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骗人吧?你爸爸的电话你怎么会记不住呢?可惜我没爸爸,也没妈妈,要不,我一定会记住他们的电话。”
“我把爸爸的电话弄丢了。”
她被他说得想哭,不再理他。
“骗人吧?那你爸爸怎么会让你睡在这个地方?”他的眼里透出江湖混子特有的狡黠,以此来证明他是不好唬弄的。
“我叫毛毛虫,我今年13岁,我5岁得了绝症,被父母丢在大街上,后来被一个好心的老大妈领养,老大妈把我带到医院去看病,医生说我没啥子病,只是体弱,需要营养。可惜好日子没过两年,老大妈病死了,从她死去那天开始,我就在街上流浪,跟着老大混,一直混到现在。要不,你也跟我们老大混吧,虽然没啥钱,可总不会饿死,不会被日头晒死,更不会被蚊子咬成大花脸。”他指着她的脸笑了。
“流浪?不,我是来找爸爸的。”
“你老大是干吗的?”
他问:“你也是来流浪的吧?”
“只要能挣钱的事,他都干,他手下有一大帮兄弟为他挣钱。”
“喂,喂,喂,你醒醒,醒醒啊。”王凤枝被人推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她面前蹲着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少年,一双老鼠般的小眼睛正盯着她,她以为这是他睡的地盘,赶紧起身说对不起。
“具体是干吗的?”
她走进了厕所,双手捧着哗哗响的自来水猛喝,直到肚子很胀了才停下,然后走了出来,坐在草地上,准备歇一会儿,没想到她一下就睡去了。
“坐街、捞鱼、打架什么的。”
她想找个餐馆,期盼能从服务员那里得到剩饭,可她走了好久,都没见到餐馆,夜已经深了,再找不到东西吃,她就没力气走路,这时,她看见一个小公园,她想公园里一定有公共厕所,先进去喝点自来水吧,既解渴又充饥。
“什么是坐街和捞鱼。”
然而,第二天和头天一样毫无结果,又徒劳走了几十公里,中午,她只在垃圾桶边拣到半盒饭,晚饭还着落,她希望能像中午那样再次拣到饭菜,但她翻遍了十几个垃圾桶,都令她失望。
“你不要问那么多,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走吗?”
她继续沿着陌生的街道往前走,希望能遇到一个好心的老板雇佣她,给她饭吃,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她的要求不高啊,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要她呢?她百思不解。
“有地方吃饭和睡觉吗?”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她感觉脸上痒得不得了,她走到一辆摩托车边,在倒车镜上一照,满脸都红点子,原来是被蚊子钉的,她成了丑八怪了。
“这是肯定的,要不,我老大白白在街上混了十几年,我老大是谁你知道吗?他是白云区大名鼎鼎的震山白老虎。我们都叫他白哥。”
吃饱后,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散了架,再也走不动了,她在天桥下找两张报纸铺在地上,倒头便睡。
“好吧,只要有吃有住我就跟你去。”她说,但心里有些犹豫。
服务员看了心疼,走进餐厅,端了一碟红烧茄子倒进她的碗里,叫她慢慢吃,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过,你得女扮男装,要不,可能会吃亏。再说了,我们白老大不喜欢女孩。”
这时,她看到一个服务员拿着一碗客人吃剩的饭,正准备往潲水桶里倒,她条件反射一样冲上去,紧紧抓服务员的手说:“大姐,让我吃一口饭吧,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没说完她就把饭抢过来,往嘴里塞……
“为什么?”
她累得走不动了,今天她最少走了30公里路,她一辈子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她饿过头了,饿麻木了,已经感觉不到饿。
“女孩跑不过男孩,也爬不高,万一……”说到这里,毛毛虫打住了。
夜幕降临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渐次喧哗起来,把城市渲染得无比华丽,繁华灯火下的王凤枝,越来越害怕,身上已分文不剩,自从早上吃了一块面包后,到现在没吃过任何东西,她走进好几家餐馆去应聘,看着餐桌上客人剩下香喷喷的饭菜,不敢向老板要,只能把涎出的口水咽回肚子里。
“你老大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听不出我是女声?”
“不行,不行,纸包不住火,我已经被罚过两次了,再也不做这种倒霉事。”老板边说边把她向外推,她真想跪下求老板给她一次机会,但看到老板很不耐烦的样子,她没再强求。
“你可以学男人的声腔说话啊。把声音放慢点,用肚子里的气说话,不就得了吗?”
