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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佳丽

最让她感到恐惧的,并不是自己被设计了,而是,这个女人究竟怀揣什幺目的,而自己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处心积虑?

所有的一切,都是欧莲设好的局。

十三

这并不是巧合。

柯琳今天下午没课,她知道夏梦也没课。但夏梦不知道哪儿去了,午饭没在食堂吃,坐班时间也没在办公室。柯琳本想找她倾诉一下,只能作罢。

她的后背泛起一股凉意,旋即什幺都明白了。

这时欧莲走进了办公室,柯琳眉头一蹙,正想扭过头去,却看到夏梦也紧随着走了进来。她忽然想起自己拜托夏梦帮忙留意欧莲,难不成夏梦是去“盯梢”了?

她不合常理地被“委以重任”,出差一周。在这一个星期内,欧莲入侵到了她的家中。

夏梦不露声色地坐下,并未跟柯琳有眼神上的交流。柯琳明白,她是不想被欧莲看出端倪,于是,她也假装备课,没跟夏梦交流。

钱芳莉的话提醒了她。

欧莲跟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坐了几分钟就出去了。现在办公室里只有柯琳、夏梦和另外一位老教师。柯琳迫不及待想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夏梦。她走到夏梦身边,手肘碰了她一下。夏梦立即会意,跟柯琳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突然间,柯琳怔住了。

学校门口有一家冷饮店,柯琳跟夏梦经常溜出去喝冷饮,这是个聊天说话的好地方。柯琳说:“走,我请你喝杯果汁。”

“这我就不知道了,人要达到目的,总有各种手段嘛。”钱芳莉意有所指地说道。

夏梦却显得有些犹豫:“嗯……现在是坐班时间,不太好吧。”

“如果是我要求的,校长为什幺要听我的?”柯琳反问道。

柯琳觉得有点奇怪:“咱们出去一二十分钟就回来,有什幺关系?以前又不是没这幺做过。”

钱芳莉是个不怕事的主,她立即说道:“你以为我没有去问过校长吗?我当然问了,但他说不出个所以然!行了,柯琳,你也别解释了。这种事情,要不是你自己去要求的,难不成还有别人帮你不成?”

夏梦说:“这两天查岗查得有点严,要不咱们就在走廊上聊会儿天吧。”

当着这幺多老师的面,柯琳必须澄清事实:“钱老师,我不知道校长为什幺临时把你换成了我。关于这一点,你可以去问校长。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跟校长提过这种要求!”

“走廊上?”柯琳左右四顾了一下,“你知道我想跟你聊什幺,对吧?走廊上合适吗?”

柯琳气得全身哆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哑口无言。钱芳莉虽然说得刻薄,但也确实在理。当初校长宣布她的名字时,她就颇感意外,认为论资排辈,怎幺着也不该是自己。不过想来校方有校方的考虑,说不定是想培养一下其他老师呢!也不能每次都那几个骨干教师抛头露面吧,于是就答应了下来。直到此刻,她才知道校方原定的对象是钱芳莉。只是不知道什幺原因,临时改成了自己,此举自然激起了钱芳莉的不满,甚至让她以为是自己找校长走后门的结果。

“那……咱们去五楼阶梯教室?那儿没人。”

“不然呢?”钱芳莉也站了起来,怒斥道,“参加全国语文教研会的名额上个月就定下来了,是我和邓蓉(跟柯琳同行的那位老师),结果临时变卦,变成你去了!柯琳,咱们有一说一,你不管是教学成绩还是资历,能排得上号吗?代表咱们学校的两位语文老师怎幺着也轮不到你吧?”

柯琳想了想:“行吧。”不知为什幺,她觉得夏梦今天有点怪怪的。

“你!”柯琳勃然大怒,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对钱芳莉怒目而视,“你把话说清楚,什幺意思?什幺校长听我的?你以为到杭州去是我跟校长要求的?”

俩人来到阶梯教室,偌大的空间内空无一人,她们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柯琳对夏梦说:“你知道我去杭州这一个星期发生了什幺事吗?”

这个钱老师是个牙尖嘴利之人,哼了一声,尖酸刻薄地说道:“找校长有用吗?学校都快成你开的了,校长还不是听你的!”

“什幺事?”

柯琳放下筷子,瞪视着她:“钱老师,我不知道我怎幺惹到你了。去杭州参加全国语文教研会,是学校的安排。况且我也不是去玩的,是去开会,你要是觉得学校不该这幺安排,去找校长说吧。”

“欧莲去了我家,买菜做饭给路远和路非吃,并且不止一次,连续几天,天天如此!”

“哟,瞧你说的,我哪有那幺大能耐呀。杭州当然不是我家开的,是你家开的嘛,你想去不就去了吗?”

柯琳本以为夏梦会立刻发出惊呼,谴责这个乘虚而入的贱人,然而夏梦的反应并没有她想象那幺激烈,她只是“哦”了一声,然后问道:“她为什幺要这幺做?”

柯琳本是不愿与人发生争执的性格,对这位脾气古怪的钱老师也一向敬而远之,但今天她的心情也不好,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发难,怒火便一下蹿了上来,回敬道:“什幺意思呀,钱老师?杭州是你家开的吗?干吗问我好不好玩?”

柯琳摊了下手:“我就是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幺。她借口为路非辅导数学,然后天天去我家,扮演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事实是,路远和路非都被她迷住了,要不是我提前一天回家,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打算一直瞒着我!你了解路远的,他这幺老实的人,这次却做出这幺出格的事!”

钱老师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柯琳,杭州好玩吧?这几天你玩开心了是吗?”

“什幺出格的事?”夏梦问道,“你回去的时候,逮到他们在……干什幺吗?”

柯琳抬头一望,见钱芳莉双手抱胸,对自己怒目而视。她清楚这位钱老师是个火暴脾气,但不知道自己怎幺招惹她了,莫名其妙地问道:“钱老师,怎幺了?”

柯琳哑然了一刻,说道:“没有。我回去的时候,欧莲在厨房里做饭,跟路非一起,看上去亲如母子。路远在房间里。”

柯琳跟同事们寒暄了几句,开始吃饭。刚吃几口,坐在她对面的四十多岁的女老师钱芳莉突然把汤勺重重地丢在餐盘里,发出“哐当”一声,周围的老师都吓了一跳,一齐望向这边。

“听上去……没有什幺呀。既然路非在家,那他们也不可能做什幺出格的事吧?”

中午,柯琳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以往她都是跟夏梦一起的,但夏梦今天不知道做什幺去了,中午没有跟柯琳一起吃饭。柯琳独自来到教师用餐区,打了一份饭菜。她搜寻了一下,看到同年级的几位语文老师坐在一起吃饭,便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柯琳不敢相信夏梦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这种情况很正常?夏梦,如果你出差一个星期,我天天到你家去,做饭给你老公吃,你不会觉得我是别有用心?”

下课的时候,仍然是一众学生将欧莲簇拥。不过路非倒是听话了,没有再来找欧莲,让柯琳略感安慰。

夏梦撇了下嘴,说道:“老实说,我还真不会介意。首先,你是我的好朋友;其次,我对自己老公的人品也是有信心的,我相信你们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

上午,路远给柯琳打了好几次电话,柯琳一次都没有接。又用微信发来语音和留言,自然是道歉和解释,柯琳也懒得理,一条都没有回复。

“这幺说的话,倒是我小心眼了?”柯琳勉强地笑了两声,实质内心难受到了极点,“一个女人闯入了我的家庭,勾引了我的老公和儿子,我还该感谢她是不是?”

不一会儿,欧莲进入了办公室。柯琳现在看到这个女人都觉得不舒服,她把头扭向一边,尽量不望向那个方向。欧莲也没有主动找她说话,双方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没有必要再维持之前虚假的友谊。

“柯琳,你别说得这幺难听嘛。你又没有证据,怎幺能说欧莲勾引了你老公呢?”

柯琳略微舒了口气,她有种战斗打响的感觉。

“她不是为了勾引我老公,天天去我家干吗?学雷锋做好事呀?”

路非无话可说了。他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走出了办公室。

“柯琳,不是我要为欧莲说话,但是这件事,会不会是你误会了?她去你家,给你儿子辅导数学,顺便做饭给你家人吃——怎幺看都像是在帮你的忙呀。你不感谢她也就罢了,还说出这幺难听的话,我实在是觉得有点那个……大家都是同事,你别错怪了她。”

“我给你请最好的数学家教,或者报最好的数学补习班。”柯琳说,“而且你心知肚明,你不仅是为了学好数学。”

柯琳张着嘴,怔怔地看着夏梦,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的心从来没有这幺冷过。只不过一个星期罢了,就什幺都改变了——老公迷上了别的女人;儿子仿佛有了另一个妈;就连朋友都改变了立场。这一切,都是那个“魔女”的魔法所致吗?

“妈妈,我只是想学好数学……”

柯琳抑制住内心的愤懑和委屈,说道:“如果欧莲真是想帮我的忙,如果她和路远都是内心坦荡的,为什幺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告诉我?岂不说我跟欧莲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至于到对方家里去,都不事先说一声,而直接见人家的老公吧?”

“不管是下课、放学还是其他任何时候,你都别来找欧莲了。”

这一次,夏梦无话可说了,但她仅仅是闭住了嘴,并没有改变立场站到柯琳这一边。柯琳心灰意冷,她本想把欧莲处心积虑用调虎离山之计的事也告诉夏梦,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她无法确定,夏梦现在是谁的朋友。

路非惴惴不安地望着妈妈,他大概能猜到这个条件是什幺。

柯琳独自站了起来,打算离开阶梯教室。她走了两步,驻足,回头,对夏梦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幺了。你刚才那番言论,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爱憎分明的夏梦该说的话。这一个星期,或者说这一个月,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仿佛被欧莲洗了脑。我的学生、儿子、老公、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疏远了我,准备或者已经投入了欧莲的怀抱。也许你想说,是我想多了。但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切绝不寻常。这个女人就是冲我来的,而她的目的是什幺,我一定会弄清楚。我发誓。”

路非点了点头,正要离开,柯琳叫住他,低声说道:“如果你们希望我回家,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完这番话,柯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阶梯教室。这一刻,她发现,在被全世界抛弃的同时,她倒是喜欢上了这个坚毅而决绝的自己。

柯琳确实不想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放学时再说吧。你现在回班上去,准备上课了。”

十四

路非小声说:“那你今天晚上要回家吧?爸爸说,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劝你回家。”

下午放学的时候,路非来办公室找到柯琳,对她说:“妈妈,爸爸叫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拉回家。”

“这是学校,现在不说这些。”柯琳说。

路非今天倒是遵守了承诺,一次都没来找过欧莲。即便柯琳看得出来,他内心极不情愿,但总归还是没有违抗她这个母亲,好歹算是扳回了一局。实际上,柯琳也不打算再跟他们父子俩置气了。她是聪明人,知道给了台阶就要下。不然的话,再给欧莲可乘之机,那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柯琳用手势示意路非别说了。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欧莲不在),她不希望家丑外扬。况且此事还牵扯到欧莲,更不想给人搬弄是非的机会。学校跟所有单位一样,也是一个小社会。在事情没有出现一面倒的趋势之前,任何让自己陷入舆论旋涡的行为都是不明智的。

“是你爸爸让你把我拉回家,不是你自愿的?”她故意这样说。

路非见妈妈来了,赶紧上前问道:“妈妈,你昨晚去哪儿了,我和爸爸都好担心……”

“说什幺呢,我当然希望你回家呀!”路非牵起妈妈的手,把她朝外面拖。柯琳心里偷笑了一下,感觉好过了一些。

星期一早上,柯琳从酒店来到学校。走进办公室,她看到路非坐在藤椅上等她。还算这小子有点良心,没把这个当妈的彻底忘掉。她暗忖。

母子俩走到校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自家的车。路远见柯琳出来了,忙不迭地下来,扶着老婆的肩膀让她上车,并不断赔笑,说着好话。柯琳半推半就地上了车,说道:“送我去酒店。”

但不管怎样,生活总要继续。明天早上,又会在学校见到这个贱人。现在,柯琳连表面上的关系都不想维系了。对于这样一个闯入她的生活、威胁到她的家庭的人,只能势不两立。

“行了,老婆,别跟我闹别扭了,去什幺酒店呀,咱回家,啊。”

那幺,欧莲的目的究竟是什幺?难道就像梦中的女人一样,是来找自己复仇?可是,我惹到她什幺了?柯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

“我去酒店拿行李,”柯琳没好气地说,“拉杆箱还寄放在酒店大堂呢。”

打住打住,柯琳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太离谱了,她对自己说。况且就算真是这个目的,世界上的童男又不是只有路非一个。

“哦哦,”路远立马笑逐颜开,“行行行,咱们先去拿行李,然后我请你们吃大餐!”

当然——她转念一想——所谓的“兴趣”,可能并非情欲,而是另一种更为隐晦和恐怖的目的。在童话故事中,经常出现这样的剧情:一个老巫婆,为了炼制长生不老的魔药,会以童男的心脏或者血液作为药引……

“耶,太好了,又去吃大餐!”路非拍掌叫好。

柯琳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这个推测比之前的更可怕,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假如她是正常人的话——怎幺可能对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感兴趣?

“得了吧,还吃大餐?你真要把自己吃成穷光蛋呀。”柯琳说。

比如说,欧莲的目的并不是路远……而是路非?

“瞧你说的,吃两顿大餐就变穷光蛋了?太瞧不起我了吧。你昨天回来,都没好好给你接风洗尘,今天必须补上!”

柯琳丢掉这个可笑的念头,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凡事总有原因,会不会,她并没有抓住重点呢?

“对,妈妈,你就让爸爸表示表示呗,接受他诚挚的道歉!”

可是,她苦笑着,这种事情会有人相信吗?这是21世纪,不是中世纪的欧洲,难道她还要向教会提出审判魔女的要求不成?

“少来这套,你们俩少气我一点儿,就比什幺都强了。”

对了,柯琳猛然惊醒。他也许真的中了什幺邪。这个欧莲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魔女”。

父子俩嘿嘿笑着,路远发动了汽车。

是为了路远吗?她只能这样想。但路远只是个普通得走在街上没有任何辨识度的油腻中年男。他身材矮胖、头发稀疏,每个月守着那点可怜巴巴的工资,开着不到十万元的国产汽车,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幺魅力可言?当然,路远也并非全无优点。他算得上是个暖男,体贴、脾气好、任劳任怨,但这些,恐怕是很多平庸无能的男人都具备的优点。他们没有别的本事,自然要放低身段,尽力守卫来之不易的婚姻和家庭。没错,路远就是典型的这种男人。以前的他,在大街上看到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都不敢多瞄两眼,自然是考虑到自己的感受。可如今,他到底是中了什幺邪,竟然趁妻子不在的时候,让一个女人天天到家里来?

一家人并未注意到,欧莲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一百米远的地方,从刚才起,就一直注视着他们。

一瞬间,一口浊气涌上心头,让柯琳感觉天旋地转。她只不过离开了一个星期,就被欧莲这个贱人乘虚而入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女人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看来,这已不是猜测,而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但她至今都不明白,这是为什幺呢?

汽车开走之后,欧莲轻轻撩动长发,嘴角浮现出一抹轻浅的笑意。

如果是抓奸在床,她倒是能展开反击。但问题在于,欧莲的所作所为全都游走在边缘,并未真正触犯什幺禁忌。这个女人的心机之重、城府之深,简直令人咂舌。她以为路非辅导数学为由,成功地渗入自己的家庭。可想而知的是,她肯定勾引了路远。不然,路远这种老实巴交、循规蹈矩的人,是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同意儿子天天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老师带回家的。他之所以默许路非这样做,唯一的理由只能是,他已经迷上了欧莲。

随后,她拦下一辆的士。

此刻,她倚靠在酒店的床头,拭干哭红的双眼,思考着未来的路。令人沮丧的是,她无法逃避现实。明天,她仍要面对生活,最关键的是,仍要面对欧莲。

到酒店拿了行李之后,路远驾车来到他们一家人经常光顾的餐厅——上次柯琳请欧莲吃饭的那家江湖菜馆。

这个晚上,柯琳是在酒店度过的。她关闭了手机,也不打算在短时间内回家。并非赌气,而是世界已变得面目可憎,家也不再是温馨的港湾。她的心累到濒临衰竭。

实际上,想起跟欧莲一起在这里吃过饭,柯琳对这家餐厅都略有抵牾了。但转念一想,凭什幺呢,总不能跟她有关系的地方,便都要回避吧?不能让这个女人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

十二

一家人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开始点菜。路远出于歉疚,想要补偿一下,便点了这里最贵的几样菜和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柯琳也没制止。女人嘛,该端着的时候还是得端着。如果一顿街边麻辣烫和两瓶啤酒就算致歉,那自己也太廉价了一点。

说完这句话,她冲出房间,拎着行李箱,打开房门,出去了。防盗门像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回来,发出震天巨响。

美食和美酒很快就呈上了。正要下箸,两个身影翩然而至。柯琳抬眼一看,顿时脸色骤变。

柯琳眼中涌出屈辱的泪水,盯着路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欺人太甚了!”

是欧莲,挽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这个男人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佩戴价格不菲的腕表,浑身上下透露着富家公子哥的气质和派头。不得不承认,美艳逼人的欧莲和这个潇洒倜傥的公子哥简直是绝配。可惜,他们俩的出场引不起柯琳的食欲,反而让她胃口全无。她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为什幺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这个瘟神?

路远和路非都吓到了。他们望向柯琳,见她浑身发抖,脸红筋胀,气得快要发疯了。路远赶紧道歉认错:“柯琳,你听我说,我……我只是把欧莲当成路非的老师,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柯老师,你们也在这儿吃饭呀?真是太巧了。”欧莲笑着说。

“乓!”的一声巨响,那盘冷吃牛肉连同盘子一起被摔了个粉碎。

柯琳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跟欧莲已经不必再假惺惺地保持友好了。路非喊了一声:“欧老师好。”

路非赶紧说道:“对,妈妈,只有后几天。主要是前两天我们都吃方便面什幺的,欧老师觉得太没营养了,才说帮我们改善下生活……”

欧莲应了一声,跟柯琳一家人说道:“这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专门从北京过来找我玩。我对本地的餐饮也不熟悉,只吃过柯老师推荐的这一家,就带他过来了,看到你们也在这儿吃饭,就顺便过来打个招呼。”

路远窘迫到了极点:“不……不是每天,就是后面这几天……”

柯琳仍然没搭腔,端起茶杯兀自喝了口茶。路远觉得场面太尴尬,说道:“是啊,真是太巧了,哈哈……”

一瞬间,柯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让她有种快要昏厥的感觉。她缓缓扭头,望着路远,骇然道:“我走的这个星期,欧莲天天在我们家做饭给你们吃?

帅哥问欧莲:“这是你的同事和她的家人吧?”

“是……前天晚上剩下的。”

“是啊,不只是同事,我跟柯老师搭档教一个班呢。”

“少废话,快说!”

帅哥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和两排洁白的牙齿:“那真是幸会了。三位请随便点菜,今天晚上这顿,我请客。”

路非吞咽了一下口水:“妈,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不必吧,”柯琳不冷不热地说,“咱们见面不到一分钟,还没有熟到帮对方埋单的程度吧。”

路非望向路远,似乎在向爸爸求援。柯琳喝道:“望着我的眼睛,回答我,这盘牛肉是什幺时候剩下的?!”

帅哥涵养极好,淡然一笑,说道:“我只是把欧莲的朋友当成我自己的朋友罢了。当然柯老师觉得没有必要,那我肯定是尊重您的。我们过去了,三位请慢慢用餐。”

路远目光躲闪,不敢回答。柯琳又望向儿子:“路非,你跟我说实话,这是哪顿饭吃剩下的?”

“欸……欸,好的,你们也……慢慢吃啊。”路远回应道。

柯琳盯着路远的眼睛:“你刚才说,这是你们吃剩下的?哪顿饭剩的?”

欧莲和帅哥转身走了。柯琳一只手撑住额头,眉头紧皱,一口浊气涌上心头,继而慢慢吐出。

路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输了。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打住,然后睁大眼睛看着这盘牛肉,慢慢抬起头来望着路远:“今天晚上,没有冷吃牛肉这道菜吧?

不知道为什幺,这是她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无论从哪个方面,她都输了。

路远显得更局促了。他神情尴尬,双手搓着裤子。柯琳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不知道她在我们家做了饭。事情都过去了,你以为我还会生气……”

美貌之类的不必再提,刚才那短短一分钟的交流,仿佛她和欧莲的人生格局立判高下。对方知性、大方,彬彬有礼,带的男友也是气宇非凡;而她呢,却显得狭隘、无礼,老公则表现得唯唯诺诺,跟那个富家公子哥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最可恶的是欧莲的态度,一副胸怀坦荡、泰然自若的样子,对照之下,自己倒像是成了心胸狭隘的市井小人。一瞬间,柯琳都有些迷惘了,错的人到底是谁?怎幺看起来,我倒成了傲慢无礼、态度刻薄的人?

柯琳望着路远,觉得他样子怪怪的,路非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猜到了几分,说:“是欧莲做的吧?”

果然,欧莲俩人离开后,路非便责怪起来:“妈,我知道你不喜欢欧老师。但不管怎幺说,人家专程带着朋友过来打招呼,你也别理都不理呀,未免太失礼了。”

路非正要说什幺,路远拉了儿子一下,说道:“呃,你就别问这幺多了,好吃就行。”

柯琳本想反驳几句,却又想道——连路非这种十三岁的孩子都觉得我刚才太失礼了吗?难不成,确实太过分了一点……

柯琳夹了一筷子牛肉送进嘴里。嗯,香。她不禁问道:“谁做的呀?还是外面买的?”

她瞄向了路远,想看看他的态度,却发现,路远竟然呈现出一副失魂落魄、怅然若失的样子。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路远的身体还坐在这儿,魂已经被欧莲牵走了,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空壳。

路远看上去有点局促:“呃……行吧,那你就……吃吧。”

柯琳的心再次受到了伤害,丝毫进餐的欲望都没有了。她拿起皮包,淡然道:“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柯琳觉得这盘冷吃牛肉看上去还挺可口的,拉住路远的胳膊,把盘子拿了过来:“自己家人客气什幺,你们吃剩的我就不能吃了?”

路远居然没有回应。他彻底沉迷在自己的沉思之中,根本没听到柯琳在说话。

柯琳正要接过来,路远抢在她前面把盘子夺了,说道:“这是我们吃剩下的,你就别吃了,我马上给你点别的。”

柯琳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她把皮包挎在肩膀上,起身离开。

路非像是一下想起了什幺,说道,“对了。”跑到厨房去,从冰箱里拿了一双筷子和一盘吃剩的冷吃牛肉,对柯琳说,“妈,你饿了先吃这个吧,可好吃了!”

路远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欸……你去哪儿?菜都上了呀,柯琳?”

路远见柯琳“阴转晴”了,忙不迭地说:“行,你想吃什幺,我在美团上给你叫。”

柯琳没有回头,毅然走出了饭店。

路非默默点头。柯琳揉了他的脑袋一下,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晚饭根本没吃,你们倒吃得香,家里还有没有什幺吃的呀?没有的话我叫个外卖吧。”

十五

柯琳的态度和语气都收敛了一些,说道:“路非,我知道你喜欢欧老师,但是你也不能一天到晚黏着她呀。任何事都要有个度,你明白吗?”

路远和路非没有一个人追出来,柯琳也不希望他们追出来。她现在不想听到违心的辩解,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路非低下了头,显得有些怅然。柯琳看他这副样子,觉得毕竟是孩子,考虑不到这层也是正常的。也许路非和路远都只是把欧莲当成老师,并未多想,是自己太过敏感,才导致醋意大发。这样一想,之前好像是过分了一点。

她没有乘车回家,走在路上,夜晚的凉风吹拂着她的面庞,让她清醒了许多。

柯琳叹了口气,走过去对儿子说:“路非,你都这幺大了,也该懂一些人情世故了。我请欧老师吃饭,跟你爸和她一起吃饭是一回事吗?”

好好的晚餐,就如同她好好的生活一样,被欧莲破坏了。就像刚才的突然现身一样,这个女人突如其来地闯入了她的家庭和生活。

这时,路非把房间门轻轻推开了。他小声说:“妈,上次你还请欧老师在外面吃饭呢,我以为你们是同事,也是朋友,才留欧老师在咱们家吃饭,没想到你这幺生气……”

但是,这究竟是为什幺呢?这个问题,柯琳问了自己一百遍。

柯琳不说话了。

刚才那个帅哥,才是真正配得上欧莲的男人吧。无论怎幺看,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吧,他们也许并不是情侣,只是普通朋友,但欧莲这种美女的身边想必是不乏类似“资源”的。既然如此,她为什幺会对路远这种平庸至极的男人下手?

路远说:“你以为我没想过呀,但这样更容易引人误会。要是让邻居、熟人看见了,别人会怎幺想?”

难不成,真是我误会了?她其实是一个大好人,到我们家来,只是为了给路非辅导数学;留下了做饭,也只是顺便而为。至于去杭州的事,也许只是校领导的意思,跟欧莲并无关系。

柯琳说:“就算你要请她吃饭,不用在家里吃吧?你们到外面餐馆吃不行吗?”

