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路里传来滴滴滴插拨的声音,是云哲的来电。
霍子心不免着急了起来,“这不像她啊,你派人去找过她没有……”
在这个时候,云哲的电话似乎比老毕要重要一些。霍子心收了线,把云哲的电话接起来,他问出来的问题,只让她脑子里嗡地一声,无比不安。
当自己跌入漩涡难以自拔的时候,悠悠就是自己的另一双眼睛,帮助她看清眼前的魑魅魍魉——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
“子心,你知道悠悠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吗?我们约好了六点在餐厅吃饭,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她还没有出现。”
“我也一直在等她……”霍子心恍然大悟,为什么她这么一下午都坐在街边像没头苍蝇,潜意识里,她在等着宋悠悠和她联系。
——
霍子心调出通话记录,她记得自己嘱咐过颜筱晴去找宋悠悠,但从白天到晚上,她并没有接到过来自宋悠悠的电话。
五天,离宋悠悠失踪,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天。
“噢,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悠悠和你在一起吗?或者她和你联系没有。我们现在谁也找不到她——今天的案情分析会她一个都没参加。”
霍子心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甚至连对陆泽言的关心,也仅仅只是每天早晚去确认一遍,有没有新增加的符合他特征的男性尸体。
“怎么可能。证据说话,你公事公办就行——有真的需要我的地方,再通知我也不迟。”
她直观感觉,《昼魇的世界》如果和陆鸣有关,那陆泽言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毕羽感受到她的焦躁,软声哄道,“特殊情况,其实你不用这么严格地回避……”
反倒是宋悠悠毫无征兆地失踪,让她觉得恐惧没顶——不知怎么的,霍子心脑海里总是会反复地冒出那个念头,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外面。”霍子心闷头吸起一口绵密的芝士,唇齿间留恋着陆泽言的味道。
云哲和她一起找遍了风城的大街小巷。他们几乎不眠不休,三餐都缩减成白水和压缩饼干,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了找人身上。
思绪被毕羽的电话打断,听见了霍子心的声音,他显然松了口气。“你在哪儿?我一连开了十几个会,都是关于铁塔悬尸的案子的,这才抽出时间来打这个电话。”
唯一有用的线索是,宋悠悠平时驾驶的那辆粉色的Mini cooper,在离风城一百多公里外的二手车场被发现。
但倘若事实是霍子心最不想接受的那一种——当战友同时也是伴侣的陆泽言突然成为了敌人,她又该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偷车的是三个小毛贼,半天内就被抓捕归案。拒他们交代,他们是在风城东边的工业大厦建筑群旁边的路边看见宋悠悠的车的——当时这辆定制的珠光粉豪华小车,驾驶座上的车窗是打开的,很好下手。
霍子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当然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如果陆鸣真的还活着,并正在操控着这款神秘的杀人游戏,那无论陆泽言是不是真的按照游戏里的指示杀死了陈山墨,那此时他应该依然还是安全的。
于是这三个毛贼便动了偷车的心思,把车开到远处的黑车市场低价卖掉,但对于这辆车主人的去向,他们一无所知。
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人,已经接触了这款杀人游戏半年以上,到后来甚至瞒着自己在游戏内沦陷。其间会不会发生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她实在没办法保证。
宋悠悠失踪前最后的行动轨迹,是她从陈山墨尸体被发现的工地离开后,先回了一趟云哲家,然后从云哲家出来,上了自己的车,开到了最后车被偷的地方,彻底失去了踪迹。
霍子心没有把握,也不敢往最后的真相去想——她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在杀人游戏的唆使下,犯下被鲜血浸染的滔天大案,而陆泽言却总说,自己和他们心有灵犀,自然而然就能猜到他们的想法。
宋悠悠回家的那个时间段,和云哲去上班的时间差不多。云哲一直非常懊悔,悠悠和他几乎是前后脚地离开了小区,如果他在车库里稍微多停留几分钟,也许就能碰上她,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昼魇的计划是不是已经成功了,陈山墨是不是真的就是陆泽言所杀?
