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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你胡说!”姚琏狂怒地打断独孤仲平的话,神情已接近崩溃。

“可惜,我不但知道了,我还知道你的婷姐根本没有病死,也不是你的什么情深意笃的心上人,她就是你诱骗来的良家姑娘……”

“可她醒悟了过来,巧妙地逃走了。”

姚琏神情更见急躁,摇头道:“可你,就算你猜到了是媚粉,也不可能知道克制的办法啊……”

韦若昭顿时大吃一惊,道:“什么,婷姐没有死?”

韦若昭听了独孤仲平的话,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独孤仲平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

独孤仲平点点头,目光始终对准姚琏。“你把房间保持着她走时的样子又有什么用呢?你抓不住她了。你的病已经不可救药,杀多少人都救不了你。你以为你很会骗人,其实你不过是个胆小鬼,一辈子都在骗一个人,就是你自己。”

“一朵普通的白牡丹刷上些银粉,怎么可能骗尽天下人呢?再蹊跷再名贵的牡丹也不会有如此香味,你不过是在花上撒了南洋媚粉,让闻到的人暂时失去行动力和自控力罢了。”

“不,不……”姚琏发出一阵绝望地低吼,“你……你不是人,你……”

姚琏难以置信地看看独孤仲平,又看看手中的银翼仙子,他甚至绝望地摇晃一下仙子,又把它对准独孤仲平。而独孤仲平却笑笑,更加进逼上前,姚琏往后退,身后那巨大的铡刀影子罩住了他。瞬间,他的脸由于惊讶和不解扭曲得变了形。

独孤仲平这时突然一把抢过姚琏手里的银翼仙子,高举过头,同时大声喊道:“李秀一,你还等什么!”

“这很简单,只要多动动脑子,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独孤仲平平和而自信地答道。

远处的屋顶上,早已候在那里的李秀一立起身,端起手中的短弩。

“是你?”姚琏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能对仙子……”

“又让独孤仲平这小子算计到了!”他一边愤愤然嘟囔着,一边扣动了扳机——

两人迈步跨过一个又一个东倒西歪、又哭又笑的人,挡住了已走到行刑台台阶下的姚琏的去路。

利箭破风而来,准确地射断了银翼仙子的花茎。银色的花头落下,栽在地上,照耀全场的光芒瞬间就暗淡下来。

一只温暖的大手就在这时伸过来,这只手紧紧握住了韦若昭的手,韦若昭借了他的力量又站住了,是独孤仲平,她的师父。韦若昭感激之余,惊讶地发现,身旁的独孤仲平,完全没受那什么银翼仙子的影响,神态自若,正充满鼓励的看着自己。韦若昭想问为什么,却还是无力张口,独孤仲平却在这时手上发力,牵着韦若昭向前走,韦若昭只得乖乖地跟随着,其实她几乎是半靠在独孤仲平身上,随他带着自己向任何方向去。

姚琏不禁撕心裂肺地喊了声“仙子”,扑过去,捧起了那花头,继而整个人面如死灰,一下子颓丧下来。而阵阵暖风吹过,刚才笼罩的气息散去,刑场上的人群也渐渐恢复了常态,纷纷起身,相互不解地对望,仿佛刚从睡梦中起身,却又无力回忆刚才的梦。那几个刀斧手也互相看看,不待庾瓒发令,当即就朝姚琏扑去。

韦若昭在瘫软无力和心魂荡漾中还是感到了痛彻心扉的悔恨和懊丧!原来他是骗她的!说什么想与仙子共赴黄泉,原来就是利用自己帮他逃跑罢了!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屡屡吃了这妖花的亏,却想不到他会利用这妖花来上演今天这一出。韦若昭愤怒得几乎不能自已,想冲上去阻止他无奈心有余,力已不足,她只觉得,自己绵软的身体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在倒下去,倒下去。

独孤仲平这时再次拉起韦若昭的手,只温柔而笃定地说了声:“我们走吧。”

“既如此,各位大人,看来今天还不是我姚琏该死的日子。”姚琏一阵狂笑,“那我只好和仙子一起走了。”

在他们离去的身后,很快传来鼙鼓越来越快的咚咚声,巨大的铡刀下落的吱吱声和众人雷鸣般的欢呼声。世界好像又一切正常了。

众刀斧手挣扎着,却没有一个能站起来。

韦若昭没有回头,仿佛那些声音和那个世界对她而言都已不存在了,她只是直直地望着她的师父,攥紧师父的手,尽管这时她已不再需要师父的扶持。

姚琏停止转动身体,看着周围,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件了不起的作品,说不出的得意和满足:“仙子,你看看这些人,他们都拜倒在你脚下了,他们都是你的仆人!”他说着转头看向刀斧手,“我拜好了,你们行刑吧!”