她还是不死心:“我不要你工资,给我一口饭吃就行了,你行行好,就说我是你的亲戚吧。”
“好吧,我试试看。”想着有饭吃有床睡,她答应了毛毛虫。
“不是我不肯收你,如果我雇佣童工,会被劳动局罚款的。”
4
老板拒绝了,她慌了,紧紧拉着老板的袖子说:“老板,求求你了,我爸爸不要我和妈妈了,我妈妈得了尿毒症,要我挣钱养家啊。”
毛毛虫够义气,带她去吃了一笼小笼包,一杯甜豆浆,两根油条,那味儿太美了,是她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吃完后,他带她到一家简陋的理发店里,把长发全部剪下,理成寸头。然后为她买两套男T恤和牛仔裤,学着像男人那样大幅摇摆走路,毛毛虫没想到她在短短一个上午,竟然学得很像男孩。他惊讶于她的表演天赋。
老板摇摇头说:“不行,你太小了,我看你不到14岁。”
假如她有钱去学当演员,一定会走红,可惜她投错了胎,像我一样成了没爹没娘的流浪儿……
“择菜、洗碗、送餐、买菜——我都会,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俩坐摩的从市区向郊区驶去,一刻钟之后,他俩下车,走进了一个大杂院,院子被高墙围着,里面都是平房,非常简陋,用红砖砌成四排低矮的房子,每排房子10个房间,一共有40个房间,上面用水泥瓦盖住,听说以前是生产队的仓库,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充斥着各种混合的臭味,地上胡乱堆着各种生活垃圾,风一吹,满院子都是纸片、灰尘、塑料袋。
“你能为我做什么?”
房间不大,不到10平方米,月租50元到90元不等,每间房间住着4个不到15岁的流浪儿。
“没有。”
他们大多数只有9到13岁,还有5、6岁的,小的专门负责乞讨,稍大一点负责假装被车子撞倒,然后打电话叫人来向车主索要疗伤费。再大点的负责偷盗,偷盗的身手要好,要能在夜里爬上5层以上的防盗窗,用竹竿和钳子偷盗屋里的贵重衣服和钱包,如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智能手机,以及轿车和摩托车的钥匙。
“你有身份证吗?”
院子里还住着拣垃圾、钟点工、骑板车、骑摩的等社会底层人物,人员来自五湖四海,非常杂乱。
“我15岁了。”她撒了个谎。
毛毛虫把她带到一个房间里,里面只有一个20多岁的青年,长得高大帅气,可惜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他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吸烟,毛毛虫叫道:“大哥,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小兄弟,他想加入我们的帮子,你看他行吗?”
老板有些惊讶地望着她说:“你多少岁了?”
那人缓缓地坐起身子,看了看王凤枝,不咸不淡地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你看我行吗?”
“我叫……叫凤儿……”她尽量装作男孩的声音说。
“要啊。”
“怎么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她走了进去,看到老板说:“老板,请问你要招工吗?”
“我们老师说过凤是雄性,凰是雌性。”她有超强的应变能力。
阿姨看了看她说:“老板在里面,你自己去问他吧。”
“什么雄性雌性,乱七八糟的,我搞不懂。”他边说边深深地瞟了她一眼,好像X光能射透她的身体,看得她心里发毛。
在一家快餐店门前,她再次看到招聘广告,这回她自信许多,但依然底气不足,她怯生生地问一个在门口洗菜的女工:“阿姨,请问这里招工吗?”
“大哥安排一下他的吃住和工作吧。”毛毛虫说。
洗完澡之后,换上唯一的一套衣服,继续沿着大街走,尽管她已累得快倒下,但她依然想在天黑之前找到工作,这样就有地方睡觉了。
“让她和做饭的婆婆住在一起不就得了?他刚来能做什么?让他帮江婆婆做饭,干一段日子再说。”
她把书包挂在隔间的墙上,走出来看见洗手池边有个塑料盆,她把水龙头掀开,接满一盆水,把脸盆端进隔间里,脱下衣服,开始洗澡,一脸盆水不够,她穿上衣服后,又出来取水,如此反复进出,直到洗干净为止。
“大哥,他是男子汉,怎么安排和江婆婆住在一起?”
她边想边走,这时,不远处出现一个公共厕所,她像看到亲人似的向厕所跑去,厕所干净整洁,她在厕所的镜子照了一下,吓一大跳,原来她的脸像抹灰一样黑,眼睛没一点神气,难怪老板说她是小叫化子。
“怕啥子呀?我看他毛还没长成,有啥子男女之分?”
