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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与少女的密室 一九五三年

“他们打算私奔到哪里去?”

那不过是不知世事的少女在痴人说梦——也许人们会如此嗤之以鼻。但柏木觉得,这才是无比珍贵的真情流露。

“不知道。”江藤摇头道。

“老师们怕是也隐隐约约知道一点。真澄高一时的班主任当过兵,天不怕地不怕,还去找鬼头仙一谈判。谁知这老师第二天下班时,被几个混混围起来暴打一顿,住了整整一个月的医院。打那以后,学校就再也没干涉过真澄的家庭问题。筱山薰非常同情鬼头真澄。而且薰反对母亲再婚,一直有离家出走的念头。甚至跟同学说过,‘我想退学,跟真澄远走高飞,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

“那他们昨天出现在筱山家之前都干了些什么?”

“学校的老师就不管管吗?”

“昨天是星期六,十二点四十分就放学了。其他学生一放学就回家,但有几个学生目击到鬼头真澄与筱山薰在教室的角落里说悄悄话,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真澄说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暴力了,而薰似乎提了个建议,多半是‘我们今天就私奔’。之后,他们一点多来到小卖部买了面包,又在一点二十分左右走出学校正门,小卖部员工与学校门卫可以作证。从中央线国立站附近的学校回到荻洼的筱山家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包括坐电车的时间与步行时间。这说明离校后薰直接回了家,而真澄去了其他地方,直到三点二十五分才来到筱山家。我们至今都没有查到真澄在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嗯。鬼头仙一总是对真澄拳打脚踢,而筱山薰十分同情真澄。负责司法解剖的法医说,真澄身上有好几处瘀伤,十有八九是被鬼头仙一打出来的。”

鬼头真澄的时间线上有长达两小时的空白。从一点二十分离开学校到三点二十五分出现在筱山家。这段时间里,鬼头真澄究竟做了什么?

“私奔?”

“也许鬼头真澄去买私奔时用的旅行包了……”

“他们大概打算私奔。”

听到柏木的话,江藤点了点头:“搜查本部也作过这样的猜测,便拿着鬼头真澄的照片去学校周边的箱包店问了一圈,可店员们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学生。我们也没有在案发现场发现旅行包。凶手不可能把旅行包带走,也许鬼头真澄压根就没有买包。”

“可……既然死者不是殉情的,那薰说的‘我即将远行’又是什么意思?”

“那……鬼头真澄在三点二十五分之前究竟干了什么?”

“这个说法也不成立。薰在电话里对菊子说‘我即将远行’,菊子问‘你要去哪儿?’薰的回答是‘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您’。录音机怎么可能如此对答如流。”

“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那……也许凶手用录音机录下薰的声音,等三点一到,再打电话给菊子,把录音放给她听。这样就能让菊子误以为薰在三点时还活着,不是吗?”

然而更让人费解的是,少年与少女分别走进筱山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筱山薰于两点回到家中,并在三点与姨母打电话告别。鬼头真澄于三点二十五分来到筱山家。之后,凶手杀死了他们,并让少年的尸体抱住少女,制造两人殉情自尽的假象。问题是,凶手如何在柏木和同事们的眼皮底下进出筱山家?

“如果三点的那通电话是菊子的谎言,我们就能解开薰的死亡之谜。可是菊子并没有撒谎的动机。”

“这起案件还有一个疑点。鬼头仙一称,今天早上一个自称‘《每朝新闻》记者’的男人打电话去鬼头家问‘您家的孩子有没有写下遗言’,鬼头仙一破口大骂道‘去死吧’,随即挂了电话。听说这件事之后,搜查本部特地联系了《每朝新闻》编辑部求证,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一位记者打过这样的电话。”

柏木不禁苦笑。也是,连他都能想到的可能性,搜查一课的精英们岂会想不到?

“也就是说……打电话去鬼头家的就是凶手?”

江藤微微一笑:“看来你跟搜查本部英雄所见略同。可是,搜查本部已经把菊子亲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查了一遍,其中也包括久子。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所有人都有两点半前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他们都不可能在两点半之前杀死薰。”

“可能性非常大。‘鬼头’这个姓氏挺罕见,一查黄页就能找到。凶手肯定在担心鬼头真澄会不会写下他的名字。问题是,搜查本部联系了筱山薰的母亲,她说她并没有接到类似的电话。换言之,凶手并不担心筱山薰写下他的名字,偏偏怀疑鬼头真澄道出真相。凶手何必区别对待这两位死者呢?”

“没错。如果事实真是如此,就意味着凶手是菊子愿意去包庇的人。只有亲人才值得一个人去做伪证,比如她的姐姐——薰的母亲久子。”

5

“你的意思是,菊子为了包庇犯人,编出那通三点的电话?”

次日早晨。柏木走出自家公寓去警局上班。就在这时……

“也许菊子并不是凶手,而是在包庇凶手。只要照这个思路想,就算她有三点前的不在场证明,就算她没有准备好三点后的不在场证明,薰打给她的那通电话都有可能是她编出来的。”

“您是荻洼警署保安课的柏木英治巡查部长吧?”

“搜查本部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但菊子在案发当天正午到三点前一直与别人在一起,不可能在两点半之前杀害薰。况且照你刚才的理论,菊子应该会准备好三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但她三点以后一直独自在家,并没有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

一位陌生男子突然上前搭话。此人大概三十岁上下,身材高瘦,鼻梁挺拔,五官精致,有一双修长而清透的眸子。

“也许杀死薰的凶手就是菊子。她在两点半之前杀害了薰,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便谎称自己在三点接到了薰的电话,这样不就说得通了吗?如此一来,警方就会误以为案发时间在三点以后,她只要准备好三点之后的不在场证明……”

“请问您是哪位?”

“菊子何必说谎呢?”

“非常抱歉打扰您上班了,在下是密室收藏家。”

“如果菊子对警方撒了谎呢?薰没有在三点给她打过电话,不就意味着薰的死亡时间有可能会更早一些吗?也许凶手在所有警官到位之前就已经把薰杀掉了呢?”

“密室收藏家?”

“就是这么回事,简直跟侦探小说里的密室杀人案一样。搜查本部的人都快愁死了。”

柏木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他好歹是个刑警,自然听说过“密室收藏家”的大名。没人知道密室收藏家姓甚名谁、从事什么本职工作。一旦有侦探小说里常见的密室杀人案发生,他便会悄然出现在案发现场或搜查本部,了解案情的详细情况。如果密室收藏家只是个普通的怪人也就罢了,问题是,国家地方警察本部会打电话给搜查本部,要求所有人全力配合他。

“如果两位死者不是双双殉情,我们就必须搞清凶手是如何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出入筱山家的。”

“听说前天发生在荻洼的密室杀人案中,您是最后一个目击到两位被害人的人,也是遗体的第一发现人。能否请您详细讲一讲案发时的情况?”

