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夫转向西奥,继续问话,似乎他是真的想知道:“但是你相信什么?我不仅仅是指宗教。你心里确信的是什么?”
西奥说:“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真正相关的问题。人不必因为这个而信仰宗教。而且没有必要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成为基督教徒。”
“我确信曾经无我,现在有我,将来有一天不再有我。”
“就是信教的人认为重要的东西。是否有上帝?你如果解释罪恶?人死后会发生什么?人为什么会活着?我们该如何过活?”
罗尔夫大笑起来,不过很快收住,声音刺耳如喊叫:“这种说法真真稳妥。没有人会和你争论。英格兰的总督相信什么?”
“什么信仰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
“那么你信仰什么?”
玛丽亚姆走过来,背部靠着树干,双腿分开,闭上眼睛,脸朝天仰着,脸上微微笑着,听他们说话却没有开口。
“不,我不是基督徒。”
罗尔夫说:“我过去相信有上帝和魔鬼。后来有一天早上,十二岁的时候,我失去了这种信仰。我醒来,发现自己不再相信基督教兄弟会告诉我的一切。我觉得如果真如他们所说的话,我倒会吓得不敢活下去,可是信与不信并没有什么区别。我某天晚上上床时相信而早上醒来时就不再相信。我甚至没有对上帝说过对不起,因为根本没有上帝,而且这真的无关紧要。从那之后就再也无关紧要了。”
“我不知道,或许吧。他们或许会劝你入教。你是基督徒吗?”
玛丽亚姆眼睛都没睁一下:“你往空出来的上帝位置放了什么?”
西奥说:“我认为他们不想让我去。”
“没有什么空位置。我这么告诉你。”
“他们并不远。他们喜欢避开人。不管怎么说,我都阻止不了他们。朱利安喜欢这样,而且玛丽亚姆告诉我要让她保持平静和快乐。很明显祷告让她平静和快乐。这对他们来说成了某种仪式。这没有什么坏处。你要是担心的话,为什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祷告呢?”
“魔鬼呢?”
“他们不能在这里祷告吗?我们应该在一起。”
“我信奉英格兰总督。他是存在的。他是个魔鬼,足以让我与他继续斗下去。”
回答的是罗尔夫:“在念祷告,他们每天如此。等他们回来我们就吃早餐。我已经安排卢克负责分配食物。比起和我妻子一起念祷告,还是让他做些更有用的事情好。”
西奥离开他们,沿着树木间的狭窄通道走去。朱利安不在眼前他心里依然不安,而且生气。她应该知道他们必须待在一起,应该意识到什么人,如散步的人、林木工人、种植园工人等会沿路走来发现他们。他们需要害怕的不仅是国家安全警察或近卫步兵第一团。他知道自己在用非理性的焦虑给气恼火上浇油。荒无人烟的地方,这个时候,谁会出其不意地出现?气愤在他心里凝聚起来,激烈地搅动着。
西奥抓过一把树叶擦着手,问道:“朱利安和卢克在哪里?”
他看见了他们。他们跪在一团小小的绿色苔藓上,离林间空地和车只有五十码远,完全沉浸其中。卢克还搭起了圣坛——把一个锡盒翻过来,铺上一条茶巾。圣坛上是一根粘在茶托上的蜡烛。旁边的托盘上放着两片面包,挨着是一只小杯子。卢克穿着淡黄色圣袍。西奥纳闷他之前是不是把袍子卷起来塞在口袋里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西奥的到来。在西奥眼中,现在的他们就像是完全沉浸在某种原始游戏中的两个小孩子。他们神色庄重,树叶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纹理。西奥看着卢克用左手举起放着两块面包的茶盘,右手放在上面。朱利安头低得更深,似乎都扎进地里去了。
玛丽亚姆每只手里拿着一个枕头,拼命地抖动,然后把它们放进车内。罗尔夫已经开始在车轮上忙活。西奥喝了茶,走过去帮他。两人一起忙着,效率很高,而且很默契。罗尔夫硕大的双手长着方形的指尖,非常灵巧。或许是因为两人都休息过,减少了焦虑,而且不再需要手电筒单一的光柱,原先棘手的螺帽在他们两个人的联合用力下拧了下来。
那些西奥在遥远的童年时代记住的祷告词被轻轻地说了出来,不过西奥听得一清二楚:“仁慈的上帝啊,请听听我们的声音,我们以最卑微的方式恳求您;依据您圣洁的儿子我们的救世主耶稣的神圣指示,为了缅怀他的殉难与激情,请保证我们拥有您创造的面包和美酒,并使之成为最受他保护的人体与血液的一部分:救世主在遭背叛的同一夜晚拿走了面包;当人们向他表示感谢时,他制止了,他把面包给了信徒,说,拿着,吃了。这是我的身体,是给你的,以此来缅怀我吧。”
罗尔夫说:“喝杯茶吧。”
西奥站在后面的树荫中看着。在记忆中,他回到了萨里沉闷的小教堂,身穿深蓝色套装。格林斯利特先生小心地拿捏着自己的自大情绪,领着一排一排的会众往圣餐的围栏处走。西奥记得自己的妈妈低着头。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现在依然觉得被排除在外。
似乎他是最后一个醒来的。车门已经打开,座位上没有人。有人已经煮好早茶。在一根木头扁平的部分放着五个杯子,都是从贾斯珀收集的加冕礼杯子里拿的,此外还有一个金属茶壶。色彩绚烂的杯子看起来非常喜庆。
西奥离开树荫,往回走向林间空地,说:“他们快结束了。现在应该很快了。”
第二天早晨西奥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从铜色和黄褐色的山毛榉叶子中透进来的奶白色微弱光亮。西奥感觉到了泥地的坚硬,闻到了肥沃的土壤和叶子的气息,辛辣且微微令人感到舒服。他挣扎着从毯子和外套中爬出来,伸展着四肢,发现肩膀和后腰都很疼。床原先非常软和,在他的重压下现在成了一块硬板。西奥很惊讶在这样的一张床上自己竟然睡得很熟。
罗尔夫说:“他们从来用的时间都不长。我们还是等着他们吃早餐吧。我认为,我们应该感激卢克没有对她进行布道。”
西奥和罗尔夫选择睡在地上,其他三个睡在车上。卢克睡前排位置,两个女人蜷缩在后排。西奥抱了一大捧山毛榉树叶,铺在贾斯珀的雨衣上,然后把毯子和他自己的外套盖在身上。他最后清醒的时刻听到的是女人们睡觉时翻动的声音,是他往树叶铺就的床里越钻越深时压折小树枝发出的咔嚓声。在他睡着前,就起风了,风力不足以强到吹动他头上低低的树干,却形成一种缥缈遥远的声响,似乎整个林子都被搅活了。
他的声音和微笑丝毫没有掩饰。西奥不由得想着他与卢克之间的关系:他似乎很容忍卢克,在他眼里,卢克就像一个好心的孩子,不能期望他做出大人式的贡献,他不惹麻烦,而且尽力让自己变得有用。罗尔夫纵容他只是因为他把所见到的看成是一位怀孕女人的一时兴起吗?如果朱利安想要私人牧师做礼拜,纵然卢克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技能可提供,罗尔夫照样会把他纳入“五条鱼”之列。抑或是罗尔夫童年时代对宗教的唯一一次彻底抗拒仍然给他留下了无法察觉的迷信痕迹?他是否在一定程度上认为卢克是一位奇迹创造者,拥有神秘的力量和古老的法术,可以把面包屑变成肉,会带来幸运,他和他们在一起可以安抚那些森林和夜晚中的危险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