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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没有。”费渡说,“我不喜欢养宠物,嫌麻烦。那时候当着陶然的面没好意思说,再说……”

费渡一顿,远处的灯光候地扫过他露出来的额头与眉目,那些弧度像是雕刻而成的,有精心设计的轮廓剪影。

他抬起头,一侧的眉梢轻轻地动了一下:“没准我还有虐杀小动物的爱好呢?控制不了自己,又怕弄死了跟陶然没法交代,只有敬而远之。骆队,你觉得这个说法合理吗?”

这时,骆闻舟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间费渡:“话说回来,我记得你当时挺喜欢那猫的,后来怎么说什么也不肯养了?”

骆闻舟愣了愣,直觉费渡这句话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可还没等他从字里行间分析出什么,耳机里就传来了搜救队员的声音:“骆队,找到了女孩扔出去的警报器和一些脚印。”

俩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同时下车,打算把方才的尴尬遗忘在车里。

胡老师遇刺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小了,中巴车停泊的车辙没有完全被水冲走——当时司机在车头,绑匪被胡老师扑出了车门外,女孩如果要逃走,只能是从车尾跳车,往某个能避开车灯的方向逃,依着这推断,搜救队员们很快找到了几个少女的小脚印。

骆闻舟:“滚蛋!”

警犬循着踪迹冲了出去。

费渡勉强一笑:“还用顺便上三灶香吗?”

所有人都觉得运气不错,因为劫匪挑的地方道路年久失修,很多泥土地,曲桐留下了不少痕迹,循着踪迹,女孩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这句过火的玩笑话音一落,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狭小的跑车里,气氛非常难以描述。骆闻舟自知失言,恨不能把方才那句话怎么扔出去的再怎么叼回来,哑然片刻,他干咳了一声,不怎么高明地往回找补了一句:“以后逢年过节,别忘了拎个点心匣子看看爸爸。”

可是直到后半夜,依旧音讯全无。

“怎么关爱?”骆闻舟流氓惯了,顺口怼了费渡一句,“你就口头爱啊?”

曲桐的父母眼巴巴地看着来回过往的警察和自发帮忙寻人的车主们,每次有人经过,那位母亲的眼睛都会像声控的灯——稍有风吹草动就跟着亮起来,而后随着搜救人员来而复返,又一次一次熄灭。

费渡敛去脸上异色,又拖起他那很讨人嫌的腔,似笑非笑地说:“哪里,关爱孤寡老人,人人有责。”

“骆队,你过来看看这个。”

他震惊过后,又忍不住脱口嘴贱了一句:“你突然这么孝顺,我有点慌。”

骆闻舟从人群中穿过去,几条搜救犬都停在了同一个地方,伸着舌头蹲在一边,他顺手撸了一下旁边的狗头,半蹲下来,尖锐的石子上还有隐约的血迹,一块皮制的凉鞋带缠在了上面。

骆闻舟打狂犬疫苗的频率比狗还高,一年十二个月,骆队有十一个半月都是“无敌状态”,给他开疫苗针的大夫建议他干脆办张“年卡”,从此零售改批发得了。

“给家长看过了,确认这根鞋带是曲桐凉鞋上的装饰品。”旁边的搜救人员说,“后面有孩子的脚印,这里有几条很长的擦痕,推测可能是小女孩跑到了这,绊在石头上,摔了一跤。这里还有大人的脚印和车辙的痕迹,我估计一下,鞋码大约是四十一或者四十二号,成年男性的可能性比较大。”

骆闻舟听了这句正常的关怀,十分震惊——比骆一锅突然跑过来对他又亲又蹭还震惊,以至于舌头略微打了一下结:“不、不用,上次打的还没过期。”

骆闻舟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有个开车的人恰好途径这里,把孩子带走了。”

费渡依言把车停在稍远些的地方:“你……咳,需要打疫苗吗?”

“很有可能,狗已经闻不到什么了。”

“不然呢,给你啊?你想要就赶紧抱走,就是千万别再给我送回来了,”骆闻舟想起骆一锅就手疼,不由自主地又伸手挠了挠伤处,“车停远点,那孩子没准能留下脚印,别破坏了。”

骆闻舟借着同事手里的光源,目光在附近搜索了一圈。杂乱的脚印,女孩摔倒的痕迹,男人的脚步倒是很稳当,有一步算一步,看起来不慌不忙。

费渡一愣,夜色在两侧车窗中呼啸而过,他好半天没接话,直到看见前方灯火通明,已经逼近女孩最初逃走的现场时,费渡才意味不明地开了口:“那么多年了,你还养着?”

