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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公爵招待会上不可宽恕的侵犯

“弗雷迪,你最好别干这种事。杰拉尔德到底在哪儿?他不在这儿。别人需要他的时候总是找不到他。彼得,你得去赶他们走了。”

找到弗雷迪·阿巴思诺特爵士的时候,他一口否认自己认识什么外面闯进来的人,“不过你们瞧,门口有点儿乱糟糟的,”他坦率地承认道,“我敢说他们是混在人群里闯来的。德·莫梅莉姑娘,嗯,是吧?她在哪儿呢?我一定得见见她。她算是个奇才了,怎么啦?”

温西仔细盘算了一番,并没有再提出什么意见。

“把弗雷迪找来。”

“我会赶他们走的,”他说,“就把他们当作无名氏好了。他们在哪儿呢?”

“布莱克特说他们是和弗雷迪·阿巴思诺特一起来的。”

公爵夫人一直用眼神呆呆地盯着他们,此时朝着露台的方向严厉地挥了挥手。温西从容不迫地缓步走了过去。

他一口喝完手中的酒,悠然自得地动身去找门口的男仆。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亲爱的门迪普女勋爵,请原谅我,”公爵夫人回到了她的客人面前,说,“我刚才找我的小叔子办件小事。”

“我赶紧就去问,”温西说,“谨遵您的命令。”

温西踏上露台灯光幽暗的台阶。高大的玫瑰廊柱的影子投到他脸上,在他白色的胸衣上留下黑色的斑纹,形成了黑白相间的格子。他一边走,一边轻轻吹起了口哨:“汤姆,汤姆,风笛手的儿子。”

“问问布莱克特怎么会放他们进来的。”

黛安·德·莫梅莉一边转过身,一边抓紧了米利根的胳膊。

“海伦,这次我可没犯错。”

温西停住不吹了。

“谢天谢地!我还担心是你放他们进来的呢。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接下来会干什么;你认识那么多讨厌至极的人啊。”

“呃,晚上好,”他说,“对不起。我想,您是德·莫梅莉小姐吧。”

“没有正式认识过,不算认识吧。”

“小丑!”黛安叫道。

“真是太可怕了!令人作呕的女人!他们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你认识他们吗?”

“对不起,您再说一遍好吗?”

女公爵不寒而栗。

“小丑。原来你在这儿啊。这次我可逮着你了。我就算死了也要看清楚你的面孔。”

“老天啊,海伦!你这回可抓到了一对大家伙。那是德·莫梅莉姑娘和她那位顺从的毒品贩子。”

“恐怕这里有点误会吧。”温西说。

温西转过头,朝她的扇子所指的方向望去。

米利根觉得他出手的时候到了。

“彼得!瞧瞧那边。那些人是谁啊?”

“啊!”他说,“神秘的陌生人。年轻人,我觉得是你我谈几句话的时候了。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打扮成江湖骗子的样子纠缠这位女士吗?”

她刚把一杯不错的香槟酒举到唇边,却又停住放了下来。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她赶紧环顾四周,寻找她丈夫。他不在这儿,不过缓缓踱来一个优雅的黑色身影,一头光鲜的浅黄色头发,那是他的小叔子温西。她刚才还在跟门迪普女勋爵讨论政府最近的暴虐行径,这一会儿便匆匆说了声对不起,侧身穿过人群,一把抓住了温西的胳膊。

“我看,”温西说,语气更加苦口婆心了,“先生,不管您是谁,您恐怕是误会了。公爵夫人派我来——请原谅——是执行一件有点儿令人不愉快的差事。她很遗憾,未能有幸结识这位女士,还有您,先生,所以她让我来问一下,是谁邀请你们来这儿的呢?”

