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贺看得目瞪口呆:“天哪!真的这么神奇!”
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3D立体的舞台,方贺瞪大了眼睛,看到周晴在键盘上又敲击了几个数字之后,轻轻点了一下ENTER按键。屏幕上的模拟舞台在瞬间倒塌,而且模拟的画面方向、时间竟然与烟花大会现场舞台被风吹倒塌的都一模一样。
周晴拍案而起:“赶紧通知程队,他的推测没错,舞台的倒塌,确实是人为造成的。”
周晴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表格,胸有成竹地指指自己:“那是必须能滴!我可是电脑小神童!科技小先锋!”周晴边说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把数据依次输入系统。
法医中心的检验室里,徐晓蒙在检查何兴远的尸体,他注意到死者手腕上有个圆形印记,手掌上有灰黄色的斑痕。他忽然想起来,在案发现场,他曾经从尸体下面摸出半截电线,外面的黑色胶皮有些烂了,露出了里面金色的电线。
他怀疑地看着周晴在做舞台模拟:“用这些真的就能做出现场模拟还原吗?”
徐晓蒙立刻抬头看向一旁桌上排列的证物,迟疑片刻,上前拿起死者的手表对比了一下,发现痕迹与死者手腕上的圆形印记相符,而死者的衣服上也有烧焦的痕迹。
方贺瞪了她一眼:“不要弄乱我的发型。”
徐晓蒙愣了一下,忽然自言自语地疑惑起来:“触电?怎么可能?”
周晴笑得很开心,摸摸方贺的头:“谢谢,贺贺你最棒了!”
盘山滨海路上,刚刚结束狂欢的年轻人们神色略有些疲惫,各自靠在车座上合着眼睛似乎已经沉沉睡去,轮胎蹚过水湾,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晴的电脑上播放着现场照片的幻灯片,方贺拿着一张记录重量的表格走过来,递给她:“这是你要的今天案发时的风速和风向,还有舞台的平面图……”
开车的是个精瘦的年轻男人,他打着呵欠,在连续转弯的时候扭开了远光灯,光亮所到之处,除了被地上雨水折射出来的一团白光之外,他突然看到路边参天的大树底下,草丛里,依稀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冷清而寂静的深夜里,显出有些惨白的诡异感。连续的弯路让车子减速不少,司机带着几分好奇心,慢慢踩下刹车,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然而更近的距离,让草丛里的那团事物越发清晰,他缓缓把车停下,顺着挡风玻璃斜角往外看,顿时被吓了一跳!
刑警队正在通宵。
他用力推搡着身边的女朋友,将她从睡梦中喊醒,急促地说:“你快看路边,你看那是什么?!”
这个春天的一场雨,来得如此妖异而突然,瞬间而来,瞬间而去,不带有一丝留恋。
浅眠被吵醒的年轻女人不耐烦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车窗玻璃上还有些雨水没有干掉,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匆忙地放下车窗确认,眼睛瞪得很大,随即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倒吸一口冷气,这才颤抖着说:“是……是个人……”
雨越来越大,将天空和大地的界面彻底模糊,只能听到刷刷的雨声不断,一切景物似乎都已经被湮灭在雨幕当中。
车上所有的人都醒了,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被惊吓到,因为草丛里躺着的,是一个几乎没穿衣服的女人,伏趴在那里,身上好像有血迹。
下雨天司机的视线很容易受到路上积水反光的影响,造成一定程度的盲区。夏寒“嗯”了一声,很快就把车速降了下来。
他们谁也不敢动弹,似乎是都被施了魔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司机的身上,女朋友推他的手臂,颤抖着说:“你,你下去看看吧!看她需不需要帮忙……”
后半夜街上的车很少,但是程皓的猜测非常准确,夏寒在拐到第3个路口的时候,果然开始下雨了。雨下得很急,冲刷着车窗,夏寒打开了雨刷,程皓盯着窗外看,叮嘱他:“雨太大了,你开慢一点。”
司机算是他们这一群人当中胆子最大的了,鼓起勇气开门下车,慢慢地朝着路边走去。那个女人的脸埋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司机轻轻推了她一下,但是却发现她的身体异常冰冷,他吓得把手缩了回去,一狠心,咬紧牙把人往旁边推开,女人苍白的脸露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黏在脸上,双眼紧闭,看起来根本不像个活人。司机颤巍巍地伸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只探了一下就差点没跌坐到地上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都是汗,他努力定了定神,转头朝着车上的同伴说:“死……死了!”
