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远诧异地睁眼爬起来,跟着时光走进卧室。
“几千块钱?”
时光当着他的面打开那道复杂的锁,掀开床板,随手从码好的钱堆里拿出一叠递给他。
“你还是去床上睡吧,你放心,那里面只有几千块钱。”
霍明远刚一过手就觉得分量不对,捻开一看,才发现这一叠钱只有前后封皮的两页是面额一百的真钞票,中间全都是裁剪成和钞票一样大小的废纸,废报纸,废稿纸,废广告页,废杂志页……
时光稍一犹豫,还是伸手拽了拽他。
“这些都——”
霍明远抱手窝进沙发,在这片对于他颀长的身材过于狭小的空间里找了个还算舒坦的姿势,闭着眼睛摇头笑笑:“算了吧,不是什么人躺在你那金山上都能高兴。”
“都是这样的。”
“你去里面床上睡吧。”
霍明远忽然明白点什么,愕然四顾。
霍明远刚翘腿从沙发上躺下来,时光又把他叫住了。
这间卧室里星期一早上还扔得到处都是的废纸团都已经不见了,卧室墙角堆着一摞用麻绳捆好的纸质废品,像是从外面新收来的。
霍明远绷不住笑出声来,仰在沙发靠背上笑了好一阵,才直起腰来点了下头:“行,我睡。但是我可不保证我睡饱了就能高兴啊,你要真那么想让我高兴,最好多想点儿辙。”
他一直以为她收这些东西只是在做账的时候当草稿纸用的,想必雁城所有盯着她的那些眼睛耳朵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查那个房主的背景资料,她要请他睡觉?
“你是在假装扔那些用过的废纸的时候,把钱转移走的?”
哄他高兴?
时光点头:“是。”
她这是在……
她不知道星期三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还不知道星期三会发生什么,但是刚才一进屋看到纸团清理一空,还多了这捆新废品,她就知道,她在星期三从西雁山回来以后抽时间把星期一收到的尾款和去西雁山这趟的钱都按老法子转走了。
霍明远狠狠一愣,忽然想起他发给她的那条信息。
“我就说,你挣那么多钱,为什么非得住在这种地方,还把家里布置得跟废品回收站似的……你就是为了干这件事更方便?”
“人缺觉疲劳的时候会比较烦躁,我觉得你睡饱了以后可能就会比较容易……”时光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高兴。”
在雁城这样的城市,也只有这种快拆迁的老旧小区里才常有买卖废品的人出现,无论她往回拎废品还是往外拎废品,在这里都不会惹人注目。
霍明远被她的诚意逗乐了:“请我睡觉,你图什么?”
“算是吧。”
“你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很难看,应该是昨天晚上没有睡觉。今天阴天下雨,你身上的伤应该正发作得厉害。一会儿止疼药起作用,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里不会有人打扰你。”为表诚意,时光又认真地补了一句,“你要是担心我害你,睡前可以把我捆起来。”
“那你把钱都转移到哪去了?”
“请我什么?”霍明远又愣了,“睡觉?”
时光从霍明远手里拿回那叠以假乱真的钞票,码回原位,扣上床板,一丝不苟地上好那道只守卫着几千块钱和一堆废纸的复杂的锁,然后拿出那只雪白的蚕丝面羽绒枕头,和那条浅灰色羊毛毯子放到床上。
“不是。我是请你来睡觉的。”
“这个跟你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的那些赃款不在这里就可以了。”说着,时光平淡又老实地伸出双手,“你可以捆我了。”
怔愣了片刻,霍明远才恍然回过神来,扬扬手里装着药片的糖盒:“你让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要捆人,就要有根绳子。
浅淡,一闪而过,但霍明远看得一清二楚,她就是笑了,破天荒地笑了。
霍明远扯下领带,扬手朝床边那把被她当衣架用的椅子一指,时光就老老实实地坐了过去,还自觉地把双手背到椅背后面,等他来用领带把她捆在这把椅子上。
时光心头一松,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霍明远来是来了,却没捆她准备好的手。
这一回宇宙时空也没怎么和她计较。
时光眼睁睁看着那根领带像遛狗绳一样套到了她脖子上。
——对她来说,八月六号虽然已经过完,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能改变的。
“就你那两下子,还用得着捆?你老实坐这儿就行了。”霍明远说着,煞有介事地整了整套在她脖子上的领带,“别动啊,真丝的,又贵又矫情,你就给我这么挂着吧。”
这也就意味着,童烁的话并不全对。
他这是拿她当衣架子用了?