摇晃的马车里,韦若昭与独孤仲平并肩而坐。韦若昭瞪大了眼睛,在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经历的这场梦。

只见先是圆台上的几个刀斧手,接着是高台周围的百姓,然后是监斩席上的庾瓒等人。所有人都被银翼仙子的耀眼光芒击中一般,浑身瘫软,接着闻到了银翼仙子浓烈的香气,所有人耸动着鼻子,脸上欲哭似笑,一副彻底失控的模样。喊叫,哭闹,狂笑,嘈杂和混乱像一场风暴,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独柳树刑场,而整场似颠若狂的人群就如同风暴过后留下的那一片狼藉。

“师父,你说那花的力量其实是撒了什么媚粉,可你怎么能不怕?”

刑场上顿时爆发出一阵瘆人的惊呼,姚琏满意地一笑,继而高举着银翼仙子,缓缓转动身体,向四面展示。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以后再问不行吗?”

姚琏说着突然伸手入怀,手一抖已然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布包,而随着黑布飘落,银翼仙子就在他手中绽放出绚烂的银光。

“不,你快告诉我吧!不然我心里会更难受的。”

“婷姐,你来了吗?”姚琏突然高喊一声,他逡巡的目光这时终于与韦若昭相遇,姚琏冲她眨了眨眼睛,韦若昭顿时伤心地侧过头去,而姚琏这时又说了句话:“婷姐,你看好了——”

独孤仲平只一笑。“你不觉得师父今天身上有些臭吗?”他说完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又费力地将手伸向脖子后面,拎出了同样的一个小布袋。

“那好吧,就让他拜了再走!”庾瓒朝刀斧手们使了个眼色,刀斧手们解开了姚琏手脚上的镣铐,各自退开几步。姚琏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环视全场,仿佛是个受人欢迎的名角儿。

韦若昭顿时好奇起来,道:“这是什么宝贝?”

庾瓒只一愣,台下围观的民众们已经再一次欢呼起来,“让他拜,让他拜”的喊声不绝于耳。人们纷纷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庾瓒,庾瓒想了想也觉得无伤大雅,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权当做好事积阴德了。

“鹿粪。”

“等等!”姚琏这时出人意料地开了口,“请容在下上路之前祭拜下天地,不知庾大人能否应允?”

韦若昭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可为什么鹿粪就能够……”

“大唐刑部核准……”庾瓒唯恐夜长梦多,待姚琏刚刚在铡刀前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宣读判词,“凶犯姚琏,本洛阳人氏,于洛阳长安两京拐骗良家女子五人,一一杀害,残忍无道,悖天逆伦,着于本月十五日验明正身,腰斩处死!”庾瓒停顿片刻,“时辰已到——”

“直到我找到了这个瓶子之前……”独孤仲平又拿出那只在姚琏花园中捡到的白瓷小瓶,“我一直以为那花真是有些法力。可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把这花单独种在房间里,而其他的花都种在园子里?这里面一定有一个道理,不可能只是他更迷恋这株花。”

姚琏的目光一直在台下游走,显然正在寻找什么。

“而那天我们去救你,他为了误导我们埋你的地方,抱着这花跑到了园子里,可是却罩着黑布。如果那时他打开黑布,就向对你做的那样,这花的威力不是可以把我们都放倒吗?那样的话,他不是可以既害了你,又顺利地逃走吗,他为什么不做呢?”

围观的人群一见姚琏出现顿时欢呼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唯恐错过了什么。姚琏竟也不负众望似的始终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先冲台下众人微微颔首,继而微笑着拒绝了刽子手递上的断头酒。众人这下更加兴奋,叫好之声不断,尤其是那些年轻姑娘,个个眼睛发亮,仿佛都被姚琏的风度迷得五迷三道,再加上他已被缚住无法侵犯她们,却又是传说风流倜傥的淫贼,想想都能令她们痴狂。

“这只能说明,这花那时候因为移到了园子里,就没有威力了。也就是说,园子里有一种东西,和这花的威力相克。多亏了李秀一,让我得知,原来园子里的花都用了鹿粪,又把他从崔小姐那儿抢的这个香囊卖给了我。”

此时行刑时刻将近,随着端坐于监斩席上的庾瓒一声令下,姚琏的身影就在这时出现在行刑台口。但见他依然穿着那身已有些肮脏的白袍,在一众红衣刀斧手的簇拥下显得分外醒目,而周身的镣铐虽然拖慢了他行动的步伐,却丝毫不减其高蹈出尘的风姿。