“再者,案发现场在三点十分到四点下了雨,现场周围的地面十分泥泞。你和你同事发现他们的遗体后也检查过筱山家的院子,只找到了你们自己的脚印。换言之,凶手不可能在你们开始监视前溜进筱山家藏着,行凶后继续躲在屋里,直到你们五点发现遗体后再伺机逃跑。如果犯人一路躲到五点多,泥泞的地面上一定会留下他的脚印。”

“我是保安课的人,没有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查工作。如果您想了解案情,应该去找搜查本部,找我可没什么用。”

“再看鬼头真澄。真澄于三点二十五分到达筱山家。当时警官们已经全部到位,凶手不可能在真澄进屋后再溜进去行凶。而且真澄是中刀后当场死亡,不可能在外面受伤之后再走进屋里。既然是当场死亡,那就意味着真澄是在进入筱山家之后中的刀。可凶手总不可能在你和你同事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走进筱山家行凶吧?

“我自然有这个打算,但我想先向您了解情况,然后再去搜查本部。”

“啊……”

“如果您还没去过搜查本部,那您怎么会知道我是最先发现遗体的人呢?而且,您是怎么查到我的住址的?”

“先看筱山薰。薰是下午两点回来的,两点半之前,没人守着筱山家的后门,凶手可以在两点到两点半之间出入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薰。但薰不可能死在两点半之前。因为薰在下午三点给姨母菊子打过电话,我们至少可以肯定,薰在三点前还活着。法医说薰中刀后还活了十来分钟,就算菊子接到电话时薰已经受了伤,也只能把行凶时间倒推至两点五十分。但两点半过后,筱山家就在警官们的监视之下,这就意味着凶手并没有机会杀害薰。”

男子微笑道:“因为我是密室收藏家。”

“此话怎讲?”

说了等于没说。

“只有少年的指纹。凶手先捅死了筱山薰与鬼头真澄——我也不知道凶手先杀的是谁——再擦掉刀柄上的指纹,把刀塞到少年手里。问题是,凶手不可能杀死他们两个。”

“还请您全力相助。”说完,男子深鞠一躬。

“刀上有指纹吗?”

一个衣着整洁、形貌俊朗的男人,对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鞠躬,这光景着实诡异,惹得行人纷纷投来不可思议的视线。柏木很是尴尬,赶忙说道:“好吧,我告诉您就是,您快起来。”

“医生也确认过,的确有这么回事。他们是被第三者捅死的,然后这个第三者把现场伪装成了那副模样。”

柏木从新宿的偶遇讲起,还说到第二次见到少年与少女时的情况,以及之后发现遗体时的种种,还有从江藤警官那儿听来的司法解剖结果。

“此话当真?”

听完柏木的一席话,密室收藏家轻描淡写地说道:“真相大白了。”

“是啊。鬼头真澄和筱山薰的惯用手都受了伤,没有力气用刀捅死对方。我们打听到,他们俩都在体育课上伤到了手。”

柏木瞠目结舌。莫非这位密室收藏家光靠这些,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警方苦苦调查数日却没有丝毫进展的奇案?不可能!他还大放厥词说“真相大白”?自恃过高也得有个限度啊。

“谋杀?”

“我想去荻洼警署的搜查本部一趟,不知您是否愿意与我同行?”此人若想在搜查本部披露他的奇思妙想,贻笑大方,那是他的自由。

“实不相瞒,我们怀疑这起案子不是殉情,而是谋杀。”

“行啊。”柏木答道。他正要朝公交车站走去,密室收藏家竟说:“打车去吧。”说完便招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出租车停了下来,车门缓缓开启。这时,柏木察觉到车上的司机有点眼熟。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怎么回事?”

“啊,你不就是那天载过我的司机师傅吗?你还记得吗?两个月前我在新宿站东口打过您的车,送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回家。”

“据推测,两位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死因都是左胸的刀伤。从伤口形状看,他们是被同一把刀刺死的。不过鬼头真澄是当场死亡,筱山薰被刺后好像还活了十来分钟。”

司机一看到柏木,便谄笑道:“是那天的警官啊。”

“司法解剖出结果了没有?”

就在这时,柏木目睹了一幅惊天动地的光景。密室收藏家冷不丁地对司机说:“你就是杀死那两个高中生的凶手吧?”

当天晚上,柏木来到荻洼警署的刑警办公室面见江藤警官,想了解案情的最新进展。不知为何,他就是放不下那对少年与少女。

柏木一脸茫然。这人在胡说什么呢?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次日的晨报报道了少年与少女的案件,文章篇幅很短,只提及“一对高中生在荻洼的家中非自然死亡”,并未给出现场的详细情况,更没有刊登少年与少女的名字与照片。筱山久子是明央银行行长的女儿,听说她借助父亲的人脉,向报社与广播电台施压,让媒体尽可能少报道这起案件。

谁知,更令人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司机脸色骤变,想立刻发动出租车逃跑。密室收藏家并没有被他甩掉,而是坐上副驾驶座,用手点住惊慌失措的司机的脖子。片刻后,司机的身子瘫软下来,真是不可思议。只见密室收藏家踩下刹车,让出租车停下。

4

柏木这才回过神来,凑近一看,司机已不省人事。

“是啊,我从小薰很小的时候起就对那孩子疼爱有加,小薰也跟我亲近,有什么事都爱找我商量。那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不愿意跟姨母谈心,可小薰跟我从来都是无话不谈。我也知道小薰在跟鬼头真澄交往……”说完,菊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一位年轻的巡查从附近的派出所及时赶到。在巡查的帮助下,柏木将晕厥的司机抬进派出所。既然司机想逃跑,就说明他是做贼心虚,杀死鬼头真澄与筱山薰的应该就是他。可警方还没有找到证明司机行凶的证据,只能先以“妨碍公务”以及对密室收藏家“杀人未遂”的嫌疑将其逮捕。

“小薰没有给母亲打电话,也没有留下遗书,却跟您道了别。莫非这孩子跟您特别亲?”

柏木对尚未恢复意识的司机报出他的罪名,用巡查提供的手铐将他牢牢铐住,再将他撂在值班室的榻榻米上。之后,他致电荻洼警署,将凶手落网的消息告知搜查本部。

“我担心得不得了,想再跟小薰说两句话。我给姐姐家打了好几通电话,可小薰就是不接。我真想立刻赶去姐姐家看看,无奈横滨离荻洼太远了,我只能自我安慰,告诉自己小薰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做傻事。我做梦也没想到,小薰会出这种事……”

密室收藏家险些葬身车轮之下,却面不改色,仍旧带着儒雅的微笑。他不过是碰了一下司机的脖子,就让司机晕厥了这么久,莫非他还会某种功夫?

江藤捧起胳膊说道:“我即将远行,想跟阿姨您道个别——这话听起来的确像遗言……”

巡查本想为两人泡壶茶。见状,柏木说道:“你不用招待我们,忙你的去吧。”说完便将巡查请回了办公室。

说完,薰便挂了电话。

他与密室收藏家落座榻榻米,中间隔着昏迷不醒的司机。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您……再见。

“搜查本部的人要过一会儿才来。能否请您解释一下,司机是如何在我和同事们的眼皮底下出入筱山家的?您又是怎么判断出这个司机就是凶手的?”

——远行?你要去哪儿?

“本案的第一个突破口,就是‘雨’和‘电话’。”

——我即将远行,想跟阿姨您道个别。

“雨和电话?”