她逃也似的跑出来,嗅了嗅自己,她果然闻到一股馊味,是啊,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也没换衣服,身上的臭味差点把自己给熏死了。现在最重要是找个地方洗澡。但是,没钱进澡堂,哪有地方洗澡呢?
王凤枝抢过话头说:“只要江婆婆同意,我愿意和她住在一起。”她有自己的小九九:和婆婆住在一起,正好歪打正着,女扮男装的事,迟早会让人发现,和婆婆住一起,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等到他们发现她是女孩时,她已经站住了脚,和老大混到有感情后,老大也许不会赶她走。
“怎么还不走?再不走我叫保安拎你出去!”老板黑着脸大声说道。
“好,就这样定了,毛毛虫,你帮凤儿收拾下床铺。”
她一听,愣住了,这不是污辱人吗?
王凤枝住下来后,天天帮着江婆婆洗菜做饭,江婆婆很喜欢聪明伶俐手脚勤快的她,相处一段日子后,江婆婆看出她个女孩后,更加疼爱她,还帮她在别人面前隐瞒她的真实身份。
老板一看,愣了一下,捂着鼻子生气地说:“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浑身的臭气,这下要臭一星期了。”
江婆婆和她只要煮好午饭和晚饭,让21个出外“工作”的流浪儿填饱肚子,菜式很简单,最多只煮三道菜,一般都是一荤二素。江婆婆的工资不高,每月400元,王凤枝每月100元,她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她茫无目的走着,走了很久,她看见一家餐馆门口写着招工广告,她站在门口犹豫很久,最终下决心上前去打听,老板站在柜台后面,她鼓起勇气问:“老板,要招工吗?你看我行不行?”
干了几个月,一直到了2002年的春天,王凤枝才被白老大升为巡视员。这是个轻松活,就是骑着单车在各个乞讨点偷窥,看在乞讨的小孩有没贪污,一旦发现谁贪污了一块钱,将会受到老大的严刑责打,甚至被打断腿脚。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无力地向前走去,现在她最需要的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想办法待下去,要想在这座城市待下去,必须找一份工作,可是谁会要一个才13岁的小女孩呢?
大部分时间是她和毛毛虫一起去巡视,毛毛虫已和她建立了比较牢靠的友谊,什么话都会跟她说,他说那些乞讨的小孩是老大从街上拣来的,没有父母和亲人,老大想怎么样打骂他们,他们只能默默接受,老大为了博得人们的同情,亲手把几个小孩的腿打断,然后故意错位接骨,用中药把伤口敷好,伤好之后,他们就变成残疾人,这样方便在街上乞讨。所以,那些乞讨的小孩就像老鼠怕猫一样怕白老大,根本不敢独吞讨来的钱。
王凤枝望着熙熙攘攘的茫茫人海,心里很迷茫,不知应该往哪去?去干吗?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车,这么多人,害怕自己随时会被人海淹没。
但是,老大是个多疑的人,放心不下,还要派巡视员监视他们,毛毛虫说能成为巡视员是白老大相信他们,要王凤枝以感恩的心来回报白老大,讨白老大的欢心。
出了火车站后,天已经大亮,晨曦轻轻铺在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上,反射出刺眼的金光,城市比想象中更美丽啊。
春天来了,省城地处亚热带的沿海,冬天刚过不久,天气骤然温暖起来,女孩们迫不及待地穿上五彩缤纷的薄裙,似乎向每个男人暗示她们身材有多么诱人。
3
午夜时分,王凤枝和几个兄弟坐在大杂院门口喝酒抽烟,正在酒兴上,毛毛虫走过来,示意她走开一会儿,他有话对她说。
但是,她出站时,看到检票口有人检票,她立即逆着人群往回走,心想:怎么办?只能边走边看了,这时天已经微亮,她装着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然后左转弯,走了500多米时,她看到一个食杂店,她太饿了,向店老板买了一块面包,这才发现食杂店的门通向大街,她太激动,一下子从店里跑到大街上,心里欢呼着:省城,我来了,我曾经多少次梦见你啊!