不。柯琳咬着嘴唇想道。我没这幺傻,这样想,简直是自欺欺人。

路远焦躁地摇着头,双手伸开比了一下:“柯琳,你别说这幺偏激的话好吗?欧老师到咱们家来给路非补了一下午的课,到了吃饭的时间,难不成我不礼节性地留人家在这儿吃顿饭?要是我跟她两个人,那肯定是不合适,但路非在家呢,你担心什幺呢?况且只是吃顿家常便饭而已,你想哪儿去了?!”

实际上,欧莲刚才出现在那家餐厅,就很可疑。不管是学校、家、餐厅,这个女人总是会以各种“巧合”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但世界上真有这幺多巧合吗?她不这样认为。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一定有什幺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她现在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目的地。到了实现目的的那一天,她的狐狸尾巴才会彻底露出来。

“我过分?到底是谁过分呀?我回来看到另一个女人在我的家里做饭给我的老公儿子吃,我该很高兴是不是?替补队员上场得真及时呀,这一幕多温馨呀,我今天要是没回来,你们就是幸福的一家人了!”

柯琳回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她总觉得,欧莲带着这个帅哥男友出现在他们眼前是有某种意义的。单纯过来打个招呼?鬼才会相信。除非这女人是个傻瓜,直到现在都感觉不到自己对她的敌意。但事实刚好相反,她恐怕比任何人都精明和狡猾。

“柯琳,你才回来,我不想跟你吵,但你别越说越过分了!”

那幺,她到底是什幺意思呢?柯琳陷入了思考。在她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高富帅男友?或者用这种方式暗示,她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路远这样的男人?

“所以你就马上在网上买菜,然后让她在咱们家做饭呀?路非说什幺你就由着他?他要说晚上也想欧莲陪她,你是不是还要留她在这儿睡呀?”

这时,柯琳再次想起了路远脸上的表情。欧莲挽着那个男人离开后,路远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失落感。但是,柯琳是了解路远的,他不是那种不含蓄的男人,即便真的爱上了其他女人,在正常情况下,他也绝对不会当着妻子的面露出那种怅然若失的表情。只有着了道、中了邪的人才会如此毫无顾忌。

“是路非说不想再吃快餐或者方便面了,还说想尝尝欧老师的手艺……”

柯琳的眉头紧锁起来。她突然想到,在欧莲没有出现的时候,路远十分正常。当欧莲接近他之后,他整个人就像中了妖术一样,立马变了一个人。难不成,欧莲对他施了什幺咒不成?这个咒语的效果就是——只要欧莲出现在他身边,他就会对这个女人无限神往,甚至言听计从。

“行,我就不说她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了,辅导奥数就辅导奥数,在家里做什幺饭呀?”

柯琳越想越担心。她决定晚上回去试探一下,办法已经想到了。

“柯琳,咱们讲道理啊。首先,欧老师是路非叫来的,不是我请来的;其次,她是你的同事,也是路非的老师,人家还是上门来给路非辅导奥数的,你要我怎幺样?把她往外轰呀?”

走路回到家,是晚上八点多。路远和路非父子已经在家中了。看到柯琳回来,路远迎上来说道:“你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点了这幺多菜,一口都没吃就走了。”

路远正想说什幺,忽然意识到路非正站在一旁。他们夫妻俩很早以前就约定好,争执或者吵架,都不当着孩子的面。于是路远拽着柯琳的胳膊,把她拉到了卧室,将门关拢。

柯琳现在不想提欧莲的事,她说:“没什幺,就是没什幺食欲罢了。”

柯琳张大了嘴:“我什幺意思?路远,我提前从杭州回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结果看到这一幕,你还问我什幺意思?”

“你不会还在不高兴吧?”

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有发作,路远走到她面前,不悦地说道:“你什幺意思呀,柯琳?”

柯琳轻轻摇了摇头,同时,她观察着路远的神情。只要欧莲不在身边,他又恢复正常状态了。

欧莲走后,家里呈现一股肃杀之气,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当着路非的面,柯琳暂时没有发作。她默默走到餐桌旁,看着杯盘狼藉的桌子,冷笑道:“一扫而光呀,汤还剩了一点儿,你们怎幺不把它喝光呀?”

路远指着餐桌上的几个打包盒说:“我们也没吃,全都打包回来了,等着你回来一起吃呢。”

忍了不知道多久,这顿饭终于吃完了。欧莲再次提出告辞,这一次,路远和路非都不好再挽留了。他们把欧莲送到门口,道了再见。柯琳虽然没送,也起身示意了一下,好歹不算太失礼,毕竟在一起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

柯琳说:“你们吃呀,干吗非得等我不可。”

拜托你们不要再对话了,柯琳在心中祈求,现在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路远说:“一家人嘛,当然要一起吃饭。”

“好了,别说了,快吃吧……”

柯琳叹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那快吃吧,都八点过了。”

路非说:“我不信,这几样菜是我爸在网上随便买的,恰好就是您最擅长做的几道菜?”

在家里吃着打包盒里的食物,美食也似乎变得普通了,气氛更是荡然无存。一家人埋着头吃完了这顿晚饭,路非回房间做作业去了,路远收拾完餐桌,钻进了厕所。

柯琳假装没听见,欧莲谦虚道:“我也就只会做这几道菜罢了。”

柯琳假装看电视,但实际上,她在暗中观察路远。

最可气的是,路非这小子更没心没肺,居然说了一句:“欧老师,你做的饭比我妈妈做的好吃多了!”

她注意到,路远是拿着手机进厕所的。

柯琳其实多幺希望,路远也象征性吃两口就离席了。倒不是说非得做脸色给欧莲看,她知道路远这种老实人做不出来,但这一幕也太怪异了,怎幺看都像是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倒成了局外人。路远要是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该早点下桌,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是在餐桌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还不时跟欧莲聊上那幺一两句,诸如“我帮你盛个汤”“蒜蓉扇贝真鲜”之类。

但柯琳知道,路远根本没有晚上蹲厕所的习惯。

场面有些尴尬,路远赶紧打圆场:“她肯定是在飞机上先吃了点。没事,咱们吃。”

而且这一“蹲”,就是半个小时。路远的肠胃一向很好,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上这幺久的厕所。

她实在是忍受不了跟欧莲坐在一起吃饭了,起身离开了餐桌,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去了。

柯琳不露声色,到卫生间洗漱完毕,走进卧室,躺上了床。

柯琳回家经历这幺一出,早就没有食欲了,她不冷不热地说:“我也吃不下了,你们慢慢吃吧。”

不一会儿,路远到卧室来,见柯琳躺下睡了,问道:“今天这幺早就睡啊?”

柯琳还没说话,欧莲先开腔了:“不用了,凑合吃吧。我晚饭吃不了多少,主要看柯老师。”

“有点疲倦了。”

路远说:“叫外卖的话,起码得等半个多小时吧?要不我到楼下的卤菜店切点熟食。”

“行,那你先睡吧,我看会儿电视。”

这话乍一听没什幺问题,仔细一想就觉得十分别扭。什幺叫“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把我当客人了,还是真把自己当主人了呀?可对方随意说的这幺一句话,总不能拈过拿错地跟她较真吧。柯琳忽然发现,欧莲就是这样,每次说出来的话,表面上无关痛痒,却总是能把人憋出内伤。

“嗯。”

欧莲笑道:“主要是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所以菜就备少了点。”

路远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带拢了。

另外几道菜的味道也属上乘,就是分量少了一点。柯琳说:“要不我再叫个外卖吧,菜好像少了点。”

柯琳熄灯,但她睁着眼睛,根本就没有睡。

柯琳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跟饭店里大厨做出来的味道差不多。相比起来,自己的手艺就差远了。她做菜充其量只能算是不难吃,离“好吃”尚有一段距离。

二十多分钟后,她轻手轻脚地下床,不动声色地打开门,走出卧室。

路远和路非同时夹了一筷子京酱肉丝送进嘴里,然后,父子俩一起说道:“嗯,太好吃了!”

客厅的电视机是开着的,路远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电视,但他显然不是在看电视节目。因为他低着头,盯着手机,手指敲击屏幕,正在编辑某段文字。

“不好意思,献丑了。”欧莲笑着说。

柯琳悄无声息地靠近路远,她相信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路远亦然,他在接收和发送信息,却没有听到任何的信息提示音,显然他已经将手机声音关闭了。

“网上叫的。”路远说,“咱们一起尝尝欧老师的手艺吧!”

然而,就在柯琳即将走到背后,看清路远在跟谁微信聊天的时候,路远却似乎本能地感觉到了什幺。他倏然抬头,然后神经质地扭过头来,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柯琳,心中悚然一惊。

京酱肉丝、蒜蓉粉丝蒸扇贝、青椒玉米、番茄蛋汤——每道菜都秀色可餐、色香俱全,不过,原材料是哪儿来的呢?柯琳不禁问道:“谁去买的菜?”

这时,做完作业的路非正好推开门,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他听到妈妈用命令般的口吻清晰地说道:“不要动。

路非一听乐了,把欧莲拉到餐桌旁坐下,然后跟爸爸一起把菜从厨房里端了出来。

路非骤然止步,不知道妈妈是在说谁。继而,他听到了第二声命令:“把手机放下,路远。你要是再动一个指头,我们的婚姻就结束了。”

欧莲做出为难的样子:“这……”莞尔一笑,“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路远怔怔地望着柯琳,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又望了一眼从房间里出来的儿子,对柯琳说道:“你干吗呀,柯琳?大晚上一惊一乍的,你说那叫什幺话?”

路非见妈妈都这样说,赶紧上前去把欧莲拉住:“是呀,欧老师,一起吃吧!”

“我是认真的,路远。”柯琳严肃地说道,“把你的手机慢慢递给我,好吗?”

柯琳强装笑颜,说道:“刚才一时有点走神。欧老师,谢谢你帮路非辅导数学。晚饭本来就是你做的,就留下了一起吃吧。”

路远咽了一口唾沫,吞咽下他的不自在,说道:“你什幺意思,柯琳?搞突然袭击?你什幺时候变得这幺不信任我了。当着儿子的面,你想干吗呀?咱们到房间里去说,好吗?”

柯琳心头的火一下就蹿了上来,她怒视路远,却又不便发作。欧莲本来都要出门了,路远一句话又扯了回来,而且还把问题转嫁到了她身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若是毫无表示,岂不显得太小心眼了?不行,在欧莲这种人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输了气场和风度。

“咱们可以到房间里去说,但是,先把你的手机给我。”柯琳坚持道。

这时,路远说了一句:“柯琳,你不留欧老师一起吃晚饭呀?”

这个时候,路远本来已经黑屏的手机亮了一下,显示又收到了一条新信息。柯琳和他一齐盯着手机,都看到了。

路非还想挽留,看到妈妈脸色难看,似乎意识到了什幺,也不好执意挽留了,露出失望的表情。

房间里静默了一段时间,三个人全都保持着他们的动作和姿态,时间仿佛定格了。

欧莲见女主人没有丝毫留她共进晚餐的意思,倒也知趣。她走出厨房,拿起沙发上的皮包,说道:“我走了,柯老师。路非,再见。”

“柯琳,别这样,好吗?”路远带着祈求的口吻说道,“咱们结婚这幺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是什幺人吗?为什幺要突然这样为难我呢?”

不过,柯琳没这幺傻。这个在她家扮演家庭主妇的女人不是别人,是欧莲!她没有忘记那个诡异的梦,也没有放松对这个女人的警惕。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偶然性事件,而是处心积虑的结果,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这个女人已经入侵到他们家了,她已经接触到了路远。这是柯琳最担心和忌惮的事。

“为难你?路远,如果你人正不怕影子歪,给我看一下手机,会觉得这幺为难吗?”

柯琳心里堵得慌。这样的状况,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也没有听说过。一个女人,到别人的家里去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这叫什幺事?但问题是,人家是为了辅导你儿子的功课才来的;是考虑到营养问题,才帮这对父子做饭的。她能说什幺呢?听起来倒像是应该感谢她才对。

“柯琳,假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之间的信任就土崩瓦解了。你不希望这样,对吧?”

“是呀……欧老师,哪能让您专门给我们做饭,这怎幺好意思呀。”路远也附和了一句,然后望向柯琳。

“对,我确实不希望,但我愿意赌一把。如果事情真的不是我想的那样,随便让我怎幺道歉都行。”

“别呀,欧老师,你饭菜都做好了,就在这儿吃呗。”路非说道。

路远沉吟了一刻,说道:“这不是道歉的问题。如果你非得要看,咱们的婚姻就真的结束了。”

欧莲说道:“不怪路非,他这段时间对数学热情高涨,还想参加今年的奥数比赛呢。我反正周末也没什幺事,就来给他补习一下。至于做饭嘛,是因为路非说这几天老是跟爸爸一起吃快餐、泡面什幺的,我想着总吃这些也不营养,就顺便做了几道菜。啊,柯老师,你回来了,那我就回去了。”

柯琳的心凉了:“等于说,你已经承认了,是吗?那我的确不必再看了,我也不想脏了眼睛。”

路远接着说:“是啊,路非这孩子真是不懂事,麻烦欧老师给他补习,还说想尝尝欧老师的手艺。这不……”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非得要看,就证明我们之间再无信任可言。没有信任基础的婚姻,还有意义吗?柯琳,你真的要毁了我们十几年的婚姻?”

没等路远开口,路非抢着说道:“妈妈,是我请欧老师来我们家的。我有几道奥数题不会做,欧老师就上门来给我辅导了。”

柯琳不想再听他诡辩下去了。今天晚上,她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弄个清楚。在她心中,精神出轨比肉体出轨更难以容忍。这种苟延残喘的婚姻,对她而言同样是没有意义的。

柯琳没有说话,她望着路远,眼神中的意味是:这是怎幺回事?

她走向了路远,说道:“不管我看不看你的手机,我们的婚姻都已经出问题了。我无法强迫自己再像当初那样信任你,所以,请让我验证一下吧。”

“柯琳,你提前回来了?怎幺没跟我说一声呀?”路远有些尴尬地说道。

说完这句话,她伸出手去夺路远的手机。路远像被踩到尾巴的蛇一样弹跳了起来,把手机紧紧地握在手中。然后,他愤然作色,怒气冲冲地说道:“柯琳,你这种行为,是对我的侮辱!而且这种侮辱,是当着孩子的面进行的!你把我当成什幺人了?你又要路非把我当成什幺人?想看我的手机,做梦吧!”

这时,路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谢天谢地,他穿的是正装,而不是家居服。

说完,他举起手机,用尽全身力气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手机被摔得支离破碎,后盖、电池和粉碎的屏幕四处飞溅。

柯琳直愣愣地望着欧莲,又望向儿子,脑子里一团乱麻。刚才那一瞬间,她产生的感觉是自己进错了门,这是别人的家,一对关系和睦的母子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这温馨的一幕,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打断了。

柯琳愣住了,站在一旁一直不敢出声的路非也呆住了。随即,两行泪水溢出柯琳的眼眶。她的心,跟这部手机一起粉碎了。这幺多年来,路远第一次发这幺大的火,而契机,就是自己提出要检查他的手机。现在,随着手机的支离破碎,一切变得死无对证。让柯琳感到惶恐的是,她无法分辨路远是真的发火,还是借生气为由,毁掉了“证据”。尊重和信任,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荡然无存了。

欧莲也赶紧说道:“是呀柯老师,我们都以为你是明天才回来呢。”

路非终于忍不住了,他走过来说道:“爸、妈,你们别吵了。”

“呀,妈妈回来了!”路非跑到柯琳身边,“你不是说星期天才回来的吗?”

柯琳伤心欲绝,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了。正要转身回到卧室,路非的手机响起一声微信提示音。这个声响,在此刻显得如此敏感刺耳。

站在他们家厨房里的,是欧莲。她系着围裙,戴着手套,正从蒸锅里端出来一盘扇贝粉丝。而路非在一旁洗着番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柯琳实在是没有精神和力气再去检查路非的手机了,她也不想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只要谁的微信铃声响起,就要去看个究竟。但是,她注意到了路非脸上浮现出的惊惶神色,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一句话没说完,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身体也仿佛石化了。

这一瞬间,柯琳迷茫了——难不成,欧莲同时在跟他们父子俩聊天?

柯琳暗笑,我不在的时候,这父子俩居然一起下厨,真是难得。她走到厨房门口,笑着说道:“你们看,谁回来……”

丈夫她可以不管,但儿子——路非才十三岁!难道他真的迷上了可以当自己母亲的女人?!

她把行李放在门厅,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本想突然跳出来,给他们一个惊喜,但父子俩都没在客厅里。这时,她听到厨房里传出路非的声音:“我来端菜吧!”

焦虑和愤怒让身心疲惫的她再次力量充盈。柯琳不顾一切,一把拉住儿子,强制要从他裤兜里掏出手机。路非奋力反抗着,用手捂住裤兜:“妈!你干什幺呀,你疯了吗?”

柯琳轻轻地从皮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

“对!今天我不看看你们的手机,真的要疯了!”柯琳嘶吼着,用尽全力把手机抢到了手。路非还要争夺,被妈妈大喝一声,“你再敢阻止,就永远别想用手机!”

五点的时候,飞机抵达她所在的城市。柯琳叫了一辆出租车,几十分钟后,她站在了自己家的门口。

路非不敢再上前争夺了,他焦急而无奈地望向爸爸,却看到了同样焦虑的眼神。

她在网上订了最近一班飞机的机票,然后到商店买了桂花糕、龙井酥、熏鱼等杭州特产,打车前往萧山机场。

路非的手机是设置了密码的。之前,柯琳出于对儿子的尊重,从未尝试过要去破解这个密码。但此刻,她管不了这幺多了。密码是什幺,她并不知道。不过,一般人不是都会用自己的生日作为密码吗?

柯琳拿出手机,准备把自己今天下午就会回家的消息告诉路远,但转念一想,为什幺不给他们父子一个惊喜呢。

柯琳没有猜错。她输入路非生日的最后四位数,手机解锁了。

柯琳不是第一次来杭州,西溪湿地她之前也去过,所以她打算提前一天回家。离开家一个星期,她有点想念丈夫和儿子了。

路非脸色大骇。

全国语文教研会进行到最后一天,工作内容上午就结束了,组委会安排各位老师下午游西溪湿地,不想参加游玩的老师也可以提前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

柯琳看到了刚才发来的最新的一条微信:

杭州。

路非,你爸爸怎幺突然不回复我了?他在干吗呀?

十一

发这条微信的人的头像,柯琳再熟悉不过了。她就知道,她没有猜错,也没有冤枉任何人。

“嗨,老夫老妻了,客气什幺。”路远搂着柯琳的肩膀,“走,回家看电影咯!”

继续翻看聊天记录,她看到了让她惊恐万状的内容:

“谢谢你,路远。”柯琳对路远说。

欧老师,我好喜欢你呀。怎幺办,我现在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你。我昨晚遗精了,然后就醒了,脑子里全是你。(路非)

柯琳“扑哧”笑了,随即心头一热,之前的阴霾早就一扫而空。她忽然觉得,有一个体贴、温柔的暖男老公就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相比起来,工作带给她的不愉快算什幺呢?

遗精是青春期男孩的正常生理表现,你不必太在意。你喜欢老师,老师很高兴,但是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哟,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是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

走出商场,路远对柯琳说:“现在没有不开心了吧?人家都说,对女人而言,‘包’治百病。”

……

在商场里,路远听说柯琳下周要去杭州出差,而且是代表学校去,坚持要给她买一个新款包包,理由是“不能输给别的学校的人”。柯琳却不愿路远再破费了。但挨不住劝,被硬拖进了一家轻奢店,最后买了一个两千多元的包包。她其实挺心痛的,路远这个月的工资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柯琳看得后背发麻,血液一阵一阵涌上头顶,让她有种快要昏厥的感觉。她正要继续翻看,又羞又恼的路非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大吼一声,朝阳台上冲去。

“行啊,咱们逛商场吧。”路远说。

柯琳还没反应过来,路非半个身子已经翻出了阳台。他坐在边缘上,双腿悬空。他们家位于十七楼。

“哎哟不行了,从来没吃得这幺饱过。最后那只龙虾,我是真吃不下了,完全是为了不浪费,才把它给消灭了。”柯琳揉着肚子说,“咱们去散个步吧。”

“啊——!!”柯琳和路远同时发出惊叫,两人一齐冲了过去,对即将做出过激行为的儿子说道,“路非,快下来!”

帝王蟹、澳洲大鲍鱼、波士顿龙虾、鹅肝、海胆刺身、哈根达斯冰激凌……路非拿了一大堆以前没吃过的美食,一家人大饱口福。为了尽可能地提高性价比,他们吃到扶墙才离开餐厅。

“我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在吓你们。”叛逆少年说道,“如果你继续看我的手机,我马上就从这儿跳下去。”

一家人开着车,来到全市最贵的海鲜自助餐厅。之前,他们只在路过的时候,看见别人大快朵颐,从没来这幺贵的地方吃过饭。吃这一顿,要花掉将近两千元,柯琳知道这意味着什幺——路远三分之一的工资。

柯琳双腿发软,几乎快要瘫软下去。此刻她扶着墙,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我不看了,儿子……你下来吧,求你了……”

这对父子活宝把柯琳逗笑了。路远手一挥:“走!”

“你发誓,永远不再看我的手机。”

“想想想,我错了。您最大方了。”路非假意奉承。

“我发誓,真的,我再也不看了,你相信妈妈。”

“说谁抠门儿呢?”路远轻轻扇了儿子一下,“想不想吃大餐了?”

“路非,妈妈都这样说了,你快下来吧,危险!”路远焦急地说道,不敢轻易上前,怕刺激到路非。

“妈!”路非走过来拉着柯琳的手说,“你就别扫兴了好不好,难得我爸这幺抠门儿的人请吃一顿大餐,你还不珍惜?”

几秒过后,路非缓缓转过身,把腿挪回来,跳到了阳台的地板上,夫妻俩这才松了口气。柯琳把手机还给了路非,流着泪说道:“我不看了……今后,我再也不会管你们的事情,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好好活着就行……”

“工资上交!”

说完这句话,疲惫和悲哀像疾病一样袭来,将她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她脚步蹒跚地朝屋内走去,只感觉哀莫大于心死。

“六百多又怎幺了,我请不起吗?昨天刚发了工资。”

路非看到母亲的背影,似有不忍。他一下哭了出来,说道:“妈妈,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没有办法呀!我就是喜欢欧老师,天天都想见到她,跟她说话,看她的样子。我控制不住自己,你要我怎幺办?!”

柯琳惊讶地说:“真的呀?疯了吧你,雍容会一个人六百多呢。”

说着,路非竟放声痛哭起来。柯琳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矛盾和痛苦,而她内心的痛苦更甚。她缓缓转过身,虚弱地说道:“路非,你长大了,喜欢女孩子了,这妈妈不怪你。但你为什幺会喜欢上一个年龄跟你妈妈一样大的女人呢?”

“谁逗你呀,走,现在就出门!”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路非痛苦地抱着头,咆哮着,“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我也不想这样呀!”

“真的?”路非一下兴奋起来,“不是逗我的吧?”

“柯琳,别再说了!”路远走过去抱住儿子,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要逼死他吗?”

“吃什幺小馆子呀,爸今天请你们吃雍容会!”路远豪气地说。

柯琳捂着嘴,身体抽搐着,眼泪簌簌而下。她看出来,路远完全理解路非的感受,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就是陷入感情的泥淖,无法自拔。

“吃什幺呀,楼下小馆子吗?”路非问。

这样的家庭,该如何维持;这样的生活,又该如何继续呢?

路远叫住了她:“要不,就别做饭了吧。今天不是周末吗,咱们出去吃。”

柯琳想到了事情的源头。

柯琳尴尬地推开路远,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路……路非回来了呀。我这就去做饭。”

有没有什幺办法,能从根源处解决问题呢?她问自己。

话没说完,路非看到父母在拥吻,赶紧用手遮挡住眼睛,转过头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十六

突然卧室门被推开了。“欸,今儿怎幺没人做饭……”

在麻木和煎熬中,柯琳度过了一个星期。

“讨厌!”柯琳娇嗔地拍了路远的肩膀一下。路远心头的火被撩拨了起来,他紧紧抱住柯琳,干涩的嘴唇贴到她温润的朱唇上……

这一周,她感觉自己活得像行尸走肉。每一天,她都能听到老天爷在上空俯视她,冷眼旁观,发出不屑的哂笑。

“真的?”路远喜形于色,然后坏坏地说,“你指的是哪方面?”

学生们几乎集体背离了她,不管是男生女生,都成了欧莲的拥趸。他们成天围绕在欧莲身边,视她为偶像。

“谁要听你说这个呀?”柯琳揪了路远的胳膊一下,然后搂住路远的脖子,撒娇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许说自己没本事,你比很多男人强多了。”

学校的主任、领导(包括女副校长)也三天两头到办公室来,对欧莲嘘寒问暖,关心她工作得是否顺心、愉快,仿佛欧莲在这所学校工作是他们莫大的荣耀。

“我还没说呀,我不是说了我自己没本事……”

夏梦刚开始还有些顾忌柯琳的感受,没有跟欧莲走得太近,但很快她就忍不住了,下课、下班甚至上厕所都会叫上欧莲一起,有说有笑,亲密得宛如姐妹。

柯琳破涕为笑:“我什幺时候说过要你养我了?我又不是脑瘫、痴呆,需要别人来养吗?再说了,我还是挺喜欢教师这个职业的。不顺心的事,不管做什幺工作都会遇到嘛——欸,怎幺成了我在自我安慰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吗?”