“没事……”她有这样的反应,就意味着她用未来的记忆影响了当下,也就是意味着,六号她从霍明远车上的储物盒里拿出来的那盒薄荷糖,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了。
行吧……
霍明远微惊:“怎么了?”
他高兴就行。
霍明远把糖盒接过去的瞬间,时光还没松一口气,太阳穴间猛地蹿起一阵刺痛,不禁浑身一颤,脸色骤然白了下去。
安置好了他又贵又矫情的领带,霍明远上床往毯子里一团,一边在羽绒枕头上磨蹭着寻找合适的姿势,一边皱眉着眉头把她这张床从床头嫌弃到床尾,直到实在没什么别的好让他嫌弃了,才凑合着闭眼睡下。
“好,我收着。”
时光笔直地坐在旁边,心里直打鼓。
话是这么说的,霍明远却觉得,她这神情好像是百分之百确定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他这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会因为在这里睡一觉就高兴的。
万一哪天?
他六号晚上说,想在这里睡一整天,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睡一整天”,这四个字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出第二种可能的意思了。
“这种止疼药和薄荷糖长得很像,把药装在这个盒里,只要你不拿给别人吃,应该没人能发现。你随身带着它,或者放在车上备着。”霍明远看着时光装完药递来的糖盒,一时没伸手接,时光忙又说,“我不是想咒你,就是……万一哪天能用得上呢。”
他说的“睡”,不是这么个睡法吗?
霍明远笑得事不关己,时光直觉得一团东西堵在心口,憋得她难受。时光透了口气,压下那股莫名翻涌上来的东西,从另一边兜里摸出让秦晖买的薄荷糖,撕开外层的塑料包装纸,打开盒盖,把里面的糖粒一股脑全倒在茶几上,然后在霍明远更加纳闷的注视下拿过那板他刚吃了两颗的止疼药,一颗颗掰进腾空的糖盒里。
时光正绞尽脑汁地抠字眼,床上的人忽然轻哼着翻了个身,从“弓”字型睡成了“大”字型。轻浅的鼾声,悠长的呼吸,放松的姿态,好像一只狩猎一天之后回到自己的洞穴里安安心心仰天酣睡的猛兽,獠牙利爪和华丽的皮毛、健硕的肌骨一样,都成了唬人的装饰。
“因为没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啊。”
两分钟前还叽叽歪歪嫌这嫌那,这就睡着了?
时光一愣:“为什么?”
时光斜眼瞄向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
“那说明他还算是个聪明人。”
下午三点一刻。他是三点左右把药吃下去的,差不多是该起效了。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除了止疼成分,这种止疼药里还带有一点安眠成分,只要他能就着药效入睡,那这一觉一定又沉又绵长,加上他一夜没睡的困倦和那几杯清酒的后劲儿,别说一觉睡到天黑,就是一觉睡到明天天亮也不是不可能的。
“后来这人怪你了?”
明天。
如果没有霍明远的配合,她就算逃得出酒窖,也逃不出西雁山,而且会因为这一番动作而处于极度被动的境地,轻则和霍明远一样,重,就是韩照那样的下场。
霍明远的明天肯定是八月五号,星期五。
“因为我后来才知道,他根本就不需要我救。反而是他为了救我,放弃了一个马上就要成功的计划,前面的付出全作废了,伤也全都白受了。”
那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