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街道空旷寂静，突然间，从一侧房舍的黑影中，蹿出一个强壮的汉子，接着又是一个……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迅速聚集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根两尺长的短棍。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这时，街斜对面的一侧房檐下，也迅速闪出一个又一个的影子，手中都拿着闪亮的短刀。
江平听了这话更加腼腆地笑了。
街两边的房舍有几户人家尚未闭户，见街上突然涌来这么多人，急忙关门闭窗上闩，吹灯熄火，赶紧哄孩子睡觉，人们都躲在自家院内的角落里，听着外边的动静，不知将会发生什么，心里只求菩萨保佑不要祸及自己和家人。
韦若昭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道：“喂，今儿晚没什么大事，你不用那么认真，一看就是刚当差。”
巷子内房舍两侧的人还在聚集，愈来愈多，已开始沿街排开。
江平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腼腆地道：“小的不会喝酒，胡乱吃些就行，他们俩在那边，这些您都给他们吧。”
街两侧的人群怒目而视，没人说话，更没人下到街上，只是贴住自己这一侧房舍站着。双方战事一触即发。
“哦，”韦若昭点点头，“听说你不喝酒？”
而在同一条街道的一处高大院落的房顶上，趴着一个黑衣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观察着街道的一切。
“小的叫江平，刚到金吾卫当差。”
黑衣人自然是李秀一，他早在白天就选好了这个观察的位置，此刻，眼看着这出自己一手策划的好戏即将上演，李秀一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在夜风中喃喃自语着：
韦若昭不由得好奇起来，道：“你叫什么？我怎么没在衙门里见过你？”
“好，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会儿谁也不许不卖力气——”
金吾卫士急忙走过来，道了声“谢谢”，恭恭敬敬地伸手从盘子里取了些食物。他的面孔十分年轻，面色也比其他人黝黑的肤色来得苍白了些。
而在这个注定将不会太平的夜晚，长安城另一个角落，独孤仲平还在油灯下饶有兴致地摆弄着那张铺在地上的巨大的假狼皮。韦若昭坐在旁边有些无所事事，又有些欲言又止。
“这位兄弟，”韦若昭赶紧出声招呼，“这是老板娘特意让我送来的，辛苦你们了。”
“师父，我们……”
韦若昭端着盘子走进后院，就看见一个金吾卫士站在院中，正手扶腰刀，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你想去看他们火并，对吧？”独孤仲平不等韦若昭说完便笑眯眯地开了腔。韦若昭被他说中心思已经习惯，因此也不甚奇怪，只盼师父能带自己去开开眼，她还没见过黑帮火并呢。但独孤仲平却道：“现在还早呢，他们后半夜才会动手。”
众人顿时被她大胆而香艳的举动吸引过去，个个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后半夜才动手？”
“关你屁事？人家又没看上你，你还是跟老娘厮混吧！”碧莲已经一把勾住那金吾卫士的脖子，笑着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他们各自广招帮手，这些人并不都是咱们光德坊的，打完了之后，总得快些散了去。”
韦若昭只好端着盘子离开，在座的金吾卫士们还颇为不舍，纷纷嚷嚷着：“韦姑娘，你怎么走了？”
韦若昭想了想，点头道：“哦！我明白了，后半夜动手，打完了正好天亮开坊门，他们就可以赶快离开，免得官府查问。”
“你师父要花什么钱还不是庾大人出？嘿嘿，这些以后再跟你说，你别在这儿和这些浑人厮混了，他们一会儿就要说姑娘家不该听的了。”碧莲说着端起一盘吃食递给韦若昭，“把这个送到后院去。他们有个兄弟不会喝酒，一个人守在那儿。”韦若昭还想再问，碧莲却已推她站起来，笑道：“快去吧，等有空了我和细说！”
“有断手断脚的，也好赶快去找郎中。”独孤仲平补充道。
韦若昭一愣，道：“可你不是说这店是师父给你……”
“原来这长安的帮会打架也有规矩。”韦若昭显得很兴奋，“还真是长见识了！”
“那还用问，这店里也有他一份嘛！”碧莲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要不他能这么上心？”
“你先去睡吧，到了时辰我叫你。”独孤仲平决定打发韦若昭离开，韦若昭难得没提出异议，开了门出去却又扭过头来，道：“我知道了，原来这荣枯酒店是胖大人出钱开的。师父，你真有本事，为什么你想花什么钱都是他出？”