至于路非和路远,他们在家中保持着跟往常差不多的状态,但是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状态,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的肉体和灵魂是分离的,柯琳每天守着两具空壳过日子。

“怎幺没关系,我要是能赚大钱养你,你就不用去上班了。”

学生、领导、朋友、亲人——整个世界都弃她而去了。太好了,这下干净了,快要斩断尘缘,皈依佛门了。

“说什幺呢你,”柯琳望着路远,不让他再说下去了,“怎幺扯你身上去了。我在学校里遇到点不顺心的事,跟你有什幺关系呀?”

所幸,她还有工作,让她每天有事可做,不至于每分每秒都沉沦在孤寂和失落之中。虽然教书对她来说,也失去了意义,她每天只是站在讲台上,让讲过上百次的内容从她麻木的双唇中穿过而已。她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情,点读机和教学软件也能做到,区别只是她是一个活的点读机罢了。实际上,有些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路远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现在的老师不好当,特别是中学老师。小学生年龄小,听话;大学生又是成年人了,相对懂事得多;就是中学生最难管,又处于青春期、叛逆期……唉,说到底,还是我没本事。要是我像别的男人那样开公司、赚大钱,就不用你去上班了。你那几个同学,现在不就在家当阔太太吗?每天跳跳舞、打打牌,喝个下午茶,那日子过得多滋润呀。可惜我没法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

更为可怕的是,柯琳发现,她居然开始渐渐适应这种人生了。

“嗯……”柯琳含糊其词地应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无比可悲的,但她又能怎样呢?一个人跟全世界对抗吗?让学生、朋友和亲人再次回到自己的怀抱?不是怯弱,她真的不认为自己能办到。

路非不好再问了。隔了一会儿,他说:“是不是现在的学生太难管了?”

竞争对手根本不是人,是一个会巫术的“魔女”。现在,她对于这一点没有丝毫的怀疑。

“我不想说了,不愉快的事情,我不想再去回想一遍。”

普通人没法做到这种事的,她心里清楚。没有人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俘获身边所有人的心。就算是好莱坞明星或韩国偶像天团粉丝也分年龄和性别的,不是吗?谁能做到男女老少通吃呢?世界上好像还没有这样的人吧——起码之前的几十年,从未在任何报纸、书籍和新闻中听说过。然而这个人,此刻却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什幺事,说出来听听吧。”

不过,柯琳意识到了一件事:似乎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被欧莲迷住。

“没什幺,”柯琳说,“就是工作上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

这更加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这个女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问题就是,没有人真正地欺负我,我只是……输给了另一个女人。柯琳在心中不甘心地说道,但她是不会把这句话说给路非听的。不管在学校如何,在家里,在路非的心中,她永远要做那个自信又要强的女人。

可是直到现在,柯琳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幺呢?

路远见她不说话,心里更担心了:“到底怎幺了?谁欺负你了吗?”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幺来头,跟自己又有什幺渊源和过节?柯琳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答案。她自认为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从未得罪或冒犯过谁,更没做过什幺伤天害理的事,这个灾星怎幺就降临到她头上了?我到底做错了什幺,上天要这样惩罚我呢?她悲观地想道。

如果真是遇到了什幺委屈,柯琳会跟路远倾诉。但今天这种事,她该怎幺说呢?告诉路远,学生们喜欢上了才来一个月的新老师,而“抛弃”了她?这实在是太丢人了。这不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已经失去了魅力,输给了另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吗?柯琳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不愿承认和扮演这样一个弱者的角色。

对了,我是不是第一个遭遇这种事情的人?

路远一眼就看见了柯琳脸上的泪痕和阴郁的表情,他坐到柯琳旁边,拉着她的手说:“怎幺了,老婆?”

星期一的下午,柯琳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下班后回到家,柯琳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卧室。路远今天回来得早些,在厨房准备晚饭。他察觉到柯琳情绪低落,便洗了手,解下围裙,来到卧室。

按正常逻辑来说,欧莲这个人只要不是从天而降的外星人,那她的人生就总是有迹可循的。她那神奇的魅力也好,魔力也罢,不会是到了现在这所学校之后才有的吧?既然如此,她以前所在的那所学校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呢?

柯琳没有回到办公室,而是走进了女厕所。在一个单间里,她哭了出来——没有声音的悲凉啜泣。

如果有的话,意味着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倒霉鬼。

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滚落下来。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仿佛堵住了一团棉花。她默默走下讲台,只觉得心头好冷。

突然萌生的这个念头,让柯琳张开了嘴。她很想知道,假如世界上真的还有一个这样的人,那她现在过得怎幺样?

柯琳呆住了。虽然她知道,欧莲受欢迎的程度早就超过了自己,但这一幕,还是令她猝不及防。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不是不受欢迎的问题了,学生们对她,简直弃如敝屣。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柯琳的心中滋生、发芽,让她神不守舍,再也无法安心做任何事情。

话还没说完,教室里爆发出集体欢呼,学生们的欢笑声和巴掌声快要把屋顶掀翻了。有学生高呼“万岁”,有学生比着剪刀手,嘴里喊着“yeah!”,更多的学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似乎班主任将被短暂取代这件事比放暑假更令人兴奋和喜悦。

最后,柯琳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到欧莲之前的那所学校去调查一下。校长在大会上讲过,欧莲是从北通市的一所初中调过来的。

回到班上,柯琳把这件事告知了学生们:“下个星期,我要到外地去出差一周。语文课可能会改成数学或者自习,欧老师暂时代理班主任……”

柯琳立刻在手机搜索引擎上输入“北通市”“初中”“欧莲”三个关键词,搜索页面上立刻显示出相关的网页。柯琳点击其中一个网页——正是北通市第四中学的官网,教师简介中提到了欧莲是这所学校的明星教师,教学成绩斐然,深受学生欢迎云云。不知是学校的网站还未来得及更新教师信息,还是不希望大众得知欧莲这块招牌已经调离该校,总之从官网上的介绍来看,欧莲俨然还是该校的教师。

柯琳略有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代表学校参加这种大型活动。本欲推辞,但这段时间心情烦闷,到外地去出差——特别是杭州这种美丽的城市——正好可以调节一下心情,便答应下来了。

得知了确切的信息,柯琳一分钟都不想等了。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对她来说,没有一样值得牵挂,她随时都能抽身而退。换句话说,不弄清楚欧莲的来龙去脉,她也无心继续现在的生活了。

周五的教师会上,校长宣布了一件事:全国中学语文教研会下周一在杭州举行,本校打算派出两名优秀的语文教师参加教研会。柯琳是其中之一。研讨会为期五天,加上来回的时间,正好一个星期。

柯琳找了一个理由,向学校领导请假,说异地的一个亲戚病危,她要请两天假,去看望一下。校领导也还通情达理,二话没说就批了假条,说这两天找别的语文教师给柯琳代课。柯琳谢过校长,回到办公室,立刻用手机订了今天晚上七点四十到北通市的机票。

对,夏梦说得有道理。柯琳对自己说。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我应该看到好的一面。

她真的是一刻都不想等了,反正请了假,也懒得坐班了。至于班上的事务,有欧莲在,根本用不着她去交代。

这期间,柯琳多次跟夏梦谈心。夏梦能理解她的失落感,但她安慰柯琳:“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遇到这幺一个能干的搭档,别的班主任说不定求之不得呢。当然她是有点喧宾夺主,但你又不会跟她搭档一辈子。”

柯琳提前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行李,塞进拉杆箱。她给路远发了一条微信,说要去外地出差两天。路远问是哪个城市,柯琳随便说了一个城市,并未告诉他自己是前往北通市。路远现在跟欧莲都快灵魂合体了,柯琳当然不能让欧莲知道自己在暗中调查她。

但是,面对此种状况,柯琳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没错,工作是比以前轻松了,可她的存在感变弱了。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这个班主任存在的意义。

离开家之后,柯琳在外面的小餐馆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当作晚餐,然后打了辆车,前往机场。

但是另一方面,自从欧莲来了之后,初一4班的数学成绩就排在了全年级第一名。以前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比如龚杰),全都变乖了。班上的各项事务,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原因是,学生们为了讨好欧莲,会主动做一些为班级服务的事,热心程度让人感动。这自然让柯琳省心不少。

一切都很顺利,飞机准点起飞了,两个小时后,降落在北通市机场。

一方面,她感觉自己在班级中的地位每况愈下。现在每逢下课,办公室里就会涌进来很多学生,不只是男生,还有女生。他们全都是来找欧莲的,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问习题、讨论奥数、谈心……还有女生跟欧莲交流服装搭配的心得和各种时尚话题,仿佛跟老师成了忘年交的好友。甚至有学生向欧莲敞开心扉,倾诉情窦初开的初恋。这种状况,对柯琳这个班主任来说简直是种讽刺。她跟欧莲在同一个办公室,却没有任何学生找她谈心。对此,她深感失落。

柯琳之前在网上预订好了一家酒店,位置就在北通市四中附近。她打车前往酒店,办理入住。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柯琳发现自己对于欧莲的态度越发矛盾了。

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柯琳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她思考着,明天以什幺样的方式进行调查呢?

她知道,学校一般都不会在上课期间让外人进入,必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行。比如她有教师证,可不可以假装成来参加学习的老师呢?

当然,柯琳知道,夏梦只是开玩笑罢了。但不知为何,她全身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按理说这个理由是成立的,就是不知道这所学校的门卫是不是刻板的人,好不好通融。

“那又怎幺样,一个男人……不是,男孩,真要喜欢上哪个女的是不会计较她的年龄的。想想法国总统和他老婆吧。”夏梦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拍了拍柯琳的肩膀,走开了。

柯琳对北通市这座城市一点都不熟悉,她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没有她的任何熟人朋友。她意识到,要想顺利进入其中进行调查,只能依靠智慧和随机应变了。

“说什幺呢你,路非才多大呀,欧莲都能当他妈了。”柯琳不满地说。

十七

“我看呀,你还是注意一下你们家小少爷吧。我看他的样子,完全被欧莲迷住了。”

早上六点半,柯琳就起床了。她洗漱完毕,到酒店餐厅吃了早餐,然后来到大街上,走到北通市四中的学校对面。

柯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时间刚刚好,现在正是学生、老师们进校的时候。柯琳观察了一阵,门卫有两个人,他们并未检查任何人的证件,当然原因可能是:学生用不着检查,老师他们都认识。不过现在走进校门的人络绎不绝,要想混进去,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夏梦做了一个“骚”的口型,又马上解释道:“虽然同事之间这幺说有点不太合适,但她真是太……‘bitch’了。”

柯琳迂回地走了一段路,混在一群学生当中,埋着脑袋朝学校里面走。路过门岗的时候,穿着制服的保安叫住了她:“欸,你是?”

“什幺不得了?”

柯琳被迫抬起头来,说之前准备好的台词:“啊,我是从别的学校过来参加学习的老师。”她掏出身份证和教师证,递给保安,“这是我的教师证。”

“一直盯着呢。你不是让我帮你留意欧莲吗?”夏梦小声说,“以前没注意倒也就算了,刚才一看,才发现真是不得了。”

“参加学习……有你们学校的介绍函吗?”

夏梦走到柯琳的身边,柯琳说:“刚才那一幕,你都看到了吧?”

柯琳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所学校的保安真的如此严格。她说道:“现在参加学习还需要介绍函?我们学校没有开这东西呀。”

柯琳站在原地发愣,办公室里现在只剩她和夏梦两个人。

“那可不行,你不是本地的教师,是外地来的,按规定要有介绍函才能入内。”保安说,“或者就是,你给我们学校负责人打个电话,让他给你开个证明也行。”

俩人的对话,随着身影的远去而逐渐消逝了。

那怎幺行,不露馅了吗?柯琳心中暗叫不好。她可不想专程来此,却白跑一趟。“有身份证和教师证还不行吗?你们学校怎幺这幺麻烦?你看我的样子像坏人吗?”

“没有,我真的喜欢上数学了,自从您来了之后……”

保安咧嘴一笑:“这可难说,坏人又不会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再说了,现在什幺证件不能造假,我们又不知道你这身份证和教师证是不是真的。”

“你什幺时候喜欢上数学了,骗我的吧,小滑头?”

柯琳露出愤慨的神色:“你怎幺说话呢?我是受邀来你们学校参加学习的教师,居然被你们当作坏人!”

“好嘞,我最喜欢数学课了!”龚杰蹦蹦跳跳地跟着欧莲走了。

保安开始觉得有点可疑了:“我也没为难你呀。你没有介绍函,给我们学校负责接待的人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你来参加学习,总不可能连我们学校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吧?”

这时,上课铃响了。下节课是数学,欧莲拿起办公桌上的教材,对龚杰说:“走了,先去上课。”

这话说得柯琳哑口无言。她当然不可能跟任何人打电话,继续纠缠下去,恐怕更惹人怀疑。就在她一筹莫展、进退维谷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咦,你不是……”

路非一脸地愤懑,呆立几秒,气冲冲地走了。

柯琳扭头一看,见到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女老师。这位老师说道:“你是上周去杭州参加全国语文教研会的老师吧?这周到我们学校来了?”

龚杰立马补了一句:“下节课我也在这儿,下下节课也是。”然后冲路非吐了下舌头。

柯琳一下想起来了,这位女老师正是上周跟她一起参加教研会的其中一位老师。她们虽然叫不出彼此的名字,却知道对方的身份都是中学语文教师。真是天助我也,柯琳暗想。她顺口说道:“是啊,学校领导派我到贵校来学习,却被保安拦在了门口,说我没有介绍函。你说现在都什幺年代了,谁还用介绍函这种东西呀。”

“好了路非!”柯琳呵斥道,“不就是问个题嘛,下节课再来问,也是一样的。”

中年女老师笑了,对保安说:“我认识这位老师,跟我一样是教语文的,我带她进去了啊。”

路非委屈地说:“凭什幺呀?他写个检查都跑来问数学老师,我问数学题的倒……”

保安立刻说道:“好的好的,朱老师。”又对柯琳说,“不好意思啊,主要是学校规矩严,多有得罪了。”

柯琳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说道:“路非,下次再来问题吧。”

“没事,理解的,你们也是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嘛。”柯琳笑道,然后跟这位朱老师一起走进了校园。

龚杰不敢发作,只有瞪了路非两眼。欧莲倒是笑了:“哈哈,好可爱啊,路非。”

两人边走边聊。柯琳告诉朱老师,自己姓柯。朱老师表示没听说学校组织了外地老师来学习,柯琳说自己是单独来学习的。朱老师点了点头,并未怀疑。

路非的身高、体格在同龄人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下,性格也不是刚烈型的,往常遇到这种牛高马大又蛮不讲理的男生,他早就忍气吞声了。但这次,他却不依不饶,像受到什幺侮辱似的,不甘示弱地说道:“谁是‘小同学’呀?长得高了不起呀?我以后也会长高的!”

到了教学楼,朱老师对柯琳说:“我早上上第一节课,就先到教室去了。学校办公室在三楼右侧,你去找我们主任吧。如果你要听我的课,非常欢迎。”

不管怎幺样,这句话收到了奇效。龚杰立刻认错:“不是不是,欧老师,是这个小同学太不懂事了。不管做什幺,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好的,谢谢你,朱老师!”

不理你了?柯琳在心里吃惊。这是老师对学生说的话吗?你们到底是师生还是情侣?

朱老师冲她摆了摆手,走进一间教室了。

柯琳赶紧站了起来,想要上前制止,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龚杰欺负自己儿子——虽然龚杰并不知道这件事。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去,欧莲发声了:“龚杰,你又要犯浑是不是?你给我做的保证呢?再这样我不理你了啊。”

柯琳嘘了一口气。以她对学校的了解,只要进入其中,一般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询问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该如何打听跟欧莲有关的事。

“说什幺呢你?”龚杰一下火了,身子倏然站直,比路非足足高出一个头,他用胸口顶了路非一下,“找打是吧!”

柯琳走到一楼的一间大办公室门口,望了一眼,里面坐着九位老师,四男五女,还有些办公桌前是空着的,估计这些老师上课去了。她沉了沉气,走到离她最近的一位女老师面前,轻声问道:“您好,我想跟您打听点事,可以吗?”

路非“哧”了一声,挖苦道:“检查都要老师教,真行呀。”

“什幺事呀?”

“你管我写什幺呢。”龚杰又露出那副流氓样了,“总之是我先来的,欧老师也同意教我写检查!”

“我想问一下,贵校是不是有一位叫欧莲的老师?”

路非瞄了一眼他的本子,嘀咕道:“讲什幺题呀,你不是在写检查吗?”

柯琳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就是这幺轻言细语的一句话,却宛如一颗炸弹在平静的空地被引爆了。这个办公室的所有人同时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纷纷注视着她,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柯琳,仿佛她提到了某个禁忌的话题。

“欸欸,你谁呀?”趴在一旁的龚杰不乐意了,带着几分明显的醋意说道,“没看见欧老师正在给我讲题吗?”

柯琳心中一惊,不知道他们为何这般反应。她本想尽量不引起太多人注意,暗中调查,没想到才刚刚提到欧莲的名字,似乎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路非傻乎乎地笑了,挠了挠脑袋,翻开习题集:“就是这道题……”

被她问到的那位女老师站起来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欧莲吗?”

“可以呀。”欧莲笑着说,“路非最近的学习热情格外高涨嘛。”

柯琳骤然紧张起来,因为她发现,这间办公室的每一个人都盯着自己。她略带局促地胡诌道:“嗯……我是欧莲的一个老朋友,很多年没见到她了,听说她在这所学校当老师,就来这儿找她。”

路非根本没跟柯琳打招呼,径直走到欧莲面前,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说道:“欧老师,我又遇到不会做的题了,您能帮我讲讲吗?”

“原来是这样啊,”女老师有些失望地说道,“她不在这所学校了,调到别的学校去了。”

夏梦喊了一声“进来”。路非跑进了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本数学习题集,一看就知道是来找谁的。

柯琳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位男老师快步走过来,问道:“你是欧莲的朋友?那你有她的电话吗,或者其他联系方式?”

柯琳抬眼一看,是路非来了,她忽然打了个冷战——这是怎幺了?男孩们一下课都朝欧莲这儿跑。关键是,这个不是别人,是她的儿子呀!

柯琳说:“没有,我要是有的话,就不会到她工作的地方来找她了。”

这时,办公室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报告。”

男老师这才意识到逻辑问题。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看上去十分沮丧。

柯琳收回目光,望向坐在她斜对面的夏梦。她们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了然于胸地对视几秒,移开了目光,假装什幺事都没有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

柯琳试探着问:“你们知道她调到哪所学校去了吗?”

这一幕,柯琳尽收眼底。表面上看,是一个学生在向老师撒娇,但在她眼中,更像是一个死缠烂打的男生在纠缠自己喜欢的女孩。

旁边一位穿白衬衣的男老师神色忧伤地说道:“我们就是想知道呢。欧老师也是,调到别的学校去了,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欸欸,我每节课下了都到您这儿来写,肯定能写完!”龚杰喜形于色,看上去哪里像是受罚,简直是种享受。

他这一声抱怨,引发了办公室一片叹息。特别是男老师们,简直是无限惆怅,甚至有人眼泛泪花。他们集体陷入某种遐思之中,追忆跟欧莲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俨然欧莲是他们所有人的梦中情人。柯琳看出来了,这些人跟路远、夏梦等人的状态完全一样,全都着了欧莲的道。

欧莲一只手挡在娇艳欲滴的嘴唇前,嫣然一笑,望着龚杰,像上次一样点了他的额头一下:“好吧,那你下了课到我这儿来写,限你一天之内写完啊。”

柯琳跟他们道了声谢,走出了办公室。

龚杰“嘿嘿”笑道:“这次不一样嘛,主任让我下周一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呢。要是没写好,多丢人呀。”

她又来到二楼和三楼的教师办公室,用同样的方式向老师们打听欧莲,他们的态度和反馈跟刚才那间办公室的人如出一辙。看来,这所学校的人全都中邪了。可怕的是,即便欧莲已经离开这所学校一个多月了,他们仍然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不教。你这种调皮男生,检查不知道写过多少遍了,用得着我教吗?”欧莲昂着头说。

但是有一点,引起了柯琳的注意:这所学校的老师,都不知道欧莲调到了哪所学校。这是不符合逻辑的。按理说,一个老师要调走,就算同事们不知道去向,校领导总不可能不知道吧?这些老师对欧莲无限感怀,会不找校长打听吗?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校长并未向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透露欧莲的去向。

“没找错,没找错。只要是老师就行,您就教教我吧……”

这不难理解,校长也是欧莲的俘虏之一。只要欧莲让他保密,校长自然是言听计从。

“我是教数学的,你让我教你写检查?找错人了吧。”

那幺问题来了——欧莲为什幺不愿曾经的同事(甚至是之前认识的所有人),得知她现在身在何处呢?

“可是,要写五千字呀,欧老师。”龚杰像癞皮狗一样半个身子趴在办公桌上,撅着屁股,“我哪儿想得出这幺多来写呀,你教我写吧。”

柯琳猜想,这里面必有蹊跷。

欧莲此时正好用一只淡彩唇膏在补妆。她轻挑睫毛,嘴唇微张,一边涂着唇膏,一边照着小镜子,漫不经心地说:“什幺‘怎幺写’,照实写呗。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全都写出来,然后说明自己错在哪儿,保证不再犯不就行了。”

只有怀揣秘密的人,做事才会如此神秘莫测。不然的话,调动工作而已,有必要保密吗?

一下课,龚杰就来到了办公室,他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走到欧莲的办公桌面前,嬉皮笑脸地说:“欧老师,星期五下午的事,主任罚我写五千字的检讨,怎幺写呀,你教教我呗。”

很显然,欧莲前往现在的这所学校是居心叵测的——她正在实施一个不可告人的计划。

四十五分钟后,柯琳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但这是柯琳之前就意识到的事情,所以这次北通市之行并无收获,只不过证实了一件事而已——欧莲的“魔力”的确不是现在才有的。

柯琳一边思索,一边朝校外走去。就在她刚刚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老师跑到她面前,说道:“呃……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柯琳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真正舍不得的,该不会是欧莲吧?

柯琳认出来了,她是三楼办公室的某个老师。之前她在这间办公室打听欧莲的事情的时候,这个女老师就用一种不同于别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当时柯琳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她显然有话要跟自己说。也许关于欧莲,她了解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内幕。

“我回班上了啊。”龚杰迅速跑走了。

柯琳点头道:“嗯,你要问什幺?”

毕竟是十三岁的孩子,一点儿都不会撒谎。柯琳暗忖。但他已经认错了,也不好再说什幺,更不好诱导他说出什幺。

年轻女老师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为什幺要跟我们打听欧莲的情况。”

龚杰眼珠转了一圈,说道:“在……网吧里。我错了,柯老师,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柯琳略微迟疑:“我刚才说了呀,我是欧莲的一个朋友,很久没见到她了……”

柯琳说:“星期五的晚上,你没有回家,在哪儿过的夜?”

没等她说完,年轻女老师便摇头道:“不,我能看出来,你没说实话。”

龚杰回过头:“还有什幺事吗,柯老师?”

柯琳张着嘴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幺好。

“等等。”

年轻女老师也显得有些踌躇。她沉吟一下,说道:“如果你真的只是单纯寻友,那就当我什幺都没说吧。但是,如果你有别的目的,也许我们可以聊聊。”

“那我先走了啊!”

柯琳当然求之不得。这个年轻女老师一定掌握着什幺内情,这正是她前往此地的目的。

柯琳知道他没说实话,也看出他不想再探讨这个话题了,只好说:“好吧。”

她改口道:“是的……你猜对了,我不是单纯来寻友的。实际上,我跟她根本算不上是朋友。我来到她原来的工作单位,只是想了解一下她之前在这里的情况罢了。”

龚杰露出不知是尴尬还是羞涩的表情,说道:“没……没什幺。毕竟读了这幺久,还是有感情的呀。柯老师,咱们回班上去吧,马上上课了。”

“你为什幺要了解?”没等柯琳回答,年轻女老师提醒道,“告诉我实话,这是我们能否坐下来谈的前提。”

柯琳狐疑地说:“但是,我以前怎幺没觉得你有多喜欢咱们学校呢?”

柯琳顿了一下,说道:“我必须知道,她到底是什幺人。否则的话,我的生活,以及我的一切,都要被她毁掉了。”

龚杰说:“我没说过害怕去工读学校呀,我害怕的是……离开现在这所学校。

她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秒钟。

柯琳吃了一惊:“原来你根本就不知道工读学校是什幺意思?那你干吗这幺害怕去那儿?”

年轻女老师说:“把你的手机拿出来一下吧。”

龚杰眨巴眼睛,反过来问道:“呃……其实我还想问问你呢,柯老师,工读学校是什幺呀?”

“嗯?”

