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栋看看钟宁的神色，心知他听懂了，拍了拍衣袖上的烟灰，接着说：“钟宁，谁都是在错误中成长的，难道你真要窝在派出所混一辈子？我不想用上级的命令来压你，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清楚，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钟宁抬头看了张国栋一眼，想确认他说的是不是已故著名犯罪痕迹学和犯罪心理学权威，陈山民。
钟宁有些底气不足：“也……也挺有意义的。”
张国栋语气苦涩：“因为这个案子，这个警察受了处分，差点丢掉公职，但他没有因此而丧气，反而愈发努力工作，后来考上了北京公安大学，成了全国首屈一指的刑侦专家。”
“浪费天赋能有什么意义！”张国栋气得一声吼。
张国栋吸了一口烟：“结果警察判断失误，凶手其实就是招待所老板，他老婆出轨，他因此报复社会，看到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就下手。警察去调查时惊动了他，然后他干脆来了个鱼死网破，趁警察带人去车站时，杀了两个旅馆住客后，跳楼自杀了。”
“张副局长，给他一点时间考虑。”一直没开口的赵亚楠看向钟宁，“不过，钟宁，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张国栋抽出一根烟点上，思绪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时候连摄像头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天眼系统了，但这个警察很聪明，在一个招待所的房间里找到了凶器，再根据当时的登记情况，推测出凶手是一个姓谢的生意人，那人正准备逃跑，于是警察带人去车站堵人，结果……”
钟宁会意，开门下了车。
“那我也跟你说个旧案……”张国栋回忆几秒，开口道，“一九八六年，有个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警察，接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起案子，是个连环抢劫杀人案。那时候凶手作案手法简单粗暴，只要看到穿着得体的人，他就从后脑一扳手下去，抢了钱就跑。死了整整七个人……”
警车呼啸而去，消失在拐角处。
钟宁沉默。
06
张国栋叹了一口气：“听张一明说，你这段时间总抱着旧卷宗看，怎么，是想避免再有错案发生？”
风刮得很大，抽打在钟宁脸上，像是针刺一般。
钟宁眉毛一抬，没吭声。
看着警车渐行渐远，钟宁心头怅然失落。不过张一明倒是回来得很及时。钟宁开门上车，问道：“这么快？吴菲儿去所里指认了吗？”
刚坐好，张国栋就开门见山道：“钟宁，我就不绕弯子了，相信你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找你。”
“把疑犯送回所里不就一脚油门的事儿吗？我刚打算通知吴菲儿，就接到了我爸的电话，然后立刻来找你了。”张一明朝后座努努嘴，“你看后座，资料都送过来了。”
张一明领命，和张国栋道了别，开车带着秃头老板走了。钟宁这才和张国栋、赵亚楠一起上了车。
钟宁扭头，看到张一明的比亚迪后座上放着厚厚一叠案卷，苦笑一声，看来张副局长是算准了自己抵挡不了内心的冲动吗？
钟宁看看张国栋明显没有休息好的憔悴面容，略微迟疑，点了点头，吩咐张一明：“你先带人回所里去。”
“宁哥，咱有一说一，一直待在派出所对你来说太屈才了，你就应该去破大案要案。”看钟宁依旧还在犹豫，张一明继续撺掇着。
张国栋看了儿子一眼，又重重拍了拍钟宁的肩膀，道：“这么冷的天别站外边了，上车，我们车上说。”
“我……”
“逮到了，正准备送回所里，再联系受害者来指认呢！”张一明在一旁答道。
“别你啊我啊的，”张一明冲他一抬下巴，“我可陪你在派出所待了一年了，你要再不走，我可走了！”
张国栋哈哈一笑：“怎么样，人逮到了？”
钟宁哑然一笑，探过身子把案卷拿到手里，终于还是没忍住翻看起来。
钟宁冲张国栋敬了个礼：“张副局长，谢谢您的批准。”他说的是那张通缉令的事，因为怕错失时机，他直接给张国栋打了报告，想不到张副局长当场就准许了，只是再三强调要做好善后工作。
张一明心头一乐：“就是嘛，这才是我偶像应该干的事情。”
钟宁听张一明提过局里空降了一个支队长，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
钟宁没有搭话，只是一页一页翻阅着案卷，眉头也跟着皱得越来越紧。
“你好，赵队。”
