样,来问她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血缘吧。

“我能感觉出来,你肯定心里有事儿。”

天已经完全黑了,宋迎秋和母亲并排走在连通小区后门的小路上,这么走是去地铁站最近的路。她在心里回忆着上一次和母亲这样并排走夜路是什么时候的事,母亲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一般,突然喃喃地说道:“咱们俩多久没一起出门了?”

宋迎秋的心里紧了一下。又是那种联结吗?

母亲听懂了她的意思,跟着站了起来。

走到地铁站,她把果篮和装了点心的袋子往母亲手里一塞,调头就走。

宋迎秋点点头,看了看窗外,说:“妈,不早了。我送你去地铁站吧。”

母亲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母亲皱起了眉头,坚持道:“那下次我给你买几包驱虫药,你回家的时候拿上。”

会不会是对自己的计划有所察觉?应该不会。到目前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牵扯到母亲。而且刚才特意把印有马雪莹照片的宣传单给母亲看,母亲也没有任何反应,这也能说明母亲对她打算做的事情并无察觉。

“不会吧,我这里挺干净的,可能就是下水道的下水声,没事的。”

那么,大概就是直觉吧。

“好像有什么声音。是不是屋子里进老鼠了?”

母亲一直是靠直觉来进行判断的。小时候就是,一旦母亲的心里有了判断,就不会再向她进行确认了。

又来了……宋迎秋不快地皱起眉头。轻微的痛苦呻吟声透过隔音效果极差的墙壁传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母亲,发现母亲明显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宋迎秋突然想起小学时的一次春游。

沉默中,一阵细小而微妙的声音透过墙壁传了过来。

班里组织大家一起去东阳市的公园春游,每个人要交十元钱的活动费,包含公园门票和午餐。她刚开口,母亲就拒绝了。

母亲不常来这里,一来是因为离家比较远,二来也是房间太小,还是和别人合租,多有不便。母女俩也没什么可聊的,宋迎秋问了问母亲的身体状况,又说了说自己最近的工作后,屋子就被略显尴尬的沉默所笼罩。

“十块?春游嘛,不就是去玩的。别去了,在家学习吧。我手里没钱。”正切菜的母亲手上没停,头也不回地说道。

母亲露出困惑的表情,宋迎秋不知那表情有何深意,不过母亲没说什么,告诉了她刑警留下的电话。

宋迎秋抿了抿嘴。她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平时都不参加班级组织的需要付钱的活动。但是这一次去的那个公园刚刚引入了一些游乐设施,她听去过的同学说有过山车、海盗船等好玩的项目。虽然要玩那些项目还要单独花钱,但对她来说,哪怕只是进去看一眼这些以往只在电视里见过的东西,也会像做梦一样快乐。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爸失踪之前,我好像在家门口见过一个奇怪的人……”

第二天班主任收钱时,她又像以往那样小声地说了一句“家里有事去不了”。老师看了她一眼,就去收下一个同学的钱了。原本这样的一天会像她生命中许多普通的一天一样,带着淡淡的失落感结束。然而,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捡到了一张十元的纸币。她带着钱去旁边的小卖部问了问,小卖部的老板说没听说有人丢钱。她又拿着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天都快黑了也没等到任何人。最后,她将这十元钱装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然而,母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愣了几秒,问道:“你找警察干嘛,你知道什么吗?”

春游那天,她带着这十块钱去了。老师疑惑地问她钱是从哪里来的。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想和警察说一下。上次警察不是去过家里了,留联系方式了吗?”宋迎秋一边收拾着陵园的宣传单,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整理的过程中她还故意将门口捡到的“花语”的宣传单放到最上面,并且露出有马雪莹照片的部分。之后她偷偷地观察着母亲。

“家里给的。”

“嗯,那等我找时间去看看再说吧。”她尽量不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她随口撒了个谎。也许是觉得说出是在马路上捡的更加丢人吧。

只看宣传单的确看不出什么,宋迎秋这么说只是想探探母亲的口风,看看母亲会不会想和她一起去实地看。听到这样的回应,她便知道母亲对这件事一点都不上心。

老师没说什么,让她上了大巴。一路上,同学们都以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就好像她不该出现在这次的春游队伍中。

“嗯,你决定就行,我看着都差不多,我也不懂。”

到了公园,她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同学们都拿着家长额外给的零花钱,要么去玩过山车、小火车、旋转木马,要么就是在小吃摊上买烤肠或者棉花糖吃。她产生了一种“我并不属于这里”的感觉。

母亲随便翻了翻。

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眼巴巴地看着,甚至开始后悔。还不如用那十块钱买本书呢……

宋迎秋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陵园的宣传单,摆在桌上,说:“朋友给我介绍了几个陵园,我回头找时间都去看一下。你可以先看看宣传单。”

那天回到家以后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正准备做习题,却撞上了母亲冰冷的视线。

母亲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

“你从哪里弄的钱?”