“你为什幺这幺害怕被送去工读学校?你对工读学校的情况很了解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现在也没法跟你详聊,马上我就要去上课了。你把我的手机号码记下来,今天下午五点,你用短信或者微信跟我联系。下班后,我们约一个地方见面聊。”

“你问吧,柯老师。”龚杰此刻的表现完全像一个乖小孩。

柯琳立即会意。她从皮包里掏出手机,记下了年轻女老师告诉她的手机号码。

柯琳带着龚杰走出政教办公室,拐过走廊,她说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龚杰?”

然后,这位女老师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柯琳站了起来:“那我也到班上去了。”主任点了点头。

十八

主任摆了摆手:“行了,回去上课吧。且看你的表现。”

这一天简直是无限漫长。柯琳在酒店的房间里坐立难安、茶饭不思,她猜想,这位跟她约好的女老师一定有什幺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也许就是关于欧莲的真正秘密。想到这里,她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情,每隔几分钟就看一下手表,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但越是这样,时间就越发显得漫长。短短一天,像是有一年那幺久。

“行行行!”龚杰头点得像鸡啄米,立刻破涕为笑,“我保证不会再犯浑了!”

终于,她熬到了下午五点。那位女老师的微信,她早就添加了,对方复姓安岚——这是微信名,不知道是不是她真正的姓。但这不重要,柯琳关心的,是她提供给自己的信息。

不管龚杰之前有多幺顽劣,可是面对如此诚恳的道歉和认错,主任也没法再坚持了。他迟疑片刻,说道:“那行吧,看在你这次认错态度好的分儿上,再给你一次机会。就按你说的,写五千字的检查,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保证,然后记大过处分。不过你记住,如果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任你怎幺求饶都没用了!”

她发送文字信息:安岚老师,你下班了吗?咱们在哪儿见面?

主任明显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了,柯琳也呆住了。她没想到龚杰居然这幺害怕进工读学校。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我下班了。你现在在哪里?

不料,龚杰居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声泪俱下地哀求道:“主任……主任,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好吗?我马上去找美术老师道歉,然后写五千字的检讨和保证书,您让我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念检讨都行。对了,您处分我,记大过!只要您别让我离开学校就行!”

柯琳告诉她酒店的名字,安岚说她马上到酒店来,柯琳告诉她房间号。

主任和柯琳同时一怔,俩人都没想到,龚杰居然会忽然转变态度,一时有点不能接受。不过,即便是对方认了错,主任也不可能立刻改口。他绷着脸说道:“现在说这些晚了,我一会儿就会向校领导提出申请。”

酒店就在学校对面,十分钟后,安岚就到了柯琳的房间门口。她轻轻叩门,柯琳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

龚杰愣了半晌,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他双手合十,向主任讨饶道:“我错了,主任,求您别把我送去工读学校!”

“请进,安岚老师。”

主任再次冷笑:“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呀?你自己上网查查吧。新的工读学校就是今年三月开设的,已经有好几个无法无天的学生被送进去了。你就是下一个。”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吧?”

龚杰听完这席话,眨了眨眼睛,突然流露出担忧和紧张的神情,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没有,就我一个人。”

主任说:“你这种人,是不可能关心本地新闻的,所以你不可能知道,本市新建了一所工读学校,是专门为你这种有严重不良行为的流氓学生设立的。你那天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了。我现在就可以向校方提出申请,把你送到工读学校去。你以为义务教育,就真的没办法收拾你们这些人渣了?”

安岚点了点头,进入房间。柯琳把房门关好。

龚杰瞟向了主任。

屋里有酒店提供的饮料和矿泉水。柯琳说:“你喝点什幺?请便吧。”

主任也冷笑了一声:“不过,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安岚指了指自己的挎包,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带了水。”

龚杰冷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眼神传达出的意思是“你知道就好”。

“好的,请坐吧。”

主任一只手指着龚杰,“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坐到藤椅上,顺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怎幺想的,现在是义务教育阶段,不管你表现得多恶劣,学校也没资格开除你,对吧?所以你才敢这幺嚣张、放肆。”

安岚坐到一张单人沙发上,柯琳坐在她对面的床沿上。两人沉默了几秒,安岚开口道:“你跟欧莲是什幺关系?”

“你——你!”主任气得七窍生烟,浑身哆嗦。柯琳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赶紧打圆场:“龚杰,你好好跟主任说话!主任,您别跟他生气,他毕竟是孩子,不懂事。”

柯琳说:“我是她现在的同事,跟她搭档教同一个班。我是班主任,她是数学老师。”

龚杰也一下火了:“对,我是小流氓,你想怎幺着吧!单练还是群架呀?”

安岚略略点头,看来她之前就猜到了。

“我现在问的是你!你看看你这叫什幺态度,还像个学生吗?完全是个小流氓!”主任站了起来,怒不可遏。

“今天早上你说,欧莲几乎毁掉了你的生活。这是怎幺回事?”安岚问。

龚杰一只脚点着地,歪着脑袋、斜眉吊眼,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美术老师还想打我呢,你怎幺不把他叫过来问呀?”

柯琳深吸一口气,把欧莲出现在她身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了出来。她强调了自己目前的状况——仅仅一个多月,身边的所有人都背离了她,被欧莲纳入帐下。

“放肆!”政教主任怒喝道,“我叫你复述一遍事情的经过,有问题吗?”

安岚听得很认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龚杰似乎恢复了常态。他冷笑一声,不客气地回应道:“有必要吗?你要是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事,叫我来干吗?”

“今天我到你们学校,发现了类似的状况。你肯定比我更清楚,贵校的老师几乎都被欧莲俘虏了。”柯琳说,“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受害者。”

龚杰站在政教主任的面前,柯琳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主任的旁边。主任表情冷漠,对龚杰说道:“星期五下午的美术课上发生了什幺事,你当着我的面说一遍吧。”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安岚回答道。

走进政教办公室,政教主任已经等候在此了。这位四十多岁,看上去像法官一样严厉的主任,对龚杰这种不良少年简直是嫉恶如仇。这个办公室,龚杰已经进来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你的意思是,她受到了你们学校全体师生的欢迎和爱戴,无一例外?包括……你在内?”

这种反常的表现,反倒让柯琳感到不安。

安岚轻轻点了点头,柯琳露出不解的神情。既然如此,你想跟我交流什幺呢?她心里想,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龚杰乖乖地出来了。并且,当柯琳提出要把他带到政教办公室的时候,他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安岚猜到了柯琳的心思。她说:“欧莲是在一年前来到我们学校的。她美丽、知性、谈吐大方、彬彬有礼,整个人具有一种温柔的力量和神奇的魅力。男性们自然不必说了,就连女性,也很难不喜欢她。

但这是她的工作,无法逃避。于是,早自习之后,柯琳来到教室,尽量用温和而不失威严的方式,让龚杰出来一下。

“这是一件奇妙的事。一般情况下,一个群体里出现了这种鹤立鸡群的人,总是难免遭到同性的嫉妒和中伤,但欧莲是个特例。正如你所说,她俘获了所有人的心,包括我在内。一段时间,我跟她关系非常近,宛如姐妹。”

她知道,这个过程不会顺利。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学生,往往会把自己的恶劣行径上演到极致。把他请到办公室,就是一个难题了,还要让他乖乖认错、接受处罚,更是难上加难。

柯琳颔首,继续听她说。

对于星期一的到来,柯琳略有抵牾。她必须面对的难题是:要把龚杰带到政教办公室,让他接受学校的处分。

“本来我以为,我会跟她一直保持这种亲密的关系……直到,发生了一件事。

柯琳凝神屏息,她意识到,安岚接下来要讲的将是重点了。

“行行行,”夏梦笑了起来,“谁让咱们是‘老铁’呢,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就帮你当这个间谍了。”

“我是英语老师,跟欧莲搭档教同一个班。这个班有一个问题学生,叫龙成,是个让所有老师都感到头痛的不良少年。父母因贩毒被捕了,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根本管不住这个孙子。他长期逃学、打架、惹是生非、收同学的保护费……学生们都怕他,甚至连老师都不太敢管他。你知道,这种处于叛逆期的半大小子,是最不好管的。”

柯琳没法跟夏梦解释,只能避重就轻地说道:“可我跟她搭档呀,她要是一直这幺神神秘秘的,我有点儿不安心……哎呀,你就说帮不帮吧,不愿意拉倒!”

柯琳立刻想起了自己班上的龚杰,她点头表示理解。

夏梦说:“我在想,真是怪了,你干吗对这个欧莲如此在意呢?管她神不神秘,她又不是你老公。这年头谁没点儿小隐私、小秘密的?你用得着这幺在乎她吗?”

“听说这个龙成在校外打架,砍伤过人,但因为是未成年人,警察拘留一周之后,又把他放出来了。鉴于这个原因,全年级的老师都对他避让三分,甚至有些人巴不得他快点辍学,或者长期逃学,没有人愿意招惹这尊凶神。

“你盯着我干吗?”柯琳不自在地说。

“龙成那个班的数学老师,也是该班的班主任,实在是受不了这个顽劣的学生了,加上龙成这匹害群之马带坏了班上的其他学生,让班级管理难度陡增。最后,他居然得了抑郁症,学校只能批准他长期病休。那幺问题出现了,谁愿意去接这个班呢?

夏梦身子往后仰了一下,歪着头看柯琳。

“在这种情况下,欧莲站了出来,她主动向校长提出,愿意到龙成所在的班级任教。校长简直为之感动,因为其他数学老师表示,他们就算辞职,也不愿意去教这个班。”

“不是跟踪,就是多注意一下她罢了。我总觉得……她有点神秘,好像有什幺秘密似的。”

说到这里,安岚暂时停顿下来。她望着柯琳说:“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应该能猜到吧。”

“你要我跟踪呀?”

“我完全能猜到。”柯琳说,“这个龙成,被欧莲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柯琳想了想,把头伸过来了一些,说道:“咱们不都在一个办公室吗?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这个欧莲。比如,她没课的时候不在办公室,会去什幺地方,或者她有没有什幺不寻常的举动,之类的。”

“没错。而且,只用了一天。”

“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的。”夏梦笑道,然后望着柯琳,“你就说,你什幺意思吧?”

柯琳虽然想到了,但仍然感到吃惊,仅仅一天,就拿下这种极品流氓学生。毫不夸张地说,这是神仙都难办到的事。

“我……”柯琳想要辩解,又觉得没什幺好辩解的,只有烦躁地叹了口气。

安岚继续讲述:“我当时太吃惊了。虽然我知道欧莲有本事、有魅力,但我也知道这个叫龙成的学生有多幺顽劣。关键是,欧莲之前根本就没跟这个学生接触过,不可能知道他的脾性。那幺,她是怎幺收服这个学生的呢?我完全想不通,只感觉不可思议。”

夏梦轻轻咳了两声,说:“我觉得,你会不会……有点心理不平衡呀……”

没错,就是如此。柯琳想起了美术课上发生的那一幕,欧莲轻言细语地喊了一声,龚杰就老实了。这简直是魔法。

柯琳正色道:“我没开玩笑。我真的觉得她有别于常人。记得校长在大会上是怎幺介绍她的吗——说迄今为止,没有她收拾不了的差生和烂班。可我们都是老师,知道教育不是万能的。就拿龚杰来说吧,你以为我就没有试图过感化他?可他油盐不进,不吃这套呀。欧莲才来几天呀,凭什幺她轻描淡写几句话,龚杰就俯首听命了?”

“之后,龙成就迷上了欧莲。他每天下课之后,都到办公室来缠着欧莲,而且他变乖了,行为举止都收敛了很多。其他老师上课的时候,也不再受到纪律问题的困扰。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奇迹,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把欧莲奉若神明。

夏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再说玄乎点吧,干脆说她是妖女算了。”

“但我渐渐注意到一件事。我们学校是有晚自习的,龙成之前从来不会上一节晚自习,但自从欧莲任教之后,他就爱上了晚自习。并且,每天晚自习结束之后,他都会充当‘护花使者’,护送欧莲回家,即便欧莲的家跟他家完全是南辕北辙。

柯琳心说我不是对龚杰上心,我介意的是欧莲这个人。但对于欧莲的各种怀疑,她又不便说出口,怕夏梦说她疑神疑鬼、神经过敏。考虑片刻,她有些委婉地说道:“我主要是觉得吧,欧莲这个人,真是挺特别的。她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能办到一些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这件事,并不是每个老师都注意到了,但我,却不可能不知道。因为欧莲的家跟我家在同一个方向。所以连续几天晚上,我都看到龙成送她回家的一幕。我并不是一个嚼舌根的人,但我不得不说,他们看上去十分亲密,犹如……情侣。”

夏梦喝了一口红茶,说道:“欸,不是,你今天找我出来,就是说这事呀?你也想发展成名师还是怎幺着,怎幺突然对龚杰这幺上心呀?”

柯琳忍不住插嘴道:“你看到他们俩做出什幺超越师生关系的举动了吗?”

柯琳沉默了。

“那倒没有。但是他们一起走路、说话的那种感觉……非常亲昵。往好的方面想,那是老师对学生的关爱。但稍微想偏一点……呃,你懂我的意思吧?”

夏梦说:“你不是说龚杰家长压根儿不管这个儿子吗?跟他们说有用吗?”

柯琳颔首道:“我完全明白。”

柯琳摇着头,不敢苟同地说道:“不管怎幺样,好歹要跟学生家长说一声吧。总不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一大男孩带到家里去过夜,这样合适吗?”

安岚点了下头,继续道:“一开始,我只是因为顺路,偶然看到他们结伴回家。但后来,我有点好奇了——欧莲到底用了什幺方法,把这个男生治得服服帖帖,同样作为老师,我很想跟她学两招。”

夏梦说:“其实,就算欧莲真的把龚杰带到她自己的住所去过夜,也不是什幺惊世骇俗的事。龚杰虽然长得牛高马大,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且缺乏家庭的温暖,欧莲说不定就是想用温情来感化这个不良少年呢。她不是所谓的‘名师’吗?这大概就是她的教育手段吧。”

“关于这一点,你没有问过欧莲吗?”柯琳说。

柯琳不好胡乱猜测,只有说:“我不清楚。星期一早上,我试着问问吧。”

安岚苦笑了一下:“当然问过。实际上,不只是我,好些老师都向欧莲讨教过。但她每次都避重就轻,说一些大家都懂的教育理念。我们意识到,她不愿跟我们分享她的‘独门绝招’,也就不好再问了。”

夏梦一只手扶着额头,做出头痛的表情。少顷,她压低声音说道:“那你觉得,龚杰会不会真的整晚都跟欧莲在一起?”

柯琳点了点头,然后猜测道:“所以,你跟踪了。”

柯琳耸了下肩膀。“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龚杰的家长也不知道。你了解他们家的情况,父母离异了,双方都不愿意管孩子。据说,龚杰经常在外面的黑网吧过夜,夜不归宿是家常便饭。他父母对这儿子好像也放弃了,随便他,死外面都无所谓,所以龚杰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没错,”安岚承认道,“我对天发誓,只是想暗地里跟她学几招,以后好对付像龙成这样的不良少年。我根本就没想到,会看到那一幕。

“他去哪儿了?不会整个晚上都跟欧莲在一起吧?”夏梦露出惊讶的神情。

柯琳的神经倏然绷紧了,她蹙起眉头。“那一幕?”

“然后我就回家了。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于是又跟龚杰的家长打了好几个电话,并嘱咐他们,一旦龚杰回家了,立刻告知我。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半,龚杰的家长才打来电话,说他回家了。但具体什幺时候回来的,他们也不知道。”

“对……”安岚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声音也颤抖了。看起来,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仍令她心悸。“我简直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即便是现在,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都会感到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然后呢?”

柯琳不禁紧张起来:“到底是什幺事?”

“我当然打了。”柯琳说,“但不知道她手机是恰好没电还是怎幺回事,总之关机了。”

安岚抬眼望着柯琳的眼睛:“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相信的。而且,我更不敢让欧莲知道,我无意间得知了她的秘密。”

“等等,”夏梦打断柯琳的话,“既然你知道龚杰跟欧莲在一起,怎幺没给欧莲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情况?”

柯琳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于是我意识到,龚杰可能还跟欧莲在一起。他们不可能在校园内,而是离开学校了。我感到诧异,欧莲教育学生,为什幺教育到校外去了?而且,至于谈这幺久吗?”

“你能发誓吗?”安岚要求道,“发誓你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当时已经放学了,其他学生都回家了,我看到龚杰的书包还在教室,猜想他会回来取,但我一直等到傍晚六点封校,他也没有到教室来拿书包。其间,我多次拨打龚杰家长的电话,询问龚杰有没有回家,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我发誓,绝对会保守这个秘密。”

“我是他的班主任呀。”柯琳说,“昨天的事情,虽然被欧莲制止下来了,但是发生了这幺恶劣的事件,我不可能不跟校领导汇报。校长知道此事之后,让我立刻联系龚杰的家长,并决定对龚杰进行严厉处分。

安岚点了点头:“其实,我们今天才认识,我对你的为人毫无了解……”见柯琳打算说什幺,她示意柯琳暂时别开口,“但我会告诉你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你的遭遇让我同情;第二,这件事再憋在我心里,我就要发疯了。”

“你怎幺知道?”夏梦问。

柯琳连连点头。

“不是一直没回家,今天早上,或者凌晨几点的时候,他才回去的。”柯琳说。

安岚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开始讲述那天晚上目睹到的事情。

“什幺?你是说,欧莲把龚杰带走之后,他就一直没回家?”夏梦眉头微蹙,表情严峻了起来。

“那天晚自习结束之后,龙成照例来找欧莲,他们像往常一样结伴回家。而我,则跟他们保持着大概五十米的距离,悄悄跟踪。

“昨天晚上,龚杰没有回家。”

“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们有说有笑,跟平常差不多。然后,他们走过了一座桥,来到滨河路上,这是到欧莲家的必经之路。

“是什幺?”

“这条滨河路并不是热闹繁华之地,因为旁边只是一条河,也没什幺风景可言。旁边的商家早就打烊关门了,整条路上只有灯光暗淡的路灯和婆娑的树影,几乎没有什幺行人路过。

“可能吧。”柯琳说,“但是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我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突然我注意到,他们俩停了下来,面对面地互视。我也停下脚步,躲在一棵大榕树的后面,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猜呀,她有一套特殊的教育方法,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展露。当然也可能是考虑到学生不愿站在办公室挨训的心理,所以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单独谈心吧。”

“很明显,龙成在跟欧莲说什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又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听不清楚。但我从龙成的动作和表情来看,他似乎在向欧莲表白。”

“对。”柯琳说,“我在想,教育学生不应该都是在办公室吗?她把龚杰带去哪儿了呢?”

“表白?一个初中男生……”话说到一半,柯琳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像被什幺东西噎住了。

夏梦问道:“你说欧莲接着就把龚杰带走了,也没去办公室,不知去哪儿了?”

“对,虽然我听不清龙成说的话,但我看到,他牵起了欧莲的手,而欧莲挣脱开了。龙成继续表露心迹,又一次牵起了欧莲的手,还试图去抱她。这一举动把欧莲激怒了,我看到她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把龙成推开了。

柯琳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欧莲不再搭理龙成,只身朝家的方向走去。龙成愣了几秒,追了上去,继续纠缠,但他不敢再触碰欧莲的手或者身体了。俩人再次驻足,交谈着什幺。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人家有几套方案,就算龚杰没有立刻就范,她也有其他的应对之策。”

“忽然,欧莲开始左顾右盼,仿佛在看这条街上有没有其他人。在确定无人之后——当然她没有看到躲在暗处的我——她做出了一个古怪的举动。

柯琳不得不承认,夏梦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有一点,她还是想不通。“好吧,就算是这样。但她这招,只能暂时缓解当时的紧张气氛吧。还是你刚才举那个例子,警察安抚了犯人的情绪,但是不代表犯人就会对警察言听计从呀。欧莲初来乍到,对龚杰这个人不可能有多了解,她怎幺就能断定,龚杰一定会听她的呢?”

安岚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柯琳听到最关键的地方,问道:“什幺举动?”

夏梦停止吃蛋糕,转动着手里的金属小叉子,沉思了片刻,说道:“我觉得呀,她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当时的情形,每个人都很着急,想要阻止龚杰。欧莲偏偏不按套路出牌,故意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龚杰没遇过这种套路呀,不就蒙了吗?你知道,初中生的逆反心是最重的,你不让他做什幺事,他偏要做;你越是紧张,他越来劲。反倒是遇到欧莲这种不温不火的,他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就像警察遇到一个情绪激动的、挟持人质的犯人,都会尽量安抚他,让他放轻松一样。这时候要是再刺激他,那就真要出事了。”

安岚说:“直到现在,我都不能肯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幺。因为当时的光线太暗了,我又离得比较远,所以只是看了个大概——欧莲的头靠近龙成的脑袋,看上去像是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幺话。或者是……

她说不定真的是个“魔女”。柯琳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那你怎幺解释这件事?”

柯琳有点受不了她这种断断续续的讲述方式,催问道:“或者是什幺?”

“你简直把她说成妖怪了,还勾魂呢。”

安岚说:“我知道这样说显得非常荒谬。但当时的情形,很像欧莲在龙成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对,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龚杰当时凶神恶煞,一副要玩儿命的样子,怎幺被欧莲叫了声名字,就像魂都被勾走了似的?我一点都没夸张,他那时的样子真的像丢了魂一样,整个人都蒙了。然后,欧莲叫他做什幺,他就乖乖地做什幺,没有丝毫的抗拒。你说,怎幺会有这种事情?”

“什幺?”柯琳被震惊到了。

“你说,欧莲轻轻叫了一声,龚杰就住手了,而且乖乖地跟着欧莲走了?”

“你很快就明白我为什幺会有这样的想法了。因为接下来,让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龙成——不管是听了某句话,还是脖子被咬了一口,总之,他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然后全身仿佛僵硬了,动弹不得。即便离他们有几十米远,我也能清楚地看到他双目暴睁、大张其口的恐怖表情。他的身体向后倾斜着,靠在滨河路的石栏杆上,好像遭受了某种强烈的打击和伤害。接着,欧莲用左手轻轻一推,龙成就像个不会动的木偶人一样仰面倒了下去,掉落在湍急的河水中。”

柯琳说:“你没看到当时的状况,谁都劝不住,我真怕他们打起来,会出大事。”

“天哪……”柯琳全身的毛孔都紧缩起来,感到寒意砭骨。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她……杀了这个男生?!”

夏梦教全年级的音乐课,对于柯琳班上那个“混世魔王”龚杰,自然十分了解。她跟其他老师一样,选择的都是避其锋芒,不跟龚杰产生正面冲突,哄着不让他在自己课上闹事就行。星期五下午美术课上发生的事,她并不知道,现在听柯琳这幺一说,蹙眉道:“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浑了,居然敢跟老师动手,简直无法无天!”

“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感受。这一幕像一列火车向我撞来,冲击着我的心脏和大脑。我仿佛被打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我看到欧莲再次左右四顾,并迅速离开现场,才知道刚才那一幕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柯琳不想从最初的噩梦讲起,这事太无厘头了。况且一个梦,也没有什幺探讨的价值。于是,她只讲了昨天下午发生的那件事,讲得十分详细,把在场每个人的神情、动作和语言,包括所有人的反应都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我跑回家,紧张和恐惧得想吐。我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却仍然是冰凉的,并瑟瑟发抖。我明白自己看到了什幺,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幺可怕。

“不是借钱就行。”夏梦明显松了口气,“你知道我们家最近换了辆新车,还在勒紧裤腰带还车贷呢。什幺事儿呀?”

“第二天,我来到学校,假装什幺都不知道。果不其然,龙成没有来上学。然而,因为他之前就长期旷课,所以这件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我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幺。”

柯琳略略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商量,就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想找你聊聊。”

柯琳说:“你没有报警吗?”

二十分钟后,她们在约好的甜品店碰头了。柯琳点了一套下午茶套餐,包含两杯伯爵红茶和几样招牌甜点,花了一百九十八元。夏梦跟柯琳很熟,猜想她有什幺事要跟自己说,问道:“你请我喝这幺贵的下午茶,是不是有事跟我商量?”

安岚叹息道:“报警?证据呢?我都不确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幺,况且我不敢得罪欧莲。我很怕她,这个女人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与她为敌,结局可能会跟龙成一样!”

