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酒吧里酒后发生口角,一个年轻男人杀害了一个中年职员。”滨野冷静地说。
“当时出了什么事?”
“你也出庭做证了?”
“是啊。一年前的晚上,我正在复习,无意往窗外一看,看到楼下路上有人被杀害。我还出庭做证了呢。”
“嗯。因为我拍的照片登在了报上。我拍下了关键的瞬间,获得了去年的新闻摄影照片奖。”
十津川回过头,看到山口眼中放光。
滨野骄傲地抽动了一下鼻子。
“你好像也想起来了?”
十津川想了起来。虽然不是他负责的,但一年前确实发生过这两个人说的案件。
山口在十津川旁边叫了一声。
地点是在世田谷。行凶的青年高举利刃正要刺下的照片登在报纸上,那是一起颇受议论的凶杀案。
“啊!”
“那一男一女是不是也跟案件有关系呢?”
“那栋楼和马路我有印象,很像是我一年前的晚上开车经过,目击了凶杀现场的那条路。”
“你说Skyline GT里的那一对儿?”
“哦?”
滨野点点头。
“我只能想到一点。”
“他们两个人应该也是证人。我记得在法庭上见过。还有其他的证人。”
“为什么会被弄来这里,你有什么头绪吗?”
“那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哦?”
“我走了一圈,发现这是一个小岛。四周全是海,完全不知道是哪一带的岛、到其他岛屿或者陆地有多远。”
“我叫十津川,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
“船呢?”
“你光不停地问我,那你到底是谁?”
“我想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应该有一艘船,可没找到。”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这里是孤岛吗?”
“不是。”说完这句话,滨野光彦像是累了,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我的车也是栗色的思域,不过不是同一辆车。”
“谁知道呢,大概差不多吧。要是不知道到陆地还有多远,也不能游泳离开。”
“那辆本田思域是你的车?”
“那该怎么办呢?”
山口少年看着十津川。
“你叫什么名字?”
“再回那边去看看吧。也许能有所发现。”
“开什么玩笑。我昨天不知道被什么人打晕过去。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那边那辆本田思域的驾驶座上。”
3
男人摇了摇头。
昏迷在Skyline GT副驾驶上那个叫千田美知子的女人也已经清醒了过来。
“是不是你把我们弄来这里的?”十津川问道。
十津川跟他们两个人说起一年前的案件,他们“啊”了一声互相看着。
男人站在原地等待十津川和山口走近。
“我们的确也是那起案件的证人。”冈村皱起了眉,“不过那是一年前的案件吧。我们为什么要为此被弄到这鬼地方来?真要命,今明两天我都有重要的会议。”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身穿猎装夹克,身上挂着两台相机。刚才反光的就是那相机的镜头。
“你们刚才是说凶手从酒吧出来后行凶?”
他们用力踩着全是礁石的斜坡一步一步往上爬,冷不丁海角上冒出一个人影。
十津川换上刑警的面孔,看着摄影师滨野。
十津川轻轻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向三十米开外凸出一块的海角走去。想想看,歹徒要是想杀他们,在十津川他们昏迷的时候应该就已经下手了。
“嗯。据说凶手和受害人同在那边那家叫‘罗曼蒂克’的酒吧里喝酒。”
“你要是怕这个,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听滨野说完,十津川向眼前那家小酒吧走过去。
“不会被杀吗?”
这时,酒吧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小个子的老人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十津川用粗壮的手腕撑住了老人摇摇欲坠的身体。
“有什么事?”
“你没事吧?”
“不会有事吗?”
“里面——”
“可能是。也可能是像我们一样被弄来这里的人。去会会他吧。”
“里面有人吗?”
“是把我们弄来这里的人吗?”
“嗯,她——”
“嗯,有人。”
老人声音嘶哑。确切地说,他可能还不算老人,只是初老,年纪大概刚到六十岁。
“那就是说对面海角有人?”
十津川把他交给滨野等人,自己推开门进入酒吧。这是一家小酒吧,吧台前摆着六张高脚椅。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面朝下趴在吧台上。
“不知道。好像是相机的镜头。”
见她穿着和服,化着相当浓的妆,十津川猜测她应该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女人发出微微的呻吟声,猛地睁开眼睛。
“那是什么?”
等她清醒过来,十津川跟她交谈后得知她果真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名字叫三根文子,三十七岁。
他说着站了起来。
“我记得你说的那起凶杀案。”
十津川定睛仔细看了看后说:“好像不是。”
文子一边抱怨头疼,一边回答了十津川的问题。
“如果是步枪的话。”
“在我这儿喝酒的客人离开之后还在路上继续争吵,年轻的那位杀了人。当时把我吓坏了。”
“真的吗?”
“另外那个人是不是也被叫去出庭做证了?”
“谁知道呢。不过那如果是步枪瞄准镜的话,不管是我还是你肯定都逃不掉。”
十津川用下巴示意酒吧外边。
“什么东西?”