“这香囊是姚琏给崔小姐挂在身上的,说是能克制花园里鹿粪的味道。老许查过了,里面装的其实是少许南洋媚粉。既然少量的媚粉可以克制鹿粪的气味,那么大量的鹿粪一定也能克制媚粉的香气。这也让我明白,所谓妖花也只不过是撒了这种媚粉罢了。寻着这种味道,我果然在花丛里找到了这个瓶子,是姚琏被抓前匆匆扔下的。里面的残渣也是南洋媚粉。”

这个世界真的太冷漠无情了韦若昭只觉得无比失望。独孤仲平或许不是那样的人,但从他身上能找到像姚琏对婷姐那样浓厚而真挚的感情吗?即使有,这份感情的对象也十有八九不是自己吧!韦若昭想着不觉有些伤感。

“这个大骗子,居然假造了个什么银翼仙子,骗了这么多人!”韦若昭犹自忿忿。

她说完便自顾自将头转向一边,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叫他师父了,或许之前还犹豫不决,而昨夜与他一番对话,却让她彻底打定了主意。周围的喧嚣令人烦躁,韦若昭望着人们兴奋的嘴脸,原来姚琏说的竟一点没错,这些人一面痛骂他是畜生是恶魔,一面又将他当作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

“不光骗别人,主要还是骗自己,不断杀人也是为了骗自己。”独孤仲平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韦若昭。

韦若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了这话却只淡然一笑。“我知道,师父。”

“他有一个锁着的房间,你们都没有发现。这封信是我在那里找到的。”

独孤仲平知道韦若昭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便答应翌日陪她同往。现在已置身现场,独孤仲平再一次叮嘱道:“你要记住,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紧紧跟着我。”

韦若昭飞快地打开信,迅速浏览一下,已然看清了全部内容。信中写道:

独孤仲平已盘算好不说出自己在金吾卫衙门偏室里的发现,而韦若昭对此也只字未提。两人颇为“默契”地寒暄了几句,韦若昭便问他愿不愿意明天一同去独柳树刑场看姚琏问斩。独孤仲平已经注意到从她袖子里露出的那幅绿萼牡丹图,而当他旁敲侧击试探着劝韦若昭不要去时,她的语气却是那样的冷漠。

姚琏,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远走高飞了,你是个口是心非、自私自利又胆小如鼠的家伙,地狱里的恶鬼也比你高尚些。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你休想再找到我,一想到你为此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做梦都会笑醒!叶婷婷。

说话的是独孤仲平,此时他与韦若昭也挤在喧闹的人群中。虽然他早已猜到韦若昭会来看姚琏行刑,可当她真的提出这个要求的一瞬间,独孤仲平却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昨夜当他返回荣枯酒店的时候,韦若昭已经等在了阁楼门前。

韦若昭喃喃道:“这才是婷姐?她没有死?而是识破了姚琏的谎话逃走了?原来姚琏和我说的什么和婷姐邂逅相识,真心相爱,婷姐病故,仙子诞生都是假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要是不想看了,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独孤仲平道:“也不奇怪。我们可能都骗过自己,只不过没像他这样走火入魔罢了。他有严重的妄想症,你忘了他对我那没尾巴狐狸画的解释了,从那时开始我就意识到这个人脑筋不正常,只是那时我没有想到他就是凶犯。知道吗?我一辈子做了好多错事,可从没后悔过。唯一后悔的就是让你去引他。”

刑场周围此刻挤满了围观的民众,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乘车的、骑马的、步行的,有人在附近搭起茵褥凉棚,还有精明的小贩穿梭其中叫卖起茶水吃食,白花花的日光下,人人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好奇,其中还不乏众多年轻美貌的女子,嘻嘻哈哈、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这“杀人淫贼”的真面目。

“不不不!”韦若昭急忙拼命摇头打断了独孤仲平。她已经完全解脱了对师父的埋怨,她心想,自己何尝不是一个也有妄想症的人啊!也不知怎么了,总听见一个声音对自己说琏弟只是用情太深了。今天要不是师父,自己差点就让他的诡计得逞了,想想实在后怕。

在独柳树刑场正中已经搭好了一座方形的行刑台,台子上立着一口巨大的铡刀,宽阔的刀身已然锈迹斑斑,而刃口却还是锋锐的,在太阳底下闪着森森寒光。

“你已经知道是我把那妖花偷走给了他,为什么不阻止我?”

四月十五,和煦的春风从早便开始吹拂,日光也是明媚而温暖的,一切都预示着今天将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沉默一刻之后,韦若昭终于问出了她最想说的话,而独孤仲平只静默地一笑,继而温柔地拍了拍韦若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