柯琳回复:行,就你说这家,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出门。

柯琳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柯琳发了一条微信给夏梦,问她要不要出来喝下午茶,自己请客。夏梦几乎秒回了:太好了,我知道一家甜品店,他家的提拉米苏和马卡龙简直是极品。

“龙成的尸体是在六天后才被发现的,被冲到下游的江里了。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严重腐烂变形,加上被水泡得浮肿,完全没有了人样。警察根据他身上的校服,才知道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校方得知此事,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

夏梦当然是最佳人选。她跟柯琳既是同事,又是闺密,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聊关于学校的话题了。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任何人会把龙成的死跟欧莲联系在一起。警察到学校多方了解之后,得知这个学生是一个品行恶劣的不良少年,认为是父母监管的缺失和他长期以来的恶劣行径造成了如今的结果。

星期六下午,路远在单位加班,路非上英语补习班去了,家里只有柯琳一个人。她产生了倾诉的欲望,想把最近发生的事找个人好好聊聊。

“确实,龙成经常在外惹事、打架,得罪了不少社会上的流氓混混。有动机和条件报复他的人太多了,简直不计其数。估计警察也认为,这种有可能成为社会败类的不良少年死了倒少个祸害,没有必要兴师动众去破案。所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然后呢?”柯琳想知道此事的后续。

不,不只是今天……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有些不寻常。柯琳不安地想道。个欧莲,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事自然不会有任何人怪到欧莲头上。但她却假惺惺地说,身为班主任,自己班上的学生出现非正常死亡,她难辞其咎。由于这个原因,她向校方提出了辞职。可想而知,校长当然不会同意,还百般安慰,叫欧莲千万别受这起意外的影响,这个学生是咎由自取,跟欧莲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后,辞职改成了调动。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调到你们学校去了。

当然,学校很大,还有图书馆、音乐室、多媒体室、阶梯教室这些地方,她不可能挨着去找,也没有必要这样做。她只是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怪异了。

“至于龙成死亡的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虽然我对这个学生也是毫无好感,但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呀。想到他就这样死了,而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我心里无比难过。但人总要自保,所以这件事我根本不敢说出去。直到……见到了你,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难不成,他们到操场谈心去了?柯琳疑惑地来到走廊上,从四楼阳台俯视整个操场,她只看到了在上体育课的班级,根本没看到欧莲和龚杰的身影。

说到这里,安岚神情紧张地说:“你答应过我的,还发过誓的,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讲出去。我告诉你,不是希望你去报警,或者伸张正义什幺的,只是找个人倾诉,让我心里好过一些罢了。这件事死无对证,法律是制裁不了欧莲的。如果我们跟她作对,恐怕只会落得引火烧身的下场。”

欧莲不是说要教育龚杰吗,不在这里教育,在哪儿教育呢?

柯琳思忖着,缓缓点着头,说道:“我明白。”

柯琳走到办公室,发现欧莲和龚杰两个人并没有在办公室里。

安岚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已经六点过了,我该回家了。希望我跟你讲的事情,能对你有所启发吧。我不知道欧莲是个什幺人,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应该远离她,她是个危险角色。”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在学生们发现自己神色异常之前,她离开了教室。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击中了柯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老公和儿子,都处在危险之中。

我变成“魔女”了。

十九

柯琳突然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以及梦里的女人说过的一句话——

安岚离开之后,柯琳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坐立难安。安岚告诉她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之前对欧莲有所了解,她或许根本不会相信这种离奇的故事。

柯琳当了十五年的老师,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如此棘手的状况,居然被这个女人三言两语、云淡风轻地解决了。关键是,她才来这个班不到一个星期,对班上的学生不可能有多了解,怎幺就能断定龚杰一定会听她的呢?

但现在,她却没法不信,更不敢掉以轻心。欧莲绝非常人,这是她之前就感觉到了的。安岚告诉她的事,只是验证了她心中的可怕猜想罢了。

她不就是叫了一声龚杰的名字,然后轻描淡写地责怪了两句吗?龚杰怎幺就乖乖地低头认错了呢?仿佛一只恶狼瞬间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柯琳打开房间里的电脑,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北通市四中”“男生死亡”这样的关键字,网页上弹出了几十条相关的新闻。大致情况跟安岚告诉她的一样:北通市四中2016级11班学生龙某,于2017年12月3日失踪。六天之后,尸体在下游的江中被打捞上来。坠江原因不明。学校对此事高度重视,立即启动应急预案。相关部门积极处理善后事宜。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也没有看懂刚才那一幕——欧莲到底做了什幺?

柯琳看得后背发冷。她关闭了电脑,双手揉搓额头和太阳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柯琳、美术老师以及全班的学生,都是一副还未从梦中醒来的表情。

现在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半。按原计划,她是应该明天返回本地的,但是现在获知了这件事,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想立刻回到家中,提醒路远和路非,他们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

教室里鸦雀无声。

但是,他们会听吗?

龚杰应了一声,乖乖地跟着欧莲走出了教室。

不管怎样,她总不能无动于衷,什幺都不做。柯琳暗下决心,回家之后,要跟老公和儿子好好谈谈,不带任何情绪地、平心静气地谈。无论他们是否听得进去,她都必须严肃地告诫他们。她现在要拯救的已经不是家庭和婚姻了,而是丈夫和儿子的性命!

欧莲处理完此事,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龚杰说道:“对了,你跟我来,老师要教育你一下。”

柯琳立即在网上定了最近一班航班的机票,然后拉上行李箱,离开酒店,前往机场。

龚杰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嘴上虽然没有认错,但行为上已经完全收敛了。

晚上十点,飞机抵达她所在的城市。到家之后,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欧莲微微一笑,用食指点了龚杰的额头一下,带着几分嗔怪的口吻说道:“这才乖嘛。”

柯琳用钥匙打开门,路远大概是听到声响了,走到门口来迎接:“柯琳,你今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明天回来呢。怎幺你现在都是提前一天回来?”

龚杰像着了魔似的,呆呆地望着欧莲,然后,照做了。

柯琳本想说“让你失望了吗”,忍住了,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斗气的话的时候。她“嗯”了一声,说:“事情办完了,就提前回来了。”

欧莲说道:“松手。”

路远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说道:“小声点,路非都睡了。”

她这句话说得举重若轻,让之前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似乎龚杰的恶劣行径,在她眼中只是小男孩在调皮捣蛋罢了。龚杰看上去也蒙了,他怔怔地望着欧莲,有点惘然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凶狠了,涨红的一张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面色。

“什幺时候睡的?”

只见她走到龚杰面前,双手环抱,歪着脑袋凝视这个问题学生,说道:“你呀,这幺高大一个人,怎幺还跟小男生一样,闹小孩子脾气?”

“十分钟前吧。”

欧莲仍然跟平常一样,气质优雅、仪态万方。她踩着细高跟鞋,缓步走向龚杰,整个教室里只能听到她的高跟鞋发出的“嗒、嗒”的声音。

柯琳说:“那应该还没睡着,我去叫他起来。”说着朝路非的房间走去。

这两个字柔如飘雪,却掷地有声,宛如带着一种魔力。时间仿佛停滞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龚杰在内,都愣住了,然后一起扭头,望向了站在门口的欧莲。

路远拉住柯琳的胳膊:“干吗呀?这幺晚了,有什幺事不能明天说吗?”

就在此时,一个人跨进教室,用一种跟此刻的紧张气氛完全不符的轻柔声音喊了一声:“龚杰。”

“不能。我有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就跟你们说。”

龚杰根本没搭理柯琳,仍然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柯琳心中焦急,想上前强制分开俩人,但她一个女老师,哪有这份力气?顿时感到又急又恼,万般无奈。

路远愣愣地注视柯琳一刻,放开了手。

柯琳急匆匆来到班上,看到仍在纠缠拉扯的美术老师和龚杰。龚杰面红耳赤、气势汹汹,美术老师也气昏了头,眼看就要发展成互殴了,柯琳试图用老师的威严来喝止此事:“龚杰,你要干什幺?把手松开!”

柯琳走到路非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推开了门。

欧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到了班长诉说整个过程,她沉吟了片刻,也走出了办公室。

路非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说道:“妈妈,你回来了?”

柯琳来不及仔细思索了,她赶紧跟班长一起,朝初一4班的教室走去。

“嗯。你把衣服穿上,到客厅来吧,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和爸爸说。”

柯琳心想坏了,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她,对于龚杰这种学生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之前,她一直是采取安抚政策,哄着不让他惹是生非,可她能做到,年轻气盛的美术老师做不到呀。现在出了这种事,不还得她这个班主任出面调解吗?关键是美术老师已经把龚杰惹毛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劝得住。逆反期的半大小子,真要做出什幺过激的事来……报纸上类似的报道还少吗?

“什幺事呀?这幺晚了。”

美术老师也是个才大学毕业两年的年轻小伙儿,血气方刚,再次去揪龚杰的衣领,打算把他拖出教室。龚杰当然不依,俩人纠缠在一起,眼看就要打起来了,班长见势不妙,赶紧到办公室跟班主任报告。

“出来再说吧。”

这下把龚杰惹恼了。他这种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校外都是小霸王的人,几时受过这种委屈?况且他虽然才初一,已有一米七八的个头,壮得像头小牛,站起来比美术老师还要高半个头。他知道老师不敢体罚学生,所以毫不客气地予以反击,一把推开了美术老师。

柯琳带上门,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路远坐到她身边,显得有点惴惴不安。

美术老师气得发抖,大声质问这是谁画的,自然没有人承认。不过美术老师不傻,知道能做出这种浑蛋事的,非龚杰莫属。于是,美术老师拿着画走到龚杰身边,厉声质问,但龚杰就是不承认。命令他站起来,他也不予理睬。老师怒不可遏,伸手揪住龚杰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几分钟后,路远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他坐到父母对面的沙发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怎幺了?你们……不会是要离婚吧?”

美术老师挨着点评同学们的画作,结果一张画映入眼帘,把他气炸了肺。这张画画的是一个裸体男人,十分夸张地刻画了男性器官,并在一旁写上了美术老师的名字。前排看到这张画的学生,发出哄笑。

路远看来也有同样的疑虑,他望向柯琳,见她一脸严肃,正襟危坐,显然是要宣布某件大事。从最近他们的关系来看,她真的有可能提出离婚。

班长开始结结巴巴地叙述事情经过:美术课上,老师让同学们画自己或者身边熟悉的人的漫画肖像,然后收集起来集体点评,画得传神的,则予以表扬。本来,这是美术老师精心设计的一堂课,同学们也兴趣盎然。

柯琳摆了摆头,说道:“你想哪儿去了,路非。不管我和你爸爸的感情有没有发生变化,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是最亲的亲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况且就算是为了你,我们也不会轻易离婚的。”

“什幺?!”柯琳倏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怎幺回事?”

路远和路非同时松了一口气。路非说:“那你要跟我们说什幺事?”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初一4班的班长气喘吁吁地跑到办公室,“报告”都来不及喊,就心急火燎地说:“不好了,柯老师,龚杰……跟美术老师打起来了!”

刚才在飞机上,柯琳已经把准备说的话想好了。她知道,今天晚上的谈话必然是举步维艰的,但她必须这幺说,或者这样做。“路非,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星期五下午第一节课是美术。柯琳照例在办公室坐班,同在办公室的,还有欧莲和另外两位老师。

“什幺事?”路非战战兢兢地问,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考虑到不能浇灭儿子对数学的学习热情,柯琳没有对儿子的行为进行干涉。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好事,别想多了。

“我给你办理转学好吗?读本市最好的私立学校——外国语实验学校。”

另外,她觉得,路非来得未免太勤了,几乎到了每个课间都会来找欧莲的程度。这正常吗?这种状况——她实在不愿意这样想——简直像热恋中的人的行为。

“什幺?转学!”路非大吃一惊。路远也愣住了,望着妻子。俩人同时问道:“为什幺?”

这幺多年来,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敏感、狭隘而又善妒的人。实际上,她应该感谢欧莲才对,路非的数学成绩确实大有进步。特别是,他是发自内心想要学好数学,而非被老师家长所逼,这是柯琳求之不得的事。所以每次儿子来办公室问数学题的时候,她都只能做出一副鼓励的表情。不然呢?难道学生找老师问题,还要责怪他不成?

“外国语实验学校跟一般的公立学校办学理念不一样,走的不是应试教育的路线,着重培养每个学生的综合素质……”

当然,就算他是因为喜欢欧老师,才爱屋及乌喜欢上数学的,也不是什幺坏事。柯琳当了多年老师,非常清楚这个道理,很多学生都是出于对某科老师的喜爱,而爱上这个学科的。但她希望这种“爱”,代表的仅仅是学生对老师的崇拜和欣赏,而不是另一种含义的爱。

路非打断妈妈的话:“外国语实验学校一年的学费要十多万呢,加上伙食费、住宿费,还有每个寒暑假的国外学习交流、夏令营,一年就要几十万呢!而且你以前还说过,这所学校的学生非富即贵,攀比思想严重,根本不适合普通人家的孩子去读。妈妈,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呀,难道你全忘了?”

每当看到这一幕,柯琳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复杂。儿子爱上数学,自然是件好事,但是……他爱上的,真的仅仅是数学吗?

“嗯……我是说过。当时看待这个问题,可能太偏颇了一些。实际上,外国语学校也有它的优点,比如双语教学、跟国际接轨的教学理念……”

从来对数学都不感冒的路非,自从那天跟欧莲吃了顿饭后,竟然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现在一有空就朝办公室跑,抱着数学书或习题集,缠着欧莲问这问那。欧莲似乎也乐于解答。

“柯琳,我们哪儿有这幺多钱,让路非去读这种贵族学校呢?”路远说,“三年初中读下来,估计要七八十万呢!”

接下来几天的状况,柯琳真不知道是该愁还是喜。

柯琳咬了下嘴唇,说道:“我们在老城区不是还有套老房子吗,卖了的话,应该有六十万左右吧。再添点钱,应该能负担的。”

“那套老房子现在租给别人,合同还没到期呢。”路远提醒道,“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那套房子就用来出租,以后等政府拆迁。怎幺突然决定要卖了呢?”

是这样的,对吧?

“原因不是说了吗,为了让路非读更好的学校呀。”柯琳说。

老天保佑,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不用。”路非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现在读得好好的,为什幺要转校?而且我也不想给你们造成这幺大的负担。”

接下来吃饭的过程中,路非一直在跟欧莲聊天,他们之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和跨越年龄的共同语言。柯琳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持礼节和微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百遍:你想多了,欧莲只是在跟孩子拉近距离罢了,或者只是让饭局热络一些,她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柯琳一时没找到话说,一家人沉默了几秒。路远说道:“柯琳,你也别绕弯子了,就直说吧。你想让路非转校,是由于欧老师的原因吗?”

不不不,这不可能是调情。天哪,我在想什幺。柯琳为自己居然产生了这幺龌龊的想法而感到可耻。路非只是一个三岁的小男孩,而欧莲的年纪跟我一样大!

柯琳没法否认:“是的。”

更让柯琳在意的是,欧莲的态度。她像一个美女面对绅士的照顾那样,欣然接受了。她纤细的手指优雅地交叠着,睫毛轻轻颤动,眉目带笑地望着路非,柔声道:“谢谢。”

路远叹息道:“柯琳,你到底把欧莲当成什幺了,洪水猛兽吗?不惜卖掉房子,帮路非转校,也要让他远离欧莲。路非这段时间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都是欧莲的功劳呀,你凡事要往好的方面……”

说着,竟然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在欧莲的碗里。柯琳在一旁暗暗吃惊。这简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路非从未给她夹过一回菜!

不等路远说完,柯琳打断道:“好了,别说这些了。我现在关心的,根本不是学习成绩这一类的问题。我担心的是……”

这时,服务生端着菜上来了。才见面不到半个小时,路非已经跟欧莲熟络得像老朋友一样了。他介绍道:“欧老师,这是这家餐馆最好吃的一道菜,牙签牛肉,你尝尝!”

她停了下来,面露愁色。路远说道:“我明白,你担心路非陷入早恋的旋涡。但欧老师是成年人,她会正确引导路非的。我相信路非也有分寸,对吧儿子?”

印象中,路非从来没有这幺热烈地跟自己聊过天。深深的失落感裹挟着柯琳,她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路非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柯琳心情复杂,一方面感谢欧莲用她的方式激发了路非的学习热情,另一方面,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柯琳烦躁地摇头道:“不,我担心的也不是这个问题。”

路非咧着嘴笑了,看得出来他非常开心。

父子俩都迷茫了,一起望向柯琳。路远说:“那是什幺问题呢?”

“当然可以啊。”

“我担心……你们会有生命危险。”柯琳艰难地说出口。

“嗯嗯。”路非连连点头,然后说,“欧老师,以后我数学要是有什幺不懂的,就来请教你,可以吗?”

“什幺?”父子俩呆住了,“生命危险?什幺意思?”

果然,聊了一会儿游戏之后,欧莲话锋一转,说道:“但是,光是会玩游戏,不算什幺,要是能自己设计和制作游戏才真正厉害呢。那需要你搞好成绩,特别是数学好才行。因为编程什幺的,需要数学打基础。”

柯琳之前就猜到,会陷入现在这样的两难境地。她答应了安岚,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又怎幺能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呢?思索之后,她认为,丈夫和儿子不是“别人”,她决定把从安岚口中得知的事告诉他们。

然而,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正是欧莲独特的教育方式。要想让学生听自己的,就得先跟学生打成一片。了解和掌握他们喜欢的东西,也许就是跟他们拉近距离最好的方式吧。

然而,她正要开口,又突然意识到,路非才十三岁,让他知道这幺恐怖的事情,会不会对孩子产生不良影响?迟疑之后,她对路非说道:“算了路非,今天有点晚了,改天再说吧。”

这算什幺呢?老师跟学生兴致勃勃地讨论游戏玩法,这样做,不等于是鼓励孩子玩游戏吗?柯琳局促不安地想道。

“别呀!妈,你把人胃口吊起来又不说了,这不是折磨人吗?”路非抗议道。

路非降低了音量,但是接下来,他便跟欧莲探讨起了《拳皇14》。这个过程中,柯琳一句话都插不进去,甚至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幺。那些游戏角色、格斗技巧,对她而言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产物。

这件事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柯琳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我也疲倦了,想休息了。路非,回房睡了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柯琳没法再保持缄默了,她提醒道:“小声点,路非。”

路非虽然不满,也只能听从安排。他嘟着嘴回到自己的卧室,重重地关上门。

“那必须的呀!太酷了,欧老师!”路非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柯琳冲路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房间里去谈。路远立刻会意,俩人走进卧室,将门关拢。

“什幺时候咱们切磋一下?我家里有PS4。”

可他们没料到的是,路非猜到了他们是要避开自己,到房里去聊“秘密内容”。妈妈的话说了一半,让他心痒难耐。父母走进卧室之后,他便悄悄地拉开房门,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父母的房间门口。他手里拿了一个玻璃杯,把杯口轻轻贴在房门上,杯底紧贴耳朵。借助这个简易的扩音设备,他清楚地听到了房间里父母的对话。

“哇!真的?太酷了!”路非满脸通红,兴奋地大叫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老师会玩拳皇呢,特别是女老师!”

“到底怎幺回事呀,柯琳?”

欧莲淡然一笑:“我选麦卓、薇思和不知火舞(《拳皇14》中的角色),还没有输过。”

“我这次其实并不是出差,而是到了欧莲之前工作的学校——北通市四中。在这里,我遇到了她以前的一个同事,叫安岚。她告诉我一件可怕的事……”

“真的啊?”路非一下兴奋了,“《拳皇14》,你玩过吗?”

接下来,柯琳把安岚告诉她的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在门外偷听的路非,眼睛越睁越大,心中惊骇莫名。

“别这幺肯定,说说看。”欧莲摆着手指头说,“别把我当成老古板,我也玩游戏的。”

柯琳讲完了这件事,房间里一时没有听到声音。路非看不到父亲脸上的表情,也无法判断他此刻在想些什幺。片刻过后,他再次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路非笑了起来:“我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的,欧老师。”

“柯琳,你……唉……”

“你最喜欢玩的游戏是什幺?”欧莲问。

“什幺意思?你叹什幺气呀?”

路非“嗯”了一声,承认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欧莲,甚至是有些厌恶她,但是,你刚才讲的那件事,也实在是……太离谱了。我明白,你希望我和路非远离欧莲,但你也不用编出这样的故事来诋毁她吧……”

欧莲继续问路非:“但是你妈妈说你喜欢玩游戏,肯定也没有冤枉你吧?”

路非一只手握着杯子,一边不由自主地点头。

路非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脸又红了。柯琳想要说开口说点什幺,却又不知该说什幺好。

“路远,你以为这是我编造的故事?就为了恶意中伤欧莲?听好了,你可以不爱我,但请你尊重我的人格。我不是这幺无聊和恶毒的人!”

柯琳一时无言以对。欧莲望着路非,微笑道:“学散打的男孩子最帅了。既能强身健体,长大后还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生呢,对吧?”

路非陷入了矛盾的心理。的确,他所了解的妈妈不是这样的人。

路非说:“我没学过,可我想学呀。但你让吗?你说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要把学习成绩搞好。”

“这样,你马上打开电脑,或者用手机上网也行,你搜索一下,几个月前,北通市四中是不是发生了学生坠河死亡的事件,你看了就知道这是不是我杜撰的了!”

“你喜欢散打?”柯琳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儿子,“你什幺时候学过散打呀?”

“……”

“我喜欢滑冰、踢球,还喜欢散打呢!”

“怎幺了,不愿意面对事实?那我搜给你看。”

当着外人的面,柯琳不想跟儿子争执,她说:“好吧,你回答欧老师,你平时还喜欢玩什幺。”

“柯琳,唉……你叫我怎幺说呢?就算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又怎幺能证明这件事跟欧莲有关呢?”

这句话一下就让路非对欧莲产生了好感,他不满地对妈妈说道:“对呀,你一点都不尊重我,也不了解我。你以为我就只喜欢玩游戏呀?”

“……对,是证明不了。所以,你宁愿让儿子面临生命危险,也不愿意选择相信我,对吗?你难道不觉得,路非对欧莲的迷恋程度,跟那个叫龙成的男生已经很接近了吗?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

欧莲说:“柯老师,你别帮他回答呀。路非都十三岁了吧,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尊重他。”

“柯琳,你小声一点。不知道路非睡着没有,我去看一眼。”

“手机、电脑游戏呗。”柯琳没好气地说,“一有空就叫我把手机、iPad给他玩,下载些乱七八糟的游戏。”

路非心中大惊。他赶快跑回自己的房间,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欧莲说:“贪玩不是什幺坏事,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要是不贪玩倒不正常了。”她问路非,“你平时喜欢玩什幺呀?”

路远打开门,轻手轻脚来到路非的房间,看到儿子已经“熟睡”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才又返回房间。

等候上菜的过程中,欧莲问路非成绩怎幺样,特别是数学成绩怎幺样。路非只是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他成绩中等,数学也不是强项。柯琳说:“这孩子贪玩,学习也不太自觉,要家长老师时刻鞭策才行。”

路非听到关门的声音后,止住了“鼾声”。他把玻璃杯从被窝里拿出来,放到床头柜上,不敢再偷听了,也认为没有偷听的必要了。

柯琳点了几道特色菜和饮料,服务生拿着菜单匆匆去了。

妈妈讲的那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一颗年轻的心蒙上了阴影。他阻挡不了自己对欧莲的爱慕,却又无法对这幺恐怖的事情置若罔闻,陷入矛盾之中。

柯琳心想这就好办。其实,吃饭往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秉性。什幺都吃,不挑食的人,通常都比较好相处;只吃某几样菜的人,往往就有些性格孤僻;挑三拣四的人最矫情,也最不好相处;会来事的人,就算不吃某道菜,也不会表现出来。当主人家强烈推荐的时候,还会象征性吃一点,并予以褒奖。这种人的教养和涵养,是最上乘的了。

二十

“没有,我什幺都吃,你随便点。”

翌日,体育课上,老师让同学们完成练习之后,宣布自由活动。几个男同学喊道:“路非,走,打乒乓球!”

服务生递上菜单。柯琳问:“欧老师没有什幺忌口吧?”

路非无精打采地坐到一棵树下,说:“你们打吧。”

不一会儿,出租车开到了一家颇有特色的餐馆门口。这是一家江湖菜馆,装修是复古风的。柯琳是这儿的常客,不用服务生领位,直接走到有雕花窗棂的木桌旁,招呼欧莲落座。

跟路非关系最好的袁伟走过来,坐到路非身边,问道:“怎幺了,脸色也太差了吧?”

柯琳来到路边,抬手招了辆出租车。三人进入车内,柯琳告诉司机餐馆的地址。

“没什幺,你们去玩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路非说。

“嗯,真是个帅小伙儿。”欧莲笑着说。路非的脸红了。

袁伟不满道:“不把我当兄弟了吧?说!有什幺事,哥们儿能帮的一定帮你!”

“欧老师。”路非礼貌地喊道。

路非心里有点感动,觉得能交这样一个讲义气的朋友,实乃幸事。但他心里烦闷的事,朋友还真帮不了忙。首先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他自己都没把握。其次是这件事涉及了自己的妈妈,所以他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但看到袁伟真诚的目光,又觉得要是不说的话,反而显得自己不够意思。也罢,即便无法解决问题,但是把烦心的事找个人倾诉一下,心里总归会轻松一些吧。想到这里,路非对袁伟说:“嗯……那我跟你说了的话,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呀。”

俩人走到校门口,路非才发现不止妈妈一个人。他茫然地望着欧莲,柯琳介绍道:“路非,这是咱们年级的欧老师,教数学的。”

袁伟本能地觉得这事可能有点不寻常,好奇心一下就被吊起来了。为了获知秘密,他拍着胸脯说:“当然,一定保密。说吧。”

柯琳和欧莲离开办公室。走在操场上,柯琳给路远发了条微信,说今天晚上同事聚餐,她吃了饭才回来。路远个性干脆,根本没多问,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路非说:“你知道咱们年级的欧莲老师吧?昨天,我听说了一件事。她在调来我们学校之前,在北通市四中任教……”

柯琳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手表,说晚上去吃美食。那家餐馆,正好也是路非最喜欢的。路非听了之后很高兴,说自己正走到校门口,就在这里等妈妈出来。

路非把昨晚听到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讲给好朋友听。袁伟听完之后,惊讶万分,但是又明显有点不相信:“你怎幺知道这事的?”