“他也在这里吗?”
“对面的海角上有东西闪了一下。”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
“怎么了?”山口扶正差点儿掉落的眼镜,噘起嘴问。
“那就是小林了。”
十津川突然大喝一声,把山口的身体撞到破旧的小屋遮挡处,自己也当场趴了下来。
“他是一起出庭做证的人吗?”
“趴下!”
“嗯。他是我们店的客人,看到了那两个人争吵。然后我们一起成了证人。”
小河的水清澈透亮,河中有长约二十厘米的鱼群在游动。这要是平时的话,爱好钓鱼的十津川会坐在码头上眺望,可他现在没那份闲心,因为他不知道把他带到这里来的人意欲何为。
“你还记得证人总共有多少人吗?”
走了五六分钟,眼前出现一条小河。码头是水泥砌的,很明显曾用来泊船。可他们走下陡峭的斜坡,从小河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也没找到船。有一栋像是看守用的小屋,可看上去已经长时间没人用过,在风吹雨打下已经破旧不堪。
“算上我应该是七个人。”
平地上到处都生着茂密的杂草,没有一处像路的地方。想想刚才那些颇有年头的墓碑,过去这一带应该也曾有人居住,只是路的痕迹已经消失了。也许杂草的生命力就是如此顽强。
“七个人啊。”
耳边只能听到海浪声。
一个、两个,十津川在心里算了一下。
十津川决定沿着海岸线走走。
“差一个人啊。”
十津川心想码头说不定会有船,自己、这个小伙子,还有车里那两个人肯定也是用船运过来的。总不可能是直升机吧?
“差谁呀?是不是那个复读生?”
“有可能。如果是岛的话,应该有码头。毕竟那么多建材得靠船运过来。”
“不。他在这里。还有一个摄影师,和开车经过的一男一女。”
“这儿是某个地方的岛吧?”山口望着地平线问十津川。到底是年轻,他的声音里在不安之中还夹杂着好奇。
“那就是水果店的老太太了。”
海面闪着耀眼的光。十津川眯起眼睛望过去,大海无边无际,看不到对岸,也看不到船只。
“是挨着这家酒吧的水果店吗?”
几米高的断崖绝壁耸立在海边,悬崖正下方在海浪的拍打下激起巨大的浪花。
“是。是一家叫安藤的水果店。那家店里的老太太叫安藤常,她也被叫去做证了。”
“是海。”山口叫道。
“她是凶案的目击者吗?”
他们看到几座长满青苔的墓碑建在一起,往前有一片赤松小树林。海浪声逐渐大了起来,飘来海潮的味道。穿过低矮的赤松林,眼前出现一片蔚蓝的大海。
“嗯,我想是的。不过那个老太太很乖僻,我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她好像也挺看不起我的。”
两个人穿过大片的映山红,朝海浪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哦。”
“噢,那的确是海潮声。”
“刑警同志。”
“我好像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怎么了?”
“怎么了?”
“这真的不是我的店吗?跟我的店一模一样啊。”
山口戳了戳十津川的侧腰。
“你出去看看就能明白。而且你仔细看看墙上的日历。”
“刑警先生。”
“那是客人送的日历。”
眼前是成片的野生映山红。虽然还没开花,但等到了五月花期,景色一定非常漂亮。
“那是去年的日历。”
两人走到了那座小山丘。
“啊?”
“他们是这么说的。”
文子眨了眨眼,重又看向挂在墙上的日历。这工夫十津川已经离开,他沿着狭窄的人行道向安藤水果店走去。山口和摄影师滨野跟了过来。
“我从后门出来的,没注意。他们也是被打晕后,昏迷之中被弄到这里来的?”
水果店的木板护窗关着。十津川打开其中一扇,进入里面。他在昏暗的房间中找到电灯开关试着按了一下,似乎从不知什么地方在供电,灯亮了。
“接下来我就要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见到车里那两个人了?”
店里摆着水果及水果罐头,连价钱都标得清清楚楚。走到最里面有一间六榻榻米大的房间,房间里一个瘦小的老太太倒在地上。她应该是那位叫安藤常的老太太。过了五六分钟后,六十九岁的安藤常醒了过来。
山口重复着同样的问题。这个问题此刻的十津川也答不上来。
他们挨家挨户把别的房子也查看了一番,可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年前凶杀案的七位证人和十津川八个人不知道被什么人弄到了这座孤岛上。
“这是什么人干的,他打算干吗啊?”
众人像是说好了一样聚集到了马路上。他们又一次对自己此刻身处之地的怪异感到又惊又疑。
“哦?”
十津川站在离他们七个人稍远处望着三层高的楼房及按一定频率不断变换的红绿灯。要把钢铁等建筑材料及水泥之类的东西运到这座无人岛上应该是困难至极的工程。那应该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和庞大的资金,还要有极强的意志。
十津川向前方一座小山丘大步走去,中途被人叫住了。他回头一看,是复读两年的山口少年追了过来。他大口喘着气,跟十津川并肩后说:“我把公寓其他的房间都看了一遍,虽然每个房间都有房门,可里面是空的。只有我的房间是完整的。”
这个人是谁?他为了什么要打造出如此庞大的工程呢?