这话题显然就没办法继续了,程皓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说:“‘暂时’的意思是,以后还是可以给我意见的是吧?”夏寒对他这种耍无赖的态度,简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干脆什么也不回答,让程皓自生自灭好了。
车上的人全体脸色发白,更有胆小的吓得直接往男朋友怀里缩,身体瑟瑟发抖。司机的女朋友颤抖着掏出手机,只是110三个数字仿佛按了有一万年那么久。
夏寒又转了一个弯,言辞明确地拒绝:“你的疑问就是我的疑问,所以很抱歉,我暂时给不了你任何意见。”
而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停车场里,一辆银色的凌志缓缓开走,四周光线昏暗,仿佛全数被黑暗笼罩,开车的男人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白色夹竹桃标本微微折射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程皓套话失败,于是又说:“我只想知道,凶手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把白色夹竹桃的标本放进了案发现场。你说过,那是标记。”
漆黑的山路,仅有昏暗的路灯和车灯照耀着那一小块地方,风穿过山林,发出萧瑟的悲鸣。
夏寒又说:“我不希望用不确定的猜测和推论误导你,警察办案,最终还是要看证据的。”
警车很快呼啸着到达现场,蓝红相间的警灯划破黑夜的深暗色,程皓觉得自己这个元宵节过得实在是太悲催了,一桩命案还不够,天还没亮的,竟然又来了一桩。徐晓蒙呵欠连天地从车上爬下来,站直了,立刻用力甩了甩头,抖擞精神,投入下一场“战斗”当中。
程皓崩溃地差点去敲车窗:“喂!”
徐晓蒙戴着手套,仔细检查着已经被放平在地上的女尸:“死者的全身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僵硬,根据尸体温度和尸斑情况来看,死亡时间大概在11点左右。腿部的尸斑情况比较严重,是死后被人拖曳造成的……”
夏寒果断地打转向灯左转,说:“不要。”
程皓皱着眉接过民警们在现场找到的死者钱包,里面有她的身份证:“拖曳?这么说,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程皓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手里拿点东西,于是就又把烟掏了出来,转了一会儿忽然问:“夏寒,你要不要猜一猜,我心里有什么疑问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徐晓蒙点点死者头部的伤口,让旁边的警察乙拍照:“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不过应该是案发现场附近。死者的侧脑组织处有出血和挫伤,而这一处的出血挫伤伴有头皮的损伤和颅骨骨折,说明死者的头部距离撞击处有一定的距离。可是从死者目前发现的倒地位置来看,地面上没有发现血迹。”
程皓迅速爬上车,找到自己最舒服的位置,顺手戳了一下挂着的小风车,看到它们活泼地转了起来,于是很开心,笑着露出一个酒窝。
程皓看了一下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是“方虹”:“杀人抛尸?凶器是什么?”
夏寒朝他挥挥手,还没说话程皓就主动接话:“我知道,双倍车钱,一起算!”
徐晓蒙说:“死者的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撞击、挫擦伤痕,并伴有皮下出血。至于这些痕迹是由什么造成的,还要回去后解剖看一下骨折情况。不过综合尸体表征,应该是交通事故致死。”
车停的地方距离大门口不远,夏寒拿钥匙开锁,程皓憋着笑追了上去,说:“先送我回市局呗!”
程皓立刻打电话给周晴:“把昨晚10点到12点之间,滨海路中段各个路段的监控录像调出来查一下。另外,查一查方虹的通话记录,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夏寒叹了口气,率先迈步走了出去,刚拐个弯就被程皓揪着袖子直接给拽了回来,指指反方向:“这边!”夏寒愣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这件事翻篇,一脸“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
周晴挂掉电话,沉沉叹了一口气。方贺在一旁呵欠连天地抱怨:“真是太丧了,好好一个元宵节,死了一个何兴远还不够,现在连何兴远的老婆也死了!”