菊子心想,谁会因为下雨特地打电话过来,便赶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薰犹豫了许久,最终开口了。

“筱山薰在案发当天下午三点给姨母菊子打过电话,并在电话里说,‘我这边开始下雨了。阿姨,您那边呢?’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这边开始下雨了呢。阿姨,您那边呢?

“怎么了?”

菊子称,她在广播台的古典音乐节目开播时,接到了薰打来的电话。当时恰好是下午三点。

“案发当天下午,您一直在监视筱山家。您告诉我,雨是从三点十分开始下的。但筱山薰在筱山家打电话时还是三点,当时应该还没有下雨才对。”

“能否请您详细讲一讲那通电话的内容?”

柏木顿感醍醐灌顶。还真是!

“我总觉得……小薰在电话里说的就是遗言。要是我能好好劝一下,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我想到了四种可能性。”

柏木与江藤目不转睛地看着菊子。

“四种可能性?”

妹妹菊子幽幽道:“实不相瞒,今天下午三点,小薰曾给身在横滨的我打过一通电话。”

“是的。第一种可能性,您的证词出错了,雨并不是从三点十分开始下的。”

“小薰肯定是被那个叫鬼头真澄的骗了!那种人家的孩子,肯定没什么盼头,会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才会拉着我家小薰一起寻死!小薰心肠好啊,一心软就……我……都怪我……要是我昨天没出门见朋友……都怪我给女佣放了假,家里只剩小薰一个人了。那个真澄就趁虚而入……”话没说完,久子便泣不成声。

“我的证词出错了?您的意思是我在撒谎吗?”

“请问,您知道您的孩子为什么会和鬼头真澄殉情吗?”

密室收藏家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您没有必要篡改下雨的时间。我的意思是,您的手表可能快了十分钟,于是您误以为下雨的时间是三点十分,而不是三点。”

久子与菊子在医院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太平间。回来时,久子双手掩面,医护人员与妹妹菊子一路搀扶着她。

“不可能!那天早上我特地在广播台报时的时候给手表上了发条,时间肯定准。”

“姐姐……”菊子赶忙拉住久子的袖子。鬼头仙一一言不发,盯着久子看了一眼,便带着两位保镖扬长而去。

“那么让我们再看第二种可能性。菊子的证词是不是有问题?也许薰的电话是三点十分打来的,但她误以为接电话时是三点。”

筱山久子一看到鬼头仙一的身形与打扮,便立刻猜出了他的身份。她厉声喊道:“肯定是你家孩子勾引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可菊子说得很清楚,她是在广播台的古典乐节目刚开始时接的电话。所以电话的确是三点打的,不会有错。”

江藤上前一步说道:“麻烦二位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看来这两位太太就是筱山薰的母亲久子与她的妹妹菊子。两人一身贵气,让柏木不禁回忆起那位与“正经女孩”四字无比吻合的少女。

“没错。所以她也不可能搞错接电话的时间。”

正门再次开启,两位富太太模样的女子走进医院。四十岁上下的女子哭得双眼通红,另一位三十岁前后的女子扶着她的肩膀。

“那……莫非菊子撒了谎?”

十多分钟过后,鬼头仙一回到候诊室。他虽然面无表情,眼角却是通红的。“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您,”江藤问道,“请问您知道真澄为什么要与筱山薰殉情吗?”鬼头仙一沉默不语,摇了摇头。

如果菊子撒谎,筱山薰所处的密室便不再成立。薰在两点半密室成立之前就被人捅死了。只要这么想,一切都说得通。

鬼头仙一用极为低沉的声音问道:“能让我见一见真澄吗?”他的五官轮廓棱角分明,气场粗野,与那位文雅的少年并不相像。江藤吩咐医院的工作人员带仙一一人前往太平间。

谁知,密室收藏家竟摇头答道:“不,她没有撒谎的动机。警方已经把这个可能性推翻了。”

江藤回答道:“请您节哀顺变。”

“是哦……”

中间的男子开口问道:“请问您是警局的人吗?”江藤点了点头。男子随即说道:“辛苦了。我是鬼头仙一。”

“第三个可能性是筱山薰撒了谎。打电话时明明还没有下雨,但筱山薰谎称自己那边开始下雨了。”

这时,医院正门打开,三个男人走了进来。走在正中间的是个四十五六岁的彪形大汉,两旁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像是他的保镖。大汉一脸杀气,一看就是“道上”的人。三人瞥见柏木与江藤,便缓缓朝他们走去。

“可……筱山薰何必撒这种谎呢?”

“久子给女佣放了两天假,她昨天跟今天都不用来上班。”

“正如您所说,筱山薰没有撒谎的必要。那就只剩下第四种可能性——在筱山薰打电话的地方,雨的确是从三点开始下的。”

“那女佣呢?”

“啊?”

“死者的母亲久子昨天出门去见女校的同学,是在外面过的夜。起初我们也不知道久子上哪儿去了,正犯愁,谁知六点一过,她就回来了。知道孩子出事后,她几乎快疯了,大喊大叫‘让我见见薰啊!’可当时遗体已经被送进医院了。我们在旁边看着,觉得她实在可怜。我们问她有没有人能过来陪着,她说自己有个妹妹叫菊子,住在横滨。于是我们就联系了菊子,请她过来一趟。再过一会儿,菊子应该就会陪着久子过来了。”

“也就是说,筱山薰在三点打的那通电话,并不是从筱山家打出的。案发当天下午三点,筱山薰并不在筱山家,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我跟同事们进筱山家的时候,死者的母亲和女佣都不在家,她们是不是出门去了?”

“下午三点时在另一个地方?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筱山薰在下午两点进的家门,难道她回家之后又出门了?两点半前,没人守着筱山家的后门,她的确有可能在不被我看到的情况下悄悄溜出去。可两点半后同事们都到位了,她不可能在两点半之后溜回来。我五点时在筱山家的会客室发现了筱山薰和鬼头真澄的遗体,如果筱山薰下午三点时身在别处,她要如何在五点之前回到筱山家?难道我和我的同事都把她盯漏了?难道您觉得我们都在撒谎吗?”

筱山薰的父亲于八年前因肺结核病逝,薰平时与母亲久子和女佣一起生活。久子是明央银行行长之女,家财万贯,不愁吃穿。

“不,我并没有这么想。您和您的同事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不会看漏,更没有动机撒谎。”

鬼头真澄的父亲鬼头仙一是黑帮“鬼头组”的组长。鬼头组主要在新宿一带活动。柏木不是新宿片区的,并不了解鬼头家的详细情况。方才江藤告诉他,真澄的母亲曾是酒吧女服务生,在八年前的空袭中不幸去世。

“那请您告诉我,筱山薰是如何在五点之前回到筱山家的?”

两小时后,柏木与江藤一起来到中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一层的候诊室。两具遗体已被送入太平间,等候司法解剖。警方已经联系了两位高中生的家长,他们会在司法解剖前赶来见孩子最后一面。

柏木很是不解。密室收藏家到底在想什么?凶手如何在柏木和其他警官的眼皮底下出入筱山家,这已是个不解之谜,可这位密室收藏家又给警方多加了一个谜题——薰是如何回到筱山家的?他再这样天马行空下去,这起案件岂不是会愈发扑朔迷离?