走到了路的尽头,再往前是杂草丛生的荒野。
既然七位证人齐聚于此,那他应该跟一年前的凶杀案有关,这任谁都能推测出来。但是既不知道他的目的为何,也猜不出跟案件无关的十津川也被弄来的理由。
除了名为“罗曼蒂克”的酒吧、三层楼的公寓、水果店之外,还有中式面店、洋货店、面包店以及米店共四间店铺。可每间店都关着门。
关于去年的凶杀案,十津川想向那七个人问些详细情况。刚走到他们近旁的时候,精英白领冈村说:“我可不能在这鬼地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我有个会要开。”
十津川沿路往西边走去。他往栗色的本田思域车里看了看,里面没人。
他说着跟刚才一样的话:“没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吗?”
“还有一个准备考大学的小伙子。他跟我们一样,被人打晕后吸入三氯甲烷,然后被带到了这里。”
说着,他看向摄影师滨野。
“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吗?”
滨野对着四周的景色接连按下快门之后说:“够呛。这里是座孤岛,又没有船,压根儿没办法逃走。游泳?但是不知道要游多远才能找到陆地,搞不好白白淹死。”
“不,您最好陪在这位女士身边。一旦查明什么情况我就会回来。”
“也没办法跟外界联系吗?比如烧一堆火,让人知道我们在这座岛上。”
十津川微笑道:“要不我也一起去吧?”
“刚才我也一直在想这个,可那根本没用。这里既没有飞机飞过,也没有船会从附近经过的迹象。也就是说,这座岛在远离飞机及船只航线的地方,所以我想根本没用。”
“当然是靠这双腿啦。”
“但是我还要工作啊。我必须出席今天和明天的干部会议。”
“怎么调查?”
冈村焦急地说完,滨野语带嘲讽地讥笑道:“你最好暂时忘了公司的事情。搞不好我们都会被杀掉。”
“我们来调查一下这儿是什么地方吧。”
“你说我们会被杀?”酒吧老板娘三根文子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调说道。
十津川又点了一根烟。
“是啊。有人把我们弄晕,带到这里来。那家伙要是想杀我们,随时可以下手。”
冈村说他家在海边。
“可他没杀我们啊。”
“我家在神奈川县的茅崎。”
“是。不过啊,他说不定是想把我们丢在这座偏远的小岛上,让我们慢慢饿死。总之,我们的生死掌握在那个人手中。”
“您自己的家呢?”
“你好像挺乐在其中的?”
冈村指着公寓楼对面的水果店。店门关着,后面杂草丛生。
文子的眼睛里明显有着对滨野谴责的神色。
“嗯,跟我之前开车送她回家时看到的街道景色很相似。那家店的后面应该就是她家——”
“只有你拿着相机对我们拍个不停,又到处打探、做笔记,看着挺开心的。莫不是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
“是副驾上的女士?”
“开什么玩笑。我是摄影师,我的工作就是把社会的动向收录到这台相机里。这次这件怪异的事情我也想记录下来,所以才到处拍,仅此而已。”
“这儿好像是千田家附近——”
“有没有什么吃的?”
让十津川一问,冈村默默地环视了一圈。
山口说了这么一句不紧不慢的话。也许在这个十九岁少年的心里,饥饿感远比危机感来得迫切。
“您对这周围的房子有印象吗?”
“那家水果店里有水果,要多少有多少。”滨野指着水果店说。
“不,这不是我的车。虽然是相同颜色的Skyline GT。”
山口点点头正要往那边走,水果店的安藤常镜片后面细细的眼睛狠狠剜了山口一眼:“你吃倒是行,但请你付钱。”
冈村慌忙下车,绕到车头看了看车牌。
“付什么钱?那又不真是你的店,不管吃多少,你也不会有损失。”
“嗯,这是我的Skyline GT——不,或许不是。”
“可那就是我的店。你要吃的话就要给钱。”
“这是您的车吗?”
“跟这老太婆说不清楚。”
说着,冈村就坐到了驾驶座上,正要打火,又叹息着轻轻摇头:“没油。”
山口唾了一声。
“我先开车去前面看看。”
见山口如此,文子对他说:“到我店里来吧。说不定有什么能吃的。”
“是歹徒的恶作剧。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她发出了邀请。
“这到底是……”
也有人说口渴,于是除了安藤常以外的六个人鱼贯走进“罗曼蒂克”酒吧。
冈村似乎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变了。
十津川也跟他们一起进去了。
“请你好好看一下周围。”
叫小林启作的那个老人一看就知道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来就坐到了高脚椅上。而其他人站在原地,在并不大的店内四下张望。
“啊?”