“骆队,我觉得这应该是个好消息,毕竟刚下过雨,这里又是山区,泥土松动,可能有安全隐患——有路人经过见义勇为,把那女孩救走了,好歹她今天不用在荒郊野外过夜了。”

“知道了,注意沟沟坎坎的地方,小孩经过这事多少会有点应激反应,没准会自己躲在什么地方。”骆闻舟说完,放下对讲机,转向费渡,“你看这像灵长类的爪印吗?没常识——就是当年陶然给你那只杂毛猫,忘啦?你们这些小崽子,弄个什么都是两天半的新鲜,后边还得跟个收破烂的。”

骆闻舟脸色依然很严峻,没吱声,好一会,他才缓缓地点点头:“行,注意保护现场,去通知技术人员来看一下,我希望他们尽快给我一个报告,根据痕迹判断出那孩子当时是不是自愿跟人走的。还有……准备发布寻人信息,密切关注附近有没有捡到孩子之后报警的。”

费渡莫名其妙。

“是!”

骆闻舟凝神听了听各搜救队汇报进度,随口回答:“你弟弟。”

“去联系一下学生们今天去过的博物馆,”骆闻舟心事重重地叼起根烟,仔细回忆自己是否有遗漏,又补充说,“查一下博物馆的访客,还有附近国道路口的监控。”

“手怎么了?”费渡无意中瞥到他身上的“三道杠”,“谁这么火暴?”

旁边的搜救队员不明所以:“啊?”

骆闻舟低头看了一眼他脚上沾满泥点的靴子,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可能确实是奔着中年去了——因为已经不能理解这些小青年究竟空虚到了什么地步。

“看看有哪些车经过,”骆闻舟轻声说,“特别注意单身的男性车主,我刚才很乐观,现在突然觉得这事有点不太乐观。”

“机车,还翻了两辆,你们封路之前,刚有个救护车拉走个摔骨折的。”费渡轻轻地把车踩了出去,少见地用没带贬损的愉快语气调侃了一句,“当然,对中老年人来说可能确实是有点刺激。”

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途中突然冲出来一个狼狈的小女孩,告诉你附近有歹徒劫了他们的车,正常人会是什么反应?普通人大概没有勇斗持刀歹徒的胆子,或许都未必敢不经确认就让那孩子上车,毕竟,社会上经常会流传一些利用孩子犯罪的段子。所以路人要么会冷漠地假装没看见离开,要么会在仔细问明情况后,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

骆闻舟:“开着敞篷飙?”

然而警方确认中巴车在西岭县境内被劫持之后,整个县区里所有报警电话都会第一时间被转到骆闻舟这里,从曲桐独自逃走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为什么他这里没有任何消息?

费渡懒洋洋地把衣襟一拢,也没看扣眼对不对,随便系了几颗,湿漉漉的前襟什么都盖不住,看着比敞怀还有伤风化,他说:“飙车。”

失踪的曲桐给整个营救行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骆闻舟不客气地蹭车,顺手点了点他的前襟,用很封建的语气开了口:“你给我把衣服穿好了——你们半夜三更在这边聚众鬼混什么呢?”

一晃三天,寻人信息铺天盖地,网络、纸媒、交通广播轮番轰炸,但警方仍一无所获,捡走了女孩的神秘人也始终没有消息。

费渡伸手扶住车门:“你要不要去小孩跑了的地方看看?”

第三天傍晚,曲桐的父母来到了燕城市局,带来了一张存储卡。

专业人员和水货们各行其是,谁也不影响谁,十分相得益彰……就是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别看我只是一只羊”,听着有点闹心。

“不知道是谁放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就在牛奶箱里,孩子找不着了,这两天我们都没顾上取,”曲桐父亲红着眼说,“积压了几天,今天早晨送牛奶的敲门来问,我们才想起打开牛奶箱……就掉出了这个东西。”

刚听说这个消息,谁也没太慌神,所有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丧心病狂的韩诚正被装进裹尸袋拖走了,救护车拉走了重伤的胡老师与那还有一口气的绑匪韩疆,一帮受到了惊吓的学生在家长陪同下分批离开,集体去接受身体检查和心理辅导,抽调的警犬也很快就位。几支搜救小队分头行动,张东来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敞篷车,里面集体播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的主题曲,帮忙到附近的大小行车道上找人。

郎乔隔着手套接过那张存储卡:“里面有什么?”

这倒确实也是,西岭这一代本来就高贵冷艳,那场大雨更是下得“人迹罕至”,一个小女孩惊慌之下能跑多远呢?