丹佛公爵夫人海伦满意地环视着她的晚会。的确,一切都非常顺利。大使夫妇十分喜欢葡萄酒的品质。乐队很不错,点心的供应量也很足。柔和优雅的调子弥漫在空气当中。她觉得自己的衣着与她很相配,尽管她婆婆,老公爵的遗孀,对她裸露的背脊说过些尖酸的话语。不过说起来,公爵遗孀一直都有点儿烦人,不可预料。当然,一个人不应该放荡无礼,但还是应该赶赶时髦。海伦认为自己暴露的脊椎骨数量恰到好处,正符合此时的场景。少露一点则不当,多露一点又太现代了。她感谢上帝,让她四十五岁了还能保持身材——的确,她做到了这一点,一生之中腰部都相当平坦。

黛安放声大笑起来。

“哎呀;咱们好歹还是进来了。”黛安狂喜地说。

“亲爱的,你干得真棒啊。”她说,“我们是跟在一只可爱的老鸟后头擅自进场的——我估计你也是这么进来的吧。”

“弗雷德里克·阿巴思诺特先生和夫人,”那位衣着洁净的绅士说,“还有他们的同伴。”他朝身后随意摆了摆手,补充道。

“公爵夫人的判断果然不错,”温西答道,“对不起。恐怕我得请你们马上离开了。”

黛安掐了一下米利根的胳膊,他们这一对也跟在了新来的男女后面。他们顺利通过了大门——没料想大门里面还有一名男仆,挡住了他们。

“那很不错啊,”米利根傲慢地说,“可惜你这么说没用。我们不请自来地到了这儿,这也许是事实,不过我们也不想被一个不敢露脸的无名杂技演员给赶走了。”

“我这样不行?你瞧我的吧。”弗雷迪紧紧挽住他的女伴,毅然决然地走向大门,“咱们肯定能在花园里撞上老彼得或者别人。”

“你们肯定是把我误当成你们的某位朋友了,”温西说,“对不起。”他走到最近的廊柱前,按下一个开关,露台那端顿时灯火通明。“我名叫彼得·温西;我是丹佛公爵的弟弟,我的面孔就像你们所看见的这个样子,完全听任你们观瞧。”

“弗雷迪,你这样不行。”

他把单片眼镜架在鼻子上,不快地注视着米利根。

“又要通报名号了,”一位衣着洁净的人说,“咱们干脆直接闯进去吧,避开那些大使们。”

“可是你难道不是我的小丑吗?”黛安表示抗议,“别装得这么混蛋了——我知道就是你。我非常熟悉你的声音——还有你的嘴和下巴。另外,还有你吹奏的那首曲子。”

他们来到房子另一边,发动进攻果然容易多了。车子都停在了房子后面的一条街上,他们走近花园大门,发现大门敞开,里面搭了一座大帐篷,正在举行晚宴。他们刚一到达,就有一群客人走了出来,与此同时,两辆大轿车从他们身后接踵而来,车上下来一大堆人。

“这可是非常有意思,”温西说,“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恐怕就是这样——我觉得您肯定是遇到了我那个倒霉的布雷登堂兄吧。”

“好吧,听我说,”米利根说,“咱们最好走后门试试。另一边有一扇花园的大门,通往停车场。咱们从那边进去机会更大点儿。”

“是叫这个名字——”黛安犹豫不定地开口说了半句,又住了口。

“容易进去个屁啊。咱们说好了进第一家的,这就是第一家啊,亲爱的,别慌张嘛。”

“我很高兴听说此事,”温西答道,“有时候他会留我的名字,这可就搞得非常尴尬了。”

“你别进那儿去啊,”米利根说,“丹佛公爵夫人是个天生的冷面人。瞧瞧门口那些护场人员。最好还是找个容易进去的地方试一下吧。”

“黛安,听我说,”米利根插话道,“你好像出丑了嘛。你最好道个歉,然后咱们得走了。对不起,我们不该闯进来,而且——”

“我的天啊!”斯林克·布雷斯韦特说,“咱们可是找对了地方,没错。这是丹佛的府邸。”

“等一会儿,”温西说,“我还想再听听这件事的情况。最好到房子里来待一会儿吧。这边走。”

“哇!哥们儿,干起来吧!这里有个聚会!这是谁家呢?”

