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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那个家伙扬了扬眉毛。

迈克尔没有急着解释,他看着唐人街给的那张纸片上的名字,“我在找埃斯特万·迪亚兹。”

“唐人街叫我来的。”

破旧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光头,留着络腮胡子。他头都没抬一下,只顾忙自己的事情,但桌子上只有几张纸,没有铅笔、钢笔或者电脑,连个计算器都没有。他可能在打盹吧。良久,他抬起头来。

那个家伙突然挺直腰板。迈克尔不知道那是好是坏。

尽管如此,迈克尔还是探头进去,“你的门开着。”

“我想出去透透气,”稍作停顿后,男人说,“跟我来。”

“关门了!”

迪亚兹走到码头的尽头,迈克尔跟上。一只海鸥扑扇着翅膀飞上天空,仿佛它与世隔绝的暖窝被人打扰了般。

他好不容易在一个仓库里找到一间小办公室。目前为止,唐人街给的信息都是准确的。办公室的门开着,迈克尔能听到里面风扇转动的声音。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他又敲了一次。这次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听起来甚是不满,甚至有点敌意。

“你想要什么?”迪亚兹打量他一番后说。

但是,这里的空气却渗着绝望,所以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他一边盯着深水,一边甩下背包,取出手枪藏在腰间。他脑中一直闪过电影《唐人街》里的画面,特别是罗曼·波兰斯基砍伤杰克·尼科尔森的鼻子的那一幕。他还记得那一幕也是发生在港口附近。

“我要一艘驶离古巴的船。去迈阿密。三个人。越快越好。你能帮忙吗?”

片刻之后,他终于站到了船厂前面。这里看起来死气沉沉,只有一些简陋的码头、船坞和仓库。码头旁停着几辆货船,沉寂得叫人发慌。小时候,外公曾带他到芝加哥的卡拉麦特湖港口,二者毫无可比之处。几年前,圣劳伦斯航道的开通带动了整个港口的扩张,南芝加哥的航运量也因而急剧增长。

迪亚兹摸摸一周没刮胡子的下巴,然后侧过头,再次打量着迈克尔,“唐人街,是吧?”

走到巷尾,他左手边是一个球场,一群小男孩在打棒球。他们大力地挥棒,然后大喊欢呼,这些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熟悉,那么舒服。那一瞬间,迈克尔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芝加哥。他看向另一边,右边是一片遍布岩石、高低不平的草场,里面长满了高大的野草;草场后面就是码头了。他穿过草丛,越往前走,咸涩的海水和死鱼的味道越浓厚。

迈克尔点点头。他在猜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是在安哥拉?他没有问,这无关紧要。他在等迪亚兹继续说话。迪亚兹还思量了挺长时间,然后说道,“算你走运。有一艘船正从基韦斯岛开过来。”

十分钟过后,他终于走到了发电厂。结实的木墙封锁着毗邻发电厂的小巷,有保安在那里站岗。迈克尔故意装成毫不显眼的样子,继续往前走。他还记得唐人街军官给的方向,终于来到了另一个小巷。那里没有隔墙,他走了进去。一个黑人小女孩正把一个洋娃娃从婴儿车里拉出来,好奇地看着他路过。

迈克尔没有问迪亚兹运进古巴的是什么。肯定是走私货。武器还是毒品?或者是更普通的东西,新鲜食物或者收音机之类?大致是些可以悄悄藏在仓库的东西。他知道得越少越好。雷格拉区向来是走私者的天堂。

他向广场里一个皮肤粗糙的黑人妇女打听到发电厂的路。她大手一挥,指指右边。他沿着街道走下去。在十字路口处,他看到一堆摇摇欲坠的房子,破破烂烂的街道,还有一些老爷美国车。这里大多是黑人,他们似乎都无所事事。

“什么时候?”

迈克尔推着自行车走下渡船,沿着马蒂大道——雷格拉区的主大道走。圣母玛利亚教堂后面有一个广场,那里最著名的就是黑色的圣母雕像。迈克尔把自行车放在广场上。它不仅会拖慢他的节奏,还会引人注目,那样的话,他还不如在背上刻一个“目标”的记号呢。他不奢望回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那辆自行车——到美国之后,他会给路易斯买一辆新的。

“他们随时都可能到。可能是今晚。”