这时电梯门缓缓打开,从外面忽然传出一声巨大的雷声,程皓立刻抱着双手拍拍肩膀,作惊恐状:“哇!这么大的雷声,吓死人了!”
周晴把键盘敲得哗啦啦直响:“方虹在昨天下午三点半给何兴远发过一个短信,问他几点能回家吃饭。然后,晚上八点半接过一个电话,但是号码是从基站上转过来的,所以是假的。”
程皓被硬生生怼了回去,电梯里的照明灯忽然闪了一下,一瞬间的黑暗之后,夏寒看到程皓少有地缩进了角落里,双手抱在胸前。他们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程皓已经若无其事地重新站好。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昨晚有人约了方虹,在滨海路见面。
夏寒反问:“你确定需要帮忙吗?我们在佛罗里达跟的是同一个老师,学的是同样的犯罪心理学课程。你心里结论不确定,想用我来做印证,抱歉,这个锅我可不想背。”
程皓带着一身水汽匆匆走进周志东的办公室,他从回国之后就一直待在九山区,也就是望海市开发新区的刑警队,很少来市局,不过基本上他去过一次的地方,就能记住路线,所以走得轻车熟路。
程皓眨巴着眼睛看他:“就算是帮我也不行?”
周志东放下电话,用个搪瓷缸子喝茶水,就看到程皓嘻嘻哈哈地探头进来:“师父!”一般人少的时候程皓才喊周志东“师父”,人多了或者工作场合就改口跟大家一样叫“周局”了。
夏寒随意地单手撑住电梯扶手:“很抱歉,上述四点,除了第一点之外,其他的都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我只是个心理咨询师,不是警察。”
周志东放下杯子朝他勾勾手:“进来吧!”
程皓很崩溃地打断他的话:“我只是想问,从你专业的角度,你觉得这个凶手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设计了这样一个看似很复杂的杀人计划?”
程皓进门找了张椅子拖过来在周志东面前坐下,他是反着坐的,双手搭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的人,说:“您刚刚说情况有变化,发生什么事了?”
夏寒很无奈地看他:“具体指哪种?心理画像、犯罪画像、地理画像,还是心理尸检?如果你指的是犯罪画像的话,我其实是不太认同在刑事侦查分析当中加入犯罪画像的,虽然从1970年开始,美国联邦调查局就开始使用犯罪画像的方式参与调查办理案件,并将其称为应用犯罪学,但是经过科学评估,当代犯罪画像的研究实际上还存在两个基本缺陷……”
周志东冲他竖起2根手指:“两件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两人走到电梯口,程皓把身边的人推进电梯,问:“你会画像吗?”
程皓摊手:“看您现在的表情,我深切地觉得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夏寒耸肩:“范围还是不小。”
周志东十分严肃地对程皓说:“市领导刚刚给我打过电话,副市长亲自点名的。这案子发生在元宵节,公开场合而且还有网络直播,影响非常大,他要求我们在36小时之内侦破案件,抓捕凶手,查清事故原因,稳定市民情绪。”
程皓点头:“所以可以排除那些搭建完成之后就离开现场的工人,重点关注5点之后仍然留在舞台区域,并且接触过沙袋的人,尤其是事先就知道工程采用了劣质固定螺栓的人。”
程皓看了看表:“是从他打电话那一刻开始算,还是从舞台倒了的那一刻开始算?唉,反正怎么算,我们也都没有36小时了,唉……”
夏寒扶了一下他的眼镜:“据周富所说,5点之前就已经起了风,也有领导检查过舞台,配重是完全没问题的。所以凶手只能在5点钟到事故发生这段时间,陆续挪动沙袋。”
周志东说:“不过还有个好消息……既然何兴远和方虹是夫妻关系,那就两案并一案,交给你一起调查吧!”
程皓点头:“有人把原本应该用于固定舞台的配重,陆续分散到了各处,在旁人看来,可能是因为风大,很多地方需要配重加固,但是,舞台的配重在逐渐减少,当阵风风力和舞台自身重量产生差值的时候,舞台,自然就倒了。”
程皓不满地拍着椅背:“师父你这是要我背锅啊!”