他彬彬有礼地引领他们绕过露台一角,踏上边上的小径,从一扇落地窗外走进一间小接待室,里面摆着不少桌子和一座鸡尾酒吧台。

半小时之后,一帮人吵吵嚷嚷地挤进了五辆私人轿车和一辆出租车,欢声笑语地穿过伦敦西区一片片宁静的广场。甚至在如今,在伦敦的上流住宅区仍然留了几座阴森恐怖的贵族城堡,黛安从领头的车窗里探出头来,此时在一座高大的老房子前品头论足,房子大门口装饰着条纹雨篷,台阶上铺着一块深红色的地毯,旁边摆着一排盆栽的温室植物。

“你们要喝什么呢?威士忌?我就知道你们爱喝这个。深夜把威士忌倒在混合酒上面的坏习惯,比其他任何方式都更容易毁掉一个人的肤色和名声。现在走在伦敦大街上的许多女人都是在杜松子酒的鸡尾酒上面加上威士忌。汤姆林,来两杯烈性威士忌,再来一杯白兰地甜酒。”

“好啊!我同意。”

“好的,勋爵阁下。”

“那你听我说。咱们去斯林克的聚会搅个局,然后出去转转,一见到贵族的条纹雨篷,马上就闯进去。”

“你们看得出,”温西端着酒杯转回来说,“我如此好客姿态的真正目的。可靠的汤姆林为我证明了身份。现在咱们去找个不太容易被人打扰的地方吧。我建议到书房去。这边走。我哥哥作为一名英国绅士,虽然从来不会打开书本,他的每座房子却都有一间书房。这就叫忠于老传统吧。不过嘛,椅子都很舒服。请坐。好啦,请给我讲讲,你们是怎样遭遇我那位可耻的堂兄的。”

“不知道啊。”

“等一下。”黛安还未开口,米利根先说道,“我觉得我对血统记录还挺了解的。我没听说您还有个堂兄叫布雷登的。”

“我烦透了斯林克的聚会。依我说,托德,咱们还是不请自来地去参加一场真正正派的聚会吧。伦敦哪个最难对付的老太婆正在举行聚会呢?”

“并非所有小孩儿都会列在血统记录簿里,”温西毫不介意地答道,“而一个聪明的人应该认识他所有的堂兄弟。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血统就是血统,尽管可以通过纹章边饰(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叫作边纹),或者对角斜纹和纹章斜条来看,被大多数小说家称作纹章私生子的标志,可是其中的原因我却不清楚。我那可悲的布雷登堂兄啊,没有特别权利使用一个家族的姓氏,而不使用另一个,所以他平时就轮着用了,于是显示出一种失宠的样子。你们要吸烟请自便。你会觉得雪茄还不错,先生——呃——你贵姓?”

“好啊。到斯林克家去。他那儿在办一个聚会。”

“米利根。”

“劝我改邪归正,没这回事。不过我今晚看起来实在太像丑老太婆啦。哦,见鬼!算了,机会有多大呢?咱们还是干点什么吧。”

“啊!就是那个臭名——著名的梅杰·米利根吗?据我所知,您在河边有一座宅院。迷人啊,迷人啊!我时不时地从我妹夫、苏格兰场的帕克总督察那儿听到那座宅院的名声。我相信,那儿是处美丽幽静的地方吧?”

“就像贵格教派的祈祷会一样有意思呗。你朋友在劝你改邪归正吗?那可太他妈好了。”

“正是如此。”米利根说,“那天夜晚我有幸在那儿款待过您堂兄。”

“哦,得了吧,”黛安说,“他让我很开心,而你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托德,你变得有点婆婆妈妈了。”她打了个哈欠,走到镜子前,仔细端详了自己的面庞,“托德,我觉得我得戒毒了。我的眼袋都浮肿了。你觉得好好做人会很有意思吗?”

