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照一眼扫见时光映在后视镜里满是怔愣的脸,忙摇头:“不是,我不是骂人啊,我是说,教授他身体可能出毛病了。”
“我觉得教授有病。”
时光更愣了:“你没有见过他,怎么会知道他身体的情况?”
“什么事?”
“其实我也是猜的,但我可不是凭空瞎猜的。”韩照开过一个车流密集的路口,才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接着说,“我虽然没见过教授的人,但我从十三岁就开始给他卖命,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干成什么样能领赏,干什么样会挨罚,我心里基本都有数。但是最近这三两年……我说不上来,就是,有时候我觉得我办的事没毛病,结果挨一通狠罚,有时候我觉得这回我肯定要凉了,嘿,结果什么事儿没有!”
“听是肯定听过不少,但是谁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那些人都是当故事讲的,讲故事哪有不添油加醋的啊……”韩照无奈地说着,忽然想起点什么,话音顿了顿,“不过,有件事我真觉得挺怪的,也算是跟他的身份沾点儿边吧。”
“你是说,你突然摸不透他的脾气了?”
“那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说过什么有关他真实身份的事吗?”
“是是是……就是这个意思!”
“那当然没有啊。”韩照在方向盘上拍了一把,恨恨地叹了口气,“他这个人特别鸡贼,他用电话跟我联系的时候声音和信号来源全都做过特殊处理,我什么法子都用过,半毛线索都找不出来。”
“秦晖他们也是这么觉得吗?”
“韩照,你见过教授吗?”
韩照苦着脸摇头:“时姐,您别忘了,教授是让我来盯着远哥的,教授让我办是事儿也都是那种……我哪能跟老秦他们聊这个啊,这些话我也是头一次跟人说。”
虽然一时想不通眼前这样的韩照为什么会在短短两天之后再次背叛霍明远,但她实在不敢去想,当一切都发展到八月六号的样子,那个刚刚才逃离地狱的可怜女孩要怎么独自面对接下来的漫长人生。
这几天来,时光已经把所有关于教授可能的猜测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韩照的这个疑惑也迅速在她理好的猜测里找到了合适的对应解释。
韩照说这话的时候,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稚气未脱的眉眼间闪动着一重充满朝气的明朗的温柔,这副面孔和那张沾着血污的灰白的娃娃脸重合在一起,刺得时光心头一紧。
“是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大了?人老了以后脾气多少都会有变化。或者,教授要是个女人的话,她现在的年纪差不多正在经历更年期,情绪不稳定,也很正常。”
韩照显然没听出什么话外之音,想也没想就目视前方摇头笑笑:“我现在不想这些了。我这条命就是远哥的,只要我妹妹过得好,我怎么都行。”
“是,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韩照话锋一转,声音有意放低了些,还是隐约可听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有一回公司里开会,我听搞药品研发的那些人在会上说,有些人脑子里长瘤,要是压迫了脑子里的什么什么区,就有可能性情大变,行事作风也跟平时不完全一样了。我倒更希望他是因为这个。他这辈子害过多少人啊,也该遭报应了吧?”
时光定定看了他片刻,仔细斟酌了一番字句,一字一句地缓缓说:“只要你好好跟着霍明远,他也许,能给你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时光暗自苦笑。
“不过稍微长大点我就明白了,我生在那个地方,这辈子就只能干这一行,不能选别的了。”绿灯亮了,韩照利落又平稳地把车开了起来。
她能理解韩照的希望,如果叱咤雁城几十年的教授最终以这种不费一枪一弹的方式被报应打败,对很多人来说都不能不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如果她还不知道八月六号会是怎样一番局面,她应该也会认真地考虑一下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手机壳上印的是一个铠甲模样的头像,时光翻那些旧杂志的时候看到过,不等她去记忆里翻找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发明家,就见韩照笑意一敛,把手机收了回去。
但是现在……
“想啊,我从小对电子仪器就特别着迷,可能是那时候也没什么玩具,整天就只能摆弄那些人的收音机对讲机什么的玩。那时候我就特别想当个发明家,我小时候的偶像就是爱迪生,现在是钢铁侠。”韩照说着摸出他的手机,炫耀似地朝时光亮出那个大红色的手机壳。
时光心口发闷,降下身边的车窗想要透一口气,一转头就看到一片烧得黢黑的废墟。
“你从小就没想过干点别的吗?”