夏寒回忆起现场的某些情形,顿时也有所领悟:“不过有一些沙袋并没有用于固定舞台,我就说现场总觉得看起来哪里怪怪的,操控台、导视背板、路引,还有很多地方,使用的配重几乎都多了一倍。”
周志东义正辞严地说:“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
程皓回答:“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在现场看到散落在地上崩裂的螺栓断片,证明周富确实在施工当中采用了劣质的产品,所以在舞台倒塌的时候,灯架差不多全部都断开了。但配重的事情,根据现场沙袋的总数量来计算,周富应该没有撒谎。不过……”
程皓耸肩:“我就说吧,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两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夏寒问:“你相信周富的话吗?”
周志东又说:“我已经通知二组全员集合,另外配了一个熟悉电脑技术的网警过来支援,原本主管二组的老陈去南京进修了,现在暂代组长的是张凡凡,一会儿,她会跟你交接一下。”
程皓盘算了一下觉得该问的都问了,最后又记下了周富的电话号码,叮嘱他要尽快提供名单。夏寒把桌上的手机收了,保存好录音,程皓走在前面,但是出门的时候停步等夏寒跟上来,才又继续往前走。
程皓一愣:“张凡凡?”
周富摇头:“搬沙袋的基本上都是工人。”
周志东看程皓的眼睛里闪着光,于是问:“怎么?你们认识?”
程皓点点头:“你注意过有谁移动过配重的沙袋,或者在舞台附近出入,举止比较异常吗?”
程皓耸肩:“同学,以前警校的同学。”
周富想了想:“除了我之外,只有项目副经理,还有2个工程师。”
周志东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程皓啊,你师父我好歹也是个老警察。”
程皓又问:“你给我的这张名单上的人,有多少人知道你采用了劣质的固定螺栓?”
程皓被他探究的目光盯得直接认:“晚上出任务的时候在酒吧遇见了,打了一架,还差点当场把我给铐了……”
周富摇摇头:“没注意。”
周志东哈哈大笑:“果然是这丫头能干出来的事儿!”
程皓说:“你7点40分回去的时候,没发现舞台有问题吗?”
程皓摊手:“惹不起啊!”
周富摇摇头:“看完舞台,我陪领导们巡场,巡完场去附近的饭店吃了饭,回去的时候大概是7点40分吧,我接了个电话,就在舞台附近跟人聊电话,一直到事故发生的时候。”他说着看了看自己打着厚厚石膏的腿。
周志东看了一眼手机,站起来,说:“他们都到了,走吧,我们下去先开个案情碰头会。”
程皓把烟卷拿出来在手上转着,问:“之后你没有再回后台吗?”
刑警队的办公室很大,就是东西多,看起来堆得特别满,大伙儿已经都来了,围在一起看案情资料。程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当中的张凡凡,她留着利落的短发,袖子挽到手肘,不时弯腰跟电脑前的周晴说着什么。大家看到周志东纷纷站起来打招呼,周晴一眼就看到站在后面的程皓,诧异地抬手指指点点:“你不是那个毒贩子嘛!不是……你真的是警察啊!”
周富说:“大概是下午四点半不到五点的时候吧,甲方的领导来了现场,感觉风有点大,担心舞台撑不住,我就带他去后台检查了一轮,当时我们都确认过,舞台没问题。”
张凡凡轻轻推了推她,周晴按住自己的嘴巴,做了个“不好意思说错话了”的表情,周志东看了她一眼,开口介绍:“这是程皓,从九山区刑警队调过来的,任职刑警队副队长,以后就顶替老陈带二组了。”
周富很快打电话让项目副经理把现场人员名单按照程皓的要求整理好,发到他指定的邮箱。看他放下电话,程皓又问:“你最后一次检查舞台配重,是什么时候?”