“我听我爸大致说过这案子的情况，确实挺诡异的，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查，我脑子里有一百个问题都找不到答案。”张一明发动了汽车，“这彭大毛都坏到脚底板了，谁知道他嫖过多少次，凶手真要是个小姐，这怎么查？”
05
“坏人就一定是从头坏到脚吗？”钟宁莫名点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往下说。
赵亚楠率先伸出手：“钟宁，久仰了。”
去年的那起案子，凶手杀了那么多人，可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吗？钟宁给不出答案。这个彭大毛也一样，看起来就像张一明说的那样，从头坏到脚底板，但如果他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呢？
果然，车门一开，张国栋率先下车，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警服的女人。张国栋指指赵亚楠，介绍道：“给你介绍一下，刑侦一队支队长，赵亚楠。”
张一明若有所思地点头，自己琢磨道：“难不成这个彭大毛还做过好人好事？他不像这种人啊……再说了，谁还能因为做好人好事招来杀身之祸？宁哥，你这个想法真是另辟蹊径啊！”
钟宁还没来得及回应，远处忽然驶来两辆警车，打头那辆还是总局的车牌。钟宁皱了皱眉头，回头瞪了张一明一眼。张一明嘿嘿一笑，默认是自己“暴露”了钟宁的行踪。
钟宁暗暗一笑。这个张一明，虽然当警察是被他爸逼的，脑子转得也慢，但是认真起来，是相当负责任的，可见他是发自真心热爱警察这个职业，未来说不准也是一把好手。
张一明点头，又问：“宁哥，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你是怎么确定疑犯就是这秃子的？”
手上的资料翻到了117房间的外墙窗户的照片，钟宁眯了眯眼：“窗户上贴的是……”
“你先给送回所里，再去通知受害者指认吧。”钟宁交代。这种二皮脸猥亵犯，不撞南墙是不会招供的。
张一明瞟了一眼，随口道：“应该是彭大毛在街上随手接的传单吧，拿回去糊窗户了。”
张一明用手铐铐住秃头老板，塞到警车后座上，问钟宁：“现在带回去审吗？刘所长还等着呢！”
“沃尔玛开业大酬宾……洗浴城五折优惠活动……舞蹈培训招生简章……《牡丹亭》演出信息……”
吸毒成瘾的人有如此斑斑劣迹倒也不令人意外，可此时令赵亚楠头疼的是她当时在现场提出的四个破案方向进展都不顺利。
钟宁细细看了看，眼睛猛地一亮，又翻到彭大毛的行迹路线图对比了一番，道：“我知道疑犯在哪里出现过了。”
24岁时，彭大毛在星港建设路附近跑摩的，同年因猥亵妇女第一次入狱；26岁时，因打架斗殴被判一年监禁；30岁时，又因偷盗摩托车再次被判刑两年。三进宫以后，彭大毛不知在哪里染上了毒瘾，从此就靠着小偷小摸和以贩养吸生活。再加上他在整个湘省流窜作案，故而他频繁“光顾”湘省各大城市的戒毒所和拘留所，一直到半年前才消停下来。
“什么？！”张一明瞪起虎眼，激动起来，“我就知道你厉害！宁哥，赶紧跟我说说！”
法医在彭大毛的血液中发现了大量吗啡类成分，虽然之前在旅馆房间内搜查出了针头等物品，但是直到此刻才能真正确定此人吸毒。同时警方还调查了他的生平：
钟宁没答话，而是问道：“你可以让赵队把案卷的电子档发过来吗？”
“彭大毛，47岁，汉族，湘省星港市跳马县浮邱山村人，无业……”
张一明咧嘴一乐，从储物台里拿出一个警用PDA递过去，嘿嘿笑道：“她早就给我了。”
只有一夜时间，她实在来不及将卷宗整理清楚，主卷、副卷、证人证词、搜查登记等都没有分类，材料还是散页的，尚未装订，已经在办公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她一份一份地仔细翻阅，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钟宁哑然失笑，接过PDA，很快在电子档案里翻到了那两张照片，放到了最大，说道：“我推测，疑犯并不是性工作者。”
赵亚楠双眼通红地翻阅着办公桌上一堆杂乱无章的材料，思绪纷乱。
“什么？”张一明没听清楚。
落雪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依旧不见颓势。气温比前几天还要低，风依旧刮得狠厉，抽打着一切它能抽打到的东西，发出“呜呜”的声响。
“你联系一下刘所长，麻烦他去通知吴菲儿指认疑犯，你跟我去一趟这里。”钟宁指了指PDA上放大的照片，“疑犯可能是个演员。”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