“请坐。”
“哪儿有电话?”
文子招呼着众人。在她的意识里,似乎把自己真正的店和这家仿造出来的店混为一谈了。二者大概就是如此相似吧。
冈村似乎很焦躁:“得赶紧报警抓住歹徒。”
文子走到吧台后面,打开了冰箱。
十津川站直了身子。
“哎呀,冰箱里的东西跟我自己那家店一样呢。”她似乎很意外,又似乎挺高兴地说。
“不,她只是晕过去了,大概过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经文子之手,桌子上摆上了兑水威士忌及可乐等饮品。她还烧了开水,给饥肠辘辘的山口泡了一碗方便面。
冈村在十津川身后惴惴不安地问。
所有人并没有马上动手取用。毕竟这个情形下,大家似乎都在怀疑里面有没有毒。然而他们好像抵不过口渴与腹中饥饿,待一个人把杯子端到嘴边,所有人便都伸出了手。
“她死了吗?”
“要不要把那个老太太也叫过来?”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米白色的裙子很衬她白净的脸,身旁放着古驰的手提包。
喝了一口可乐之后,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千田美知子仿佛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
十津川上身探进车里看向副驾。
文子摆着手说“行啊”。
“谁知道呢。”
“那老太太在这一带出了名的难缠。他家儿媳妇总是被她弄哭。对了,发生那起凶杀案的时候也是,儿媳妇跟老太太吵架回娘家了,她男人出门去接她,剩老太太一个人看店。”
“为了什么?”
“说到那起案件啊,”十津川总算找到了由头跟在场的六名男女说,“能不能跟我说说详情呢?”
“歹徒。”
十津川的话让六个人齐齐看向他,可没有人马上回答。发丝斑白的小林启作努了努嘴。
“谁?”
“别管以前的案件了,你倒是想想办法怎么带我们离开这里。你毕竟是刑警啊。”
“那就是把你们分别弄晕之后放到同一辆车上的。”
“我的确是刑警,可只凭我一人之力带各位逃离这座岛,现阶段不太可能。”
“不,她是跟我在同一家银行工作的女员工,叫千田美知子。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副驾上。我是一个人的时候遇袭的。”
十津川露出一个苦笑。
“是您女朋友?”
小林喋喋不休道:“刑警首要的工作不是应该保护我们这些市民的安全吗?现在我们被带到了一座不知道在哪里的岛上,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不是吗?”
“副驾?”冈村一脸惊讶地向车内望去,然后说,“千田——”
“的确如此。”
“我也不知道。副驾上的是您太太吗?”
“那你不想办法做点什么吗?别在这地方四平八稳地待着,你不能去岛上到处查看一下,想想离开的办法吗?”
“这里是哪儿?”冈村捂着后脑问十津川。
小林的话语仿佛带着刺,让人感到他的焦躁不安。冈村也趁势附和道:“我也有同感。你要是不尽快带我们回东京,麻烦就大了。”
说起中央银行,那是一家全国屈指可数的大银行。大概因为如此,递名片的时候,冈村的脸上似乎略有得意之色。
“因此,我想了解一年前案件的细节。”
中央银行N分行副行长 冈村精一
“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那无关紧要吧。只要知道怎么离开就够了,你快想想办法。”
然而男人并没放松警惕。直到十津川出示了警察证,他才终于放下戒备,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十津川。
“这个——”
“我不是坏人。”十津川对他说道。
就在十津川要说下去的时候,滨野突然按下了相机的快门,大概是觉得身为刑警的十津川跟小林的对话很有意思。此举让向来温厚的十津川也一时有火,他瞪了滨野一眼。他不是文子,可也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这个摄影师为了拍到有意思的新闻照片才搞出这场恶作剧的。
男人有三十五六岁,感觉像是个白领精英。他穿着板正的西装,系着领带,可大概是刚才跌倒的时候让西装沾上了泥。
“刑警同志,”坐在最边上的山口对十津川说,“这里有报纸,我仔细一看,发现是去年的。上面登了案件的事情哦。”
他刚走近那辆车,蜷缩在路上的男人就满眼惶恐地回头看过来。
十津川接过那张报纸。确实如山口所说,那是去年的报纸,社会版面上登载了正好一年前发生的凶杀案。
十津川冲出房间,飞快跑下昏暗的楼梯。
“真的是去年的报纸吗?”