霍子心看得出来,对悠悠,云哲还并没有产生什么过于深厚的感情——但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寡淡如水的人。即使是他正儿八经地跟自己表白过,对于她和陆泽言在一起这件事,他依然接受得很好,看不出来有任何激烈或者是怨怼的情绪。
并且陆泽言杀死的对象,还是陆鸣的情敌,抚养陆泽言长大的继父,这对于陆鸣来说,得是多么刺激的事情?
但宋悠悠失踪多日,云哲对她的关心只增不减,全部都写在了逐渐消瘦下去的脸上。
没有什么比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天生就有犯罪天赋但是又心向光明的人,改造成可以和其它游戏内玩家一样的杀人机器更让昼魇能产生成就感,也更加证明这款杀人游戏的成功。
因为宋悠悠消失的范围被圈定在了那片高楼林立的工业大厦区,他们后面的寻找基本都集中在了这个区域。
游戏本身的设计思路,是通过对反社会人格的潜在犯罪人群的教化,培养一批杀人工具,不断作案。而最好的教化对象,不是郑霖宇、不是舒婉婷、也不是余栋这样的人,而是陆泽言——
霍子心和云哲一起,挨着每一层逐户逐户地寻找,除了那种早已废弃无人可至的楼层,每一个办公室、每一处民居他们都找遍了,但宋悠悠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也没有人见过她。
那这样一来,整个游戏的终极目标可能就并不是霍子心之前所推测的那样——是为了完成十年前意图杀害自己未遂的那起案子,最终战胜自己、打败自己。
就这样捱到了一周以后——清晨的办公室里只有她和云哲两个人,因为他俩昨天晚上谁也没有回家,在这里枯坐了一宿。
而如果陆鸣真的就是这横亘了二十年的连环凶案的始作俑者,那他就极有可能是《昼魇的世界》这款杀人游戏的设计者。
他们已经找过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协查通报也发出去了一轮又一轮。霍子心每天关注的新增尸体名单上,又多了一具和宋悠悠年龄、身材相当的目标,但和陆泽言一样,没有任何坏消息传来,但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但苏昀刚刚揭开的这桩隐秘,宣示着陆鸣曾经遭遇过正常男人几乎难以忍受的情感和生理上的双重背叛,并因此而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变化。如果是这样,那陆鸣就是二十年前六起连环案的凶手的可能性,就在顷刻间呈几何倍数的放大。
十多年来,哪怕是林琛牺牲的时候,霍子心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绝望,让人马上就要窒息怎么也爬不出深井的绝望。
之前陆泽言对陆鸣是昼魇的这个推论十分不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感情和睦,鹣鲽情深,这使得自己的父亲绝无受过重大感情创伤的可能,也就不符合昼魇人物画像中最关键的这一条特征。
霍子心的手机、云哲的手机、办公室内的座机,突然同时铃声大作。他们相对坐着,谁也没有第一时间接起来——在这个时间点这么一致打来的电话,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香甜浓厚的奶茶滑入空荡荡的腹胃之中,才让她乱马奔腾的思绪平息了下来,可以试着去冷静地思考。
最后还是云哲作为男人更坚强一点,他按下座机的免提,房间里颜筱晴哭泣的声音带着回声,“心爷,是你吗?城东的一栋工业大厦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身份已经证实了——是宋法医。”
这种激荡浓烈的情绪让霍子心有些不知多措——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般挂念过一个人。于是她拿出手机给自己点了一杯芝士奶茶——平日里陆泽言天天给他买的那种。
霍子心不记得是怎么去到宋悠悠死亡的现场的。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没有陆泽言在身边,得靠她一个人分析昼魇此时的心理和动机,这让陆泽言的地位显得格外重要又关键了起来。
她拒绝了任何人搀扶,但控制不了自己软若无骨的膝盖,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哪怕只是上下眼皮瞬间的松弛,她知道自己就会支撑不下去,昏厥过去。
安顿好了父母,霍子心继续坐在原地没有挪步。
宋悠悠的尸体是在大厦高层的电梯门外发现的——这片区域里有不少废弃的楼层,有的连窗户和门框都扒掉了。电梯出口的位置会加上铁门,用重锁锁住,避免有闲杂人等进入这些存在危险的区域,导致发生意外。