渡船轰轰隆隆地往港口对面的雷格拉区开去。雷格拉区是一个工业区,堆满了肮脏破旧的仓库,大大小小的烟囱还有一个破烂的码头。那些住不起哈瓦那市区的人就聚集在雷格拉区。为了降低这点生活开支,那些居民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跟造船厂、发电厂还有炼油厂分地方住,那个炼油厂整天排放让人反胃的臭气。这里也曾经是古巴起义军的中心地盘,这么多年来雷格拉的能量已渐渐消散,就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

迈克尔的心跳突然加速。不可能这么简单的,不是吗?但很明显事实就是这样。唐人街和迪亚兹的关系肯定不浅。

***

“多少钱?”迈克尔问道。

“是的,唐人街。”那个军官好像读懂了迈克尔的心一样,“你说这么多就可以了。”

那家伙伸出两根手指,“乘上千,美金。现在给一千,迟点给另外一千。今晚回来。凌晨过后,带上你的乘客。”

还真像电影一样,迈克尔心想。

给完迪亚兹钱后,他肯定会破产的。但话说回来,他很快就可以回到美国了,真正困难的是要说服卡拉和路易斯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收拾全部家当逃跑。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用更大更好的东西补偿他们。可卡拉并不在乎物质的东西,他父亲也不在乎。

他笑着说,“告诉他唐人街送来问候了。”

他最担心还不是这件事。为什么迪亚兹想让他们回到这里?准确来说,码头在那个守卫森严的电厂旁边。埃尔莫罗要塞的灯塔就在不远处,它的探照灯每夜都会扫射港口。一艘船要在黑夜中离开雷格拉区很可能被搜到、围截或者强行登船。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他任何一个港口都比这儿强。或许他应该选哈瓦那西部的马列尔港,虽然1980年的马列尔偷渡时间后,那个港口的守卫也非常森严。或者应该选哈瓦那城外的一个海滩。也许这是一个陷阱。也许他应该就此走开。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疑惑。

那个军官好像看懂了迈克尔的忧虑,“你沿着马蒂街走,看到电厂后,走到第一条小巷。那是一家仓库的后门。你走到前门去,会看到一个办公室。走进去,如果那个人还在那里,告诉他是我叫你去的。”

“我们从这里出发吗?安全吗?”

迈克尔如释重负地叹一口气。

迪亚兹点点头,“整个海岸线都有治安警察巡逻。但是,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全。”

那个男人大笑起来,“这是我们对雷格拉区的称呼。你去到就知道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新赫罗纳——在哪里?”

那个男人狡猾地笑笑,“你该担心的是发电厂周围的那些守卫。但是他们喜欢喝朗姆酒,特别是我朋友——也是守卫——给他们免费带酒的时候。到了凌晨两点,他们肯定全部醉趴了。”

要是再听到一次这句话,迈克尔可能真的会狠狠揍那人一拳。古巴人那种事事无关紧要的态度在美国肯定行不通。但是话说回来,这就是古巴的生活。可能是,可能不是。但肯定没好事。

“埃尔莫罗要塞的探照灯呢?”

“我不知道这个人还在不在新赫罗纳,”他说,“可能在,可能不在。”

“在你们离港之前,船长会一直贴着海岸线走。探照灯照不到你们。”

迈克尔解释了他需要的东西。男人挠挠胸毛,然后搓搓手指,示意拿更多的钱来。迈克尔再抽出几张钞票,身上只剩下最后的几千块了。那个男人数着钱,把它们塞进裤袋。他走去另一个房间,拿着一张纸片和一支铅笔出来。他沙沙地写下几个字,把纸片递给迈克尔。

迈克尔不太信服,“我有点担心。”

他的脸色瞬间就亮了,“怎么帮你,美国佬?”

“下一班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迪亚兹说,“你也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当然,你自己决定。”

所以,吃完早餐之后,迈克尔借了路易斯的自行车,骑到唐人街去。幸运的是,那个军官还在,身上依然穿着那件脏兮兮的黄色打底衫,依然露出一撮胸毛。他那十足的坏脾气也丝毫没有改变,直到迈克尔甩出一沓钞票。

迈克尔衡量了一下风险:时机、地点、参与人员。但其实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必须离开哈瓦那。他把钱递给了迪亚兹。

那就只剩下唐人街的那个前军官了,那个把他引到打印店的人。他也是很明显想要迈克尔的钱的人,毫无疑问,他还会开口索要更多,但是他的情报的确是有用。更重要的是,他那邋遢的生活环境说明他应该没有跟政治牵扯上关系。他可能是属于被遗忘的一群——古巴人完成他们的职责,以为他们以后能被国家好好照顾,结果是回到了一个赤贫无助的国家。那个家伙现在白吃白喝,想要“谋生路”。可能对于古巴而言,他就是最贴近雇佣兵概念的人了。