果篮里都是葡萄,她不喜欢吃葡萄,从小就不喜欢,但母亲似乎从来没意识到,她也就没刻意提。

一时间她都没反应过来。

宋迎秋把果篮也放到母亲那边,说:“那就送给你的其他朋友吧,在我这里放久了也要放坏的。”

母亲继续逼问道:“到底哪里来的?你们班主任刚刚打电话过来了,问我给没给你钱。”

母亲推托着,说:“家里还有呢,我吃不完,胃口没你们年轻人好。”

她瞬间明白了,老师看她的眼神,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她都明白了。

“我吃不了这么多。”宋迎秋打开袋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些散装点心。她取出一半,剩下的又递给了母亲。

“回家路上捡的。”她小声答道。

宋迎秋点了点头。她知道母亲口中的“朋友”应该就是别人给介绍的“老伴儿”。对于母亲再找对象的事,她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从不干涉。她觉得母亲的生活甚至都与她无关了。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母亲的脸色难看极了,一把将手里的搓衣板摔到了地上,放在地上的洗衣盆被打翻了,带着白色泡沫的水流到地上,漫延到她脚下。

“我过来找朋友,他给了我些点心和水果,我也吃不完,就想着要不给你送过来吧。你工作忙,平时多吃点。”

“真的是我捡的……”恐惧感涌上来,包裹全身,那是一种极难用语言形容的感觉。她感到心脏绞痛,害怕自己马上就晕倒了。

“你怎么来了?”

母亲像发了疯一般,捡起搓衣板,突然打到了她的背上。

母亲径直走进房间,将东西放到了桌子上。房间很小,宋迎秋让母亲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自己坐在了床上。

“你撒谎!”耳边传来尖叫声,与母亲平时透露出的安静、懦弱的气息完全不同。父亲在家时母亲甚至不会大声说话,只有母女二人独处时她才会偶尔表露出这样的情绪。就像被压抑久了,需要个出口来发泄一般。

“下次还是给我一把这里的钥匙吧,我刚才敲了半天大门,幸好你室友给我开了门。”

搓衣板又打到了她的腿上,但奇怪的是疼痛感并不强烈。最初的疼痛过后,她只觉得皮肤发麻,随后肉体上的痛感被心理上的恐惧所取代,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

母亲手里提着一篮水果和一个塑料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站在母亲面前,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马上睁开了眼睛,从床上起身,打开门时母亲正好站在眼前,似乎正打算敲门。

母亲依然盯着她,大声质问:“你从哪儿偷的钱?”

那似乎是……母亲的声音。

宋迎秋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她知道这件事又会变成上次班长冤枉她没交作业时那样,她永远也解释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最近操心的事情太多,宋迎秋感觉有些累。她倒头躺到床上,想闭眼稍微小睡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一阵说话声。

母亲没有理她,走进厨房开始切菜。咚咚,咚咚……那单调的声音仿佛把时间都拉长了。

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警方找来,必须要想想办法……

她笨拙地蹲下身去收拾被打翻的洗衣盆,那天正好是生理期,触碰到凉水的手像失去了感觉一样。洗衣盆里的衣服滴着水,把她的衣服也弄湿了。

现在的问题是要把控节奏,也就是要了解警方对该案的侦破进展。

母亲一直没理她,就在厨房里忙活着。

一切都在按照她所预想的发展。

不知过了多久,生父回来了,看着地上的一片狼籍,大声问道:“怎么了?”