程皓笑得很客气,彬彬有礼的样子:“大家好,以后多多关照。”
程皓这时候又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对了,在名单里面,最好标注一下,哪些人是凌晨4点场地搭建完成之后就离开了,哪些一直留到事故发生的时候,还有男女性别,最好也有年龄和工作职务。”
张凡凡默默看了他一眼,周志东迎上她的目光说:“程皓刚来,对这边还不熟,这次的案子,就麻烦凡凡你多照顾他点。”张凡凡点点头,不过脸上仍然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两个人不经意间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周富泄气地点点头,身子瘫在轮椅上:“我明白,我让人立刻就整理名单。”
法医送了一份初步的验尸报告过来,程皓拿了一份案情资料,走到白板前,拿出笔,一边说一边往上写要点。
夏寒在一旁,默默地摇了摇头,程皓神情严肃起来,又说:“我劝你明天最好主动到市局刑警队去说清楚,现在打110也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有连带责任,配合警方调查,是你唯一的选择。我希望你能帮忙列一张人员清单,所有参加过舞台搭建的人员,包括力工、杂工等等,早点查出真相,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死者何兴远,男,42岁,大兴保安公司的保安经理,负责本次烟花大会的安保工作。案发时间是晚上的8点17分,现场舞台倒塌后,有人在后台水箱附近发现了他的尸体,死者颅骨骨折,生前头部遭受过重击,身体软组织损伤严重,确认死因为遭受电击而导致的心跳骤停……”
周富绝望地争辩:“不是我,其实很多人都在用……甲方给的费用那么少,我也是想要节约成本啊!”
他在白板上写了何兴远的基本资料,然后把一张案发现场的尸体照片贴了上去,目光环视一圈,又问道:“谁是网警?”
程皓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你以为只要舞台配重足够,舞台稳定,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在搭建过程中采用了劣质的固定螺栓,是吗?”
周晴举手,马尾兴奋地在脑袋后面晃:“我是!”
周富用手捂住了脸,懊恼地说:“我让工人带够了配重的,绝对够了的,我以为不会有事……谁知道……”
程皓勾起食指,在何兴远的名字旁边敲了敲:“麻烦调一下何兴远的户籍资料。”周晴双手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何兴远的档案立刻通过投影仪接到墙上的大屏幕上。
程皓又说:“搓腿和抚摸脖颈,都是典型的安慰行为,目的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消除紧张感,看来,你现在心里十分不安,你知道现场舞台倒了,砸死了人,在这件事情上,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不对?”
程皓歪坐在桌角,一目十行扫得飞快,一行字落入他的视野,顿时有点惊讶,他抬手点了点:“何兴远的工作履历,帮我放大一下。”
他拖长了语气,然而周富突然跟触了电一样把手收了回去,慌张地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好,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何兴远的工作履历上清楚地写着,他曾经在2010—2014年期间,在广西壮族自治区贺州市平桂区西湾街道派出所担任民警。
他指指周富此刻还放在大腿上的手,说:“人类天生具有应对危险的能力,大脑的边缘系统会根据外界环境自动发出指导讯号,操纵身体避免危险或者不适,最终目的是保证人类能够生存下去。所以,当边缘系统感觉到不适的时候,就会出现一系列的自我安慰行为,比如像你现在正在做的这个动作……”
张凡凡有点意外:“何兴远当过警察?”
周富完全愣住了,程皓也笑了,补充道:“他的意思是说,你在撒谎。”
程皓侧头想了一下,说:“我建议查一下何兴远2014年至2016年这段时间的经历,他是贺州市人,但是辞职之后来了望海市工作,我们需要搞清楚他为什么辞职,也许这对案情会有帮助。”
夏寒笑了,语气浅淡而温柔地说:“机械重复反应。”
周志东跟着补充了一句:“联系上何兴远的家属了吗?”
周富僵硬地回答:“没有例外,绝对没有。”
张凡凡答道:“何兴远的父母都在贺州,查到了他的妻子方虹的电话号码,但是一直没有人接听,周晴本来想要定一下位,但是突然就没有信号了。”
程皓眉毛一挑,顿时锋芒尽显:“你确定全部按照甲方的标准,没有例外?”
程皓沉了口气,说:“那联络一下贺州那边的派出所吧!”
