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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路易斯……爸爸……”这是迈克尔第一次称呼他“爸爸”,路易斯心想。“我的线人和他所效力的人认为这次行动涉及一大笔财富。他们已经计划好了,就算我不完成任务,这个计划也不会终止。他们残酷无情,而且……”

路易斯笑了。

路易斯摆了摆手,“先别说下去,我给讲个故事。”路易斯给他讲了来龙去脉:那个地理学家认为钶钽铁矿石是黑金;他和拉蒙如何跟踪他到达矿地;拉蒙叫路易斯画一幅那个地点的草图;他们遭遇叛军袭击,拉蒙受伤并被掳走;路易斯以为他死了;以及这么多年来他保存着这张地图,只是为了纪念他们的友谊。

“他说得一点不错,古今适用。”迈克尔说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它可能价值连城的?”迈克尔问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决定把它藏起来?”

“我明白了。”路易斯合上了他正在看的书。“自文明存在之日起,卑劣的贪欲一直是推动它前进的动力。”他透过老花镜,看着迈克尔说道,“费德里奇·恩格斯,共产主义之父。”

路易斯笑着说道,“比起美国,我们或许落后了些,但我们并不傻。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尽量跟上时代的脚步。几年前,我意识到这张地图可能会引起某些人的关注,拉蒙显然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想,我应该好好保管起来。”他翻了翻手掌,“有备无患嘛。”

“时间仓促,没见着。”

迈克尔清了清喉咙,“听着,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想带你回美国,你和卡拉都去。我们再……一起处理这事,像真正的家人一样。”

“你看见拉蒙了吗?跟他见过吗?”

路易斯眨眨眼,迫回眼中突然涌起的湿意。他等这样一句话已经等了好多年了:昭告天下,他所爱的女人为他生了个儿子,他们最终将通过儿子的努力永远相守。但这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他得集中注意力才行,就像人们说的那样,要“谋生路”。他过了好久才镇定下来,然后把手放到迈克尔的肩膀上。

“不管怎么说,他们帮我准备了如何应对你可能会问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不行的话,就得采取必要行动。”

“你说的话比我这辈子听的什么话都重要,可我不能去美国。”

路易斯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还是不明白,一旦我的线人发现我取消了行动,他会亲自来搜寻地图。他会杀了你。”

“或许他知道你对所爱的人一心一意。”

“他不知道我在哪儿。”

路易斯想了想说道,“说的也是。”

“可我就找到了你。”

“问得好,”迈克尔说道,“或许他比你所想象的更了解你。”

路易斯抿紧双唇,“我老了,半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

“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保存着它?”

“胡说!”迈克尔反驳道,“你不老,但是身处危险。”他伸手抓了抓脖子后边,“你不能拒绝我的提议,不然就是自取灭亡。”

“我会说苏亚雷斯还活着,在迈阿密活动,他想重新建立联系。”

“可我必须拒绝,”路易斯耐心地说道。

“你打算怎么说服我把地图给你?”

“为什么?”他儿子的话里明显充满了愤怒,接着他停下问道,“你害怕见到我妈妈,对不对?”

迈克尔点点头。

路易斯没吭声。

听到迈克尔说他的任务是杀掉他时,路易斯惊得一退,“在我给你地图之后吗?”

“我们到时候再应付她,还有我外公。收拾完苏亚雷斯,我们再一起应付他们。”

“我想告诉你我来古巴的真正目的,”迈克尔轻声说道。

路易斯抬起头,“拉蒙怎么办?你打算杀了他吗?”

几天后,在晚点4小时的回哈瓦那的火车上,路易斯望着正在打瞌睡的卡拉。

这一次轮到迈克尔不吭声了。

卡拉和她父母多待了几天。话虽没说出口,但大家都知道这将是卡拉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与此同时,路易斯带迈克尔去了他成长的地方——奥尔金省的阿尔托塞德罗村。他还带迈克尔去了邻村比兰镇——菲德尔成长的地方。路易斯告诉他,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一起打过棒球。菲德尔的父亲是个农民,靠自力更生积累了财富,所以菲德尔的成长环境相对比较富裕。迈克尔听了似乎很震惊。

“看到没?我不能叫刚刚相认的儿子去给父亲复仇。”

到了古巴的圣地亚哥,他们见了卡拉的父母,她的叔叔阿姨,以及她的侄子侄女们。卡拉的母亲50多岁,精力充沛,高兴得合不拢嘴,至于是因为见到女儿,还是因为卡拉带回来个男朋友和男朋友的父亲,这就不得而知了。卡拉的父亲体弱多病,虚弱不堪,虽不太热情,却给路易斯递了柯西巴斯香烟。他们在家的时候,一个小侄子一直在拍篮球。了解到迈克尔来自芝加哥之后,小孩问他认不认识迈克尔·乔丹。当迈克尔说自己不认识的时候,他显得特别沮丧。