江藤笑道:“你啊,老是对案件的被害人投入过多感情。行,我去医院的时候叫你一声就是。”说完,他便与其他搜查一课的刑警一道走进了筱山家。

“薰在下午三点给菊子打了电话。从三点到五点,走进筱山家的人只有鬼头真澄一个。既然如此,唯一说得通的可能性就是,薰以‘鬼头真澄的身份’进入了筱山家。”

“我就是放不下他们……你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薰以鬼头真澄的身份进入了筱山家?”

“我是无所谓,可你要去医院干什么?”

柏木哑口无言,只得直愣愣地望着密室收藏家。他不禁心想:这人的脑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他们的遗体不是被送去医院了吗?如果你要去医院,能不能带我一起去?你放心,我就看看,不会轻举妄动的。”

“此话怎讲?难道筱山薰假扮成了鬼头真澄?怎么可能!您没见过他们,您要是见过,就不会这么想了。筱山薰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鬼头真澄则是人高马大的少年。两人的长相也是截然不同。筱山薰怎么可能乔装打扮成鬼头真澄?”

“这样啊。多谢你提供情报。”

“不,我并不觉得筱山薰乔装打扮过。我的意思是,走进筱山家的其实是筱山薰,但在您看来,那个人是鬼头真澄。”

“筱山薰是下午两点回来的,鬼头真澄则是三点二十五分进的屋,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进出过这栋房子。我的同事们也说,在香烟贩子五点出现在空屋后门口之前,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

“啊?”

柏木告诉江藤,警局派他们来监视空屋与空屋西侧的筱山家,以抓捕交易走私香烟的犯罪分子。他是下午一点就位的,其他同事则是两点半来的。

“您认定少年名叫鬼头真澄,少女名叫筱山薰。但事实正相反,其实死去的少年名叫筱山薰,少女的名字才是鬼头真澄。”

“实不相瞒,我两个月前碰巧见过他们。他们在新宿被一群无赖缠上,我帮了他们一把。”

6

“连名字都查清楚了,真有你的。”

柏木花了整整一分钟,才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是啊。他们一个叫鬼头真澄,一个叫筱山薰。”

“这怎么可能?我在新宿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少年明确说过‘我就是鬼头真澄’,少女也说过‘我叫筱山薰’啊!难道您觉得我在骗您吗?我何必撒这种谎呢?”

“听说死者是一男一女两名高中生。发现遗体的人是你?”江藤问道。

“当时正好有一群无赖在找他们的茬吧?无赖抢走了他们的学生证。‘鬼头’这个姓氏比较罕见,于是无赖便恶狠狠地问,‘你是鬼头仙一的什么人?你要是跟鬼头仙一有关,那我们可不能随随便便放你走。’少年为了保护女友,便谎称自己是鬼头真澄,借用了女友的名字,又让女友以筱山薰自称。‘真澄’与‘薰’都是男女皆宜的名字,所以外人不会起疑。更幸运的是,无赖只知道鬼头仙一有个孩子,却不知那个孩子是男是女。筱山薰自称‘我是鬼头仙一的儿子’时,无赖们不会起疑。”

柏木在搜查一课的刑警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戴着眼镜,额头很高,颇有知识分子的派头。他叫江藤,是柏木在警察练习所——现在已更名为“警察学校”——认识的同学。柏木一脸凶相,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个刑警,而江藤更像银行职员。可不知为何,江藤与柏木特别合得来,毕业后也常有来往。

那时的光景在柏木脑海中再次上演。“我就是鬼头真澄,是鬼头仙一的儿子。”——少年说出这句话时,少女盯着少年,露出惊愕的神色。她之所以如此惊讶,原来是因为少年借用了她的名字。

同事之一用客厅的电话联系了荻洼警署。十五分钟后,搜查课的刑警们赶到现场。又过了十五分钟,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们也赶了过来。宁静的住宅区一阵骚动。

“借用女友的名字保护女友也就罢了,可他们为什么不在我赶走无赖之后道出实情呢?”

柏木的同事们是两点半就位的,凶手也许可以在这之前从后门溜进筱山家杀害少女,也不会被柏木看见。可少年三点二十五分才到,凶手不可能在杀害少年之后悄然溜走。莫非这不是凶杀案,而是殉情?是少年先用刀刺死了少女,再对准自己的胸口捅了一刀?

“身为鬼头仙一的女儿,少女定是受尽了周围人的白眼。街坊邻居、同学和同学的家长必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刑警就更不用说了。筱山薰心想,如果他们道出真相,您也许也会戴着有色眼镜看待真澄,所以他在您面前一直自称鬼头真澄。少女也察觉到了少年的顾虑,便顺势借用了少年的名字。”

柏木绕着筱山家的房子转了一圈。庭院泥泞的地面上,只有柏木与三名同事的脚印。因此可以认为,没有其他人在四点雨停之后出入过筱山家。而雨停之前进入筱山家的只有筱山薰与鬼头真澄。除了他们之外,屋里没有其他人。

“原来如此,这么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柏木与同事走出屋子,将屋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另外两名同事。除了柏木,三名同事分别守在筱山家与空屋形成的四边形的东北角、西北角与东南角。他们都表示,自下午两点半各就各位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出过筱山家与空屋。站在西南角的柏木在两点见到少女走进筱山家,又在三点二十五分见到少年走进筱山家,除此之外也没有目击到可疑人物。

“您赶走无赖之后打车送鬼头真澄与筱山薰回家,但他们当时并没有在自己家门口下车,而多半是在下车之后自己走回家的。”

“二楼是主卧室、孩子的房间和客房,一个人也没有。”

“我的确没有亲眼看到他们走进家门……”

柏木与同事立刻对筱山家展开搜索。毕竟他们都是刑警,早已养成习惯。如果本案是谋杀,那就意味着凶手可能还藏在屋里。同事上了二楼,柏木则负责检查一楼。客厅、餐厅、厨房、女佣房、浴室、厕所……屋里空无一人。从二楼下来的同事也摇了摇头。

“少女在筱山家正门口下车时对您道了谢,还对少年说了一句‘谢谢’。她对您道谢是理所应当,可为什么要向少年道谢呢?因为少年在他们被无赖围攻时借用她的名字,保护了她。”见柏木仍一脸茫然,密室收藏家微笑道,“在您提供给我的信息中,还有好几处线索能让人联想到筱山薰是男孩,而鬼头真澄是女孩。”

3

“还有?都有哪些?”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似乎是筱山家的会客室。地上铺着地毯,屋里摆着玻璃茶几与沙发。而鬼头真澄与筱山薰就倒在地毯上,少年的大衣掉在一旁。少年穿着西装校服,少女穿着水手服。少年将少女紧紧拥在怀中,两人的胸口都被鲜血染成了红黑色。少年的胸口,竟插着一把尖刀。

“比如,筱山菊子说过这样一番话,‘那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不愿意跟姨母谈心,可小薰跟我从来都是无话不谈’。”

