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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卢克的头几枪准头很差,沙利文忍不住瞧了一眼。卢克正咬着大拇指,沙利文什么都没说。卢克又开了一枪,还是没打中。

“我真的不知道。出事以后,我在脑子里回忆了很多遍,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他看起来很好、很正常。”沙利文想了一分钟,“至少他离开之前是这样。”

“哥们儿,还好吗?”沙利文不太情愿地问道。他跟卢克之间的交流就跟沙利文和其他朋友之间的交流一样,那就是基本什么私事都不说。可是,他又不愿意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来解决这些野兔,炎炎烈日正晒在他们背上。

“就是问问。你觉得卢克当时看起来怎么样?”

“挺好。”卢克摇了摇头,有些走神,“你呢?”

“我觉得没有吧。帮我打兔崽子,就应该用我的子弹,我是这么想的。怎么了?”

“嗯,老样子。”沙利文犹豫了一下,他完全可以让对话就此打住。卢克开枪了,又没打中。沙利文决定将对话继续下去。

“卢克自己带子弹了吗?”

“最近,我奶奶的身体更虚弱了,”沙利文说,“比较麻烦。”

拉科与福克对视了一眼。这么说,并不是失踪的雷明顿子弹。

“她还好吗?”卢克的目光依然盯着兔子窝。

“温彻斯特。怎么了?”

“还行,就是有时候照顾起来不太方便。”

“打野兔的子弹是你提供的吗?”拉科问,“是什么牌子的?”

卢克含糊地点了点头,沙利文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走吧,好好收拾收拾这帮小兔崽子。”卢克说着,露出牙齿笑了一下。

“唉,麻烦的女人,”卢克说,“至少你家那个再也不会到处乱跑瞎折腾了。”

卢克·汉德勒把卡车停在了牧场入口处,跳下了车。他早到了五分钟,但杰米·沙利文已经在那儿了。他们俩都抬起一只手打了个招呼。卢克从卡车车斗里拿出自己的猎枪,接过沙利文递给他的子弹。

沙利文这辈子从来就没想过把他奶奶归到“女人”这个类别里头,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该怎么答话。

“应该吧,具体的我记不清了。不过当时酒馆里有很多人,只要想听,谁都能听到。”

“是啊,估计是不会了。”他说,他觉得他们的对话已经不知不觉地偏向了未知的领域,“凯伦还好吗?”

“还有人听到你们说要打野兔的事情吗?”福克问。

“噢,挺好的,挺好的。”卢克举起枪,扣动扳机,这回瞄得稍微准一些了,“你也知道,凯伦嘛,老是掺和事儿。”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要再说些什么,但是却改变了主意,没有开口。

沙利文告诉他们,问题就出在那些野兔身上,至少它们是问题之一。要熬过旱灾已经十分不易,那些野兔还破坏一切能吃的东西。出事的头一天晚上,他在羊毛酒馆里抱怨了几句,卢克便主动提出要帮忙。

沙利文感到烦躁不安,这对话肯定是偏了:“是啊。”

“当然,伙计,没有人说你能阻止那些事发生,”拉科说,“不过,如果你能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对我们来说会很有帮助。我们想亲口听一听,以防万一。”

他试图再说点儿什么,可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又瞧了一眼卢克,没想到卢克放低了手中的猎枪,也正在看着他。片刻之间,他们俩四目相对,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怪怪的。两个男人立刻扭回头,各自盯着兔子窝。

他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杯子。

“‘老是掺和事儿’?”拉科说,“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没问题,既然是为了芭布和格里。”沙利文说,“不过听着,有句话我想先说一下,这话我也告诉克莱德的警察了,那就是假如我当时知道的话,假如有任何迹象表明卢克会突然失去理智做出那些事情的话,我绝对不会让他离开的。我想把这话说在前头。”

沙利文苦恼地盯着桌子:“我不知道,我没问。我应该问的,对不对?”

“为了汉德勒夫妇。”福克补充道。

对,福克心想。“不,”他说,“问了很可能也无关紧要。”他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关于这个话题,卢克还说了别的吗?”

“我们想解决几个疑点。”拉科说。

沙利文摇了摇头:“没有。之后我们又开始谈论天气了,就跟平常一样。”

沙利文倒完了茶,便拽过一把廉价的木椅子坐下:“好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一小时后,卢克伸了个懒腰。

“抱歉,这里太乱了。”沙利文一边说一边把茶杯递给他们,“有点儿难照顾——”他瞅了一眼奶奶,没再往下说,而是回过神来拿起了茶壶。福克注意到,他的黑眼圈使他有点儿显老。不过,他是个颇有自信的人,从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和收拾房间的利索就能看出来。福克能够想象出他离开这里,西装革履地走进城里的办公楼,赚着六位数的工资,把一半的钱都花在昂贵的红酒上。

“我觉得这下它们能消停一阵了。”他看了看手表,“我得走了。”他把多余的子弹还给了沙利文,他们一起走回了卡车旁,先前的那点儿不安气氛如今已经消散了。

沙利文端着一个茶盘进来了。他没有理会奶奶的抗议,清理了餐具柜,腾出空把茶盘放下,然后招手叫福克和拉科来坐在了破旧的沙发上。

“喝杯啤酒再走?”沙利文摘下帽子,用小臂擦了擦脸。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是我们家杰米的朋友,时不时地会过来一趟,在农场里搭把手。”

“不了,我得回家了,有事要做。”

“据我们所知,他应该没有犯事儿。”福克说着,跟拉科交换了一下眼神,“你很熟悉卢克吗?”