迈克尔想反驳,但他父亲坚持己见,“你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他指指卡拉,“你将建立自己的家庭。我的负担,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到了圣克拉拉,路易斯选择了他和迈克尔的母亲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走的那条路。他带他们参观了大学,还有他和弗朗西斯卡曾经居住过的那所房子。卡拉带着照相机,他们在房前拍了照:路易斯和迈克尔一张,迈克尔和卡拉一张,三人合照一张。

“可他们要了你。”

在去圣克拉拉的路上,车子最终还是抛锚了,路易斯把它丢在马坦萨斯省外。他们走回火车站,买了火车票。火车晚点了3个小时,这在如今也算是正点了。火车进站的时候,上面挤满了人,大部分路段他们都得站在过道里,望着窗外与铁轨平行的道路。偶尔有一辆坐满搭便车旅行的人的卡车驶过,但见得最多的还是牛车、马车或是货车。路标画在木条或石块上,这一切都暗暗提醒着人们,古巴的进步其实是南辕北辙。

“也许不会。”路易斯说起拉蒙和他在东方省从小就是朋友;他们一起到哈瓦那求学;一起投入革命运动;不爱学习的拉蒙辍学到酒店工作。“我跟你妈妈就是这么相识的。”

***

迈克尔在听,但脸上不禁露出怀疑的神情。

无论男女,从来没有人问过迈克尔的梦想,这一定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一个爱自己儿子的父亲才会有的行为。

路易斯告诉他,30年前,托尼·帕切利严刑拷打拉蒙,问出了他女儿逃往何处;后来,安哥拉叛军也折磨他,只缘他在战争中靠错了边。

路易斯舒了一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在东方省的沙滩上过夜。星星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摘下几颗放进口袋里,跟我的弹珠和蜥蜴放到一起。”他停顿了一下,“一个男孩和他的梦。”他笑着拍了拍迈克尔的肩膀,“跟我说说你的梦吧,儿子,我想听听。”

“拉蒙这一辈子过得不容易,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我很高兴他还活着,我相信他把这张地图和地图所能带来的财富当作自己应得的回报。这可能让你感到惊讶,不过我能理解。他理应得到回报,我对那个矿没一点兴趣,从来没有。”他往前一倾,“再者,只要不涉及你,我就对他没任何敌意。我不喜欢他们利用你来蛊惑我,所以或许我解释解释,拉蒙就会改变主意。”

迈克尔放下手,“算了。”

“爸爸,你怎么那么傻。”

迈克尔伸手遮住光线,“我想去看看。”他开始朝着自然保护区的方向走去,卡拉伸手拉住他。她笑着摇了摇头。她觉得那属于私人记忆,不应该被人打扰吗?

路易斯笑了,“你觉得为什么拉蒙选择你来执行这个任务?”

路易斯伸手指着说道,“自然保护区那边那块与世隔绝的区域。”

“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把地图给别人。”

迈克尔转过身,“哪里?”

“正是这样,但如果他操持这一切是为了让我和你父子相认呢?”

路易斯看着他,“我曾带你妈妈来过这里,”他温柔地说道。

迈克尔点点头,“我也想过,但……”他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你猜的没错,苏亚雷斯的慷慨也就如此。我的线人沃尔特斯却别有用心。他对我们极其危险。”

不久后,一个大标志迎接他们进入瓦拉德罗。20分钟后,他们便看到了完美的沙滩:蓝绿色的大海,洁白的沙子,还有金黄的太阳。孩子们被小心翼翼的父母紧盯着在水中嬉戏;情侣们裹着毛巾,依偎在毯子上;年纪较大的成年人在茅草棚大伞下休憩。大美如斯,大美无暇,不禁令迈克尔喉头一紧。

路易斯正准备回答,卡拉睁开眼睛,伸展一下身子。

草地慢慢地变成了树林,又变成沼泽地。1个小时后,他们穿过一条蜿蜒河流上锈成绿色的高架桥。路易斯打包票说这桥很稳当,迈克尔却肯定他们开车过去的时候桥晃动了。到了桥对面,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有恐高症这事可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

路易斯打断他的话,“菲德尔说我们会要获得大丰收,才能结束现在的特殊时期。可惜他忘了说我们需要化肥、除草剂和燃料。当然了,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有。甘蔗田面积减少了90%。”

回到哈瓦那后,卡拉直奔床而去。路易斯示意迈克尔跟他到他的房间里去,“我给你看看地图在哪儿。”