门一开,柏木便意识到,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进屋看看吧。”柏木说着便脱鞋上到走廊,同事紧随其后。他们首先打开了右手边的房门。

“如果筱山薰是女孩,菊子就不会说‘那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不愿意跟姨母谈心’,不是吗?青春期少女如果有事要找人商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姨母。毕竟姨母与她们年龄比较近,即便是不好意思与母亲讨论的事情,也能对姨母如实道来。薰如果是个男孩,菊子的话就说得通了。青春期的男孩一般不会找异性商量,要找也是找男性的长辈。”

“喂,怎么回事?”同事问道。柏木道出了心中的疑虑。听完后,同事脸上也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还真是……”

柏木将贩子交给同事看管,自己则来到玄关,按下门铃。没人应答。他按了第二次、第三次,可还是没人来开门。他伸手握住门把手一转,竟发现门没有上锁。他推门进屋,大声喊道:“家里有人吗?”屋里仍然鸦雀无声。

“江藤警官说,鬼头仙一常常对真澄施加暴力。可真澄若是男孩,还是个人高马大的男高中生,总能奋起反击,阻止父亲继续施暴吧?真澄之所以阻止不了父亲,正是因为她是个女孩。”

就在这时,柏木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哪里不对劲?柏木仔细琢磨,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外面动静这么大,筱山家却没有人走出来查看情况。照理说,屋里的人肯定会出来张望一番。屋里的灯还亮着,这说明屋里肯定有人。

对极了!柏木已无力反驳。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办公室,对伏案办公的巡查问道:“你有没有听说前天发生的那起少年少女遇害的案件?”

“那人背信弃义,简直岂有此理!”贩子一本正经地说。柏木忍俊不禁。

“有啊。”巡查回答道。

“你上什么当了?”柏木问道。贩子回答说,供货商没有现身。供货商跟贩子说好了,会在那栋空屋里准备三大箱走私烟,可空屋里并没有货。供货商提前收了钱,却没有交货。

柏木接着问:“那你还记得两名被害人的名字吗?”

“我上当了!我上当了!”贩子喊个不停。

“少年好像叫‘筱山薰’,少女应该是叫‘鬼头真澄’。”

柏木与同事立刻翻墙进入筱山家。筱山家的院子里种着松树,甚至还有假山。贩子从楼房旁边穿过,企图逃向正门,却因惊恐过度,脚下一软,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打了滑。柏木赶忙扑向他,将他死死压在身下,再用手铐将他的双手铐在背后。同事喘着粗气,冲到柏木身旁。

“你记得可真清楚,真是巡查的楷模。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杰出的刑警。”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哨声传来,柏木大吃一惊。从声音的来源看,吹哨的应该是守在东北角的同事,他定是看见了走私烟的贩子走进了空屋。抬眼一看,恰是五点。柏木一路狂奔,冲进空屋正门,来到后院。只见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正从后门那边跑来,他应该就是警方守候多时的贩子。他从房子的侧面跑过,直冲空房正门。见柏木挡住自己的去路,贩子十分惊愕,赶忙转身,无奈柏木的同事及时赶到。见状,贩子只得翻墙逃进西边的筱山家。

“多谢夸奖!”巡查激动得两眼放光。柏木则没精打采地回到了值班室。

雨一直下到四点,四周的马路因雨水而泥泞不堪。柏木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监视。每次碰到这种情况,他都会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干一行恨一行”。

天哪!密室收藏家的推理完全正确。可我怎么就没察觉到自己的错误呢?柏木苦苦回忆后意识到,这是许许多多个巧合所导致的后果。

之后,筱山家便再没来过一位客人,也没有人从屋里走出来。

柏木与同事在筱山家会客室发现两具遗体之后,便分头搜查了筱山家。如果柏木搜查了薰的房间,便能根据房间的布局与摆设推测出筱山薰是个男孩。然而,薰的房间在二楼,而负责二楼的是柏木的同事,柏木只查看了一楼的情况。

三点二十五分,少年出现在朝左拐的马路尽头。他也撑着伞,还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大衣。他是来少女家做客的吗?少年走进筱山家的正门,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看样子,他已经来过筱山家好几次了。

柏木与搜查本部的江藤警官讨论案情时,并没有使用能体现出性别的代词,而是直接称呼死者的名字。所以柏木没有意识到,他印象中的筱山薰与鬼头真澄,与江藤警官脑子里的正好相反。

过了一会儿,一滴水落在柏木的脸颊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柏木仰望铅灰色的天空,皱起眉头。真的开始下雨了。他打起随身带来的雨伞,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三点十分。

筱山久子与鬼头仙一分别来到医院见孩子最后一面时,如果柏木陪着他们进入太平间,便会看到久子扑向少年的遗体,而鬼头仙一站在了少女面前。柏木一直等在候诊室,并没有跟进去。

剩下的三名警官在两点半前悉数到位。他们分别站在四边形的东北角、西北角与东南角,面朝西侧、南侧与北侧进行监视。

后来,筱山久子对鬼头仙一吼道:“肯定是你家孩子勾引了我的孩子!”如果她喊的是“肯定是你女儿勾引了我儿子”,柏木定能察觉到自己的误会。无奈久子使用的是“你家孩子”与“我的孩子”,区别不出男女,柏木自然发现不了问题所在。

两点,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朝左的拐角处,大概是从荻洼站走过来的。她身着水手服,右手拿着书包。今天是星期六,学生们中午就放学了。她不是在学校吃了便当,就是在别的地方用了午餐,然后才回的家。少女走进了筱山家的正门。

在许多巧合的综合作用下,柏木迟迟无法察觉自己的误会。然而,搞清被害人的名字,难道不是刑警的基本职责吗?巧合虽然无奈,可堂堂刑警把受害者的名字身份搞错,岂不是天大的失态?

也许是因为这里是高级住宅区,路上人烟稀少,柏木正在监视的空屋也没有人进出。单调的时间缓缓流逝,天色阴沉,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密室收藏家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了柏木一眼,继续说:“事到如今,密室之谜不攻自破。您一直以为筱山薰是两点回的家,您的同事是在两点半到位的,因此两点半之后的筱山家是一个密室,凶手只可能在两点半之前行凶。但薰在三点时给菊子打过电话,所以‘她’至少活到了三点。法医称,薰中刀后还活了十多分钟,即便‘她’在打电话时已经受了伤,也只能将行凶时间往前推到两点五十分。可筱山家在两点半之后一直处于密室状态,凶手无法杀害薰。筱山家周围只有您和您的同事留下的脚印,凶手也不可能在两点半之前溜进筱山家,再趁警官们发现遗体后偷偷溜走。

说不定我今天能再见筱山薰一面。柏木回忆起少女温文尔雅的面容。

“然而,如果薰回家的时间是三点二十五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意味着薰给菊子打电话时并不在筱山家,而他也不是在筱山家受的伤。他在被刺伤后十分钟内咬紧牙关回到筱山家,最后死在了会客室,这个过程不会有任何说不通的地方。

柏木于下午一点左右抵达现场。他站在四边形的西南角,面朝东面,监视眼前的这条马路。他的左手边依次是筱山家的砖墙、正门、砖墙、空屋的砖墙、正门与砖墙,再往前会与南北走向的马路相交,左拐后一路通向荻洼。