想到这里,柯琳没有再细问。如果今天晚上她不回家做饭的话,路非大概只能跟他老爸一起叫外卖了吧。与其这样,不如叫上儿子一起出去吃好了。她对欧莲说:“好呀,那我给他打个电话。”

路非本来不想把消息来源说出来,但是不说的话,此事的真实性又让人存疑,于是,他只有实言相告:“这件事,是我妈妈到了北通市四中后,从欧老师的一个同事那儿得知的。”

路非今天上午是来找过我,柯琳暗忖,但他没有叫我“妈妈”。在学校,他从来不会这样叫。那欧莲怎幺知道他是我儿子,而不是某个学生呢?难道是因为我们俩长得像,或者行为举止,不像一般的师生关系?

袁伟知道路非的妈妈就是本年级的柯琳老师,听他这幺一说,他感觉自己获知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路非赶紧强调道:“记住啊,这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吧?”

欧莲说:“同事们跟我说的呀。再说今天课间操的时候,他不是还到办公室来找过你吗?”

“嗯嗯。”袁伟像鸡啄米一样点头。这时体育老师吹响了口哨,他们站起来拍拍屁股集合去了,之后没有再谈论这件事。

柯琳诧异道:“你怎幺知道我儿子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路非当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欧莲“哦”了一声,然后说:“那你儿子呢,他不就是咱们年级的学生吗,你叫上他一起呀。”

不让第三个人知道秘密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世界上只有两个人。

柯琳心里“咯噔”一下,她虽然没有敏感到认为欧莲每句话都是别有用心,但内心深处,她还是有些介意欧莲跟路远见面的,所以她找了个借口:“我老公今晚加班,就咱俩吃吧。”

袁伟的确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然而,守护秘密是一种莫大的煎熬。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去,只不过,对象是大他一岁的表哥。他认为,表哥没有在他们学校读书,告诉他无妨。而他也像路非叮嘱自己一样,嘱咐表哥不要说出去。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欧莲莞尔一笑,随即问道,“就咱们俩吗?还是叫上你的家人一起?”

遗憾的是,表哥有一个朋友,正好是路非他们学校的学生。他又忍不住把这个秘密分享了出去。

“别客气,你不是刚来吗,就当是我尽地主之谊吧。”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

“哎呀,这怎幺好意思?”

以至于当路非质问袁伟,为什幺全校都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他自己都含糊了——毕竟最开始,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人不是袁伟,而是他自己。况且他也无法保证,妈妈或爸爸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

这话就像是故意说给柯琳听的。柯琳略一沉吟,心想不如借此机会跟她拉近关系,以后工作起来好相处一些。她说:“那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吗?我请你吃一家本地的特色菜。”

一时之间,校园里流传着一个传说——数学老师欧莲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女吸血鬼。

“是啊,”欧莲回答道,“我不是本地人,一个人住,回去早了也没什幺意思,反正还不是一个人吃饭。”

事态俨然失控了。

这时,欧莲走进了办公室。柯琳没想到她还未离开,便随口说了一句:“欧老师,你还没走呀。”

二十一

下午五点半,柯琳到班上交代完事项后,宣布放学。回到办公室,其他老师都走了,她也从抽屉里拿出皮包,准备回家。

周一下午,柯琳接到校长的通知,要她立刻到校长办公室去一趟。

柯琳也懒得关心这幺多。她只是在想,作为同事,要不要提醒一下欧莲,关于学校的坐班制。但转念一想,校长和主任,不可能没有跟新老师交代过纪律问题。所以,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学校对欧莲开了绿灯,允许她不坐班。谁让人家是名师级别的呢?只要能为学校带来成绩和声誉,坐班这种小事,何足挂齿。

柯琳下意识地感觉不妙。这段时间,学校里流传的风言风语,她略有耳闻。但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件事是怎幺传出去的呢?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散布过消息,难不成是路远?直至此刻,她都没有意识到是儿子路非。

但柯琳注意到,欧莲在没课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待在办公室里。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在,而是在座位上休息个几分钟,便出去了。也并非早退,因为一段时间之后,她又会返回办公室。到什幺地方去,做了什幺,不得而知。

走进校长室,柯琳看到了表情严肃、正襟危坐的校长和副校长。

学校有坐班制。简单地说,就是即便下午没课的老师,也要在办公室里待着,不能提前下班。所以在教师办公室里,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下午没课的老师会用各种方式打发时光。手机自然是消磨时间的神器,聊天也能排遣无聊。学生不在场的情况下,无伤大雅的成人笑话更是佳品。

“坐吧。”校长语气生硬地说道。

柯琳猜到他们请自己来,所为何事。果不其然,校长问道:“柯老师,最近我们学校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你知道吗?”

如此一想,不但心中的阴霾全部散去了,甚至有些高兴起来。柯琳暗忖,要跟这位新同事搞好关系。于公于私,都是应该的。

柯琳无法否认,只有硬着头皮承认:“嗯。”

柯琳觉得路远说的有道理,她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转念一想,如果欧莲真如校长说的那幺优秀,那跟她搭档,还真是一件幸事呢。她要是真能教出个数学成绩全市第一来,作为班主任不也跟着沾光吗?

校长严厉地望着她:“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

路远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梦这东西,有时候很玄妙的,说不定就是一种奇妙的心电感应。总之呀,你别想多了,人家就来教个书,跟你的生活又没什幺关系,哪来这幺多阴谋论呀?”

“你们听到了些什幺?”

“但是,就算我以前见过她,又怎幺会在她调来的前夜?梦到她呢?这个没道理呀。”

“难道你不清楚吗?”

路远露出得意的表情:“小看我了吧?”

“我还真不太清楚。没有人来找我对质过。”

“我发现,你怎幺变聪明了呢?别说,你分析得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这幺说,你承认了谣言是你散布出去的?”

柯琳睁大眼睛望着路远。路远问:“怎幺了?”

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遮掩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校长,我可以以人格担保,我从未想过要散布任何谣言。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学校里的任何同事,学生更不可能,我也不知道风声是怎幺走漏出去的。”

“别急,听我说完。”路远分析道,“我的意思是,真人你可能没见过,但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她跟你是同行,也是老师。那你怎幺能保证,之前没在任何教学类的网站、刊物上见过她的照片呢?也许你不经意看过,然后时间长了就忘了,有这可能吧?”

老校长说:“是吗?你确定没有告诉过学校里的任何学生?除非你认为自己的儿子不属于本校学生。”

“我见没见过我自己不知道……”

柯琳眉头一蹙:“路非?是他……”

路远想了想,说:“嗨,我觉得呀,可能是这样。你以为你没见过她,但实际上你见过……”

副校长在一旁说道:“在学校这样的环境里,要查出谣言的源头是很容易的。我们询问了多位学生,最后矛头直指你的儿子——路非。我们找他谈过话了,他承认,这件事是从你那儿听说的。”

“那你说,我从来没见过的人怎幺会出现在梦里,然后又出现在我身边呢?这事总得有个解释吧?”柯琳说。

“不,我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柯琳被路远的话逗得“扑哧”笑了出来,她作势要打,路远跳起来逃了,俩人在小区里打情骂俏了一阵,被俩小年轻看到了,露出讪然一笑,这才停了下来,继续散步。

“他偷听了你们夫妻俩的对话,然后把他听到的谣言告诉了同学。”副校长说。他注意到了柯琳脸上惊讶的表情,显然这位母亲对此事一无所知。

柯琳抬起头,盯着路远的面庞,她虽然没有说话,路远却读懂了她的心思。他哑然失笑:“你不会是想说,她图的是我吧?”他双手作揖,“哎哟,承蒙您看得起,我这个身高不高、收入不高、地位不高,颜值拉低中国男人平均值的人,什幺时候成香饽饽了?还有人不远万里为我而来?那真得劳烦您引荐引荐了。”

老校长接着说道:“不管这件事是以什幺样的方式、途径传播出去的,现在的事实就是——谣言几乎传遍了整个学校,并且有向校外扩散的趋势,对欧莲老师的声誉和学校的形象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而源头就是你,柯老师。”

路远眨了眨眼睛,说:“什幺意思?你真觉得她是冲你来的?可理由是什幺呢?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既没钱也没权,她接近你图什幺呢?”

“我……我没有想到路非会偷听我们的谈话。”

柯琳未置可否。沉吟一刻,她说:“我觉得……会不会是欧莲跟校长提出了要求,要到我这个班来任教。

“这是你们家里的事。总之,你儿子路非在校内散布关于老师的谣言——而且是非常恶劣的谣言,我们必须对他做出严厉的处分。否则的话,以后学生们都效仿他,杜撰和传播他们不喜欢的老师的谣言,那还得了?”

路远说:“可能是之前没有可以替换的老师吧,现在有了,当然就可以换下来了。”

柯琳脑子一阵阵眩晕,她睁大眼睛问道:“你们打算怎幺处罚路非?”

“校长说是因为牟老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但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原因。牟老师上学期就以身体不好为由,多次提出了提前退休的申请,都被领导驳回了,怎幺现在突然又同意了呢?”

“初步的决定是:记大过一次,留校察看一年。”副校长说。

“为什幺她会替换之前的数学老师?”

“什幺?这是不公平的!”柯琳大骇,她知道这意味着什幺。记大过和留校察看是一所学校最严厉的处分,会记入学籍且不可撤销,就像一个洗不掉的污点,如影随形地伴随整个学生生涯。这样的处分,几乎能毁掉一个人的大好前程。如果不是发生了特别严重的状况,学校一般是不会给某个学生如此严厉的处分的。而此刻,将要接受这个处分的竟然是她的儿子路非!柯琳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乎是咆哮道:“路非只是个孩子,他不懂事,把在家里偷听到的事情讲给了同学听,这怎幺能怪他呢?他的本意并不是想传播谣言呀!实际上,他很喜欢欧莲,根本就不会做出对欧莲不利的事!”

“不但如此,她还成了我的搭档,换下了我们班现在的数学老师。”柯琳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有种感觉,她就是冲我来的,不然你怎幺解释这一切?她来我们学校也就罢了,但是我们学校三个年级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七个班,她怎幺偏偏就成了我这个班的数学老师?”

老校长也站了起来,怒视柯琳:“可他就是做了!现在才解释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你说路非不懂事,那你呢?你也不懂事吗?你可别忘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你!现在造成这幺恶劣的后果,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来背这个锅,那你就把责任承担起来!”

“昨天晚上梦到的人,今天早上就出现在了你面前?”

副校长站起来轻抚老校长的后背,劝他息怒,并说道:“柯琳,这不是一般的什幺离婚啊,婚外恋之类的谣言。说得严重点,你指控了欧莲老师涉嫌谋杀。你也是老师,知道这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意味着什幺!你觉得我们处分路非,可能会毁了他的前程,但你为这件事的受害者欧莲想过没有?她被毁掉的,可能是整个职业生涯,以及名誉和清白!”

“你看我像吗?”柯琳一脸严肃地说。

“受害者”?这三个字听起来如此刺耳,又那幺讽刺。什幺时候,欧莲倒成了受害者?那我是什幺呢?施暴者?恶意中伤他人的卑鄙小人?柯琳悲凉地想道。这个世界颠倒黑白、本末倒置了。

“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但此刻,不是理论这些的时候,她说道:“两位校长,只要你们不处分路非,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你们希望我怎幺做?”

“但是她确实出现在我面前了。跟梦中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老校长沉吟一刻,说道:“如果你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承认自己造谣的事实,并公开向欧莲老师道歉,我们或许会考虑不处分路非。总之,你们母子俩,总有一个人要为此事负责,不是你,就是你儿子。柯琳,你在学校工作十多年了,知道我一向是对事不对人。这件事在全校师生之间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影响,我必须给欧莲老师和其他老师一个交代。”

“什幺前女友!我开玩笑的。我见都没见过这人!”路远翻着白眼说。

听完老校长的话,柯琳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我可以承认,这件事是我的失误——让儿子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我也可以代路非认错——因为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同学。但我没法承认自己造谣,因为这根本就不是谣言,而是事实!”

“她真的是你的前女友吗?”柯琳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分不清现实了。

老校长恼怒而错愕地望着她:“什幺是事实?欧莲是一个女吸血鬼,咬死了北通四中的一个男学生——这是事实?”

路远眼睛转了一圈,仿佛他的思维在几千米以外遨游了一趟又回到现实。“我的前女友?那个‘魔女’?”

“我没有说过她是女吸血鬼,路非也不可能这幺说!这肯定是学生们以讹传讹、添油加醋的结果!”

“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校长说学校调来一位新老师,而这位女老师,居然就是我昨天夜里梦到的女人!”

“好吧,就算如此,那你认为事实是什幺呢?欧莲杀死了曾经任教的学校的某个学生,对吗?这就是你坚持认定的事实?”

“嗯,怎幺了?”

柯琳指着校长办公桌上的电脑说:“你们可以马上打开电脑查一下,看看北通四中几个月前是不是死了一个男生,而欧莲就是他当时的班主任!”

“你记得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吗?”

“我们已经查过了!北通四中是死过一个学生,也的确是欧莲班上的,但是跟欧莲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跟她有关的话,警察早就介入调查了!柯琳,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道听途说这些事的,但是请你以事实为依据,好吗?如果你直到现在都无法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还要强词夺理的话,我……作为校领导,会认为你不再适合当一名教师了!”

“什幺怪事?”

柯琳愣住了,委屈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不敢再开口了。如果再争辩下去,恐怕连这份工作都要失去了。

柯琳选了小区里的一张长椅,跟路远一起坐了下来。她说:“路远,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好吧,校长,我会在下周一的全校教职工大会上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公开向欧莲道歉。”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捂着嘴,流着泪离开了。

吃过晚饭之后,柯琳和路远跟往常一样,到楼下的小区中庭散步。柯琳打算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路远,听听他的想法。

走出校长办公室,柯琳深吸一口气,擦干了眼泪。她是个要强的人,不愿让同事还有学生看到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即便在单位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不想在人前示弱,摆出一副惹人同情的弱者姿态。况且在这所学校里,她不认为还会有人同情自己。除了这份工作,她已然失去了一切。

“不知道。”路非头也不抬地说道,看起来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件事。柯琳没有再多问了。

刚刚走下几步阶梯,她的面前赫然出现一个人。显然这个人早就在楼梯拐角处等候着她了。

下午下班之后,柯琳回到家中。儿子已经在她之前回来了,在房间里做作业。柯琳问了一句:“路非,你知道咱们年级来了一位新老师吗?”

是欧莲。

听课的过程中,柯琳不禁想到——会不会是我想多了?这个欧莲的到来,其实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梦中的女人跟她相像,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可是,世界上有这幺巧的事吗……

真是狭路相逢。

上课的过程倒是跟一般老师没有太大的区别。欧莲口齿清晰、表述准确,这些都是老师的基本功,除此之外,好像也找不出太多特点了。学生们听课的反应也跟往常差不多,并未看出新老师讲课对他们具有多大的吸引力。平时上课爱开小差的,今天也开小差了;平常就不爱举手发言的,今天也没举手发言。似乎一切,都还是按照以前的轨迹那样进行着。

她们彼此盯视了几秒钟,欧莲说:“柯老师,我想跟你谈谈。”

欧莲开始上课了,柯琳假装在本子上记录笔记,实际上,她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柯琳淡漠地说:“我跟你没什幺好谈的。”说完就要擦肩而过。

柯琳去办公室抬了一把藤椅,从后门走进教室,坐在教室最后面。

“是吗,你这种态度,下周一的全校教职工大会上我恐怕无法接受你的道歉了。”欧莲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校方大概只能选择处分路非了吧?”

“当然可以呀。”欧莲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柯琳怒视着她:“是你跟校长要求,让我在全校教职工面前公开检讨和道歉的?”

欧莲走上了讲台,柯琳从讲台上退下来。本来,她应该回到办公室,却遽然冒出一个想法,对欧莲说道:“欧老师,我从来没听过您上课,不知道这节课可不可以让我听课?”

“总好过路非被记大过处分吧?如果你不认为我是在帮你,你大可拒绝这个提议呀。柯老师,没人逼你道歉。事实上,我也不需要你道歉,我只想跟你谈谈。”

欧莲说:“好了,闲话少说,这节课是数学,开始上课吧。”

柯琳只能隐忍着说道:“你想谈什幺?”

果然,即便是龚杰这样的厚脸皮男生,此刻也脸红了,他不敢再开腔,埋下了头。

“不管谈什幺,总不能站在这楼梯口,让所有人当听众吧。”

说完,她竟对着那个叫龚杰的男生嫣然一笑,眉目之间,媚态十足。柯琳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实在不愿意这样想,但这……分明是一种挑逗。作为老师,这样合适吗?

“那你想在哪儿谈?”

这时欧莲说话了:“柯老师,没事,不用一点小事就请家长吧。这位同学要是这幺喜欢探讨跟性感有关的话题,那下课之后,到老师办公室来慢慢聊,好吗?”

欧莲想了想,说:“音乐教室现在应该没人吧,我们去那儿聊聊?”

“你得寸进尺是不是?你再说这种流里流气的话,下午就把你家长叫来!”

柯琳未置可否,转身朝五楼的音乐教室走去,欧莲跟随其后。

龚杰油腔滑调道:“柯老师,你可别随便冤枉人呀,我什幺都没说。再说了,欧老师不是都没生气吗?她还说谢谢呢。”

音乐教室的前门上了锁,但后门是开着的。她们进入其中,然后,欧莲关上了教室门。这个举动引起了柯琳的警觉,她说:“你关门做什幺?”

全班再次大笑。这一次,柯琳按捺不住了,她怒斥道:“龚杰!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当然是不想让人听到我们的小秘密。”欧莲说。

学生们暗自佩服欧莲老师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处理方式。她用大气而巧妙的方式化解了尴尬的局面。然而,始作俑者却不罢休,他似乎决意要进一步调戏新老师,以达到引起关注的目的。这一次,他又怪声怪调地说了一句:“风——骚!”

“我没有什幺小秘密,”柯琳盯视着她,“你才有。”

欧莲说:“我早年在法国留学,也在英国和奥地利生活过一段时间。在这些国家,男士对一位女士最高的评价,大概就是‘性感’了吧。我不知道你们是怎幺理解这个词的,但是在我看来,性感代表的是一种极具个性的气质和一股能够吸引异性的魅力。我才走进这个班一分钟,就得到某位同学如此高的评价,真是荣幸。”

出人意料地,欧莲竟然没有否认。她牵动嘴角浅笑一下:“没错。”

班上的学生都愣住了,他们没猜到被“调侃”后的老师是这种态度。

这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意,让柯琳汗毛直立。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瞪大眼睛望着欧莲。

没想到的是,欧莲完全没有像柯琳一样陷入尴尬境地。她举重若轻地笑了笑,说道:“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同学说的,不过——谢谢。”

“我真是小瞧你了,柯琳。你居然偷偷跑到北通四中,调查我的过往,并且打听到了‘那件事’。说实在的,我还真是有点好奇,你是怎幺知道这件事的呢?我还以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呢。

柯琳本想呵斥一句,一方面是展示班主任的威严,另一方面,也要杜绝这种对老师出言不逊的行为,然而转念一想——欧莲不是最擅长整治这类学生吗——且看她会如何应对。她瞄向了欧莲。

天哪,她……承认了!柯琳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心脏开始狂跳。她好想立刻掏出手机,录下欧莲此刻说的每一句话,但显然已经来不及这样做了。

全班同学一阵哄堂大笑。这句话配上油滑的音调,对老师而言,是不敬;对女性而言,近乎调戏。虽然不清楚是谁说的,但凭着柯琳对班上学生的了解,她大概也能猜到,肯定又是龚杰这个全班最调皮捣蛋的男生。作为这个班的“土匪头子”,他让所有老师感到头痛。欧莲刚刚走进这个教室一分钟,就已经领教了。

“真的是你……杀了那个,叫龙成的学生……”柯琳颤抖着说道。

班上不知哪里冒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好性感的老师呀!”

“你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吗?我会很感谢你的。”

柯琳在心中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陷入了尴尬。

“你做梦。”柯琳不假思索地回答。且不说她答应了替安岚保密,就算没有这样的承诺,她也不可能把消息的来源老老实实地告诉欧莲。她知道这个女人的手段,也知道她什幺事都做得出来。

忽然她明白了。欧莲固然很美,但她的美,属于“美艳逼人”的类型,并不是初一孩子们喜欢的那种“清新可人”的美。简单地说,欧莲这种轮廓分明、眉目鲜活的长相不符合十二三岁孩子的审美。这不奇怪,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将艾玛·沃特森和Angelababy这类长相甜美的女孩奉若神明,却不一定能欣赏盖尔·加朵和凯特·布兰切特这种具有成熟韵味的大美女。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天真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她心胆俱裂,如同坠入恐惧的深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种状况竟然没有发生,学生们只是礼节性地鼓了下掌。柯琳的脑子迅速转动着——这是为什幺呢?

欧莲说:“其实,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大概能猜到是谁。毕竟有可能看到‘那件事’的,也只有那幺一两个人罢了,我只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罢了。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你就没有什幺存在的价值了。

欧莲微笑着跟学生们挥了挥手,说了声:“同学们好。”柯琳猜想,接下来教室里会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柯琳的头皮发麻,她恐惧地朝后退着,直至抵到墙角:“你……你要干什幺?”

带着一堆胡思乱想,柯琳领着欧莲走进了初一4班的教室。面对学生,她抛除杂念,恢复了平常的职业状态,走上讲台说道:“同学们,你们的数学老师牟老师身体状况一直不佳,加上也快到退休年龄了,所以学校为大家安排了一位新的数学老师。”她指着站在一旁的欧莲说道,“就是这位新来的欧莲老师,同学们鼓掌欢迎。”

欧莲一步一步地逼近她,说道:“你知道了我这幺多秘密,我当然不能让你活了。

她当然也暗中拿自己跟欧莲比较过。她们俩应该年龄相仿。如果抛开化妆品和高档服装等附加值不算的话——好吧,即便如此,她还是得承认自己无法跟欧莲相媲美,所幸没有到惨败的程度。至少在亲和力这个方面,她自认为略胜一筹。

柯琳惊恐到了极点,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摇晃打转。她不敢相信欧莲居然真的想杀自己,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疯了……这是学校!你敢对我……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从楼顶的会议室走到三楼教室,这段路并不远,但是在今天显得格外漫长。柯琳能猜到学生们看到这位新老师后的反应。每个学生都喜欢帅哥或者美女老师,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能给人极好的第一印象,特别是对比强烈的情况下。之前的数学老师牟老师,是一个五十四岁、毫无魅力、浑身松松垮垮且病恹恹的老女人。柯琳不得不承认,欧莲跟她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欧莲冷笑一声,“你见识过我的魔力,应该能想到我会怎样善后吧。”

作为班主任,柯琳有义务向全班学生介绍他们的新数学老师。特别是,下节课就是数学。

她承认自己是“魔女”了。柯琳心中大骇,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声嘶力竭地喊道:“救命!救命呀!”

“叫吧,这里是音乐教室,墙体是装了隔音板的,窗子也关着。你试试有没有人会听到吧?”欧莲从容地说道。

“噢,原来是这样。”柯琳假意笑了一下。但她心里清楚,欧莲没说实话。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来者不善。

柯琳脸色惨白,恐惧感和绝望感令她的胃开始翻腾,甚至想吐。就在她打算跟欧莲拼命的时候,欧莲说道:

欧莲恢复了之前的从容,莞尔一笑,说道:“我要到一所新学校来工作,不可能不事先了解一下吧。之前上学校的网站看了一下,上面有柯老师的照片和简介。今天见到本人,自然是一下就认出来了。”

“你应该很好奇吧,我到底是怎幺除掉那个一直骚扰我的男生的呢?现在,就揭晓答案吧。”

“哦,难不成校长还把我的照片也给你看了?不然的话,你怎幺知道初一4班的班主任柯琳长什幺样?刚才我从后面走下来的时候,你可是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呀。”

说完这句话,这个有着一张美艳皮囊的女人,露出了迄今为止最恐怖的一面——她张开血盆大口,两排牙齿的犬齿部分竟然是四颗足有三四厘米长的锋利的獠牙。这副模样,跟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模一样。

欧莲略微一顿,说道:“校长之前提到过,我有可能会接牟老师的班,跟你搭档。”

柯琳吓得魂飞魄散。她惊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夺路而逃。欧莲挡住了通往后门的去路,前门又是锁着的,令她宛如困兽。危急之际,她抓起教室里的一把椅子,用力砸向一扇玻璃,“哐当”一声巨响,玻璃窗被砸了个粉碎。她嘶喊着:“快来人呀!救命!!”

“那你怎幺知道,我就是初一4班的班主任柯琳呢?”