突然,停在他视线下方的Skyline的车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从驾驶座里跌出来。男人勉力起身,可还没站稳,又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
文子从吧台里面瞧过来。另外四个人也看向十津川手中的报纸,可不知为何都默然不语。
聊胜于无的狭窄人行道上,立着大甩卖之类的牌子。
十津川心中暗暗佩服歹徒的厉害,会专门把去年的报纸放在这里。他看了一遍那篇新闻。
马路这一边停着一辆金属银色的Skyline,对面停着一辆栗色的本田思域。
上面有两张面部照片。
宽约八米的铺装道路有一百来米长。路边还竖着几根电线杆,尽管拉了电线,可电线在路到头的地方断开了。
一个是受害人的,另一个是加害人的。
十津川走到窗边,向下看着马路。
受害人的名字叫木下诚一郎,三十七岁。加害方是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名字叫佐伯信夫。
山口似乎让自己的话勾起了烟瘾,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盒七星烟。
如果新闻报道属实,佐伯信夫正在“罗曼蒂克”酒吧喝酒的时候,跟同在这里喝酒的木下诚一郎为一点小事发生口角。当时在老板娘文子的调解下场面得到了控制,可离开酒吧之后,佐伯信夫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他在马路上一处昏暗的地方追上了木下诚一郎并与其纠缠,用手里一把刀刃约有十五厘米长的刀从背后将其刺死。
“看书看累了的时候就想抽一根。那个烟灰缸也跟我的一样。”
这就是整个案件的始末。光凭报纸的描述给人感觉事情就是这样,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以及法院似乎也这么认为,所以这个叫佐伯信夫的二十一岁青年被判有罪。
十津川用下巴示意桌子上的烟灰缸和放在旁边的七星烟。山口“嗯”了一声点点头。
报纸上还写了佐伯信夫是个怎样的青年。
“你抽烟?”
无业,有一次前科(抢劫),无固定居所。
“嗯。我在北海道的爸妈给我租的,说为了方便我去上补习班。一开始跟我姐姐一起住,不过一年半前我姐结婚之后就是我一个人住了。”
仅仅如此,介绍短得可怜。而且这短短的一句话大概给人造成一种决定性的印象,或者说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些经历行为都符合一个杀人犯的角色。
“这儿是你一个人租的吗?”
与之正相反,受害人木下诚一郎的简历则很出色。
“这里的榻榻米新一点儿,那台音响也是新的。十四英寸的彩色电视倒是跟我家一样,可配了录像机。我可没有这么贵的东西。”
太阳物产第三营业课长。家中有一妻一女。妻子讶子(三十二岁),长女小惠(四岁)。
“哪儿不一样?”
说到太阳物产,那是一家大型商社。年仅三十七岁就能当上太阳物产的营业课长,这个人走的肯定是精英之路。他的妻子多半也是上过大学的千金小姐,孩子应该也很聪明伶俐。也就是说,这是理想的一家人。
“嗯。不过也有稍微不一样的地方。”
十津川心想,竟然会有对比如此鲜明的两个人,这也算少见了。
“确实是你的房间?”
佐伯像足了加害者,而木下像足了受害者。就算是不知道这起案件的人,看到这两个人的照片,又读了他们的简历,十有八九都会认为佐伯是凶手,木下是受害人。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对墙摆着,桌子上放着书架和音响等。
“这个叫佐伯的男人后来被判了多少年?”十津川的视线从报纸上抬起来,问道。
六块榻榻米大小的单人间里有厨房和浴室,是一屋一厨的格局。
“应该是九年吧。”山口眼神飘忽地答道。
十津川笑着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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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会冒出来什么鬼怪吧。”
五点一过,整座岛迅速陷入暮色之中。至此为止,十津川和一行证人并非只是待在酒吧吃吃喝喝消磨时间。除了水果店的安藤常没有要行动的意思,其他人都分头在岛上四下查看,寻找脱困的方法。可等他们再次会集到“罗曼蒂克”酒吧门前的时候,他们脸上浮现出的只有疲倦和灰心的神色。这座岛的周边只有无边无际蔚蓝的大海,看不到对岸,触目所及之处也没有航行经过近处的船只。有的证人露出绝望的表情,生怕就这样饿死在这座不知位于何处的岛上,以为这就是把他们这些人弄到这里的目的。而关于这一点,十津川持不同见解。
“哎,不过——”
如果歹徒的目的是把他们饿死,那他大可不必投入大量金钱特意打造出街道一角,而且大概也不会准备好食物和饮品。歹徒大概另有目的,但他无从想象。
“总之先进屋里看看吧。”
夜色渐浓,路灯亮了起来。
“看,这是我的房间。”山口对十津川笑了笑,可马上又苍白着脸说,“可这公寓怎么会建在这种地方呢?”
总共有六盏路灯,马路两侧分别立着三盏,其中一盏没亮,可十津川没来由地觉得那不是碰巧坏了。把十津川等人请来的主人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他所做的不仅仅是在孤岛上打造出一条跟现实一模一样的街道。“罗曼蒂克”酒吧里挂着去年的日历,放着报道去年凶杀案的报纸,这些肯定全都是经过计划的。那么,那盏坏了的路灯应该也在歹徒的算计之中。
正如他所说,后面有个写着“中央天空公寓”的入口。沿着昏暗的楼梯爬上三楼,一上去第一间房门外就挂着“山口”的门牌。
“去年发生凶杀案的时候,是不是有一盏路灯坏了?”