***

还有仓库里的那两个老男人。他们笑眯眯地接过他的钱,撒谎说认识路易斯。就算他们不认识路易斯的话,回去找他们也是蠢猪,当然,他们的确认识。还有那个桑蒂利亚教的女祭司。如果把命运交到她手中,迈克尔肯定不会去找她。她是那种先拿走他的钱,信口雌黄胡乱许诺,万一失败了还能编个狗屁故事来圆谎的人。

路易斯满心欢喜地抚着下巴。米格尔跟他母亲竟然是那么像,至少跟他记忆中的那个弗朗西斯卡很像:满脑子都是宏伟的计划,不管后果如何,都要坚定地实施。他还记得那个黎明,她蜷缩在他在哈瓦那住的房子的走廊上。为了跟他在一起,她二话不说就这样逃跑了。他那时候就意识到,她会不惜一切得到所有她想得到的东西。现在她儿子——他们的儿子——也一模一样。

所以乘船大致是最好的选择,但这样的话,他必须要动用他在这里的人脉去找到一艘船。他回忆他来到古巴后遇到的每个人。卡拉在诊所工作的医生朋友——那个被派去过安哥拉,告诉他士兵们在哈瓦那娱乐地点的医生。他叫马里奥。但是卡拉不能回诊所,她的所有同事都一定被要求报告她的行踪。她变成一个叛徒了,一条蠕虫。他怀疑马里奥能否顶住上头的压力。

他走进卧室,在衣橱里翻找了一下。假设米格尔真的能奇迹般地弄出一个出逃计划,那么路易斯会带什么走呢?除了带不走的书之外,他想带的东西真不多,也就几件衬衫、几条长裤和几双鞋子。他还考虑了一下军队配发的马卡罗夫手枪,自从安哥拉回来后,他就一直把它藏在衣橱后面。这支手枪需要全面检修,他甚至不确定它还能不能用。他还盯着松动地板上铺着的小地毯——地图就藏在那里,心想要不要把它带走。这张地图对他没有任何意义,那本来就是拉蒙的计划,不是他的。

这样就只能选择私人飞机或者是船了。如果他还有多一点时间的话,没有沃尔特斯他也能搞到一辆私人飞机。当兵期间,他认识一些在佛罗里达州基韦斯岛的人,他们在古巴飞进飞出,运“货”卸“货”。再多几个“人货”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找他们,也没时间去安排运人。

他内心还在挣扎,突然听到前门传来了一丝声响。有人想开门,而且显然不想闹出声响。他喊道,“卡拉?米格尔?是你俩吗?”

但是他现在必须赶紧想出另一个计划,而且不能麻烦他父亲或者卡拉。不管他们想出的是什么办法,那肯定会把他们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他们得低调行事。他是通过墨西哥来古巴的,但是他们不能这样离开;卡拉和他父亲都没有护照。

没有人回答。路易斯开始往卧室外走,还没走两步,一团卡其布影子就向他扑了过来。他感觉那是一个粗壮的白人,体格健壮,异常灵活。那人冲过来,把他撞倒在地板上。那人迅速压在路易斯身上,拳头如雨点一般砸下。第一拳打到了路易斯的肚子上,路易斯痛得呻吟起来。那人紧接着又一拳打到他的腰上。路易斯大口喘气,想蜷起身抵挡进攻,但那人的庞大身躯压得路易斯动弹不得。路易斯头部遭受沉重一击,一边喊叫,一边侧过头,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到那人正拿枪当短棍打他。

迈克尔睡觉之前反复思量。他不奢望路易斯或卡拉能帮他想办法回美国。作为军队的一名军警,要是没有执行方案,他从来不会开始一项任务,撤退的路线也是早就规划好的。沃尔特斯本来打算在迈克尔办完事派一架小飞机从迈阿密飞过来,半夜在比那尔得里奥市降落,把他接回去。

路易斯想在地板上滚动以获得动力来摆脱那人的压制,如果这招行不通的话,那至少还能把枪口扭开。但那人比他重了15磅不止,路易斯顶多只能挣脱左臂。路易斯是右撇子,却毅然甩出左手去抓枪。二人又是一番扭打,在地上滚来滚去,都在抢枪。最后,那个攻击者花了好大的气力,咕哝一声把枪从路易斯手上拽走,朝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