“可我以为……”

“我不想知道。”

“仅剩的甘蔗田都在这边的南部和东部。”路易斯解释道。

“你必须知道。”他领着迈克尔走进一间小屋,里边那张床只比儿童床大不了多少。一条颜色鲜艳的编织毯,大小如浴巾,摆在床边的地板上。路易斯拿起地毯,下面露出一块松动的地板砖。他掀起来,放到一边,从下边拿出一个大白信封。

路易斯开着车,出了哈瓦那市之后,景色就变了。革命壁画和带有切·格瓦拉、菲德尔图像的建筑遁去,纠缠成一团的电话线没了,迷宫般的电车轨道消失了。他们身处乡村,可如果迈克尔期望看到成片的甘蔗田和烟草地,恐怕是要失望了。入眼只见大片荒芜的田地和草地。

“这儿。”路易斯叫迈克尔仔细看,然后放回地板下边。他把地板按回原位,又把地毯铺上去。

第二天,趁着早上风光宜人,他们坐着借来的58年款别克出发了。那车一路吭吭哧哧,噼里啪啦,迈克尔觉得它肯定撑不过20英里就会完蛋,但这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好心情。迈克尔像一个发现充满新奇事物的世界的孩子一样,卡拉也和他一样兴高采烈,笑声不断,就连路易斯也显得精力充沛。

迈克尔开口说道,“我很难相信你竟然对这幅地图无动于衷。它可能会给你带来财富,改变你的人生。”

他们打算从维达多的海滩出发,目的地是古巴的圣地亚哥,方便卡拉去探望父母。路易斯打算带迈克尔看看他在东方省长大的地方。路易斯说,等到回来的时候,革命保护委员会的人就会跑别处去了。

“它已经改变了我的人生,它给我带来了你。”

可古巴革命保护委员会的魔爪已经伸到了劳顿区,街坊们好奇的目光基本上说明了他们之后会好好追究一番路易斯的“客人”。所以到了第二天早上,路易斯宣布天气非常适宜出游:迈克尔应该出去看看他的家乡——虽然他出生在美国,路易斯依然把儿子看作古巴人——也就是路易斯和他妈妈曾一起待过的地方。

迈克尔把手放到路易斯的胳膊上,“谢谢你,但这只是个开头。我知道你从军队退役了,可津贴远远不够花。求你了,爸爸,安排好你的事情,你、卡拉和我——还有地图——都要到美国去。就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新年前夕的庆祝活动总是充斥着过度的朗姆酒、焰火和音乐。此时此刻,路易斯、迈克尔和卡拉在朝劳顿区最高的山顶爬去,许多人都聚到那里看烟花。

“你打算怎么做?古巴人离境很难的,卡拉和我得有出境卡。而办卡需要时间,几个月乃至几年都不一定。”

与此同时,迈克尔又感到父亲深埋的忧伤,他怀疑这种痛苦是由母亲的离去引起的。他有时也会从母亲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悔恨。他知道外公为何及如何将他们拆散,还知道外公30年前的行为才是他今日来古巴的首要原因。

“交给我来办。”

迈克尔和父亲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愈发对自己的情感感到惊讶。路易斯·佩雷斯聪明过人,考虑周全;语调温润而口齿清晰。迈克尔开始佩服他,这在跟卡迈恩·德卢卡相处时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事实上,这种感觉是那么的陌生而柔弱,迈克尔不知道是否该相信它。相亲相爱的家庭就是这样的吗?

路易斯盯着迈克尔,显然他儿子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本事。“为什么这么急?”

一个小时后,他们行李收拾妥当,离开了维达多的公寓。黎明时分,他们到达劳顿区路易斯家门前。他先是吃了一惊,之后便欣然欢迎二人入内。幸好他还有一间多出来的屋子。这间屋子只比柜子大一点点,不过下午搬了张床垫进去,屋子就成了两人的天地。

迈克尔犹豫了一下答道,“我给线人发电报说需要时间,但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批准。如果不允许的话,他会——我之前说过——亲自前来完成任务。”

“你真是把我的心读透了,”迈克尔说道,“他们绝不会去那儿找我们,至少这段时间之内还不会。”

“什么时候?”

“你父亲怎么办?”卡拉问道。

“原计划是我来之后一个月。”迈克尔犹豫着说道,“3天前已经到期了。”

迈克尔没回美国过圣诞节,也没有回去过新年,他只给沃尔特斯发了封电报,说任务推迟,希望不要被有心之人看到这封电报。之后,他和卡拉商讨了一下方案。他们不能待在她的公寓,她也不能回到诊所去,所以两人要找一个安身之处,还要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