“他也是擅自进场到你家的吗?这倒是像他做的事。于是您就来擅闯我亲爱的嫂子家。当然这是一报还一报啦。我很欣赏这种方式,不过公爵夫人可能会有不同意见。”

“小甜心,你脑子要坏掉了吧,”米利根说,“他是在利用此事做交易呢,仅此而已。”

“不是的;他是由我认识的一位女士带去的。”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他就这么冒出来了。托德,我要是你的话,是不会去惹他的。他很危险——多少还有点古怪。我对他产生了一种直觉。”

“他在进步啊。梅杰·米利根,尽管可能对我而言很痛苦,可我觉得应该警告您离我堂兄远点。认识他这样的人肯定不好。如果他对德·莫梅莉小姐关注很深,那他很可能有什么终极目标。并非,”温西补充道,“并非每个男人对她关注都有一个终极目标。德·莫梅莉小姐本身就是个目标——”

“唔,”米利根说,“我很想会会你这位朋友。他可能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他的目光在衣着暴露、微带醉意的黛安身上游移,冷淡的评估表达出来的含义差不多就是无礼。

“我觉得他接了维克多的班,且不说都是些什么事。他说如果维克多没死的话,他是不会来这儿的。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你觉得呢?”

“不过,”他继续道,“我很了解我的布雷登堂兄——了解得太清楚了。没有几个人比我更了解他。而且我必须承认他是我最不想有瓜葛的一个人。很不幸,为了保护自己,我还是得密切关注布雷登堂兄的活动,如果你们能告诉我他近来具体的越轨行径,我将由衷地感谢。”

“肯定是了。”米利根咧嘴笑道,“不过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呢?”

“好啊,我来告诉你吧。”黛安说。威士忌使她兴奋得忘乎所以,一下子变得滔滔不绝,全然不顾米利根挤眉弄眼。她说出了自己的历险故事,而喷泉跳水的那段小插曲好像使彼得·温西勋爵变得极度痛苦。

“反正他不想要我。”黛安说,“托德,这不是很丢脸吗?”

“庸俗的卖弄!”他说着,摇了摇头,“我恳求过布雷登多少次了,让他举止要注意文雅得体。”

“他想干什么呢?”

“我觉得他太了不起了,”黛安说,接着又讲述了两人在树林中的遭遇。

“一点概念都没有。”

“他总是吹‘汤姆,汤姆,风笛手的儿子’,所以你刚才吹着口哨走过来时,我当然就以为是他来了。”

“黛安,那家伙是谁?”

温西脸色阴沉,摆出一副让人信服的样子。

黛安犹豫不决。她曾经在信口开河、神志不清的场合把她在树林里的遭遇告诉了托德,而现在却巴不得当初没有说过。米利根把她的沉默不语当作了默认,继续问道:

“真可恶!”他说。

“是你那个穿黑白格子服的朋友吗?”

“何况,你知道吗,你们俩长得这么像,声音一样,一眼看去面容也一样。不过当然了,他从没摘下过面具……”

“一个消息灵通的人士告诉我的。”

“怪不得,”温西说,“怪不得呢。”他长叹一声,“警察对我的布雷登堂兄很感兴趣。”

“谁说他是被干掉的啊?”

“这么厉害啊!”

“亲爱的,你真是太没礼貌啦。嗯,你瞧,我本来不会跟维克多分手的。托德,是你把维克多干掉的吗?”

“为什么感兴趣呢?”米利根问道。

“是没有——我只是有那么一种感觉。”

“因为他假扮我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温西很投入地说,“我无法在短时间里对你说清楚,为了布雷登的事我受了多少苦,丢了多少脸。把他从警察局保释出来——他用我的名字开支票——为的是让他不至于声名狼藉——当然啦,我给你们讲述的所有这些痛苦的细节可都是秘密哦。”

“我?好啊!我没什么可跟他说的。托德,你什么都没告诉过我。”

“我们不会走漏消息的。”黛安说。

“我的姑娘,那倒是不错啦,可是你的小维克多变成了讨厌鬼。有人一直在跟他说什么——很可能是你吧。”