怔了一下,时光才恍然反应过来,这是星期一晚上爆炸起火的龙堡酒吧。
可能是很少对人说这些,韩照说得有点凌乱,时光却也不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生活。
一片废墟的酒吧外面还拉着警戒线和提示减速慢行的牌子,周围停着几辆警车和清理现场的工程车,显然还有什么正在调查。星期二早上去西雁山的时候秦晖没选这条路走,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了。
“我一生下来就在这一行了。”韩照对着后视镜里被他一句话说愣的人笑笑,“他们跟我说,我父母都是给教授卖命的,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听说早就死了,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死在哪了。反正从小就是我带着我妹妹跟教授手底下养的一群人过,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亲妹妹,但是相依为命长大的,跟亲的没什么区别。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韩照,龙堡酒吧星期一晚上爆炸起火,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时光稍一犹豫,还是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进这一行的?”
韩照也朝酒吧的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
比刚出大学校门的关梦婵大不了一两岁,却已经能在霍明远这里独当一面了。
“不清楚,这事应该是老秦去查的。”
“我这个月底就二十三了。”
秦晖开车的水平到底甩了韩照几条街,霍明远一行比他们动身得晚,到得却比他们早。
“韩照,你今年多大?”
韩照和她一块儿来到总裁室的时候,霍明远刚让秦晖把宗亮带去楼上咖啡吧休息,正抱着一个文件夹倚站在办公桌前一页页飞快地签字。
上午九点多,车正从西往东走,明媚的阳光穿透前挡风玻璃,把韩照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映得亮闪闪的,干净明亮,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底。
关梦婵低埋着头垂手站在一旁,见韩照和时光进来,忙毕恭毕敬地问了声好。
韩照攥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浅了几分,一转眼又高高地扬了起来:“已经回来了,会好的。”
“行了,记着,谁送来的文件就给谁打电话让他们自己过来拿,你是我的助理,不是给他们送快递的,别没事儿瞎积极,不够丢人的。”
“她还好吗?”
关梦婵涨红着脸接过霍明远硬邦邦甩来的文件夹,小小声地应了个“是”。
映在后视镜里的娃娃脸笑得有点酸涩,却是情真意切,毫不勉强。时光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问了一句。
霍明远交代了韩照去研发中心安排一会儿宗亮参观的事,就打发他俩一块儿出去了。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您。要不是您拽上我折腾这么一出,我妹妹还回不来呢。”
时光清楚地看到关梦婵转身出去的时候嘴唇紧抿,眼眶红了起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泪水在打转。
车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韩照又朝后视镜里看过来。
想起这怯生生的小姑娘六号在酒窖里为救她开的那一枪,时光禁不住想替她说句话。
“您不用这么看着我……”韩照苦笑着目视前方,“其实说到底,咱们都一样倒霉,也都一样命好。我不知道您跟远哥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是既然他让我跟以前一样待您,那您就还是我时姐。”
“她还小,你吓唬她干什么?”
韩照这声“时姐”,比他转达的这句话更让时光错愕。
霍明远“呵”地干笑了一声,未置可否,绕到办公桌后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用数据线把手机连在这台电脑上,边在键盘上敲敲点点,边放轻了声音说:“别管闲事了。还记得星期一晚上龙堡酒吧爆炸的事吧?”
“时姐,远哥让我跟您说,这趟来西雁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留神别说漏了嘴,对老秦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