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钱二毛真实身份的意外发现确实是他睡过头的结果而不是出于他的安排，这种好运气虽不常有，但也绝不是从未发生。关键是要自己先步步行在对处，才有可能交上好运。所谓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是也。倘若那天不是将满口扯谎的钱二毛先放了，如何能有今天？这些是以后要教韦若昭慢慢领悟的。可如果她这些都悟明白了，韦若昭还是韦若昭吗？独孤仲平想到这儿不愿再想下去，急忙强行收回自己的思路，盘算着在钱二毛身上突破案情的计划。
独孤仲平脸上渐渐泛起笑容。“看来我们来得正好，要是看了打架，不就见不着这出好戏了？”
韦若昭还沉浸在意外收获的兴奋中，她也意识到钱二毛身上可能会有出线索的机会，但师父别的心思，她就完全察觉不到了，可能也因此，她还是快乐的。
“这小子可太滑头了，”韦若昭一跺脚，“自己兄弟流血的时候先躲起来，等架打完了才出来装蒜。我看他和林掌柜的死有干系，在现场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提和林掌柜是一个帮的？”
昨夜发生骚动的消息早已传入庾瓒耳中，庾瓒一面庆幸没有闹出大乱子，一面又有些忧心万一事态不如李秀一承诺的那般顺利该如何是好。因而当韦若昭说出适才所见，庾瓒顿时紧张起来。
“看样子是，天道盟的人都拿着刀。”独孤仲平点点头。
“什么什么？钱二毛有问题？哎，那林掌柜的尸首不是他发现的吗？”
韦若昭望着钱二毛和龙十八一伙的背影，吃惊地道：“想不到这钱二毛也是龙首会的，那他和林掌柜不就都是一伙的吗？”
“就因为是他发现的，所以才有问题。他们明明都是龙首会的，他却偏不提这一节，这不是心里有鬼吗？”韦若昭道。
龙十八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钱二毛小心地跟到他身后，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按捺不住脸上的得意。
庾瓒更觉惊讶，大声道：“钱二毛也是龙首会的？你们怎么知道的？”
龙十八眯起眼睛上下看了看他，道：“回去再说吧！”
“这都要感谢大人安排的这一场火并好戏啊！”一直没开口的独孤仲平这时悠悠然一笑。
“哎，大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钱二毛扬了扬沾满血迹的短棍，有些忐忑地望着龙十八，“不过还好，路上干了他几个！”
庾瓒不觉尴尬起来，嗫嚅着：“啊，这个嘛……”
师徒二人于是跟着钱二毛沿巷子前行，这钱二毛分明对周遭地形十分熟悉，七拐八绕，很快便来到了适才发生冲突的主街。龙十八在几个手下的簇拥下正匆匆往前走，钱二毛看准时机，拎着短棍，气喘吁吁地迎面冲出来。
幸好韩襄的匆匆闯入替庾瓒解了围。韩襄进来后就说：“大人，龙首会和天道盟都派人来了，险些在门口撞见，得亏我机灵，一个领到东厢房候着，一个让录事带到大人您书房去了，让他们离得远远的。”
独孤仲平一笑。“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走！”
独孤仲平闻声又是一笑，朝韦若昭眨眨眼，笑道：“你看看大人的妙计有多灵，咱们得恭喜大人发财了。”
韦若昭按捺不住好奇，小声道：“师父，你说他这是干吗呢？”
“我不也是为破这案子嘛，顺便……”庾瓒嘿嘿笑着，“大伙都有份，都有份！你们还是抓紧找线索啊。”
钱二毛显然没有发现独孤仲平与韦若昭，他只顾盯着街上，见有受伤的帮众扔下沾满血迹的布块和破衣服，就急忙跳出来捡了，又缩回去，用这些鲜血斑斑的布块，在自己脸上、衣服上一阵乱抹，又把手上的短棍也抹了。接着，他又用沾了血污、泥土的手拍拍自己的脸，便拔腿朝巷子更深处跑去。
独孤仲平这时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那就麻烦韩捕头把钱二毛请到这儿来一趟。”
独孤仲平顺着韦若昭手指的方向望去，见真是钱二毛，急忙拉了她闪身躲进一旁的小巷。
“对！对！”庾瓒一拍大腿，“韩襄你马上去，要悄悄地办，别惊动了他们帮里的人。”
突然，韦若昭一眼看到对面的巷子里，钱二毛正靠在墙上，手里拎着短棍，贼头贼脑地注视着街上匆匆跑过的人群。“哎？那不是钱二毛吗？”韦若昭好奇地嚷了一声。
“不，要大张旗鼓地去请，一定让街上的人都看见。”独孤仲平急忙纠正。
独孤仲平也一副自责的口吻，道：“唉！都怪我，怎么一睡就过了！”
“这是为什么？”庾瓒、韦若昭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师父，你看他们是不是打完了？”韦若昭有些失望地问独孤仲平。
独孤仲平却只诡秘一笑，道：“有好处，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两人一路来到两派火并现场，街头不时有受伤的人经过，有的捂着头上流血的伤口，有的瘸着腿，也有不少互相搀扶着跑过。