“话说回来,菊子不是说她接到三点的电话后忧心忡忡,给筱山家打了好几次电话却没有人接吗?薰并不是故意不接,只是不在家而已。因为薰给菊子打电话时,并不在筱山家。

警局安排了四位警官负责把守,柏木也是其中之一。柏木之外的三位警官还有许多杂务没有完成,他便孤身一人先行一步去了交易现场。

“被害人遭受凶手袭击后存活了一段时间,自己走进密室后才一命呜呼,于是造成了凶手无法杀死被害人的假象,俗称‘内出血密室’,筱山薰的死就属于这种情况。只要搞清薰回家的时间是三点二十五分,您就会意识到本案是内出血密室。然而,您误以为薰是两点回的家,再加上筱山家在两点半之后一直处于密室状态,菊子还在三点接到了薰的电话,内出血密室的可能性就被推翻了。

要用尽可能少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筱山家与空屋形成的四边形的四个角上分别安排一位警员驻守,每位警员盯好一条边——即与四角形相接的四条马路。两栋房子的正门、后门与围墙都靠着马路,警官们只要牢牢守住自己负责的那条路,贩子就不可能偷溜进屋。

“再看鬼头真澄的情况。警方一直以为鬼头真澄在三点二十五分来到了筱山家。当时筱山家已经是密室了,凶手不可能入室行凶。真澄遇刺后当场死亡,她也不可能是在屋外受伤后才走进屋里的,于是凶手就不可能捅死真澄了。

问题是,该在哪里安排人手?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派刑警守住空屋的正门与后门,可门口站着人,香烟贩子一眼就能看到。他极有可能产生戒心,取消这次交易。而且空房与筱山家不过一墙之隔,贩子也可能从筱山家那一侧进来,再翻墙来到空屋。警方不仅需要监视空屋,还要派人守住筱山家的出入口。

“如果真澄是在两点进的筱山家,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那时筱山家还不是密室,谁都可以走后门自由进出。凶手可以毫无阻碍地在两点到两点半之间杀害真澄。

而那栋需要监视的空屋,正巧在筱山薰家的东边。两栋房子之间只隔着一道墙,除了相接的那一边,剩下的三边都对着马路。换言之,筱山家与空屋形成的四边形处于“四面环路”的状态。

“被害人明明是在密室成立之前遇害的,可人们误以为行凶是在密室成立之后,乍看之下,凶手无法杀死被害人。这类密室可以称作‘时间差密室’。鬼头真澄的死就属于这种情况。她明明死在两点半之前,当时筱山家还不是密室,可您误以为她是三点二十五分才来的,警方便误以为凶手没有机会杀死她。”

那天,柏木英治所属的荻洼警署保安课接获线报,说有人要在荻洼的空屋交易走私烟,于是警局决定派人监视那栋屋子。专卖法规定,香烟的制造、进口与销售只能由日本专卖公社[2]进行,但有人偏要铤而走险,买卖走私入境的美国香烟。

柏木一脸茫然地听着。都怪他把鬼头真澄和筱山薰张冠李戴,才硬生生造成这么一桩子虚乌有的密室杀人案。

两个月后,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柏木第二次见到了鬼头真澄与筱山薰。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少年与少女。

“鬼头真澄于下午一点二十分离开学校。警方经多方调查,并没有查到她三点二十五分来到筱山家之前做了些什么。其实她早在两点就来到了筱山家,不久后便不幸遇害了。两点过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2

“再看筱山薰。他也在一点二十分离开了学校。警方误以为他两点就回家了,可他其实是三点二十五分回来的。在一点二十分到三点二十五分之间行踪不明的人并不是鬼头真澄,而是筱山薰。

柏木顿感心中亮起了一盏温暖的小灯。

“筱山薰在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他应该是去买私奔用的旅行袋和其他用品了。搜查本部误以为有空白时间的是真澄,并猜测她去学校附近的箱包店买了旅行袋,便带着真澄的照片去询问,结果颗粒无收。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去买旅行包的人是薰。”

少年在鬼头家门口下了车。“多谢您的帮助。”说完,他深鞠一躬。柏木说了句“再见”,示意出租车司机开车。回头望去,只见少年正在路边对柏木挥手。柏木也轻轻挥了挥手。

江藤刑警说“警官去学校周边的箱包店问了一圈”,柏木还以为警官们向店员出示的是少年的照片,实际使用的却是少女的照片。店员们说他们没见过真澄,柏木便以为少年没有去买旅行袋。而事实上,少年的确买了旅行袋。只怪柏木搞错了两位被害人的身份,警方在调查时错用了少女的照片,才没有收集到目击证词。

“真是个好姑娘……”柏木又重复了一遍,“你可得好好珍惜她。”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人就是凶手的呢?”柏木望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司机问道。

“嗯。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与我在一起。”

“锁定凶手的第一条线索,也是‘雨’和‘电话’。”

“她……了解你的情况吗?”

“此话怎讲?”

少年摇头回答:“也许吧,但他真要我继承他的事业,我绝不会答应的。”

“筱山薰在三点给姨母打了电话。在他打电话的地方,雨是从三点开始下的。而筱山家那边三点十分才开始下雨。换言之,雨云花了十分钟才从筱山薰打电话的地方移动到筱山家上空。

“虽然我不负责你家所在的片区,但我听说过令尊的名字。他是不是希望你能子承父业?”

“少年于三点二十五分到达筱山家,这意味着他只花了二十五分钟时间就走完了雨云飘了整整十分钟的距离。光靠双脚,他绝不可能移动得如此之快。既然如此,那就说明他是坐车从打电话的地方移动到筱山家附近的。

“谢谢……”少年说道。

“高中生买不了车,也考不了驾照,他不可能自己开车回来。既然他坐的不是私家车,那就有可能是出租车。再加上他买了很多私奔要用的东西,旅行袋这样的玩意儿体积又大,因此他十有八九是打车,而不是徒步走回来的。

“我才不会笑话你呢。与社会上的一大半成年人相比,你要稳重可靠得多。你们一定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筱山薰受伤后还活了十来分钟,他遇刺的时间应该是他还在出租车里的时候,或是下车后不久。而刺伤他的人显然就是出租车司机。既然刺死两名死者的是同一件凶器,那么捅死鬼头真澄的应该也是那位司机。”

少年腼腆地笑道:“我知道我还在上高中,满口大话可能会让您笑话,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娶她为妻。”

“就算杀死两位死者的是出租车司机,可全东京有数百位出租车司机,您怎么知道凶手就一定是这位司机?要是把每位司机的不在场证明都调查一遍,兴许能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可您并没有调查过。您如何确定真凶就是他呢?”

“真是个好姑娘啊。”柏木说道。

“全东京的确有数百位出租车司机。然而,满足某个条件的司机只有一位。”

之后,出租车开向了位于中央线中野站附近的鬼头真澄家。

“什么条件?”