山口领着十津川到了楼房后门。
十津川问了山口一声。闻言,这个高高瘦瘦,额头上有青春痘的小伙子歪头思索。
“是啊。这栋楼一楼是仓库,二楼和三楼是出租公寓。那里是我的房间。”
“可能是吧。因为凶杀正好就发生在那块儿,有点儿暗。”他说道。
十津川看着年轻人的脸。
果然,十津川想。歹徒要把一年前凶杀案发生时的情景完完全全再现出来。
“你住的地方?”
随着夜越来越深,身上开始感到寒意。毕竟是三月底,这点儿冷应该很正常。
山口指着楼房的三楼其中一扇面向马路的窗户。
抬头一看,圆圆的月亮出来了。那十足是春天的月亮,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像是笼了一层雾色。
“这儿是我住的地方。”
一干证人又聚到了“罗曼蒂克”酒吧里。毕竟外边很冷,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水果店的安藤常这次也跟他们在一起,大概是到了晚上,她不敢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待着。
“怎么了?”
每一个人都带着被困孤岛的情绪,沉默寡言。冈村边喝着兑水威士忌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千田美知子刻意在远离冈村的椅子上坐下,时不时叹口气。
“怪事哎!”山口用高八度的声音说。
小林启作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这个初老的男人是十津川最看不透的一个人。他身形瘦小,面容平凡,在公司里肯定也是放到哪儿都不起眼。给他的感觉是这样一个男人因成了凶杀案的证人而被强行带到孤岛上来,正陷入茫然之中。
这家店对面,隔着约八米宽的马路有一栋三层高的楼房。一楼的铁闸门紧闭,上面写着“田岛仓库”。
山口从自己的房间,确切地说,是从跟自己的房间非常相似的房间抱来了一堆漫画,正在店里的一个角落翻看。他说他复读第二年,但看不出他在为这事儿烦心。他大概是在父母的宠溺下长大的。
首先是一栋砂浆外墙的木房子,那是一间小酒吧,关闭的店门上写着店名“罗曼蒂克”,并且装有英文字母的霓虹灯招牌。
安藤常没坐到吧台边,而是特意从自己的店里搬来一把小木凳,独自坐在上面,十足一副顽固老太太的样子。文子说她没完没了地跟儿媳妇吵架,十津川觉得能理解。跟这个老太太住在一起估计很不容易。
从十字路口红绿灯的位置一路过来,马路两侧有一排房子。
白天不停到处拍照的滨野到了晚上估计也累了,或者是跟其他证人一样受到不安的侵袭,他把相机放在一旁,默默地喝着威士忌。看样子他酒量不错,到现在已经喝了五六杯兑水威士忌,可全然不见他有一丁点儿醉意。
成片的杂草之上有菜粉蝶在飞来飞去。有人在这杂草荒原中修了一条路,装上红绿灯,建起水泥楼房及木造房屋。
十津川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根据当时的报道,发生凶杀案的时间正好是一年前的凌晨零点三十分。
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建造了这些东西呢?
(等到了这个时间,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呢?)
2
就在十津川这样想的时候,突然从酒吧后方传来“砰”的一声巨大枪响,空气仿佛被撕裂开了。
十津川说。
十津川条件反射地把手伸向衣服内袋,这才想起他把手枪留在了警署。其他人都怔住了,不约而同互相看着,然后战战兢兢地透过窗户看向马路。
“去看看吧。”
十津川从酒吧出来到了外边。像是受到他的行为鼓舞,七名证人也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到了马路上。
马路两边各停着一辆车,可听不到人声或其他动静。这里与其说是户外布景,倒不如说是一座死城更贴切。感觉就像是把城市的一角切割下来放到了这儿。
他们看见唯一一盏熄灭的路灯下面有一个人影。
明明没有行驶的车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却毫无意义地亮了又灭,不断反复。
人影缓缓地向他们走来。那是一个手里拿着猎枪的男人。尽管是位老人,但身形高大健壮,裹在皮革外套之下的身体散发出精悍的感觉。
电影的户外布景会把正面的马路建得像模像样,可绕到后面去却什么都没有,都是用支柱撑着的。可此刻眼前的几栋房子,每一栋都完整无缺。
“嘿,各位。”男人举着枪,在马路正中站住,对十津川等人说道。他的声音粗犷而低沉。
但是又感觉跟户外布景有点儿不一样。
“是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吧?”十津川问道。
马路也半路消失在了杂草中。
“答案是yes。”
一条水泥路的前方杂乱无章地排着几栋房子,十字路口有红绿灯,三层高的楼房上设有霓虹广告灯。可除了这些房子之外,便是杂草繁茂的野地。
“为什么?”