“很不幸我们长得很像,被他利用了,”温西继续说道,“他模仿我的习性,吸我最喜爱的香烟牌子,驾驶跟我一样的轿车,甚至还吹我最喜爱的曲子——我可以说,这首曲子为了在六音孔哨笛上演奏改编得特别好。”

“天啊,托德,你应该去演有声电影,演那个地下毒品大王,狗脸迪克。亲爱的,说点有意义的话吧。”

“他肯定十分有钱吧,”黛安说,“能够驾驶那样的轿车。”

“因为,”梅杰·米利根答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竟然想出卖我。”

“那辆轿车,”温西说,“就是最令人担忧的东西。我怀疑他——不过也许我最好还是别说那个了。”

“托德,我经常想要问你。你为什么说我必须甩了维克多呢?倒不说我很在乎他,在乎这个愚蠢可怜的家伙,我只是很想知道,尤其是你还让我把他骗到手。”

“哦,说吧,”黛安催促道,眼中闪烁着兴奋,“听起来这里头的事还真是非常惊人啊。”

“那是我的事。”

“我怀疑,”温西用非常严肃的语调说,“他在从事走品毒私——见鬼,我的意思是说,走私毒品。”

“哦!”黛安沉吟道。她觉得这事儿倒很有意思。或许可以乘机谋取什么好处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给她打个电话,不过她像条淹在水里的鳗鱼一样湿乎乎的。你想要打听什么呢?”

“不至于这样吧。”米利根说。

“哦,别管为什么了。据我所知,那儿有些东西相当有用,就是这样。”

“这个嘛,我还无法证明。不过我通过某位人士得到了警告。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温西挑出一支香烟,轻轻叩着,那副样子就好像把一个绝对的秘密关进棺材,又放心地钉上了棺盖,“梅杰·米利根,我根本不想用任何方式干涉你们的事儿,我相信再也不会有人让我去干这种事。”

“那个做广告的地方吗?可是托德,那多没劲啊。你为什么想要了解广告方面的事呢?”

说到这儿,他又严厉地注视着米利根,“不过您要允许我给您和这位女士一句忠告,别和我的布雷登堂兄牵扯太大的关系。”

“我想知道,她是否了解迪安过去工作过的那个地方的一些情况。”

“我觉得您是在开玩笑吧,”黛安说,“哎呀,连你都不能让他——”

“哦,怎么啦?亲爱的,她天生就是个非常讨厌的人。”

“黛安,抽烟吗?”米利根相当严厉地打断她的话。

“嗯,我希望你去见见她。”

“我并不是说,”温西接着说着,目光缓缓掠过黛安,然后又回到了米利根身上,“我这个可悲的堂兄吸食可卡因、海洛因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成瘾。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要是吸毒成瘾反倒会更可敬。我承认,在我看来,那些自己不吸毒,却靠着同胞们的弱点发迹的男女们才是最最可恶的。我可能很守旧,但事实就是这样。”

“没见过,亲爱的。”黛安心不在焉地说。她已经相当厌烦米利根了,要是他没有那么有用,要是她知道什么行之有效的绝交手段,她早就会跟他绝交了。

“的确是呢。”米利根说。

“黛安,最近曾经见过那个迪安姑娘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温西继续道,“您怎么会让我的布雷登堂兄进您的家门,而从他那方面来说,我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带到那儿的。我宁愿认为他并没有在哪儿发现了什么比好酒美女更诱人的东西。梅杰·米利根,您也许认为,因为我对警察局的一些案子很感兴趣,我就始终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情况并非如此。除非我迫不得已要去管某人的事情,否则我是不会去管他的。不过我觉得公平起见,我还是告诉你,我是迫不得已才关注我布雷登堂兄的事儿,而对于任何一位想过平静生活的人来说,他这样的人只要一认识就可能会——依我说,让人尴尬。我觉得我不需要再说了,对吧?”

