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静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身体抖得像一片落叶。
邱静握紧拳头，手在发抖：“我们前一天夜里听到的呻吟声，还有咚咚的敲击声，都是游凉最后挣扎的时候，向我们求救发出来的声响……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反而闹腾得更疯，笑得更欢，在我们瞎闹的时候，我们的好朋友，正一个人绝望地死去……”
慕野叹口气，顾白也叹口气。
邱静再次深深埋下头：“我们谁都没想过游凉……我们再发现她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了……我去敲门，一直敲不开，后来季轩和温彦来了，他们把门撞开了……我们发现，发现游凉躺在房间门口，她身体已经冰凉了。”
顾白摇摇头：“虽然这件事确实很遗憾、很可惜，但严格说起来，也不算你们的错，谁也没想到游凉会发病……”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是听到一点声音的……有呻吟声，还有咚咚的敲击声……我们喝了很多酒，音乐声那么吵，我们头脑都不怎么清醒，都以为是醉酒的季轩，还在笑他，一定是觉得我们音乐声太吵，却没力气过来找我们算账……也许是恶作剧心理，也许是我们发酒疯，我们把音乐开得更大声，苏格和温彦还跳起了舞……反正酒店老板一家人都没在，也没有人来管我们。”
邱静打断顾白的话：“不是的。她去世后，她的家人告诉我们，游凉一直随身携带哮喘喷雾，她一直很小心。但是，我们翻遍了她的行李，都没有找到她的哮喘喷雾……”
说到这里，邱静的脸色越来越灰败。
顾白一下子机警起来：“你是说，有人故意拿走了她的哮喘喷雾？”
邱静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上了二楼，听到温彦的房间里放着很吵的音乐。他喜欢摇滚乐，苏格也喜欢，她拉着我去找温彦，我们在他的房间又聊了好长时间……听温彦说，季轩喝得酩酊大醉，泡温泉的时候差点淹死，我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慕野看一眼顾白，两个人同时想起了202房间的哮喘喷雾药水瓶和小熊吊坠。
“我和苏格泡完温泉出来，正好遇到夏大叔和秋梓太太抱着他们的女儿冲出来，他们跑得太快了，我们差点被撞倒……季轩问怎么回事，秋梓太太说小熊忽然昏倒了，电话线又正好坏了，他们打不通急救电话——他们要赶去医院，让我们自己照顾自己。夏大叔他们走了，我和苏格就上了二楼……”
邱静痛苦地抱着头：“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那天晚上不跟着苏格和温彦胡闹就好了，我如果直接回房间休息，我肯定能察觉到游凉在求救……我明明知道，游凉晚上吃得很少，脸色也不好，我本来应该去关心她一下的，她明明已经表现得很不舒服了，我看出来了，可是我还是只顾着自己高兴……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游凉一个人上了二楼，季轩跑上去叫了她一次，她还是没下来，说要早睡。我们，我们就没再管她，一起去泡温泉了……我和苏格在女士温泉池，温彦和季轩在男士温泉池，温彦从酒店里买了很多啤酒，分给我和苏格……我平时不喝酒的，但那天玩得太开心，露天温泉池只有我和苏格两个，我们一边聊，一边看着星星喝酒，不知不觉都有点醉了……后来才知道，温彦和季轩也都喝了很多，尤其是季轩，他喝得酩酊大醉，是温彦把他搀回去的。我们，我们谁都没有想过游凉。
慕野和顾白互相看看，顾白咳嗽两声：“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没有用，不如振作一下，早点面对现实，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就这么说着笑着走回酒店。夏大叔和秋梓太太给我们做了一桌菜，都是难得的山珍，我们进了一次山，饿得很厉害，那些菜几乎都一扫而空。游凉好像只吃了一点茉莉花炒鸡蛋，说这个菜很别致，她很喜欢……吃完饭，我们就按计划去泡温泉了，游凉没去，她说她要回房间休息。苏格说她扫兴，大家来温泉酒店度假，就是要泡露天温泉的。”
邱静抹了抹眼泪，轻轻地“嗯”了一声。
邱静的眼泪挂在脸颊上，眼眸又深又暗，陷入了回忆中：“我们是中午到的，下午大家就兴致勃勃一起上山了。我们还遇到了几只小狐狸，大家都很兴奋……下山的时候，游凉的脸色就有点差，我注意到了，问她，她说她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没想那么多，苏格一直在说笑话，我们大家都笑疯了……
慕野问：“如果有人故意谋害游凉，你觉得会是谁呢？”
“那天……我们五个人一起到了松果酒店——这个地方还是游凉找到的，她读过一个旅游攻略，介绍这家新开的温泉酒店——可以泡温泉，可以爬山，还可以打猎。那天，大家在一起真的特别开心……”
邱静摇头：“游凉人很好，又善良又正直，对每个人都很好，其实，要不是所有人都很喜欢她，我们五个人也不会走在一起，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真的想不到谁会对她做出这种事……这件事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我觉得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这件事都是一根刺：因为我们的冷漠，我们的一个好朋友去世了，而剩下的几个朋友中，又很可能有一个凶手……我特别想拔掉这根刺，所以才在温彦联系我们，提议我们一起旧地重游的时候，一口答应了……我很想大家能好好坐下来谈谈这件事……没想到，没想到，这次会发生这样的事，苏格……”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大概是想到了苏格死亡现场的凄惨一幕，邱静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邱静泪流满面。