“好,我和你爸爸现在就收拾一下,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爸爸妈妈等你的电话。”
宋悠悠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一层,她应该是毫不知情地走出电梯,被眼前紧锁的铁门拦住,再想回身退回去的时候,身后的电梯门已经关上了——她被夹在了铁门和电梯门狭小的夹层里,连转身都困难。
这大概是每一个刑警的家属不愿面对又必须要习惯面对的时刻。沈月凝忍住眼泪,看向坐在一旁沉默紧张的霍朗,还是决定了结霍子心的这点顾虑。
这连着的十来层都早已无人租住,大厦内的工作人员和外人都不会来到这个楼层,自然也没人会知道这夹层里困住了一个人。风城这个时候的天气高达三十度,宋悠悠在里面待了这么多天,最后是由于高温脱水加上饥饿缺氧,活活被热死饿死的。
“我……”沈月凝还想说点什么,霍子心打断了她。“晚上就走吧,我等下叫两个同事去家里接机们,送你们去机场——放心没什么事情,等你们度假回来,我和陆泽言去机场接你们。
死去的时候宋悠悠还保持着弯曲站立的姿势——因为空间太狭窄,直到死她也没有办法倒下。
作为母亲,当然是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准女婿置身于危险之中的。但沈月凝不得不考虑,她和霍子心爸爸留在风城,对于他们而言是否本来也就是一桩麻烦。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也没人可以想象,一个生前如此娇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是怎么绝望地挣扎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后也无人问津。直到尸体的恶臭传遍了电梯井,才被查看的保安发现。
电话那头沈月凝沉吟不语,她知道霍子心和陆泽言遇上了天大的麻烦,麻烦到可能会波及很多人的安全。不然以霍子心这种刚直不阿的性子,绝对不会找着借口支她走。
霍子心记得,她和云哲前几天也曾来过这栋大厦。这座大厦只有一半的楼层还有人租住,工作人员告诉她,20层以上都已经荒弃了,人进不去,不用浪费时间。
她立马又拨通了母上大人的电话,好言劝道,“爸爸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生意要做了吧?感觉你们好久没有出去旅行了,要不找个海岛什么的,去休闲一段儿?”
她和云哲不信邪,还往上找了两层。但打开电梯,就看到外面锈迹斑斑的铁门,他们相信了工作人员的话,转而去了别的地方。
挂了电话后霍子心才想起来,既然昼魇已经找上了陆泽言,那么自己身边还有谁会是安全的吗?
也就是说——他们当时在这栋大厦里的时候,悠悠可能还活着。她可能正在拍打着电梯门,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高声呼救,但是却被大楼内和外面厂区的嘈杂,掩盖了她最后的求救——霍子心和云哲匆匆离去,这是悠悠唯一的生机。
但此时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整理,没时间来宽母上大人的心。
霍子心以为,林琛牺牲后,她再也不会面对比十年前更难过的时刻——再也不会需要直面这么残忍的死别。
霍子心很清楚,这会儿陆泽言的通缉令应该已经发布得到处都是了,正常人怎么可能相信只是一个误会。
她呆呆地看着那具小小的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因为严重脱水加上后期腐败,遗体看起来比活着的时候小了一倍。
沈月凝听得出来她情绪差到了极点,也不敢追问,草草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霍子心伸出手去,却始终不敢揭开那层薄可透光的布,最后被云哲一把按住。
母上大人下午打过电话来询问陆泽言的情况,霍子心只说了两个字——“误会”。
“悠悠最爱漂亮,她一定不愿意,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找不到陆泽言的下落,也不想回公安局,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
云哲凹下去的双颊蒙着一层雾,看不见底下藏着的情绪,唯有冷硬如冰的手指伴随着微弱的颤动,证明他并不是个无知无觉的人。
从苏昀的病房出来,霍子心在医院外面的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在台阶上发呆。
霍子心眼前一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无声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