龙十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秀一，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在刚才，这个人全然无视把守在门前的一众彪形大汉，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龙首会馆的大门，张口便要求自己想办法帮他杀一个人。
“糟了糟了，不喝酒就是误事！”独孤仲平一边嘟囔着一边穿鞋，只匆匆披了件外褂便手忙脚乱地冲出门去。
作为一个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江湖，龙十八还从来没见过这般有恃无恐的主顾，就见他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往自己面前的案上一放，口吻轻松得仿佛闲话家常。
独孤仲平有些懵懂地看看眼前的韦若昭，又瞄一眼窗外，见天已放亮，这才想起昨天说的带她去见识黑帮火并的话，急忙坐了起来。
“我也不想麻烦你们直接出手，只消在龙老大你广泛交游的江湖朋友里寻个海底干净的，悄无声息地做了，也免得后事麻烦！”
“师父，快醒醒，我们要晚了！”
他说着打开面前的包袱，里面全是一缗缗铜钱，颇是不少。龙十八瞟了一眼桌上的钱，又不无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李秀一。
独孤仲平朦胧之中感到有人在使劲摇晃自己的肩膀，挣扎着睁开惺忪的睡眼，见是韦若昭，就想再躺下去。
“你为什么要找我？”
“这就对了！”他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语着。
“我不是长安人，自己找门路不很方便。”
一时间街道上满是械斗的人群，短棍扬起的劲风与短刀闪耀的银光交织着，血肉横飞，惨叫不断，而李秀一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性命相搏的景象，脸上却闪动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龙十八又迟疑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长安城里能找到这般门路的又不只我龙首会一家……”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帮众们得此号令当即一拥而上，龙十八也扭回头，扑向了钻山鼠，两伙人终于各抄家伙，混战在一处。
李秀一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既然龙老大问了，我也不隐瞒，其实我刚刚去过了天道盟，他们的老大钻山鼠却不肯接我这笔生意，说什么现在是多事之秋，道上无门无户、专做这路生意的都没一个身手利索的！而且——”李秀一说着故意停顿片刻，“他看我肯出这些个钱，又说苦主多半不好对付，一时间找不到称手的人！”
龙十八听了钻山鼠满不在乎的回答，回头朝自己的帮众高喊起来：“你们可都听见了？”
龙十八果然被李秀一的话挑起了兴趣，哼了一声，轻蔑地道：“那厮向来是个怂包！”
“哼，有什么可赖的？不过，既然你觉得是我们杀的，那就算我们的好了！”
李秀一心中得意，表面却不动声色，点头道：“是啊，早知便该直接到龙首会来，倒省得白跑那一趟！”
“怎么，你还想赖账？”
龙十八再一次眯起眼睛，道：“你说你想要个无门无户，海底干净的？”
钻山鼠顿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龙十八，好久没打码头了，身上痒痒了就说话，不用找什么借口。姓林的虽然该死，我们兄弟倒还没空帮这个忙！”
“不错！免得找后账！”
“钻山鼠，我当你不管怎么说也是条汉子，没想到你真是个属耗子的，害死了林掌柜，怎么也不留个字号下来？”龙十八眯着眼睛恶狠狠地嚷着。
“好，你这买卖我接了！”龙十八说着朝身后打了个响指，钱二毛很快闻声出现。龙十八朝钱二毛使了个眼色，钱二毛急忙上前胡乱将包袱一裹，收了起来。
但见街道两侧黑压压的两群人已经开始跨下街道，同时向路中央逼近。两帮人沿着路中央排开，各个抵住，龙十八和钻山鼠又各自往前走一步，面对面站着。
“你要杀谁？”
远处的天色已有些发白，放眼望去，下面街道上的局势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李秀一听了龙十八的话不禁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道：“我要杀的混蛋是给洛阳衙门追逃的私探，名叫李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