的确,山口所指的前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电影的户外布景。
“因为我是一年前的凶杀案中被判有罪的佐伯信夫的父亲。”
他露出一个少年应有的明朗笑容。
“你是他父亲?”冈村从十津川背后只探出一个头来问对方,“我听说凶手是他母亲一个人带大的。他母亲死了之后就堕落了。”
“那是电影的户外布景吧。”
“我十八年前跟那个女人分开了。那个女人就是你现在说是凶手的佐伯信夫的母亲。我们分开的原因有很多,但我跟妻子的年龄差距是最大的理由。那个时候我已经四十六岁了,可我的妻子才刚满二十六岁。那个时候,信夫四岁,是跟我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分开之后,我去了巴西,也算是取得了成功。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牧场,但我也当上了牧场主。等我回到阔别十八年的日本,却发现跟我血脉相连的信夫成了杀人犯。”
山口站起来,眨着眼睛四下打量。
“你因此感到愤怒,所以把我们弄来这里,要用那把枪杀掉我们吗?”冈村苍白着脸问道。他的声音在颤抖。
“这是哪儿啊?”
对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猎枪。
“我不知道,不过打晕我还有你似乎不是为了抢钱,而是为了把我们弄到这里来。”
“我不会杀你们。”男人说道,“我只是为了赎我十八年来一直对信夫不管不问的罪,想为他做点儿什么。这是我身为父亲的赎罪行为。为此我卖掉了巴西的牧场,用卖牧场所得的钱在这座岛上建造了这些东西。”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是赎罪的话,还有别的办法吧。”
“也许是歹徒放的。”
跟他差不多同龄的小林启作皱起脸看着男人。
山口博之戴上了那副度数看似挺高的黑框眼镜,可马上又歪着头说道:“奇怪了。我被打倒在地的时候,眼镜应该飞了出去啊,可为什么会在口袋里呢?”
“我没记错的话,你儿子的刑期应该是九年。他很年轻,只有二十一岁,出来不也才三十岁吗?等他出狱之后你再好好照顾他不行吗?或者干脆把他带去巴西不也很好吗?”
“哦,在这儿。”
“我也觉得那样才好。”冈村也说。
“你的外套口袋是鼓的,眼镜是不是放在口袋里了?”
男人的表情凝重起来。
“我的眼镜呢?”
“诸位不知道吗?”
他说完换上一副要哭的表情到处看。
“知道什么?”小林启作反问道。
“我叫山口博之。正在复读第二年。”
男人用锐利的目光把小林的视线压了回去。
“你呢?”
“诸位都是些不负责任的人。因为你们七个人的证词,我的儿子被送进了监狱。换言之,是你们把他送进去的。然而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儿子在监狱里病死了。你们这些人太可恶了。”
“你是警察啊。”
男人的话让七个证人面面相觑。
年轻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神色。
但是,只要不是格外凶残的犯人或者是有名的人,犯人在监狱里病死了又不会登在报纸上,因此案子的证人也不会留意。就算在场的七个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就在十津川想要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男人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这些人太可恶了”。
十津川掏出警察证给对方看。
“我听闻我儿子不管是在审判的时候,还是在监狱里,都一直在喊冤。如今我儿子已经死了,我能为他做的,只有照他的主张,为他证明他是清白的。所以我把你们集中到了这里。”
“不,不是我。我也是昨天晚上被人从背后打昏,醒过来就已经在这儿了。”
“可是啊——这位……”
一开始他的目光似乎无法聚焦,眼神迷离地看着十津川,可轻轻摇了摇头之后,他猛地 “啊”地大叫一声:“是你打的我吧!”
“我的名字是佐佐木,佐佐木勇造。”
他蹲下来嘴里叫着“喂”,晃了晃男子的身体。年轻人发出呻吟声,睁开了眼睛。
“佐佐木先生。”冈村十足一副精英白领的派头,冷静地向对方说,“我们很同情你,可你的儿子是有罪的。我们的证词都是真的,连律师也没法反驳。”
他看到一个穿夹克衫的年轻男子倒在水泥过道上。那是一个大概二十岁,或者更年轻的青年。
“我儿子没有钱,指派给他的只能是没有工作热情又无能的律师。我回国之后看了审判记录,律师的无能让我瞠目结舌。那可以说是一场没有激情的辩护。如果有一个更有能力的律师,我儿子也许能判无罪。我想他病死的时候肯定也为此心有不甘。哪怕只是为了慰藉我儿子的在天之灵,我也要你们这些证人在这里把一年前目睹凶杀案发生过程的证词再说一次。如果我的儿子是无辜的,就是说你们的证词中有某处是错的,或者是有人做了伪证。”
十津川带着遭到了戏弄的心情走出房门。
“这不可能。我们每个人应该都如实做证了。”
十津川往房门口走去,试着握住门把手转了转。虽说他心想自己说不定被关了起来,可不料轻而易举就把门向外推开了。
“我们干吗说谎啊?”
另外,这里到底是哪儿呢?
“我只是把我见到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可若不是抢劫,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要袭击他呢?