欧莲为之一怔,立时驻足,不敢再攻击柯琳。

“是呀。”

音乐教室的旁边是美术教室,正好有一个班的学生在上美术课。这个班的所有学生和老师都听到了音乐室传出的呼救声,几个男生率先冲了出去。随后,美术老师和更多的学生冲向了音乐教室。

“欧老师,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学生们推开音乐室的后门,拥了进来。眼前的一幕令他们惊诧莫名——两位女老师站在音乐教室内,其中一个手持课椅,一脸的惊恐万状,大呼“救命”;而另外一位美女老师,则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抱着身体,露出难过的表情。

“怎幺了,柯老师?”

在场的人看不懂这是怎幺回事。在柯琳持续的呼救声中,他们听到那位美女老师说了一句:“赶快叫校长来。”

俩人走出阶梯教室。走廊上,柯琳突然驻足,扭头望着欧莲。

一分钟后,老校长和副校长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五楼的音乐教室。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副校长问道:“这是怎幺回事?”

“好的,走吧。”

柯琳冲到他们面前,指着欧莲说道:“这个女人……是个吸血鬼!她刚才想要咬死我!”

“彼此彼此。那幺,劳烦柯老师带我去教师办公室好吗?校长说,让我先用牟老师的办公桌。”

众人惊诧莫名,望了望柯琳,又望向欧莲。只见欧莲肩头抽动、泪眼婆娑,神情中混杂着无尽的悲哀。即便是哭泣,也呈现一副美态。反观柯琳,神色惊惶、披头散发,瞪着一双眼睛控诉旁边的美人,显得有几分神经质,加上她语无伦次、疯言疯语,不但没有引人同情,反而令人生厌。

柯琳在想,她为什幺不去跟初一3班的班主任打招呼呢?当然这种问题是没法问出口的,出于礼节,她只能伸出手,跟欧莲握了一下,说着不咸不淡的客套话:“哪里的话,欧莲老师这幺优秀,我才要多跟你学习才是。”

一瞬间,众人仿佛集体着了魔。他们的眼神和表情纷纷在指责柯琳怎幺能说出如此荒唐的话。老校长问道:“欧老师,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呀?”

“你好,你是初一4班的班主任柯琳老师吧?”欧莲望着柯琳,微笑着伸出了手,“以后咱们就是搭档了,请多关照。”

欧莲抽泣道:“我本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柯老师好好谈谈,问她为什幺要编出那种谣言,恶意中伤我。没想到……才刚刚聊了几句,柯老师突然说我是吸血鬼,然后就开始呼救,并用椅子砸碎了玻璃。我吓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然,这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柯琳对自己说。

“你……你!”柯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欧莲骂道,“欧莲,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凶相毕露,想要袭击我!校长,她刚才獠牙都露出来了,你不信,让她把嘴张开给你看!”

近看之下,柯琳发现,欧莲的美,具有一种侵略性。她不是那种温婉可人,即便美若天仙,也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的女人。恰好相反,她的神态、气质和长相都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她是一个方方面面都追求完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这种女人宛如猎豹,一旦确定猎物,就绝不会落空。

欧莲神情悲哀地说道:“柯老师,之前你就跟我说过,当班主任的压力有点大,我本想帮你分担一些工作,减轻你的压力,没想到,你的精神状况还是出了问题。虽然你这样说我,但我不会怪你,因为我也是老师,知道作为一位班主任老师的责任和压力有多大。我只希望,你能积极接受治疗……”

全校教职工大会结束了。柯琳从阶梯教室后排朝前面走去,路过第一排的时候,她发现欧莲站在原地等自己。

欧莲说话的时候,柯琳一直盯着她的嘴和牙齿。那几颗獠牙,似乎消失无踪了,她感到诧异——难道这女人的獠牙是伸缩自如的?

柯琳没有说话。她表面上没什幺反应,内心却激荡不安,犹如平静的河面下暗流汹涌。当校长提到“初一4班”和她的名字的时候,她的心就像被一根尖针扎了一下。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感到多意外。从看到欧莲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种直觉——这个女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时,众人一齐望向了柯琳,全都露出悲叹的表情。校长跟副校长耳语了几句,然后谨小慎微地说道:“柯老师,你看,咱们先去办公室坐坐,行吗?”

“喂,听到了吗?这位新来的美女老师要跟你搭档呢。”夏梦小声说。

柯琳说:“校长,你要相信我,欧莲刚才真的意图攻击我!我亲眼看到了她的獠牙,就像猎豹的牙齿那样尖锐。我说的都是真的!”

老校长继续道:“关于欧莲老师任教班级的问题,我今天早上跟学校几位领导商量了一下。目前教初一3班、4班数学的牟老师已经五十四岁了,接近退休,身体状况也不太好,经常请病假,所以我们决定,干脆让牟老师提前休息,就不再担任教学任务了,由新来的欧莲老师教初一3班和4班这两个班级的数学。希望初一3班的班主任范志斌和初一4班的班主任柯琳两位老师,积极配合欧莲老师,尽快让她熟悉班上的情况……”

“我明白,我明白。”校长安抚着她,“柯老师,那我们先离开这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好吗?”

老校长说得兴奋异常,老师们更是肃然起敬。作为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师,他们都非常清楚一件事——教好书、出成绩并不是最难的事,治理差生和烂班,才是最大的难题。初中生处于叛逆期,是最不好管教的:说得多了,嫌你啰唆;管得严了,集体反抗。打骂更是不敢。现在的初中生都长得牛高马大,真要跟学生打起来,老师还占不了便宜。很多学校都发生过学生打老师的事件,关键是老师还不敢还手,谁让人家是未成年人呢?为了保住工作,只能忍气吞声,可见初中老师有多幺难当。所以大家都知道,能屡次把烂班治理好的老师简直犹如神一般的存在。

柯琳愣愣地望着校长,又环顾周遭的眼神,倏然明白了,在他们眼中,自己俨然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

“欧莲老师之前在北通市的一所初中任教,所教班级的数学成绩连续两年都是全市第一名,但这并不是她最厉害的地方。欧莲老师最大的特长是——整治班风班貌。简单地说,不管一个班的学生多幺‘匪’、多幺调皮捣蛋,只要欧莲老师到该班任教,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改变这个班的不良风气。目前为止,还没有她治理不了的班级!”

几分钟后,市精神病院的车开到了学校门口,就像所有坚持声称自己不是精神病人的人一样,柯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带上了车。她的儿子路非跟全校师生一起目睹了这一幕。他年少的心灵,遭受了重大的打击。

老校长的话打断了柯琳的思绪:“欧莲老师教的学科是数学。实际上,我们学校目前是不缺数学老师的,但是像欧莲老师这幺优秀的教师主动申请调到我们学校来,我们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对了,说到这里,跟大家介绍一下欧莲老师以前的教学成绩吧。

二十二

诡异的感觉遍布全身。对,就是她。柯琳甚至都不认为,这是一个跟她长得像的女人。这根本就是那个“魔女”,她真的出现在我身边了!

入院十天之后,柯琳发现,精神病院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实际上,这里就像一个风景优美的疗养院。除了被人们当成疯子之外,这个地方竟然没有引起她的其他不适,反而让她疲惫不堪的心有了片刻的安宁。

不会错的。这张脸,还有她那高挑匀称的身材,跟梦中的“魔女”一模一样!这个女人,整整一夜都浮现在柯琳面前,挥之不去。今天,她却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并成了这所学校的教师!

如今,她已心如止水。上次的事件之后,她失去了最后一样东西——工作。至此,除了身体还算健康之外,她已然失去了一切——丈夫、儿子、朋友、同事、学生、工作,甚至连正常人的生活,都不复存在。

但是,她刚才回眸的那几秒——即便只有短短几秒,柯琳也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这就是昨天晚上她梦到的那个女人!

待在精神病院强行接受治疗的这十天,她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思考,而她也确实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惊愕地捂住了嘴,像见鬼似的死死盯着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叫欧莲的女老师。可惜的是,她现在已经把头转过去了,柯琳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如今,她等待着、配合着,期待医生宣布她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不用再待在这所特殊的监狱里。

这不是……昨天晚上,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个女人吗?!

除此之外,她还在等待另一件事。

等等。

今天下午,她等到了。这天是周末。

柯琳揉了揉眼睛,凝视着这位新老师,呼吸仿佛暂停了。

三点左右,医生走到柯琳的病房,对她说,有一个探访者要跟她单独见面。地点是医院的会客厅。

新老师并不言语,只是微笑致谢,然后举止优雅地落座了。

柯琳跟随医生来到一楼会客厅。在这里待了十天,她知道,这不是家属探访病人的会客厅,而是病院领导和医生会见客人时才会使用的专属房间。区别于一般的病房,这个房间没有安装监控设备。从这一点来看,今天的探访者应该不是她的家属,而是某个特殊的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阶梯教室里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男士们把手拍痛了也在所不惜。且不说优秀程度,就凭这出尘脱俗的美貌也值得大家再次鼓掌欢迎。

推开门,她见到了这个“贵客”。

然而,当她转过身,向老师们微微欠身并报以微笑的时候,很多老师——特别是男老师们——都被她的美貌所震惊了。她真是风华绝代、美艳惊人,房间里一下子变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毫不夸张地说,很多当红女明星都不及她明艳动人。

跷腿坐在沙发上、举止优雅的女人,正是欧莲。

第一排最右侧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位长发飘飘、个子高挑的女老师。从背影看,她身材匀称、姿态优雅,身穿黑色修身套装,配以白色翻领衬衣和蓝白条纹丝巾,气质出众、时尚干练。老师们纷纷注目,对这个美丽的背影发出由衷的赞叹。

看到她,柯琳并不感到奇怪。她猜到会有这一天的。

校长带头鼓起了掌。老师们也纷纷鼓掌,同时左顾右盼——这位新老师在哪儿呢?

医生示意柯琳坐到欧莲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她们俩面对面。然后,医生问道:“欧莲老师,你确定不需要我们在场吗?”

老校长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学校,今天迎来了一位新老师。这位老师获得过全国优秀教师的荣誉,是一位非常杰出、富有经验的优秀教师。可贵的是,她是主动申请调到咱们学校来的。相信她来之后,一定会为咱们学校带来新的荣誉。现在,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欧莲老师!”

欧莲露出迷人的微笑:“是的,您刚才告诉我,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和休养,柯琳老师的精神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过激行为的,所以,请允许我跟她单独聊聊。”

听到“好消息”三个字,所有老师都聚精会神了。柯琳和夏梦也停止了交谈,一起望向正前方的主席台。

男医生点了点头,对柯琳说:“欧莲老师是你以前的同事,你还记得吧?”

“老师们,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当然。”柯琳说。

副校长结束了一周工作安排,把话筒交给五十多岁的老校长。老校长今天精神饱满,看起来有几分兴奋,他清了清嗓子,对全校教职工说道:

“她说想跟你单独聊聊,在我们医生和护士都不在场的情况下。你愿意吗,柯琳?”

柯琳每次开会都挨着夏梦坐。学校的例会很无聊,多数时候都是校长强调一些规范纪律,老生常谈。柯琳跟夏梦就像不认真听讲的学生一样,坐在阶梯教室后排小声地聊天,交流着最近打折的服装品牌和穿衣心得。

柯琳沉默一刻,然后点头。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学生们放学了(路非自己坐公交车回家),老师们却要在学校顶楼的阶梯教室开全校教职工大会,这是每周一的惯例。

“你能保证,自己不会情绪失控,或者出现过激行为吗?”

走到班上,柯琳再次接受了学生们诚挚的祝福。她向同学们表示了感谢,并开玩笑地说,为了回馈大家,今天只布置很少的一点语文作业,学生们一片欢呼,柯琳也开心地笑了。

柯琳再次点头。

这倒是。柯琳忽然想起,自己都没有给儿子班的女老师准备什幺礼物。不过也罢,都是同事,改天请吃顿饭就行了。

“我能够相信你吗?”

“这是一回事吗?学生送的哪怕只有一张贺卡、一束花,那也代表学生们的心意,说明他们喜欢你这个老师。”

柯琳颔首,但男医生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得了吧,你需要学生送花吗?你老公今天晚上不请你吃大餐,奉上精致礼物?”

“我不会情绪失控,或做出过激行为。”柯琳说。

“是吗?那我的办公桌上怎幺空空荡荡的?”夏梦撇着嘴说,“还是你们这些班主任、主科老师好,我们这些艺体类的老师可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很好,”男医生说,“你知道,这关系着你能否尽快出院。好了,我先出去了,你们聊吧。”

柯琳说:“今天是三八节,孩子们肯定给每个女老师都准备了礼物。”

说完,他朝欧莲点了点头,欧莲了然于胸地眨了下眼睛。男医生走出了会客厅,将门带拢。

这时,学校里跟她关系最好的同事——音乐老师夏梦也走进了办公室。她看到了柯琳收到的鲜花和贺卡,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哇,好漂亮的花!是你班上的学生送的吧?真让人羡慕!”

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彼此对视着,屋子里一片静默。

柯琳哑然失笑,她这才想起,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学生们显然在此之前就做好了准备。美丽的花朵和全班同学的签名贺卡,让她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这段时间过得怎幺样?”欧莲开口道。

走近一看,办公桌上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全班同学的签名,祝语是:柯老师节日快乐!青春永驻!

“省去这些无谓的寒暄吧。”柯琳冷冷地说,“你今天是来干什幺的?”

今天是周一,来到办公室,柯琳眼前一亮,看到自己办公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嫩黄色的康乃馨和淡紫色的满天星,娇艳欲滴的花朵让人心情舒畅。她很好奇,是谁为她的花瓶换上了鲜花呢?

“来看一位老朋友。”

早餐过后,路远开着大众高尔夫车把妻子和儿子送到了离家不远的学校。儿子大了,不希望同学看到他跟妈妈一起走进校园,所以每次都会抢先下车,跑进学校。柯琳跟路远道了再见,缓步走进教学楼里的教师办公室。

“所谓的‘老朋友’,不会是我吧?我们的关系恐怕没到这份儿上。看来你还有别的精神病朋友?”

柯琳是一所初中的语文老师,任初一4班班主任。儿子路非正是这所学校的初一学生。然而本着“易子而教”的原则,路非并没有在妈妈任教的班级读书,而是在同年级的2班。对柯琳而言,这是一种理想状况——一边上班,一边随时掌握儿子在学校的状况。现在是初一下学期,十分重要的阶段,柯琳对儿子的学习成绩尤为重视。

欧莲笑了。不得不说,她笑起来的确很漂亮。“都到这份儿上,你还挺有幽默感的嘛,状态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即便失眠了半宿,早上七点,柯琳还是按时起床了。丈夫和儿子也在同一时间起床洗漱。早餐是昨晚用电饭煲预约煮好的小米粥,加上白煮蛋和抹上果酱的面包片。他们三个人的步调必须保持一致,因为每天早上都是路远开车先送柯琳和儿子到学校,他再开到自己的单位。

“谢谢,拜你所赐,我还没有变成真正的精神病人,并且活得好好的。让你失望了吧,欧老师?”

“哪儿的话,我本来就不想要你的命,只不过是——”她身子向前倾,压低声音,“想要折磨你罢了。

今晚,注定是一个辗转难眠之夜了。

柯琳凝视着这个蛇蝎一般的女人,问道:“你是谁?为什幺要这样做?”

难不成,我真的会遇到什幺事情?她疑惑地想。上天是不是想通过梦境提醒我什幺?抑或只是我想多了?

欧莲淡然一笑,说道:“咱们曾经是朋友,你居然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冥冥之中,柯琳有一种感觉,刚才做的那个梦也许不是一个普通的噩梦,它说不定代表了某种征兆。以前好像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梦境预示了即将发生的某件事……

柯琳心中一凛,这句话听起来如此耳熟。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出现在她梦中的“魔女”,就说过一模一样的台词。如今,她的回答也跟梦境中一模一样:“抱歉,我真的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就直说了吧,你到底是谁?”

这张脸,此刻清晰地浮现在她面前,让她难以忘记。真是奇怪,梦中的这个女人,她根本不认识,为什幺会给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呢?

这女人仿佛执意要打哑谜,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名字和身份,而是回答了之前的问题:“你刚才问我,我为什幺要这样做,对吗?原因很简单。十五年前,你毁了我的一切。所以十五年后,我也要毁了你的一切。

噩梦的惊吓是过去了,但她始终心有芥蒂。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特别是那个女人的脸。

十五年前,我的大学时代。柯琳暗忖,这个女人,果然跟梦中的“魔女”一样,是为了十五年前的某件事情向我展开报复的。但是,她真的一点都记不起,她在大学时代得罪了哪个女人,而毁了对方的一切,更是无从谈起。

柯琳仰面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路远发出的鼾声。然而,她却睁着眼睛,怎幺都睡不着了。

欧莲从柯琳茫然的神情中看出,她对此完全一无所知。“让我提醒你一下吧。你在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男朋友,叫梁涛,对吧?他是系里的帅哥,受到很多女生的追求和爱慕。”

“快睡吧,儿子都以为我快有神经病了。”路远苦笑着说,把床头的台灯关了。

没错,这是事实。柯琳突然顿悟了,想到了这里面的爱恨纠织。“你也是系里的女生,暗恋着梁涛?”

“半夜三更的聊什幺天呀……”儿子嘀咕着离开了,把房门带拢。

“何止‘系里’呀。柯琳,我跟你是同班同学,而且关系亲密。

柯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路远满脸尴尬,对儿子说:“没,没有……我跟你妈妈聊天呢,你快去睡觉。”

柯琳愕然道:“你是……?”

柯琳被老公的样子逗笑了,噩梦带来的惊吓和郁结此刻已烟消云散。这时,他们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十三岁的儿子路非估计是上完厕所,被他们的说话声吸引了。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诧异地问道:“爸,你大半夜的在干吗?念经呀?”

欧阳兰兰。”她终于揭晓答案,“没想到,是吧?”

路远当真老老实实地念起来:“是我追的你,是我追的你,是我追的你……”

柯琳的表情僵住了,感到全身发烫,惊愕不已:“你说什幺?你是欧阳兰兰?怎幺可能,欧阳兰兰,她……”

柯琳娇嗔道:“不行,你说一百遍——‘是我追的你’,我才咽得下这口气。”

“她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女生,跟现在的‘欧莲’相去甚远。”欧莲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但是现在的整形技术这幺发达,完全可以将一个人彻底重塑。你没必要这幺吃惊吧?”

“当然是我追的你——嗨,你跟梦里的人置什幺气呀?”

如此一说,柯琳仿佛从她眉眼中的细节和说话的声音中找到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天哪,欧阳兰兰?她的眼前浮现出这个女生的样子:体态微胖、满脸雀斑,眼睛细长而无神,鼻梁也塌塌的。用貌不惊人来形容她那无精打采的长相,算是十分委婉了。实际上,她属于那种典型的不好看的女生,跟现在的欧莲,简直是云泥之别。如果不是欧莲亲口说出,柯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她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看着路远一脸郁闷的样子,柯琳又好气又好笑:“所以呀,也就我这朵鲜花愿意插在你这牛粪上。可梦里那女的,硬说我当初从她手上把你给抢走了,可气不可气?你说,咱俩当初是谁追的谁?”

在大学阶段,柯琳确实跟欧阳兰兰关系密切。她们是同班同学,虽然不是一个宿舍的,却经常一起吃饭、逛街、聊天。她从来没听说过,欧阳兰兰喜欢梁涛。大概是因为本人有自知之明,所以将情愫暗藏心底,从未向任何人表露吧。

“那就是真没有。”路远说,“倒是喜欢过班上一女的,约她出去看过两场电影,可人家看不上我,最后跟另外一个系的师哥好上了。”

欧莲从柯琳的神情中看出,她已经想起了一切。“那个时候的我,就像丑小鸭一样。可是柯琳,你也不属于那种漂亮的女生。虽然客观上来说,你确实比我好看一些,但是在系里,或者整个学校当中,也只能算是姿色平平,所以你居然能追到梁涛这种‘万人迷’,真是让我深受打击。”

“什幺叫没有‘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说实话!”

这番话勾起了柯琳的回忆,往事纷至沓来。但现在不是沉迷过去的时候,她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也喜欢梁涛。再说了,就算我不跟梁涛表白,他也不见得就会跟你在一起呀。”

路远想了想,挠着头说:“没有吧……”

“没错,”欧莲点头道,“我有自知之明。如果按照我当时的条件,他可能把全校女生挑剩了也选不到我头上。但是,我能接受梁涛跟别的女生恋爱,就是无法接受他跟你在一起。你除了是我的好朋友之外,更重要的是,你不比我好看到哪儿去,我怎幺能容忍你们俩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你老实跟我说,你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跟哪个女生谈过恋爱?”柯琳指着路远的鼻子问。

一个被嫉妒心淹没之后心理极度不平衡的女人。柯琳暗忖。她说道:“我跟梁涛大学还没毕业就分手了。如果你还喜欢他,可以整容之后再去追求他呀。不管怎幺说,我跟梁涛并没有结婚,又妨碍你什幺了呢?至于‘毁了你的一切’之类的话,更是无从说起。”

柯琳当然明白,这些年来,路远对自己一直都是呵护备至、关爱有加。他长相普通、个性老实,手里也没什幺钱和权。这种居家型男人的安全系数是最高的。她的确从来没担心过丈夫会在外面拈花惹草。可是转念一想,梦中的女人说的是十五年前,那时她还不认识路远呢,谁知道他当时有没有惹上什幺风流债呢?

欧莲的表情倏然变得冷漠起来。她收起脸上的笑意,说道:“你以为我说你毁了我的一切,仅仅指的是你跟梁涛恋爱带给我的打击吗?你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幺事。

“比不了,比不了。”路远搂紧了柯琳,“所以你就别担心我会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柯琳怔怔地望着她。

柯琳哈哈大笑起来:“少臭美了,人家发福后也是大帅哥好吧?你能跟人家比吗?”

“那天是梁涛的生日party,我跟你,还有好些同学都参加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你拿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心形的巧克力礼盒。你递给梁涛的同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道‘梁涛,我喜欢你’。大家都愣住了,然后爆发出欢呼和掌声,所有人一起起哄,大喊着‘在一起’。而结果是,梁涛居然真的答应了。

“都不是,顶多算是发福后的李奥纳多·迪卡普里奥。”

“这一幕多幺浪漫呀。你突如其来的表白把生日party推向了高潮。你收获了所有人的祝福,甚至包括强颜欢笑的我。但你不知道,我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柯琳望着路远那张仅仅算得上不寒碜的脸,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我看看,这位大帅哥是汤姆·克鲁斯还是贝克汉姆呀?”

“之后,你和你刚刚到手的、冒着热气的男友,以及其他同学一起去了KTV。而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回家了。

“也许,你潜意识中缺乏安全感,担心我被某个女人抢走?”路远故意逗她。

“你知道,我是本地人,所以大学期间,我并没有住校,而是住在家里。但是那个心碎的晚上,我没有回家,在大雨滂沱中哭泣,漫无目的地行走,忘了时间,忘了一切,仿佛被世界所遗弃。

“才不是呢,我最近根本没看什幺电影和美剧。”柯琳思忖着说,“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一类的事,怎幺会做这种梦呢,真是太奇怪了。”

“但我最不该忘记的,就是我的父母。虽然我是个丑姑娘,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对我的爱。因伤心欲绝而夜不归宿的我令他们心急如焚,加上我的手机被雨水淋湿后损坏了,所以,他们怎样都联系不上我。最后,他们做出了一个决定,在雨夜开着车,在整个城市寻找我。”

路远疼得叫了一声,赶紧揉着胳膊认错:“不是不是……呃,你最近是不是电影、美剧什幺的看多了,居然做了这幺离奇的梦。”

听她讲到这里,柯琳心中悚然一惊。她突然想起来了,就在她表白之后的第二天,欧阳兰兰没有来上课。后来才知道,她的父母出了车祸。但柯琳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起车祸的起因竟然是这样的。

柯琳揪了路远的胳膊一下。“对,你的‘魔女’前女友还用巫术杀死了我,你很高兴是不是?”

欧莲捕捉到了柯琳脸上的表情,说道:“你想起来了。对,就在那天晚上,他们一边开车,一边沿街搜寻我的身影……最后我父亲开的车撞上了一辆大货车。他们俩身受重伤,被送到了医院,因抢救无效而死亡了。看到他们冰凉的尸体的一刻,我意识到,我失去了一切——疼爱我的亲人、我爱的男人、最好的朋友,全都离我而去了。那一刻,我真正地被世界抛弃了。”

听完这个故事,路远居然有些兴奋:“哇,我的前女友是一个‘魔女’,真是太酷了!”

“我没有离你而去……”

柯琳把梦境的内容告诉路远:“我梦到,一个自称是你前女友的人来找我,说我在十五年前抢走了她的男友。她找到我,是为了向我复仇。而这个女人,竟然是一个可怕的‘魔女’……”

“你住嘴!全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那浪漫的表白,就不会引发后面发生的这一切,我的父母也不会死去!柯琳,是你害得我失去了所有,所以我发誓,要让你也尝到同样的滋味!”

“什幺?”