王治国在笔记本上写下了马雪莹公司的地址,当然是由她透露的,为了留下证据,她还特意提醒王治国要用纸笔记录下来。

母亲马上从厨房出来,语气轻柔地说:“老师打来电话,说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十块钱,参加春游去公园玩了。你看看你钱包里有没有少钱。”

看来,警方应该已经找到马雪莹了……

母亲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灵魂突然从躯壳里消失了。她声音很轻,语气唯唯诺诺的。

回家之前,她又给王治国之前租住房子的房东打了个电话。虽然房东极力掩饰,但还是能从语气中听出她知道租出去的房子里出事了。

“哦。”生父打开钱包看了看,“没少啊。那偷的不是我们家里的钱啊,无所谓嘛。”

宋迎秋看着手边的宣传单,感受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不知道这个小区里又有多少人因为收到了传单而上当受骗呢……

说完生父就打开电视,继续拿起了酒瓶。

宣讲会结束后,走出大门的宋迎秋还无法消化这一整天的经历,她觉得实在过于荒唐可笑了。然而,就是这样一场极其低劣的大戏,只需稍微搜索一下就能识破的骗局,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有人上当。

什么无所谓?尽管想象中的“训斥”没有上演,她却仿佛陷入了更加阴暗的深渊。

为了调查马雪莹,她去参加过“百岁水”的宣讲会。宣讲会在市里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办,布置得极其华丽。到场的大多是老人,整个宣讲会充满了鼓动的气氛,讲到一半还载歌载舞了起来。宣讲内容主要就是请各种所谓专家和社会名流上台,为“百岁水”作宣传。最后是签约环节,会场里有不少人当场掏钱,还因为名额有限而闹了起来。

这时,小腹的疼痛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想要呕吐的感觉通过神经传来,她捂着嘴干呕了起来,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某某某,正是马雪莹。下方还配了一张马雪莹的照片及个人介绍,为了证明这位项目负责人的“权威性”,介绍中写满了她的光辉履历:“北京大学经济学学士/耶鲁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宋迎秋差点笑出声来,据她所知,马雪莹根本没上过大学,竟然敢在宣传资料上如此名目张胆地招摇撞骗。

那天之后,全世界的人似乎都认定她偷了钱。尽管父母、老师和同学没有任何一个人丢钱,但大家就是非常肯定地说她偷钱了。因为她不可能以其他方式获得十块钱。

这个耸动的标题下面,是看起来极其可疑的关于“百岁水”的介绍。大意为,这是一种新型保健饮品,是外国专家研发的,已通过实验验证可以让人类的寿命延长三到五年。之后就是若想加入该项目,可与某某某联系。

当然,没人明着指责她偷了钱,只是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稍微靠近她就故意做出小心翼翼的样子。她也终于放弃了解释。自那之后,她不再参加任何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连不需要交费的活动也不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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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生父死了。酒后驾车出了车祸,对方出于人道主义赔了一些钱,幸运的是生父在生意还算红火时买过一次人身意外险。母亲靠这些钱还掉了大部分外债。

她坐在桌边展开纸团,又拿纸巾擦了擦表面,将传单翻了个面。只见背面有一行醒目的大字:

生父死后,母亲对她的态度变得柔和了起来。也许是终于不用在那个男人面前唯唯诺诺了,也许是因为终于还清了债务,母亲的气色和情绪都比之前好一些,偶尔还会带她去公园散步,或者周末给她做一桌丰盛的饭菜。

但踩过之后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将传单捡起来,走进了屋子。

因此,她也不责怪母亲。有的时候,明明是干净的东西,一旦放到肮脏的环境下,就会滋生出丑恶的细菌和病毒。

这东西让她恶心。

宋迎秋曾经无数次偷偷感谢撞死了生父的司机,如果不是对方的存在,也许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一摊烂泥了吧。

“啧。”宋迎秋将传单揉成团,丢到了地上,又愤恨地踩了两脚。

说起来,生父是没有坟墓的。有一次,她看到随意丢在家中角落的骨灰盒,才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当时她还问过母亲这个骨灰盒要怎么处理。母亲随口应道:“一块墓地几万块呢,哪有钱买啊,他死了之后欠了一屁股债还是我们还的,死人不该花活人的钱。”

硕大的文字下面配了一张女模特的照片,右下角是花语公司的Logo。

宋迎秋张了张嘴。生父去世时是她第一次对“死亡”有概念,母亲带她赶到医院,却只让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她什么都没看清就被其他人推走了。而处理王治国的尸体时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了“死亡”,由于过于兴奋,她甚至忘记戴手套了。原本她以为会是让人非常不快的体验,然而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她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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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一点是不是遗传自那个酒鬼生父呢?那倒是要好好地感谢他。那家伙的骨灰盒后来去哪里了呢?搬家时就没看到那个盒子了,也许是被母亲丢进垃圾箱了……

宋迎秋回家的时间有点晚。家门口有一张广告传单,她捡起来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