周富此时不再搓手,而是双手搭在了大腿上,十指用力地抠着裤子,指节泛白。听到程皓的问话,他用力捏了一下裤子,回答:“就是按照甲方的要求标准,用的普通舞台桁架。”
张凡凡点点头,用笔在本子上记了下来。程皓抿了抿嘴,一副拒绝说话的样子。
程皓似乎在听,但是有点心不在焉地转着自己袖子上的一段链子,问:“舞台用的是什么材质的桁架?”
倒是张凡凡,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说道:“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周富点头:“我们之前也在这里搭建过舞台,知道这边风要比市区里大一些,所以我特地让工人多带了一些配重的沙袋,给桁架做了加固。”
“我不知道……”程皓似乎陷入了纠结,又问了一句,“现场有没有发现夹竹桃的标本?”
程皓接着问:“今天广场上的阵风比较大,你们有没有做什么防护措施?”
“目前没有传来消息,邵彬他们还在侦查现场。”
“记得,昨晚进场比较晚,是晚上11点多,好在风不大,因为第二天早上还要彩排,所以是连夜搭建的,凌晨4点多完的工。”
“那我猜就是没有了。”程皓说道,“何兴远死的时候,夹竹桃的标本就在他身边。凶手就是怕我们注意不到,所以才会放在这么明显的位置。”
周富点点头,程皓又问:“舞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施工的,几点完工的,你还记得吧?”
“你会这么问,是觉得两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程皓问:“你是今晚的烟花大会现场搭建工程的负责人?”
张凡凡挑了一下眉:“可是不管是从犯案手法、现场遗留的证据来看,都不像是一个人所为。”
夏寒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只把手机打开录音,放在了周富旁边的桌子上。周富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双手交叠在一起搓来搓去,回答:“好,好。”
“也许是我想错了……”程皓打起精神,“不管怎么说,先分开调查吧!有没有关联,查查就知道了。”
程皓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我是刑警队的,想问你几个问题,请你配合。”
很快联络上何兴远辞职前所在的派出所,程皓打了一会儿电话,在一张白纸上记了半页,放下电话对周晴说:“何兴远以前的同事说,他辞职的理由是要陪老婆去昆明做心脏手术,当时所里建议他休假,但是他拒绝了,坚持要辞职。跨省的病例,你能查到吗?”
这时候电梯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程皓找到1248病房,和夏寒对望了一眼,然后抬手敲门,夏寒把手机拿出来,调到了录音的模式。周富刚回病房不久,打了石膏坐在轮椅上正晾着,一脸痛苦的表情,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
周晴点点头:“能,但是要跟医院那边提前打个招呼。如果是心脏手术的话,那我大概知道应该是哪个医院了。”
夏寒点头:“那挺好,就是老侯他们这阵子估计有得忙了。”
果然,徐晓蒙确认方虹的身上有做过心脏手术的痕迹,再加上采集的她的指纹跟档案库里方虹港澳通行证上录取的指纹对比一致,于是当场确认,滨海路上发现的女尸,正是方虹。死者身上出现的骨折情况也得到了确认,是严重的开放性骨折,多发生于车速在40km/h以上的车祸伤。切开皮肤检查深部组织,可见大量出血和组织挫碎。
程皓得意地说:“那是,听老侯说,一条通道的负责人呢!”
程皓把结果汇报给周志东,随后又说:“周局,我觉得我需要去一趟贺州,我总觉得何兴远的死跟他突然辞职这件事有关系。”
夏寒对这种案情的日常就跟听八卦一样,没什么感兴趣不感兴趣的,只是打趣到:“能让程队你亲自出马的,抓着的应该是条大鱼吧?”
周志东问:“理由?”
反正电梯里挺无聊的,程皓看着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蹦,说:“还没结案呢,照规矩不能跟你说太多。你知道我之前查的那个灭门案,凶手抓着了,在他家里翻出150克海洛因,审了才知道这家伙还是个散货的下线,顺着这条线起出来的,今晚收的网,我就是去帮个忙。”
程皓笑嘻嘻地回答:“直觉。”
他们走进电梯,夏寒伸手按了12楼,程皓终于肯放开他的肩膀,改为跟个水母一样靠在电梯墙上,夏寒依然站得笔直:“抓捕毒贩不是禁毒大队的事儿吗?”