“好吧,谢谢你帮忙。”

她大笑起来,刺耳的声音就像一扇生锈的铁门在开关。

“别客气。”卢克耸了耸肩,“最后好歹是把准头找回来了。”

“你们警官是为了卢克·汉德勒来的吧,是不是?别碰那个!”她突然厉声说道,拉科正要把一摞报纸从椅子上挪开,闻声吓了一跳。她说话时有一点爱尔兰的口音,每个元音都带着一丝高低起伏,“不必那样看着我,我还没老成痴呆呢!卢克那个小子从这儿走了以后就发疯把他老婆孩子杀了,是不是?你们来这儿还不就是为了这个?除非是我们家杰米犯了什么事儿。”

他把空枪放在了副驾驶室的搁脚处,爬上了卡车。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他显得更加行色匆匆。他发动卡车,摇下车窗,简单地挥了挥手,就开走了。

沙利文夫人颤颤巍巍地坐下,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沙利文站在空旷的牧场上,看着那辆银色的卡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福克搀扶着老太太,透过她胳膊上松弛的皮肤,他都能摸到里面的骨头。起居室里的幽暗跟厨房里的亮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半空的茶杯跟眼神空洞的小瓷像争抢着仅有的宝贵空间。福克把老太太领到窗边的一把破破烂烂的扶手椅旁。

他们默默地将整个情景仔细琢磨了一遍。窗边,沙利文夫人把茶杯放在了一摞小说上,茶杯在茶托里叮当作响。她呆呆地盯着茶杯。

“你能把她扶过去吗?我马上就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拉科问。

“是,我知道。”很难看出来她对这个消息是否感到惊讶。沙利文看向福克,朝门口点头示意了一下。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克莱德的警察打来电话找卢克。”沙利文说,“我告诉他们卢克几个小时以前就已经离开了。没过多久,卢克杀人的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了。”

“他不回来了,奶奶。”沙利文说,“他死了,记得吗?三年前。”

“当时是几点?”

“你爸什么时候回家?”

“大概是六点半吧,我估计。”

厨房里很干净,但是却杂乱无章。炉子上方的墙壁有一大块烧焦的痕迹,周围的油漆起了泡,已经开始脱落了,就像一处丑陋的灰色伤疤。沙利文夫人瞟了一眼面前的三个男人,接着又看向大门。

“当时你在这儿?”

“奶奶,还好吗?你想喝水?我来。”沙利文赶紧把水壶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对。”

他领着他们穿过门厅,来到厨房,一个长得像鸟一样的老太太正站在水槽旁。她拿着一只装得满满的水壶,布满青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在那之前,卢克走后,你做了什么?”

“全都是奶奶的。”他们俩不用开口问,沙利文就直接回答了,“她喜欢这些东西,它们让她觉得——”他考虑了一下,“——有存在感。”

“没什么,就是在这个农场上干活。”沙利文说,“我在外头忙完以后,就进屋跟奶奶吃了晚饭。”

到了小屋,沙利文把他们带进一间乱七八糟的门厅里。福克摘下帽子,竭力掩饰住脸上惊讶的表情。拉科跟在他身后,小腿撞上了藏在门后的一个脚凳,不禁咒骂了一声。这间门厅简直杂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挤满了灰尘遍布的装饰品和小玩意儿。在房子深处,有一台电视机正在发出响亮刺耳的声音。

福克感觉到周围有一点小小的异动,他眨了眨眼睛。

他们跟着沙利文向一栋砖头小屋走去,福克在路上仔细打量着他。将近三十岁,留着一层金黄如稻草般的头发,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有点儿谢顶了。他的身体和双腿都精瘦而结实,不过双臂却锻炼得十分健壮,这使得他的身体呈现出倒三角形。

“这里只有你们二人?”福克一直保持轻轻的说话声,“你完全没有离开过?也没有其他人来过?”

拉科告诉他有几个关于卢克的问题要问问他,他说:“咱们到屋里去吧,反正我也得回去看看我奶奶。”

“没有,只有我们。”

杰米·沙利文已经忙活了四个多小时。当福克和拉科穿过他的牧场时,他正单膝跪地,赤手插进干燥的土地里,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土壤。

虽然很容易被漏掉,但是福克事后回想了一下,觉得十分肯定。他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沙利文夫人突然惊讶地抬起了头,她盯着自己的孙子看了一眼,立刻又垂下了眼睑。福克仔细地观察着她,但是她却再也没有抬起头了。在他们这次拜访剩下的短暂时间内,她似乎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