韦若昭趁众人笑闹的间隙问碧莲：“我说碧莲姐，胖大人为什么单只派人来护着你的酒店呢？”
“小姑娘家问那么多干什么？”独孤仲平故作不满，“快去睡觉！”
碧莲说着手起杯落，一眨眼的工夫两杯酒便进了肚。众人见状自然也不能败兴，各自喝了双杯，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韦若昭这才吐吐舌头，关上门离开。
碧莲顿时呸了一声，伸出纤纤玉指朝说话的人一指，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来啊！一人一个双杯，谁先趴下就是乌龟王八蛋养的。”
望着韦若昭的背影，独孤仲平笑着摇了摇头，再看看地上的假狼皮，突然心念一动，仰身躺到了上面，头枕着木头狼头，又把四肢伸开，正好与假狼皮的四肢一般大小。
金吾卫士们闻声顿时开始起哄，其中一个笑道：“老板娘这是什么话？要是我们的浑话韦姑娘爱听呢？罚酒！罚酒！”
“真有这么大的狼吗……”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碧莲也笑着凑过来，却道：“哎呀，你个小姑娘家，别听他们挑唆，这些个浑人喝了酒，肯定拿浑话脏了你的耳朵，还是我来收拾他们吧！”
独孤仲平自言自语着，毛茸茸、软乎乎的狗皮垫在身下十分舒服，而独孤仲平本来就有些疲惫，趴在上面很快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韦若昭大大咧咧往席子上一坐，抄起一杯酒向众人示意一下，一饮而尽。
而李秀一趴在高耸的屋脊上，瞪大眼睛，密切关注着脚下局势的发展。
“喝就喝，哪个怕了你们？”
街道两侧对立的人群越聚越多，龙十八和天道盟的老大钻山鼠在各自帮众的簇拥下也出现了，两人隔着街互相瞪视着，谁也不愿先移开目光。各自的帮众以两人为中心聚拢过来，一伙短棍，一伙短刀，都扬了起来。
旁边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一块儿当差这么久，还没和你喝过酒呢！”
“嘿嘿，好戏终于要开始了！”李秀一用狼爪搔着脸颊，得意地笑了。
“韦姑娘，来，来，来，跟我们喝一杯！”
一阵凉风就在这时袭来，李秀一打了个颤，鼻子一耸，险些要打喷嚏，他急忙伸手捂住。一瞬间，他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带领狼群袭击继父家羊圈的往事。
大堂旁边的廊下，一桌酒席已经摆开，碧莲和众金吾卫士正兴高采烈地喝在一处。韦若昭走过来，当即有金吾卫士招呼她。
那件事就发生在他与狼群遭遇后不久。少年李秀一趁着夜色悄悄回到继父朱六的住处。他四下看了看，万籁俱寂的夜晚，目光所及之处不见半个人影，自家羊圈就在眼前，羊群正紧靠在一处，安静地休息。
见韩襄还是一头雾水，独孤仲平伸手拍拍他的肩，道：“当你的差吧！有事我会招呼你的。”
李秀一朝羊圈对面的屋舍方向张望，又扭头望向自己背后那浓郁的夜色。夜色中，一片绿幽幽、闪闪发亮的眼睛，那是饥肠辘辘的狼群。
“当然有好处，你们马上就有钱分了。”独孤仲平不禁笑起来，难怪庾瓒总和李秀一眉来眼去，这家伙能出搞钱的主意，当然颇合庾胖子的心意啦。
“呜呜……”李秀一模仿着狼的叫声，回头低低召唤。
韩襄点点头，道：“姓林的那死鬼就是龙首会的人，龙十八今天上衙门来找场子，大人听了李秀一的，在底下故意挑唆……”他说着停顿片刻，“可我没想明白，让他们打一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站在狼群最前面的头狼也发出一声低嗥，作为对李秀一的回应。
“龙首会和天道盟的事跟林掌柜有关？”
李秀一又一次轻声召唤着，而这一次，头狼短而急促地应了一声，继而带着群狼悄无声息却迅速地向羊圈靠拢过来。
独孤仲平等韦若昭走了就朝韩襄使了个眼色，韩襄急忙凑过来。
李秀一从石头后闪出身，悄悄走到羊圈前，解开了扣住羊圈门的绳子，打开圈门，又冲群狼叫了一声。
“我去找她问问！”韦若昭的好奇心全然被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追碧莲要问个究竟。
群狼在头狼的带领下一拥而入，扑向了羊群。羊群惊叫起来，群狼或咬或叼，顷刻间就有几只羊倒下，鲜血四溅。
“这个嘛——”独孤仲平神秘一笑，“看来你的碧莲姐，也没把她的故事全告诉你啊！”
而李秀一远远躲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独孤仲平与韦若昭其实早已来到楼下，目睹了这一切。韦若昭不禁满腹狐疑地问独孤仲平：“庾大人知道帮会要火并，为什么不去街上管，单只派人来保护荣枯酒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