周志东抬手点点他,说:“你是警察,不能总凭着直觉办案。”
程皓愤愤不平:“我今天出的任务是跟毒贩子接头,当然要穿成这样啦!还带警官证,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程皓清了清嗓子,说:“何兴远就算要陪老婆做手术,派出所已经答应让他休假了,可他坚持要辞职,而且方虹康复之后他们并没有留在贺州,而是来到了望海市,这些实在是有点说不通。”
夏寒已经很习惯程皓这种日常走路的姿势,他们一起往电梯走,他说:“没带警官证,还穿的跟花蝴蝶一样,谁相信你是警察?”
周志东点点头:“好在也不远,明天一早你就去吧。”
小护士脸颊绯红,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看夏寒,程皓凑上去揽着他的肩膀,把半边身子都快挂他身上了,说:“她竟然不相信我!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警察啊!”
程皓刚想走,周志东喊住了他:“何兴远的父母应该还在贺州,见老人的话,还是女的比较好说话,你带上张凡凡一起去吧!”
夏寒礼貌地道谢,程皓一脸被打击的表情:“喂!这双标也太严重了吧!”
程皓点头,周志东又叮嘱说:“路上小心。”
小护士被夏寒的笑容晃得心都快要化了,眼睛里扑棱扑棱地往外冒着心,她看了一眼夏寒递过去的出入证,低头翻了翻登记表,说:“周富在12楼骨科,1248病房。”
走出周志东的办公室,程皓看到张凡凡还在拉着人仔细筛选资料,周晴看他进来了就朝他挥手,兴高采烈地说:“我拿到方虹的病历了!”病历上显示,方虹在2014年4月到6月期间做过2次心脏瓣膜修复手术。
夏寒露出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走到小护士面前,把程皓往边儿上推了推,把证件递了过去,说:“我是市局的心理咨询师,这是我在市局的出入通行证,我证明,这位同志他的确是警察,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程皓抽出那根烟卷随手在指尖转着玩,病历看完了被他丢在一边:“两次手术,这可不便宜啊!”
程皓向来对姑娘只能动嘴,没胆子动手,小护士一强硬,他倒先没辙了,立刻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夏寒,眼神仿佛在说:帮个忙呗!
周晴点头,随即飞快地敲击键盘:“很穷,特别穷。”她轻车熟路地把所有的记录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何兴远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只有不到3000元,他还要汇出去一部分给一个固定账户。让我查查这个账户是干吗的……”
小护士坚决地说:“实在抱歉,那我不能配合。”
程皓说:“2014年以前的能不能查到?不但要何兴远的,还要方虹的。”
程皓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无奈地摊手:“实在不好意思,我忘带了。”
张凡凡不解:“你怀疑何兴远有问题?”
小护士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程皓一番,胡子拉碴,穿一身叮叮当当又是铆钉又是链子的,怎么看也不像个警察,她怀疑地问:“你是警察,有警官证吗?”
程皓单手托着下巴,用烟卷在鼻尖附近蹭来蹭去:“我只是在想,他一个警察,方虹做手术那么大笔手术费,他是怎么凑齐的呢?”
程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柔又绅士:“是啊,我是警察,有事情想要找他协助调查,你能告诉我他住在哪个病房吗?”
周晴不以为然地说:“也许方虹或者方虹他们家有钱呢?”
值班小护士看起来挺精神的,瞪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警觉地看着程皓:“你找周富?”
程皓点点病历单:“方虹第一次检查出来心脏有问题是在2012年12月份,当时医生给出的意见就是尽快进行手术,但她接受手术的时间是2014年的4月份,整整隔了一年多的时间,如果方虹家有钱,手术早就做了,根本不可能拖这么久,拖到方虹病情加剧,需要连做两次手术。”
程皓欠揍地耸肩:“现在才知道?晚啦!”他摇摇晃晃地摸着口袋走到值班小护士那里打听事去了。
张凡凡和周晴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程皓对周晴说:“小不点儿,你继续查查何兴远和方虹的银行账户,张凡凡跟我去趟贺州,天一亮就走。”
程皓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夏寒抬手点点程皓:“我越来越发现,跟你做朋友太危险了,随时随地被你套话,你就是个骗子!”