梅杰·米利根摊开四肢躺在黛安公寓的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杯加了苏打水的威士忌,一双令人作呕的眼睛瞪着她。他是个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人,不知廉耻,却又颇有头脑,就像那些靠别人的恶习发财的人那样。

“完全不必了,”米利根说,“我非常感谢您的忠告,而且我相信德·莫梅莉小姐也是一样。”

他们第一次相遇后的第二天,黛安给一匹毫无取胜希望的马下注,马的名字叫作杂技高手,结果赢下了五十比一的赔率。林中遭遇的三天后,她又下注给另外一匹毫无取胜希望的马,叫作小丑,押前三名,结果小丑跑了第二名,她也赢下了一百比一的赔率。从此以后,她毫不怀疑他无论如何也是法力无边的天赐吉祥物。跟他相见后的日子是她的幸运日,其实那些天,她不管怎么玩都能成功赢钱。赛马在起先的两次辉煌的胜利之后就相当令人失望,不过她玩牌的运气一直很好。她的好运有多少可以归功于绝对的自信和求胜的意念,只有心理学家才说得出;奖金是实实在在的,而她根本没有怀疑过背后的原因。她并没有跟他说,他是个吉祥物,按照迷信的说法,如果告诉他的话,就会丢掉好运气。不过她还去见了一位水晶球占卜师,那人可以像读书一样能读出她的心思。他鼓励她,让她相信一位神秘的陌生人将会为她带来好运。

“当然,知道这一切我非常高兴。”黛安说,“你堂兄听起来像个完美无瑕的小羊羔。而我就喜欢那些危险分子。那些喜欢卖弄的人都太裹足不前了,对吧?”

温西对于黛安·德·莫梅莉看他的感觉,判断得十分正确。他令她既兴奋又害怕,而且,总体而言,她对六音孔哨笛的声音有种相当兴奋的恐惧感。不过,她渴望讨好温西的真正原因出自一个巧合,这一点温西并不知道,而她也没有告诉他。

温西鞠了一躬。

黛安其实还向他透露了另一条信息,但当时他还没能理解,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得到了这条信息。他只能等待,像只守在老鼠洞口的猫一样,等待事情自己出现,他就可以追上去了。他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度过每个夜晚,一边开车,一边吹奏六音孔哨笛,在去皮姆公司开始日常工作之前,偷空睡上几个小时。

“我亲爱的女士,您对朋友的选择完全由您自己把握。”

温西无法相信这一点;两人之间的恋爱早就结束了,在此之后再杀掉迪安根本就是多余的。况且,他们这些过惯城市夜生活的人为了感情杀人的话,不会精心策划,不会抹掉指纹,也不会在此前后守口如瓶的。骚乱争吵声和手枪射击声,加上响亮的哭泣和伤感的悔恨,这些才是那些生活多彩的家伙产生致命情感的标志和象征。

“听您这么说我很高兴。我原本有个印象,公爵夫人似乎不太渴望拥抱我的脖子。”

确实,她可能真的跟这事毫无关系。这正是这场幻觉中最虚幻的部分——在白天和夜晚的梦境交汇之处,形成了一道永恒的朦胧。那个人是被谋杀的——这一点他现在确信无疑;可是,是谁下的手,为什么要下手,依然难以揣测。布雷登的直觉告诉他要紧紧抓住黛安·德·莫梅莉。她是黑暗边界的守护者;通过她,维克多·迪安这个花花世界最平凡普通的一员,走进了这个烈焰深渊的场所,这里的主宰是酒精、毒品,这里的统治者是死亡。可是不管他怎么问,都无法从她那儿问出什么名堂来。她只告诉过他一件事,他再三思量,反复琢磨这件事跟案子有没有关系。米利根,那位阴险的米利根,知道一些皮姆公司的事儿,或者是认识一名皮姆公司的员工。这件事他认识迪安之前就知道了,因为他碰到迪安的时候说过:“这么说你就是那个家伙,对吧?”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皮姆公司的迪安在米利根认识他之前,跟米利根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仅仅是因为黛安曾经开玩笑地吹嘘说在那家体面地广告公司里有个情人吗?难道维克多·迪安之死仅仅是因为黛安喜欢他吗?