慕野看着邱静，沉思起来。
“游凉，她是我们的好朋友，她很可爱，性格大方开朗，我们都很喜欢她。从中学的时候起，我们就知道她有哮喘病，但她一直活蹦乱跳，偶尔见她发作一两次，她都是自己用了药，一会儿就好了……我们毕业后，每次聚会，游凉表现得都是又活泼又健康，她有哮喘病的事情，我们差不多都忘了……我们都没想到，这种病发作起来会有这么严重……要是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不会丢下她……”
五个年轻人一起出游，其中有谁会想害游凉？这个人伤害游凉的方式，就是拿走了她的哮喘喷雾药瓶？
“那次是怎么回事，能给我们具体说一下吗？”
不过，这个人，怎么有把握游凉会犯病呢？
邱静吸了一下鼻子：“我，我不知道……”
还有，老夏一家三口跟游凉之死有什么关系？
“她的发病，跟你们有关系吗？跟夏大叔一家三口有关系吗？”
老夏和秋梓太太在松果温泉酒店门口的谈话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人心惊，很显然，他们跟游凉的意外也有着很深的关联……
“嗯。”
因为这种关联，202房间才会被尘封了起来。
“她是去年跟你们一起来这里旅游的时候，突然发病去世的？”
“邱静小姐，游凉之死这件事，这两天你和你的朋友们聊过吗？”慕野问。
邱静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聊过。”
“她是从小就有哮喘病吗？”
“他们怎么说？”
邱静点点头。
“昨天晚上我跟苏格一起泡温泉的时候，我想跟她谈谈游凉，但是苏格听都不想听游凉的名字，她说我扫兴，她说她只想泡泡温泉，喝喝酒，看看星星……”邱静低下头，“我也跟温彦提了一下，他脾气很差，他说过去的事情他都忘了，他要我也忘了……季轩那里，我还没有找到时间——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么痛苦，是不是只有我过不去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游凉是哮喘发作去世的吗？”慕野问。
不是的。慕野心里说。
顾白和慕野坐在沙发上，邱静坐在他们对面的榻榻米上。邱静深深埋着头，默不作声。
痛苦的当然不仅仅只有邱静。苏格已经看了一年的心理医生，而温彦天天在吃抗焦虑症的药，季轩则化悲痛为力量，变得滴酒不沾，沉浸工作……
“我们能聊一下游凉吗？”
每个人都很痛苦，只是方式不一样。
等邱静再次平静下来，是十多分钟之后了。
“你最后一次见苏格是什么时候？”
“游凉”两个字，像是滚烫的烙铁似的，烫了邱静一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片刻之后，她号啕大哭起来。
顾白问邱静。
“你自杀，是因为游凉吗？”
“就是我们泡完温泉，各自回房间的时候。”
他捡起地板上飘着的一张打印纸——熟悉的打印纸，熟悉的那一行字，熟悉的署名。
“之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或者是动静？”
慕野把顾白扒拉到一边：“你说你受不了了，是因为这张纸吗？”
邱静摇摇头：“没有，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到。”
邱静拼命摇头。
慕野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哼，我看，你就是凶手吧？因为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才要畏罪自杀！”
“你听过陈北司这个名字吗？”
不过，顾白下句话就变回了糊涂警探的本色。
邱静摇头。
慕野觉得顾白这番话教训得铿锵有力，三观又刚又正，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慕野不死心：“是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高个子男人，很胖，头发很短，喜欢穿牛仔裤和运动衫……”
顾白刚刚被吓得心肝乱颤，听了邱静的话，又不禁勃然大怒：“你要死很容易，活着的人怎么办？你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身边的人，你父母、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兄弟姐妹、老师朋友……他们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心血养大你、疼爱你、关照你，就是为了有一天接到警察的电话通知，说你自己吊死了自己？姑娘，你真以为你的生命是你一个人的？错了！你的生命是好多好多人的！你可以自私，可以愚蠢，但不能恩将仇报！”
顾白打断慕野：“什么很胖啊！陈北司先生明明很瘦，又高又瘦，很帅的！所以他才是偶像型漫画家。说起来，他大部分粉丝都是女孩子，她们一直在陈北司先生的贴吧里说她们有多爱他，太肤浅了！我喜欢陈北司先生，是因为他的才华，她们喜欢陈北司先生，是他的颜值……”
邱静喘过气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哭着要去死，她说她再也受不了了。
高颜值，又高又帅的北司？
慕野和顾白一起救下了自杀未遂的邱静。
慕野完全傻眼。
痛苦
他们说的是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