冈村及文子、山口接连反驳,而佐佐木用冷冷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看来不是抢劫。)
“做出判断的是我。”他大声说。
十津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感觉就像严重宿醉,极不舒服。他从口袋里找到香烟,掏出一根叼在嘴上,用一百日元一个的简易打火机点燃。内袋里的钱包还有警察证都没有丢失。
“那个,佐佐木先生。”十津川故意用轻松的声音向对方说。
十津川看了一眼手表,数码手表的数字显示为“9:36”。他昏过去了七个多小时。
佐佐木的视线投向了十津川。十津川向对方打了声招呼之后将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即便他认为佐佐木不至于真会开枪,可凡事没有绝对。在这种时候,最好抽根烟来稍微缓解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眨了眨眼,四下张望。他的后脑仍在阵阵作痛,眼里看到的是粗糙的毛坯墙。这是一间有十榻榻米 左右的房间,没摆放任何家具,仅有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上。那盏六十瓦的灯泡此刻没亮,春日柔和的阳光从窗口射入房间里。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把这七名证人找来了,可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呢?一年前的那起案件不是我负责的。”
看来把十津川打昏过去的那个家伙办事倒是一丝不苟,在他昏倒之后还不忘给他闻三氯甲烷。
“我正是知道这点,才把你找来的。”
(这是三氯甲烷的味道)
“为什么?”
他皱起眉,闻到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气味。之所以会觉得反胃,似乎是因为这个味道作怪。
“其中一个原因是逮捕我儿子的刑警在办案的时候打心底认准了是我儿子干的。检察官也一样。而负责的律师刚才我也说了,他是个无能的人,事到如今叫他过来也无济于事。可我希望找一个有能力的见证人。我要是靠这把枪逼迫他们做出虚假证词,我死去的儿子大概也不会高兴。我想知道的是真相。如果我儿子是无辜的,那你们的证词就是错的。十津川警部,我希望你能仔细看清楚。你只要默默地看着就行。这七个人的证词之中是否有矛盾或谎言由我来判断。幸好,我孤身奔赴巴西的十八年间,历尽千辛万苦,学会了如何看破别人的谎言。”
十津川睁开了眼睛。头痛和反胃的感觉从梦中延续到了现实世界。
“要是让你发现哪怕有一个人说了谎,你打算用那把枪把那个人杀掉?”
梦中的十津川突然想。他掐掐自己的脸,又试图动弹身体,努力想让自己从梦中醒过来,可手脚感觉麻痹,甚至连指尖都无法动一动。这是梦中梦。两个梦交错在一起,剧烈的头痛和反胃感向他袭来——
“这个嘛……”佐佐木的视线又落在自己手里拿着的猎枪上,“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们要牢牢记住,我是豁出命来了。如果有任何不配合我或要逃走的举动,我会毫不留情地开枪射杀。”
(我正在做梦。)
“你要是那么做了,你也会跟你儿子一样进监狱的。”
这个时候也是,他晕过去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时他在上小学高年级,因为忘了带东西要回去取,正在拼命往家跑。这个场景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不管他怎么跑也跑不到家。他冷汗直流,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好不容易抬起一条腿,再抬起另一条,连滚带爬地往前走。突然,前方出现一条大蛇,蛇皮湿滑黏腻。一条蛇变成两条,又变成三条。
小林的声音在颤抖。
十津川几乎每个月都会梦到自己的幼年时期。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有个精神分析医师,大概会给出什么有见地的解释,不过十津川自己并不明白原因。
佐佐木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轻笑。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十津川想到了刚拿到的工资袋。他一心以为遇上了见财起意的劫匪。
“我为了死去的儿子,把十八年来辛辛苦苦打拼得来的东西全部变卖,尽数倾注到这个岛上。我已经一文不名,也没有家人。进监狱我也不怕。”
大意了。总算解决掉一起拖了两个星期的疑难案件,精神松懈下来,身体疲倦不堪,种种恶劣条件叠加在一起,可这些不足以为自己辩解。
佐佐木的话让小林不再作声。
凌晨两点多,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十津川警部下了出租车,正沿着黑漆漆的小巷往自己家里走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背后用钝器击打后脑,当场昏迷倒地。
十津川依然叼着烟凝视佐佐木。即便十八年前就分开了,可若唯一的儿子不停喊冤死在了监狱里,那佐佐木的愤怒并非不能理解。在孤岛上建造一条跟发生凶杀案的地方完全相同的街道,这举动着实离奇,可对十八年来生活在巴西广阔大地上的老人而言,这也许并不算多么离奇的行为。
如今这个世道,谁也不能保证刑警就肯定不会遭到劫持,尤其是刑警穿便装的时候。
但是,不管前因后果为何,如果佐佐木要犯下杀人罪行,身为警察的十津川必须奋不顾身地阻止他。十津川看着佐佐木,心中暗暗有了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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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把手表凑近路灯下看了看时间。
私设法庭
“那么,就请你们依次对一年前的凶杀案做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