筱山家位于杉并区荻洼的恬静住宅区,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小洋房。房子占地面积很大,四周围着砖瓦围墙。少女在自家正门口下车,对柏木深鞠一躬,说道:“感谢您的帮助。”随即又对少年挥了挥手,“谢谢你。”她脸颊上的小酒窝,在柏木眼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昨天早上,一个自称‘《每朝新闻》记者’的男人打电话去鬼头家问‘您家的孩子有没有写下遗言’。正如警察推测的那样,这通电话就是凶手打的。但不可思议的是,凶手为什么只给鬼头家打电话,却没有打去筱山家呢?

少年却说:“不,先去筱山同学家吧。”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凶手很清楚筱山薰并没有写下遗言。所以他没有必要打电话去筱山家问‘您家的孩子有没有写下遗言’。

“这里离鬼头同学的家更近,要不先去鬼头家吧。”少女说。

“问题是,为什么凶手很清楚筱山薰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却不确定鬼头真澄有没有呢?因为凶手亲眼看到筱山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却没能见证鬼头真澄的死。

“那就先去筱山小姐家吧。女孩子还是早点回家为好。”柏木说道。

“然而,这个说法并不成立。如前所述,凶手亲眼看到的是鬼头真澄的死,而非筱山薰的死。凶手在筱山家杀死了真澄,所以他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察觉到的情况下留在屋里,确认少女断气。但凶手在出租车内或车外刺伤薰之后,薰逃离了凶手的魔爪,走进了筱山家,因此凶手没有亲眼看到薰死亡的那一刻。既然如此,那凶手为什么会觉得他亲眼看到了薰的死,却没有确认真澄的死呢?”

你们在交往吗——柏木本想提问,却把问题咽了回去。从少年与少女间的亲密氛围便能看出,他们应该是男女朋友。可他们的凛然正气让柏木问不出口。

柏木顿悟:“凶手也搞错了筱山薰和鬼头真澄的身份!”

“是的,”少年回答道,“我们都读高二,在同一个班级。”

密室收藏家点头道:“没错。凶手也搞错了两位死者的名字。他误以为逃走后躲进筱山家的少年名叫鬼头真澄,所以他才会给鬼头家打电话。”

“你们是同学?”

“可……搞错他俩名字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少年与少女的校服右胸口都别着一个“诚直”字样的校徽。诚直学园高中是一所私立名校,位于中央线国立站附近。

“不,不止您一个。您两个月前在新宿帮他们赶跑了无赖,还打车送他们回家。少年在车中自称鬼头真澄,少女自称筱山薰,所以您才会误会。但听到这段话的不光您一个,司机肯定也听见了,并产生了和您一样的误会。所以当时载您的那位司机就是凶手。”

“我叫筱山薰。”少女轻声说道。她梳着两条麻花辫,一眼便知是正经女孩。可不知为何,她身上总有一丝落寞的气息。

“啊,是这样啊……”

“我叫鬼头真澄。”少年说道,他眼神凌厉,双唇紧抿,仿佛在彰显坚定的意志。

“来总结一下案发当天发生的事吧。鬼头真澄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暴力,在学校找筱山薰诉苦。少年下定决心要与少女私奔,便让少女去筱山家等他,自己则去买一些必要的旅行用品,并将筱山家的钥匙交给了少女。筱山薰的母亲前一天出门去见女校的朋友,要晚些时候才回来,为他们创造了绝佳的条件。少年之所以让少女与他分头行动,恐怕是因为一对高中生一起买旅行袋会引人耳目。

“我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我叫柏木英治,是荻洼警署保安课的警员。”

“放学后,鬼头真澄于下午两点进入筱山家。筱山薰则前往学校附近的箱包店购买旅行袋等私奔时会用到的东西。与此同时,出租车司机走后门进入了筱山家隔壁的空屋。”

柏木招手拦住一辆挂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让少年与少女坐在后排,自己则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隔壁的空屋?”柏木恍然大悟,“莫非那个司机就是原计划在隔壁的空屋进行走私烟交易的供货商?”

“看电影有些感触在所难免,可要是不快点回家,小心家人生气。萍水相逢也是缘,我打个车送你们回家吧。”

“没错,他就是走私烟的供货商。他将装有走私烟的纸箱装在出租车的后备箱里,一路开到交易地点。两个月前,您打车送鬼头真澄与筱山薰回家时,司机发现筱山家隔壁是一栋空屋,用来交易走私烟再合适不过了,便将那里定为交易地点。

“我们在武藏野馆看了雷内·克莱芒导演的《禁忌的游戏》,心情特别激动,一时不想回家,就找了家咖啡厅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谁知司机抬着装有走私烟的纸箱走进空屋后门时,鬼头真澄正巧在少年的房间里。那房间在二楼,真澄不小心看到了司机的模样,却不清楚司机在做什么。司机也看见了隔壁筱山家的二楼有个人影,顿时起了疑心,便走后门造访了筱山家,想试探家里人的想法。少女来到门口时,定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因为她正独自身在他人家中,总有些不自在。可司机误以为她看穿了自己在交易走私烟草,便闯进筱山家,用防身用的刀刺死了少女,以免她走漏风声。出租车司机都是戴白手套的,刀柄上不会留下指纹。见少女出现在筱山家,司机就更加坚信‘她’就是筱山薰。

“不客气。虽然我今天不当班,但好歹也是个刑警。不过……你们还是高中生吧?这么晚了,怎么还来这种地方?”

“司机拔刀后从后门逃跑,还回收了装有香烟的纸箱。他为什么要带走香烟呢?因为筱山家的人回家后会发现少女的遗体,届时警方会立刻赶到现场,这一带会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而走私烟贩子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取回装有货物的纸箱。

“多谢您挺身相救。”自称鬼头真澄的少年深鞠一躬。一旁的少女也低头道谢。

“当时还不到两点半,您的同事还没有全部到位,没有人看到司机进进出出。顺便一提,司机应该把刀藏在出租车的后备箱里。之后,司机就继续回路上接客了。

无赖们赶忙把学生证一丢,快步离去。

“筱山薰在学校附近的箱包店买好了私奔用的旅行袋与其他用品,并在三点用公用电话与姨母道了别。由于买了许多东西,他决定打车回家。而他打到的那辆车,就是凶手开的那一辆。少年报出了自家的地址。司机并不想回到少女的遗体所在的筱山家,可乘客要去,他不得不去。无可奈何之下,司机只得发动汽车。

“这么多无赖站我眼前可真碍眼。快把学生证还给人家,有多远滚多远!”柏木扬起下巴喊道。

“在出租车开到筱山家附近时,筱山薰示意司机停车。车停在了左拐的弯道后方。他恐怕是在担心,要是让司机开到家门口,街坊邻居也许会看到,进而猜到他要与女友私奔。少年打开后备箱,想拿出里面的东西,却不小心发现了藏在后备箱里的走私香烟,还有那把沾血的凶刀。

无赖们气焰全无,顿时老实了。

“筱山薰并不知道那把刀就是刺死少女的凶刀,然而司机为了堵住少年的嘴,还是将刀刺进了他的身体。案发地点位于高级住宅区,路上人烟稀少,没有人目击到司机行凶。少年下意识地握住胸口的刀,在刀柄上留下了指纹。但他无法把刀拔出来,就这么让刀插在胸口,使出浑身力气朝自家走去。旅行袋还放在后备箱里没有拿出来。司机本想追上去,却察觉到筱山家有人监视。无奈之下,他只得离开案发现场。”

“我是荻洼的,但我在新宿警署有的是熟人。要不,我跟他们打个招呼,把你们关进拘留室凉快一晚,如何?”