“啊!公爵夫人嘛——不会啦。这一点嘛,恐怕所有的判断都错了,对不对啊?这件事倒是提醒我了——”

“我当然跟这事毫无关系了。”

“完全正确,”米利根说,“我们打扰你们太久了,真的得向您道个歉并且出去啦。对了,我们还有几位别的伙伴呢——”

“但愿没有关系。可是你应该知道有没有关系吧。”

“我估计我嫂子这会儿已经打发他们了吧。”温西咧嘴笑道,“如果还没有的话,我会专门找到他们,并告诉说你们已经去——哦,我该说你们去哪儿了呢?”

“可是我和维克多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黛安把自己家的地址给了他。

“对你来说,很可能是这样的。”

“您最好也顺便过去喝一杯。”她提议道。

“我的天啊,没错!就是在那儿。我有次旁听过一起谋杀案的审讯。有个可怕的老头儿,就是法官——我忘了他的名字。他像一只邪恶的红皮老鹦鹉,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还蛮喜欢呢:‘愿上帝宽恕你的灵魂吧’。小丑,咱们有灵魂吗,或者全都是胡说八道?这是胡说八道,对吧?”

“唉!”温西说,“责任在身啊,对吧?总不能只顾自己享受玩乐,丢下我嫂子不管吧。”他按响了铃,“我想此刻我得失陪了。我必须去照看别的客人了。波洛克,送这位女士和这位先生出门吧。”

“如果你曾经听到过有人被判死刑的话,那么你就是在那儿听到这句话的。”

他穿过露台回到花园,吹着一段巴赫的曲子,这是他在心情愉快时爱做的事。

“回你来的地方去吧。我以前听过这句话,可是却记不得是在哪儿听过了。”

“我们离开图德尔萨克的时候,图德尔、图德尔、图德尔、图德尔,图德尔萨克……”(2)

“我是因为维克多·迪安之死来到这儿的。等到他的死因大白天下的时候,我就会回到我来的地方去。”

“我不知道,鱼饵是不是太大太浮华了呢?鱼儿会上钩吗?咱们等着瞧吧。”

让他困扰不安的是,黛安·德·莫梅莉忽然莫名其妙地觉悟了,使他得以脱身。她不再需要他了。他觉得她还相当害怕自己;不过,在六音孔哨笛的曲调下,她还是会出来,开着黑色戴姆勒轿车跟他一起去兜风,一刻不停地从夜晚一直开到黎明。有时候他不知道黛安是否还相信自己的存在;她吸食大麻产生幻象时,仿佛把他当成了一个可恶而又迷人的人物。他现在担心的是,黛安的胡思乱想可能会把她推到自杀的边缘。有一次她问他是干什么的,想要什么,他就把事实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她。

“我亲爱的彼得,”公爵夫人焦躁地说,“你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啊。请快去为德·弗兰姆布瓦兹-杜伊莱夫人拿杯冰淇淋来。然后跟你哥哥说,我要找他呢。”

迪斯·布雷登沉浸在这些幻觉当中,他自己在一大堆大号办公纸上笔耕不辍的形象也成了一种幻觉,这种幻觉从噩梦般的辛勤劳动中油然而生,化作了更加虚幻的存在,周围人们的抱负、竞争与思维方式都与他格格不入,而这种幻觉仿佛比他清醒时的经历更加真切。按照格林威治时间运行的时钟走到五点半的时候,他也没回到现实世界中来;因为这时虚幻的布雷登先生渐渐褪去,变成了瘾君子梦中更加虚幻的小丑;他像一个广告形象,比《晨星报》专栏里那些摆姿势的广告形象还要粗陋、怪诞;他像一件无形的怪物,整天在那些蠢人的耳畔喊着陈词滥调。他现在已经无法从这场讨厌的装扮中解脱出来,因为一旦人们听到他的姓名,看到他不戴面具的脸庞,这个梦想之城,暗夜之城里所有的门都将向他关闭。