张凡凡“嗯”了一声,那边周晴已经跟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站起来原地乱蹦:“我不是小不点儿!不要喊我小不点儿啦!”
夏寒摇摇手:“你可算了吧,我承认还不行吗,我只是有点惧旷症,但没有那么严重,不用治,能克服的。”
程皓站起来,从她头顶划了道线,比到自己肩膀:“呐……小不点儿!”
程皓笑嘻嘻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记得心理治疗上有一种方法,叫作冲击疗法,是吧?”
周晴刚想炸毛,张凡凡从旁边拉住了她,边捏了捏她的手边摇头,示意她不要跟程皓一般见识。周晴鼓着脸白了程皓一眼,然后重新坐下,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夏寒看他满脸都是不正经的表情,只是顺着他说话:“怎么治?”
张凡凡对程皓说:“我要回家收拾一下行李。”
程皓拍拍胸口:“我没药,但是我能治。”
程皓自己也有东西需要整理,最重要的是要把他扔在家里的警官证给拿出来,他中途跑回九山区自己住的地方简单收拾了行李,再赶到机场,天已经亮了,从望海到贺州很方便,最快的办法是坐飞机到桂林,再转车就可以了。张凡凡只背了一个双肩包,穿得十分利落简单,程皓拎了一个手提袋,出门时随手抓了一副墨镜戴上,在机场门口一站,气场招摇得很。
夏寒反问:“你有药?”
值机的座位,程皓是靠窗的,张凡凡在中间,程皓晃着机票问她:“你要不要坐窗边?”
程皓挑眉问:“你有病?”
张凡凡面无表情地拒绝:“不用,谢谢。”
夏寒看着他,眼睛里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分,半天才说:“你应该知道一句话,叫‘医生能医人而不能自医’。”
登机之后程皓又问了一次:“你真的确定不坐窗边?”
程皓看着他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只是眼帘垂下去,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应该算是了解你的人吧?”
张凡凡很明确地拒绝了他,系好自己的安全带:“不用,谢谢。”
夏寒无奈地笑笑:“人的大部分行为,并不代表对所有人都具有普遍意义。”
飞机很快起飞,张凡凡正在认真翻报纸,无意间发现程皓的手紧紧握在扶手上,因为用力青筋都凸出来,她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程皓直指他此刻的动作:“双手抱胸,典型的自我控制保护性动作。你害怕医院?不喜欢医院?”
程皓笑得很勉强:“我没吃早饭,饿得有点晕。”
夏寒没好气:“谁喜欢医院。”
张凡凡从口袋里摸了摸,找出块巧克力扔给他,程皓一边咬着巧克力,一边深呼吸。
医院的大堂依然灯火通明,夏寒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凝重地跟在程皓身后,他有点路盲,所以一般都习惯跟着别人走路,不然总会拐错方向。程皓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这里气氛实在太过压抑,于是用玩笑的语气说:“你不喜欢医院?”
张凡凡看他这个样子有点奇怪,问:“真的没事?”
程皓摸了摸下巴:“好吧,你果然是百度知道。”
程皓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儿,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夏寒跟着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天空中有积云,上升气流造成积云内部小范围空间内水滴之间碰撞加剧,迅速增大,就会形成阵雨。”
他说着就真的靠在座位上,很快睡着了,恍恍惚惚的睡梦中,有人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血肉模糊地摔在他面前,他小心地往前走近几步,却在血泊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那个梦虚幻又真实,让他的心脏狂跳,完全乱了节奏。
程皓和夏寒抵达第六人民医院,时间已经接近午夜。风似乎没有晚上那么大了。只是空中乌云越积越多,黑沉沉的,程皓抬头看了看天,说:“这天变得真快,怎么又要下雨了。”
迎着初升的朝阳,飞机冲上高空,直入云层,抵达航线的最高点。那一刻,程皓满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