“筱山薰为什么不向街坊邻居求救呢?案发现场是住宅区,只要他大声呼救,肯定会有人察觉到异样吧?”

无赖赶忙把刀收了回去:“您是新宿警署的警官?”

“他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伤势。要是被人发现了,少年就会被立刻送往医院,就无法与少女私奔了。少女会被送回家中,而她父亲对她的暴力也会变本加厉。就算要去医院,也得先与少女汇合,好好计划一下之后再去,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先回到少女身边。少年强忍着剧痛,拼命走回家。刺在他胸膛的刀堵住伤口,使他几乎没有流血。而且他穿着大衣,又撑着伞,因此您没有看到插在他胸口的刀。”

柏木叹了口气,说道:“你们的脑子是不是被‘秋老虎’热坏了?要不要去新宿警署冷静一下?”

柏木回想起走在雨中的少年身姿。原来那时的他正咬紧牙关,强忍剧痛,一心想回到恋人的身边。

“大叔,少管闲事,不想挂彩就赶紧闪开吧。”一个无赖边说边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刀,举在柏木面前晃了晃。

“然而,少年回家后看到的竟是少女惨不忍睹的尸首。少年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女友紧紧拥入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就是撞了一下,至于闹那么大吗?他们还是高中生,各位还请高抬贵手。”

7

听到这话,柏木朝一行人走去。见柏木这样的彪形大汉朝自己走来,无赖们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不过还是相当笃定,也许是仗着人多势众吧。

如果柏木看到了电视上播出的新闻,便会立刻察觉到自己的误会,因为新闻节目会打出鬼头真澄与筱山薰的照片。无奈在案发的九个月前,日本才开始播出电视节目,电视机的价格也是居高不下,普通人只能在街头看看店家摆放在橱窗中的电视机。刑警的工作异常忙碌,怎会有闲情挤在人堆里看电视。再者,筱山久子是明央银行行长的女儿,她借助父亲的人脉向报社与广播台施压,要求他们尽可能低调地报道这起案件,结果报上只有一小块“豆腐干”,以“一对高中生在荻洼的家中非正常死亡”将本案一笔带过,甚至没有刊登死者的姓名与照片。所以柏木的误会才迟迟未能解开。

少女惊愕地望向少年。无赖咧嘴奸笑:“呵,我早就听说鬼头仙一有个孩子,原来你就是他儿子。那就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柏木逮捕了本案的真凶,也算是将功补过。其实同事们对柏木的表现赞不绝口,因为大家误以为解开案件之谜的人是柏木。

少年瞪着无赖说:“我就是鬼头真澄,是鬼头仙一的儿子。”

密室收藏家道出真相后,柏木便听见了好几辆车停在派出所门口的响声。搜查本部的刑警们来了。柏木瞥了眼值班室的窗外,随即将视线转回屋里。他惊愕地发现,密室收藏家早已不见人影。

“你要是跟鬼头仙一有关,那我们可不能随随便便放你走。上个月,我们兄弟受了你家小喽啰的‘关照’,我们可得好好回礼才行。”

莫非他像猫一样来去无声?可就算他走路没有声音,也不可能在柏木望向窗外的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少年与少女沉默不语。

柏木一头雾水,却还是得出门迎接搜查本部的刑警们。他本想告诉大家,密室收藏家突然现身,解决了这起案件,可要是大家问起密室收藏家在哪儿,他答不上来,总不能说那个人像一缕青烟一样消失了吧。无奈之下,柏木便只字未提密室收藏家解开了密室之谜,只道出了案件的真相。

无赖之一捡起两张学生证,定睛一看,脸色大变道:“喂,你叫鬼头真澄?你是鬼头仙一的什么人?”

听闻柏木搞错了少年与少女的名字,搜查本部的刑警们一片哗然,可听完柏木的一席话,他们又误以为是柏木解开了这起扑朔迷离的案件,对他赞赏有加。柏木虽然觉得自己无功受禄心中有愧,可还是将密室收藏家的功劳占为己有。

少年站起身,扶起一旁的少女。他拍拍校服上的尘土,狠狠瞪了无赖们一眼。少年身材高挑,五官充满知性气质,看上去像是高二或高三的学生。少女与少年年纪相仿,身材娇小,温文尔雅。两人的学生证都落在地上,也许是撞到无赖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警方经过审问后发现,行凶的司机是香烟走私组织的成员,他的工作就是将走私香烟运送到交易地点。正如密室收藏家推理的那样,司机在搬运香烟时被鬼头真澄目击,便杀了少女灭口。筱山薰打车回家时,又发现了染血的凶刀,于是司机就把他也杀了。

四个无赖都不到二十五岁。他们面露奸笑,俯视少年与少女,好似发现了绝佳猎物的掠食者。

五十年过去了。柏木当了五十年的刑警,以警部补的身份退休,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他却依然矍铄。

行人唯恐引火上身,纷纷加快脚步,对少年与少女视若无睹。

他至今仍会不时思索,密室收藏家究竟是何方神圣?那起案件发生后,柏木每隔十多年都会听说一次“密室收藏家突然现身”的传闻。只要在日本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密室案件,密室收藏家便会悄然出现,解开案件之谜。任时光流转,这位收藏家的容貌好像都没有丝毫衰老的迹象。

“走路不长眼睛啊,混账东西!”突然,一名男子的怒吼声响彻街道。柏木英治转头一看,只见身着立领西装校服的少年与一身水手服的少女跌坐在地,被四个无赖团团围住。看来少年与少女是不小心撞到了无赖们,被打翻在地。无赖们岂会错失良机,自是大做文章。

每每见到高中生在街上谈笑风生,柏木都会心想,如果那一天,筱山薰与鬼头真澄没有遇见那个司机,成功私奔了,他们又会走过一段怎样的人生?幼稚的情人鸟,会不会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劳燕分飞呢?

周六晚上八时许,新宿站东口人潮涌动。刚下班的工薪族、蓝领打扮的男子、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花花公子……各色各样的人在街头来来往往。二战结束后八年,在空袭中化作一片焦土的新宿已不见木板房的踪影,钢筋水泥建筑拔地而起,鳞次栉比。日本已在复兴之路上迈出坚实的一步。

不,不会的。柏木对此坚信不疑。他总会回忆起在无赖找茬时,少年为了保护女友的安全,灵机一动报出了女友的名字。那时,少年的眼神是如此坚毅。只要还拥有那份勇气与智慧,少年就定能与少女携手终老,笑看风雨人生。

柏木英治第一次见到鬼头真澄与筱山薰,是在新宿的人潮之中。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是昭和二十八年[1]九月十二日的夜晚。

[1]1953年。

1

[2]日本专门从事烟草、盐与樟脑买卖事业的国家机构。后改组为日本烟草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