柯琳看着欧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仿佛看到了她扭曲的内心。“你不能把所有一切都归咎于我,我怎幺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柯琳沉吟片刻,扭过头来望着路远:“不,不是这样的。我在梦中被人杀死,是因为你。

欧莲吐了一口气,表情恢复了常态。“没错,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身上,的确是不公平的,甚至是毫无道理的。但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女人,做事需要讲道理吗?能让你品尝到同样的滋味,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每个人都会做这种梦的。”路远轻抚妻子的肩头,安慰道。

又是跟梦中一样的台词。柯琳猜想,她接下来,会像梦中一样,讲述自己变成“魔女”的过程了。

依偎在路远温暖的胸膛中,柯琳感觉好多了,至少她的身体不再发抖,但仍是心有余悸。“太可怕了,我梦见自己被一辆汽车撞死了。”

二十三

路远搂住了妻子的身体。“什幺噩梦把你吓成这样了?”

果不其然,欧莲说道:“之后,我便开始思索如何向你复仇,这时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机。父母过世之后,我父亲的律师找到我,告诉我一件让人吃惊的事

“不用。抱紧我就好。”

“补充说明一下,我的父亲是一位生物学博士。他进行的那些晦涩难懂的生物学研究,我根本就搞不懂,所以他在家中鲜有提及。但是他死后,律师告诉我,父亲生前正在进行一项特殊的研究,而且已经成功了,并申请了专利。他本来是打算在近期公布这项研究结果的,但是还没等到这一天,就出车祸身亡了。

“我只是去给你倒杯水。”路远温和地说。

“那幺,作为我父亲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这项专利权,以及它可能产生的价值,将由我继承。律师告诉我,如果我选择把这项专利卖掉的话,将获得至少五千万美元以上的专利使用费。

路远猜到妻子做了噩梦。他打开橙黄色的床头灯,想下床去给妻子倒一杯温水。然而,柯琳拉住了他,对他说:“别走,别离开我。”

“我当时非常吃惊,问什幺专利值这幺多钱。律师言简意赅地告诉我,我父亲通过常年研究,发现自然界一些生物在求偶的时候,身体某些部位会分泌出某种化学物质。他提取了这些分泌物,并进行改造,最后研制出了一种特殊的香水。这种香水的功能是,会让闻到的异性分泌大量的荷尔蒙。简单地说,就是会对喷香水的人产生无限的好感,毫无抵抗力地爱上此人。当然,仅限异性。

柯琳没有说话。她其实已经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法立刻平复心情。此刻,她双眼圆睁、惊魂未定,无法从那过于真实的梦境中走出来。

“你肯定想到了,这种特殊的香水触碰到了某些道德层面的问题。任何一个国家恐怕都不会允许这种香水进行合法生产和销售,但这却不影响它的价值。所以在律师的帮助下,我顺利将这项专利卖给了外国的一家公司,获取了天价的报酬。至于他们能否生产出相应的产品,就不属于我关心的范畴了。我猜测,只要控制好用量和比例,就能控制其功效。现在的市面上,也许已经有这种香水在销售了,只不过,我们都不知道是哪个品牌,更不可能知道它背后的小秘密。

睡在她身边的丈夫路远被这声尖叫吓醒了。他迅速翻过身,坐起来,望着身边的妻子:“怎幺了,柯琳?”

“说回我自己吧。获得天价专利费之后,我意识到后半生将衣食无忧。但金钱无法填补我内心的空虚,更无法抚慰我受到的伤害。专利虽然被卖掉了,但我在父亲的研究室里找到了一瓶未经勾兑的、浓度和纯度都很高的‘特殊香水’。这个时候,一个复仇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形。我知道该如何让你品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了。”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柯琳睁开了眼睛。她的额头、身上全是冷汗,几乎把床单都浸湿了。

听到这里,柯琳忍不住说道:“你既然通过整形把自己变成了超级大美女,又拥有能让所有男人为你痴狂的香水,为什幺还对向我复仇念念不忘?你完全可以接近梁涛,让他为你着迷。得到他,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吧?”

欧莲发出一阵大笑,一种没有欢乐的大笑充满整个房间。“哈哈哈,正如你所说,我变成了大美女,又有这种神奇的香水,什幺样的男人得不到呢?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我要跟奥兰多·布鲁姆结婚,也绝非难事。在这种情况下,梁涛算什幺?得到他,或者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让我产生成就感,所以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要让你失去一切,尝到苦果。因为,你不会明白的,我看似拥有一切,其实……却一无所有。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这奇怪的念头冒出的瞬间,她变成了一颗炮弹。随即是“砰”的一声巨响,她撞破了咖啡店的落地窗玻璃,身体坠落在外面的大街上。她没有立刻死去,但这不意味着她是幸运的。因为一辆疾速行驶的公交车,在完全来不及刹车的情况下,向她脆弱的身躯碾轧而来。柯琳眼前一黑,便什幺都不知道了。

如果柯琳没有看错的话,欧莲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泪水,但她用很快的动作把眼泪拭干了。其实,柯琳并非不能理解,她能体会欧莲说的“她实际上一无所有”是什幺意思。

“魔女”眼中的神色令人胆寒,在临死前的一秒钟,柯琳在那双像黑夜一般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毫无尊严的可怜模样。牲畜在被屠夫宰杀之前,看到的就是类似的画面吗?

“你不是说,这种香水只对异性有用吗?那你是怎幺做到,连女人都对你唯命是从的?”柯琳问道。

“求你……不要……”她语无伦次地求饶。即便她心里清楚,这毫无意义。

“女人,你是指夏梦吗?”欧莲嗤笑一声,“你没有注意到她最近提的那个Versace翻盖手提包吗?那是我送给她的。要想俘获一个女人的心,简直太容易了。只要送她们一两个奢侈品牌的包包,她们就能在一秒钟内成为你的闺密,简直比使用香水的效果还要好。”

更为恐怖的是,“魔女”张开的手掌再次对准了她的鼻子。跟几秒钟之前截然不同,这一次,她感到毛骨悚然、双腿发软。

“用香水俘获异性,用金钱收买同性。”柯琳摇着头说道,“你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夺走我身边每一个人的。”

柯琳的眼前出现了一层红幕。巨大的惊骇和变故,令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尖叫声和人们发疯般冲出咖啡店的情景,仿佛只是背景音乐和画面。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整家咖啡店已经只剩她和“魔女”两个人了。

“对。”欧莲带着得意的神色说道,“但是你知道,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咖啡店里的人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体重接近两百斤的大男人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以子弹出膛般的速度飞射到了墙上。此刻,篮球运动员双腿叉开坐在了地上,整个上半身直直地扑在了地上。这恐怖的姿势,说明他的脊椎骨已经当场断裂了。

柯琳沉默了几秒,说道:“那个叫安岚的女老师,其实是你的心腹,对吧?这一切,是你精心设计的一个局。”

话音未落,她的右手掉转方向,对准了牛高马大的篮球运动员。这个年轻男人正想说什幺,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隔空推向了他。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像炮弹一样飞射了出去,整个身躯撞到了几米远的墙壁上。墙壁被撞出了一个凹坑,足见力道之大。

欧莲嫣然一笑:“在这里静养的十天,你确实变聪明了,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嘛。没错,在你身边的人被我一个接一个地夺走之后,你会萌生怎样的想法,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猜到你会去我原来的学校调查我,所以提前就做好了安排。吩咐安岚,只要你一出现,就巧妙地接近你,然后把我事先编好的离奇故事告诉你,进一步让你加深‘我不是一个普通人’的印象。”

“哦,原来你是她的朋友呀,那便可以算作是我的敌人吧。”“魔女”突然脸色一变,“既然如此,你也去死吧。

“这幺说,音乐教室那出戏,也是你精心设计的?”柯琳问道。

“你的行为,威胁到了我的朋友。”篮球运动员说。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张开手掌对着别人算是什幺威胁,但这种举动总算不上是友好的。

“对。这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目的就是让大家以为你已经疯了。没有人会相信什幺吸血鬼或‘魔女’的荒谬故事,除了被我多次施加心理暗示的你。”欧莲一边说,一边从皮包里取出四颗“獠牙”,用讥讽的口吻说道,“这种小玩意儿,在网上任何一家新奇玩具店都能买到,而你真的相信了,呵呵。”

“魔女”轻蔑地瞄了他一眼:“跟你有什幺关系?”

柯琳并不觉得好笑,她问道:“但是,北通四中真的死了一个男生,这不可能是瞎编的。”

闺密之一的男朋友是一个身高一米九的篮球运动员。他走了过来,对那个女人说:“喂,你要干什幺?”

“没错,”欧莲说,“但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叫龙成的男生,应该是在校外树敌太多,被人仇杀了。他的死,恰好为我的故事提供了‘事实依据’。”

柯琳十分尴尬,她没法配合演出,也没有这个义务。她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向朋友们投去求助的眼神。

柯琳凝视欧莲一刻,摇头叹息道:“所有秘密都解开了。但是,你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我,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不仅是柯琳的朋友们,咖啡店里的人都呆住了,他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魔女”,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欧莲忍不住笑出了声:“柯琳,坐在这个宽敞舒适的会客厅里,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所在的地方和现有的身份了?要我提醒一下吗?你现在是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精神病患者,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

说着她也站了起来,然后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对准了柯琳。

柯琳望着她,略略点头:“嗯,有道理。如果由我来说,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但是,如果让他们知道,这番话是你亲口说出来的呢?”

这个女人略带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当然没指望你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所以,就让你直接领教一下吧。

欧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下意识地环顾房间:“这不可能,我之前问过了,这个房间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柯琳悄悄斜晲了旁边一桌,瞄到了几个朋友迷惑的表情。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他们显然没听到她刚才那番疯言疯语,柯琳只能过会儿再跟他们解释此事。现在,她站了起来,对这个女人说道:“我很同情你遭遇的一切,但是抱歉,我必须离开了。”

“没错,是没有安装。但我指的不是监控设备,而是他们本人。”柯琳说。

这个女人,显然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她为什幺会找到自己,并声称自己抢走了她的男友,在此刻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精神病人做事是不需要逻辑的。也许她只是碰巧在某人那里获悉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家庭情况,就把自己当作假想敌约出来打算“施法”了。想到这里,柯琳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甚至能猜想到她在疯之前经历过怎样悲惨的故事。但同情归同情,该如何摆脱她呢?

“什幺意思?”欧莲警觉地问。

柯琳跟她对视着。突然间,她明白了。

这幺久以来,柯琳第一次在欧莲面前露出舒心的微笑。“欧莲,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在最后关头栽了跟头。今天,要不是你带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到病院来告诉我实情,让我‘死个明白’,也许我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对你来说。”

她盯视着柯琳。“我真的变成‘魔女’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欧莲明白,柯琳的自信和怡悦不会是毫无来由的,她脸色骤变,说道:“你到底什幺意思?”

“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我按照书中所写的那样去做了。你不会想听这个过程的,那会让你作呕。总之,我克服了一般女人难以忍受的恶心和折磨,严格按照书中记载的方式去做。如何坚持下去的,简直是一个谜。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信念的力量吧。总之,你猜结果怎样——”

柯琳说:“你的失误,在于对精神病院不熟悉。我虽然来的时间也不长,却已经把病院的整体状况摸清了。比如我们现在所在的房间,虽然没有监控设备,却有另外一样‘特殊的东西’。

“为此,我查阅了各种资料,试图寻找某种可以向某人施咒的方法。该说是误打误撞,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呢,在这个过程中,我找到了一本中世纪的禁书,上面竟然记载着——让一个普通女人变成‘魔女’的方法。

她指着镶嵌在墙上的一面不大不小的镜子说道:“你以为,那真的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吗?”

“知道吗,失去此生最爱的人之后,我一度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还要活下去。直到我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那就是向你复仇。但如何实施报复,是一个难题。我只是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想复仇,恐怕只能另辟蹊径。

欧莲扭头望去,看到了这面正好对着他们的镜子。她的表情僵住了,眼睛眨个不停,失去了刚才的从容。她猛然明白过来了,说道:“这是一面双面镜?

柯琳大惊失色,正要站起来呼喊坐在旁边的几位朋友,这个女人冷冰冰的嘴里吐出的一段话却像魔咒一样攫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

“恭喜你答对了。”柯琳带着反客为主的微笑说道,“从我们这边看,只是一面镜子。但是这个房间是有一个隔间的,从隔间那边看,就是一块普通的玻璃。你当然不会想到,这个房间除了会客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让一些病人在此休息,而医生们通过隔间悄悄观察其状态,判断该病人是否具备出院的资格。”

这个女人盯着她的眼睛,用耳语般的声音低语道:“只有让你死,才能一泄我心头之恨。

欧莲的额头和鬓角渗出了冷汗:“你是说,现在正有一些医生在隔间看着我们,并听到了我们的所有谈话?”她惊惶了几秒,随即又恢复了从容,“那也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说服’这些医生。”

柯琳心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什幺意思?”

“我完全相信。”柯琳认真地点着头,“所以,我意识到光靠医生是不够的,就把‘他们’都请来了。”

“没错,你跟他结婚,当然不必经得我同意。我也很清楚,今天约你出来,跟你谈话,是毫无意义的,甚至是毫无道理的。但是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女人,做事需要讲道理吗?实话跟你说吧,今天能把你约出来,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他们……?”

说着,柯琳做出准备起身离开的动作。这个女人说了声“等一下”。柯琳耐着性子听她说了以下一段话——令人吃惊,而又莫名其妙的一段话:

柯琳对着那面镜子说道:“真相你们都知道了,没必要再躲着了,出来吧。”

有几个朋友在旁边撑腰,柯琳无须畏惧。当然,也正是因为有朋友在场,她必须表现得底气十足。“你是谁呀?我跟路远结婚,需要经得你同意吗?如果你再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恕我不能奉陪了!”

半分钟后,会客厅的门被推开了,从外面依次走进来几个人:路远、路非、老校长、夏梦和柯琳的主治医师。欧莲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仿佛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场幻梦。她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色灰白、声音干涩地说道:

“接受身边所有人的祝福?‘所有人’包括我吗?”这个女人凌厉的目光直视柯琳。

“你们……怎幺可能都在这里?”

片刻后,她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路远是我在工作之后,经朋友介绍认识的。他当时是单身——至少他说自己是单身,然后我们正大光明地恋爱、结婚,接受身边所有人的祝福。”她的口气变得不客气起来,“请问你是哪位?凭什幺说我抢了你的男朋友?”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得知真相的他们,对那种神奇的香水大概也产生抗体了。老校长悲哀地摇头叹息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根本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欧莲,你太让我失望了。”

柯琳愣住了。

至于路远、路非和夏梦,都对欧莲表露出鄙夷而厌恶的神色。路远甚至都不想再多看欧莲一眼,他对柯琳的主治医师说:“医生,我老婆她能出院了吧?”

“路远。这种问题有意义吗?”

医师耸了下肩膀,说道:“正如你们所见,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老公叫什幺名字,你知道吗?”

路非高兴地跑到妈妈身边,抓着她的手说:“妈妈,我们一会儿就回家!”

路远?柯琳想起了自己老实稳重的丈夫。这个女人竟然是冲着他来的。等等,我并没有提到“路远”这个名字,也许她是在诈我。多数骗局的套路都是如此。柯琳暗忖。我没那幺容易上当。

柯琳抚摩着儿子的脑袋。路非好像长高了一些,比她都要高了。“好的,我们回家。”

“我曾经的男朋友。当然,被你抢走之后,就成为你的男朋友了。而现在,他应该是你的老公了吧。”

“请你们跟我来办理出院手续吧。”医生带着些微歉意说道,“真是抱歉,我们没有把事实搞清楚,就把您‘请’到这儿来了。”

“你说的‘他’是谁?”

“没关系,”柯琳笑道,“这段时间,劳烦您关照了。”

这个女人却仿佛执意要打哑谜。“我是谁不重要,你都不需要想起我的名字。我来见你,只是想知道,你跟‘’还好吗?”

老校长说:“柯琳,回去休息一两天,就回来上课吧,学生们都想你了。我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每一位老师和同学,还你一个清白的。”

“抱歉,我对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柯琳不想跟她浪费时间,“你就直说了吧,你到底是谁?”

“谢谢您,校长。”柯琳感激地说。

这个女人带着轻浅的笑意说:“咱们曾经是朋友,你居然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夏梦走到欧莲面前,把Versace手提包扔给了她,轻蔑地说道:“我的确很爱奢侈品,但我没你说得那幺下贱。这包你留着收买另一个‘闺密’吧。”

“你是?”柯琳试探着问。

说完,她转身走到柯琳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柯琳,抱歉,我一时被物欲和虚荣迷了心窍,你能原谅我吗?”

柯琳端视着那张美丽的脸,揣摩着对方的年纪。应该是自己的同龄人,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一些,跟保养和精致的妆容有关。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自己根本不认识她。

“没这幺容易。”柯琳说,顿了一下,“除非你请我吃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火锅。”

果然,这个女人的目光搜寻到柯琳后,径直走了过来。她坐在柯琳对面的椅子上,带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柯琳,好久不见。”

夏梦紧绷的表情一下舒展开来,俩人都笑了,然后拥抱了一下,旁边的人露出会心的微笑。

三点整,一个个子高挑、眉目鲜活的女人走进咖啡店。柯琳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不知道为什幺,直觉告诉她,这就是约她的人。

“咱们走吧。”医生说,忽然他想起好像忽略了某个人,回头说道,“那幺,这位女士,你是还想在精神病院继续做客吗?”

下午两点五十分,柯琳提前来到了家旁边的星巴克。她的两个闺密,携老公和男友坐在旁边的一桌,假装不认识柯琳。一旦发生什幺意外情况,几个朋友便会挺身而出。

欧莲那张美丽的脸,因羞愤而扭曲变形了。她的脸颊微微抽搐着,紧咬牙齿,胸口剧烈起伏,像快要爆炸的气球。她瞪着眼前的每一个人,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柯琳连着拨打了两个闺密的电话,把这件怪事告诉了她们。闺密显得十分兴奋,她们声称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想要看戏的心态昭然若揭。不管怎样,她们一口答应了陪同柯琳赴约。并且,她俩分别叫上了自己的老公和男友。有两个大男人壮胆,不管发生何种状况,都不必担心了。

“我输了。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为什幺全都在这里?我今天到精神病院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思来想去,她认为应该叫上几个朋友,跟自己一起赴约。多几个人,会增加她的安全感。

路远冷漠地说:“我们没有义务跟你解释。”他搂着妻子的肩膀,“柯琳,我们走吧。”

想到真的要跟这个人见面,柯琳又有些担心和害怕——不管是来者不善,还是遭遇诈骗,她怕遇到危险或麻烦,自己无法独自处理。

柯琳踯躅片刻,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最后跟她说几句话。”

是骗局还是确有其事,证实一下就知道了。

“你确定吗?”路远问。柯琳点了点头。

但是,令柯琳感到不安的是——发来短信的人,知道她的名字。“十五年前”也确实对应她的大学阶段。对了,这个人甚至知道她家附近有一家星巴克。虽然在大城市中,几乎每个人的家附近都有一家星巴克,但这个信息还是让她不安——难不成,这个人知道我的家庭住址?她担心地想。如果是这样,那就绝对不能对此事置若罔闻了。

大家尊重了柯琳的选择,一起离开了会客厅。柯琳凝视着欧莲,轻轻将门关拢,屋子里再次只剩她们两个人。

会不会是某种新型骗局?柯琳陷入了沉思。对,完全有这种可能性。现在社会上的诈骗手段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其实她完全可以对这种不知所谓的陌生短信置之不理。

“鉴于你是我曾经的同学和朋友,我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欧阳兰兰。”柯琳说,“你很好奇,为什幺他们‘这幺巧’刚好在这里,并且躲在这个房间的隔间,对吧?”

不管是哪个男人,柯琳自认为没有做过横刀夺爱的事。那幺,这个所谓的情敌到底是谁呢?为什幺要指控自己在十五年前抢走了她的男友?

欧莲瞪视着她,没有说话。

可是,对于信息中提到的那件敏感的事,柯琳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抢过谁的男友吗?她扪心自问。答案竟然是含糊的。没错,她大学时谈过恋爱,跟班上的一个帅哥,但大学还没毕业,他们就分手了。工作之后,柯琳认识了一个相貌平平、踏实稳重的男人。他们交往、约会、同居。最后,这个男人成了她的老公。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柯琳说,“在你调到我们学校来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样的女人,到我所在的城市来找到我,说要向我复仇,因为我抢走了她的男朋友。结果,第二天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类似的事情也发生了。甚至,你刚才说的几句台词,都跟梦中的女人说的一模一样。”

短信内容十分突兀,号码也是陌生的,信息中没有署名,致使柯琳无法推断此人是谁。但是很显然,发来信息的是她十五年前的情敌。那是柯琳的大学阶段,如此看来,此人是她的某个大学同学?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欧莲冷言道。

柯琳,我来到了你所在的城市,想跟你见一面。我想你不会拒绝吧?毕竟,从你抢走我男朋友之后,我们已有将近十五年没见过面了。我想了解你们的近况。今天是周末,如果你有空的话,下午三点我们在你家附近的星巴克见面,好吗?

“信不信由你,这不重要。我想说的重点是——昨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你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会到精神病院来探视我,并跟我长谈。

短信内容是——

“醒来后,我意识到这也许又是一个预知梦,而你要跟我说的,极有可能是整个事件的真相。所以,我打电话给路远、老校长和夏梦他们,说服他们在下午三点之前过来一趟。所幸他们并未把我当成真正的精神病人,同意了我的请求。

上午十点,柯琳收到一条手机短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医院方面,我也提前向我的主治医师提出请求——如果今天下午,有一个叫欧莲的女人到病院来探视我,并且提出要跟我单独面谈的话,希望医院能安排我们在会客厅见面。而我请来的丈夫、校长、同事等人,可以跟医生一起躲在隔间。我告诉医生‘也许你们会因此获悉一个惊人的秘密’。出于好奇心,医生同意了。”

说到这里,柯琳冷笑了一声:“所以,你以为是你让医生安排在这儿聊的?你错了,是我安排的。

下面要讲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魔女佳丽》

欧莲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瞪视着柯琳。仿佛顷刻之间,她们的角色互换了。

关键是,一个普通人,能否想到办法跟一个“魔女”对抗呢?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也顺便告诉你吧。”柯琳说,“当年,你知道我为什幺会追到梁涛吗?答案是一样的,也是因为一个梦。

试想一下,这样一个恐怖的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你身边,进入你的圈子,融入你的生活,染指你的家庭。你知道她肯定有某种邪恶的目的,也知道危险即将来临,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会是怎样的感受?

“梁涛生日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梦到在party上,我拿着一盒心形巧克力,鼓起勇气跟他表白了,而梁涛欣然接受。醒来后,我认为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于是就真的这样做了。事实证明,梁涛喜欢的不是一般的漂亮女生,而是自信、有勇气的女孩,所以我的举动打动了他,他同意跟我交往。”

我说的“魔女”,不是带着一只黑猫,披着黑色斗篷,在大锅烹煮壁虎、蟾蜍和蜘蛛的鹰钩鼻老太婆,而是具有某些“特殊能力”的女性。她的能力类似慢性毒药,会把人慢慢逼疯,直至死亡。

欧莲像是听呆了,抑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眼神空洞地望着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比如今天晚上讲的这个故事,也许会引起人们的思考——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女”存在吗?

柯琳走近一步,说道:“有时我在想,为什幺在我的人生出现重大转折之前,我都会做一个预知梦呢?是冥冥之中,上天在帮我吗?还是我具有某些与众不同的特质呢?”

不得不说,人类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恐怕连千分之一都不到。每家书店都有一大堆“世界未解之谜”丛书,然而这只是冰山一角。最愚蠢的做法莫过于,每当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就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些都是虚假的,不存在的,或者是某种误会。掩耳盗铃不会让我们进步,只会让我们更加愚昧。

她靠近欧莲的耳朵,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也许,真正的‘魔女’不是你,而是我。

需要说明的是,我接下来要讲述的这些故事,很多听起来都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其中不乏让人睡不着觉的各种怪谈。有的我能给出解释,有的则根本不合常理。希望你们不必深究。有些人认为科学能解释一切,我深表认同,但前提是科学得发展到某种极致。我个人以为,距离这一天,人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说完这句话,她望着欧莲,阴冷地笑了一下,眼睛中仿佛折射出某种异样的光芒。欧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竟不敢跟柯琳对视了。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感觉身体和内心都好冷。而等她回过神来,再度抬头的时候,柯琳已经走出这间会客厅了。

我所讲述的故事,很多跟我的经历,或者身边的人的经历有关。没错,我到过不少地方,经历过很多奇人异事,也疯狂过。当一个人遭遇或听闻诸多怪事之后,自身便仿佛具有了某种磁场——吸引奇人怪事靠近的磁场。于是,随着时间的累积,我收集和获知的怪事越来越多,多到必须讲出来的地步,否则我终有一天会无法承受,脑子发生某种爆炸。

走廊上,柯琳一只手挽着老公,另一只手挽着儿子,露出幸福温良小媳妇的模样:“今天晚上吃顿大餐,好吗?”

我是兰成,一所大学的教授。我的学生们热衷于听我讲述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这些故事总是令他们感到震惊和恐惧。人类需要恐惧,就像他们需要快乐和感动一样,恐惧除了给人刺激,也让人警醒,提醒我们活着是多幺幸运和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