她话音刚落,曲桐的母亲就突然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骆队,您放心,这边我熟。”张东来说,“咱们这里是资产阶级的大染缸,除了奢侈腐败,绝对没有别的洪水猛兽,方圆五十公里之内,最有攻击性的野生动物是小松鼠,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里面是……是一段录音。”

骆闻舟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原来张少爷这副尊容是忍过的结果。

十五分钟以后,骆闻舟紧急去了陆局办公室。陆有良听完了录音,手里夹的香烟竟然忘了点。

张东来连忙立正,汇报说:“一个‘忍’。”

录音只有不到一分钟,刚开始是一个女孩惊恐的尖叫,然后是剧烈的挣扎,几十秒后,尖叫和挣扎声渐渐微弱了下去,直至悄无声息,最后“锵”一声,好像是一个装满了铃铛的铁盒子被人用力晃响,震颤的蜂鸣声敲在人心口上,“嗡”一下被拉长——随即,录音戛然而止。

骆闻舟:“你脑袋上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有良眼角一跳,竟有些色变。

骆闻舟冷眼打量此人,听说张少爷上回闯了祸以后,被家里关了俩多月的小黑屋,眼下可能是刚刚“刑满释放”,只见他光膀子穿了个马甲,裤子上一边一个大窟窿,剃了个鸡冠子似的新发型,一排五颜六色的长毛在头顶支棱八叉,后脑勺儿上还剃出了一个什么字。

“陆局,”骆闻舟说,“现在我们手头线索太少,本来不应该胡思乱想,但是我听老杨念叨莲花山念叨了大半辈子,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必须得找您确认一下。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我们都只是道听途说,您是唯一亲身经历过的,您觉得这段录音像不像当时绑匪打给受害人家属的电话?会不会是当年那案子的模仿案?”

“好嘞,没问题!”张东来难得能在骆闻舟面前直起腰来,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骆队好,骆队辛苦了,有什么事您吱一声,都是一家人!”

陆有良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半天没吭声。骆闻舟从来没在老局长脸上见过这么严峻的表情。

“市局的。”费渡抬下巴朝骆闻舟点了一下,用了仨字,高度概括了他面前这位帅哥经天纬地的生平,随后说,“刚才那车上丢了个十一岁大的小女孩,一会儿我把照片发朋友圈,晚上没事的都帮忙找找。”

“那事当时闹得很大,现在还能找到当年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那会儿由于欠缺保密意识,一些诸如‘受害人家长收到恐怖电话’之类的细节,都曾经对外披露过,但是……”陆有良话音一顿,“最早失踪的女孩——就是莲花山的那桩案子里,有一个细节,你们不说,我都忘了。那案子中的受害人父亲在配合调查的时候提到过,他说他在电话里听见了铅笔盒的声音。郭菲用的是那时候时兴的铁铅笔盒,据家长说,她攒了一把彩色的小圆铃铛,放在铁铅笔盒里,有时候会拿出来晃着听响,家里大人嫌烦,还骂过她……郭菲父亲说,电话里传出来的绝对是晃铅笔盒的声音,他也是因为这个才肯定,里面女孩的声音肯定是他女儿。”

纨绔们先是在雨中飙机车,身上的水都还没甩干净,紧接着又参与了解救人质行动,虽说只是个道具,连绑匪是圆是扁都没瞧见,但也算是把下半年的刺激都攒一块儿嗑完了,闻声一拥而上:“费爷,还有什么事?”

陆有良和骆闻舟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很严峻。

费渡回过头去,远远地冲他的狐朋狗友们吹了一声口哨,他在这帮游手好闲的社会闲散人员里一呼百应。

因为这是个太小的细节,当时甚至没能留下音频证据,只是一段受害人家长的证词,家长在焦急和恐惧中,精神状态不稳定,误听的可能性很大,真实性不好说,因此只能作为参考。

我看这孩子还怪机灵的。”

卷宗档案与杨正锋的笔记里都没有提到过这个被忽略的细节,连陆局都差点遗忘,骆闻舟更是闻所未闻。警方不会把这种不知真假的小细节公之于众,那么……

“从西岭县里调几条警犬过来。”骆闻舟听完,反应倒是比较镇定,“没事,一个小孩,跑不远,找几个会说话的,好好安抚一下家长。说实话,她当时要是不跑,绑匪回过神来知道报警器是她扔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在复制二十年前的案子?

“失踪女孩叫曲桐,十一岁,当时本来在车上,试图帮老师引开歹徒注意,曾经往窗外扔了个报警器,之后趁乱爬窗户逃走,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是模仿犯,还是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