(1) 出自《圣经·创世记》第十一章,也称通天塔,位于巴比伦示拿,诺亚的子孙打算联合起来兴建一座能通向天堂的高塔,上帝以其狂妄,阻止建塔,使人类说不同的语言,无法相互沟通,并从此各奔东西。

对于彼得·温西勋爵而言,解决铁梯之谜的那几周生活就像是在怪异梦幻之中度过的,当时值得注意,而事后回想起来就更是耐人寻味了。他每天所从事的工作——或者更确切地说,每天早上他以迪斯·布雷登的名字签到所形成的幻影——把他送进了柏拉图式的朦胧世界,仿佛与现实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几乎找不到什么关系。这儿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勤俭的家庭主妇、有辨识力的男子、热心的消费者、优秀的伯乐,他们永远都是那么年轻、那么帅气、那么正直、节俭、爱管闲事,沿着各自复杂的轨道来来往往,他们比较价格和价值,他们测试样品的纯度,他们毫无顾忌地询问彼此的小病微恙、家庭开支、弹簧床垫、剃须乳霜、日常饮食、衣物洗涤和靴子式样,他们持续不断地为了省钱而花钱,又为了花钱而省钱,他们剪下赠券,收集纸箱,他们用人造黄油给丈夫惊喜,用新式的洗衣机和吸尘器让妻子惊讶,他们从早到晚不停地洗涤、烹饪、除尘、整理,为的是让孩子免遭细菌的侵害,皮肤免受风雨的磨洗,牙齿免于蛀蚀,肠胃免于消化不良,他们每天用节省体力的电器省下许多时间,于是可以得空去看电影,躺在海滩上野餐,吃着肉罐头和水果罐头,而且,他们穿上某某绸缎,戴上某某手套,套上某某鞋子,抹上某某防水护肤霜,涂上某某美发香波之后,还会去拉尼拉花园、考斯帆船赛、阿什科赛马场、蒙特卡洛赌场,甚至女王的会客厅。布雷登不禁自问,如此名目繁多、肆意挥霍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如果这样疯狂的花钱和省钱一时停止,那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如果世界上一切广告活动明天就全部停顿下来,人们还会继续买肥皂、吃苹果,给他们的孩子买维生素、纤维食品、牛奶、橄榄油、滑板车和通便剂吗?人们还会通过留声机学习其他语言,通过收音机欣赏艺术大师的作品吗?人们还会重新装修房子,喝止渴的非酒精饮料提神醒脑,做出可口的新菜肴吗?人们还会为自己花费一小点对自己极为重要的额外开销吗?这个拼命运转的世界会不会放慢速度,筋疲力竭的人民大众会不会重新回到单调、艰苦的生活中去呢?他不知道。他像所有的富人一样,以前从未留心过广告。他也从未意识到即便是比较贫穷的人们也拥有巨大的商业价值。工业文明庞大的上层建筑并不是建立在富人阶层之上,因为他们想买什么才会买什么,而是建立在那些渴望得到无法承受的奢华与无法企及的安逸的人们身上,他们往往会在威逼利诱之下,用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来换得虚幻的奢华与安逸,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在幻觉中,这里就是一座可怕的城市,形形色色的广告牌犹如巴别塔(1)一般,充斥在一座由刺眼的钴蓝色颜料组成的天堂之中,没有停息的那一刻。这是一片脱离了现实的幻境,居住着令人怜爱的幽灵,勤俭持家的主妇可以用戴瑞菲尔兹的人造黄油菜豆做出一顿四便士的家庭大餐,而打字员则能用大量的傻瓜木兰面霜俘获白马王子的爱情。

(2) 这段曲子出自巴赫的专辑《世俗康塔塔》中的“我们的新长官”,歌词为德语,讲述的是新来的庄园领主到来时,两名村民对他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