她放下酒杯,走到边上问他什么事?毛毛虫说:“大哥叫你去他那里一下。”
这时,广播里传来了即将到站的通知,她才知到到达省城了,一路的煎熬终于解脱了。
“有什么事?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真是虚惊一场,她赶紧回答说:“阿姨,我很快就好了。”她怕乘务员用钥匙开门进来,赶紧解开裤带,捊下裤子,蹲在屎坑上,她竖起耳朵谛听,直到乘务员走远了,她才穿好裤子站起来,打开门向前后张望,看到没有乘务员时,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大哥没说,我也不晓得。”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正在庆幸的时候,又有人来敲门,外面的人问:“有人吗?我是乘务员,火车快到站了,请别使用厕所了。”
她向白大哥的房间走去,她敲了一下门,白大哥说:“进来吧。”原来门是虚掩的,她推开门,忐忑不安地走进去,白大哥坐在床边边喝酒,他说:“我刚才路过大门口时,看见你和几个兄弟在喝酒,那些低劣的白酒有什么好喝的?来,跟大哥干一杯。”他把满杯的白酒递给她说。
20分钟后,有人敲厕所的门,她以为是乘务员查票来了,她不敢出声,但外面的人敲了一会儿,就走开了,她听见他骂着:“哪个猪佬,在厕所里拉这么久。”
她受宠若惊地举起杯子和他“当”地一碰,一仰脖子,把二两白酒喝光。看她喝完后,他把香喷喷的烤鸭夹到她碗里,叫她吃。
凌晨三点,车厢那头有两个乘务员向她这边走来,她的心狂跳不止,她赶紧向另一头车厢走去,走过了5节车厢后,她躲进厕所,再也不敢出来。
她把烤鸭塞进嘴里撕咬起来。
她很困,又不敢睡去,她找个空位坐下,眼睛时刻观察着有没乘务员来查票,看得她的眼睛发疼,脖子发酸。
“凤儿,今年多大了?”
乘务员走后,王凤枝从座位底下爬出来,那位少年已不知去向,她感到微微失落。
“14啦。”
上车后,她刚想向那男青年表示感谢,但她看见从远处走来一个乘务员,她赶紧钻到座位底下,乘务员边走边提醒旅客们把东西保管好,以免丢失,并不是来查票的,王凤枝完全没必要躲避。
“哦,长大了,差不多可以去娱乐场所混了。”
这时,正好有一列火车从本站出发到省城,不少旅客已经上车了,她不敢从正面上火车,而是从背面寻找上火车的窗口,虽然好从窗口开着,但因为火车太高,她爬不上去,她求好几个男人拉她一把,他们都不愿意,眼看火车就要开了,她急得想哭,正在这时,一个很帅的少年向她伸出援手,把她从窗口下拉进了火车。
“我?混啥子呢?”
她站起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走了一小时后,果然看到一个围墙的缺口,她翻过围墙进入了铁路,她非常兴奋,忘了一路上的苦和累,进入铁路后,她蜷缩着身子,眼睛机警地盯着前方,时慢时快地前行,也许是夜深人静了,工作人员放松警惕,虽然她看到过2个铁路警察,但都被她巧妙地躲过,凌晨1点后,她进入了站台。
“去当三陪啊,那可比干这个挣钱多了。”
说做就做,王凤枝在22点过后,她从旅客的手中借过一张市地图册,打开细看:铁路从北方而来,穿过本市后,向南方的省城而去,市内的一条天仙大道和铁路平行向北延伸而去,只要沿着天仙大道一直走,一定有路或者缺口进入铁路,然后沿着铁路往回走,就能进入站台。
“去当鸭子吗?我可不去,我愿意跟大哥一辈子!”
她曾经听说过班里男同学逃票的经历,模仿他的逃票方法可能有效,万一被车站内的管理人员抓到怎么办?大不了把她遣送回家吧?反正我一无所有,想罚我钱不可能,当然,他们不可能打骂一个13岁的小女孩。
“我怎么看你说的都是假的呢?”
进省城的火车每小时一趟,如果能躲过查票员进入站台,就有机会混进火车,直达省城。
“……”她沉默了。
只有逃票这条路可走了。
“你晓得我为啥留你吗?”
三小时后,她来到了市火车站,候车室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盯着售票口,极其羡慕那些掏出厚厚钱包买票的人,她幻想他们不小心掉下100元,好让她去捡。但她站那里看了一下午,没奇迹发生。
“大哥心肠好。”
她毅然走向售票口,买了一张去市里的汽车票,车票34元,还剩下10元5毛,可以买10个面包,省吃点,可以吃10餐。
“别打岔,我这辈子干的坏事,够下十八层地狱了。因为我看你是个女孩,还有你脑子反应特别快,是个能办大事的人,所以才留你。”
怎么办?没有车费肯定到不了省城,要不回家吧?不!不!不!开弓没有回头箭,绝对不能在那个地方待下去,那不是家,只是一个有妈妈的地方,却是个极其丑恶的地方,充斥着淫乱、凶杀、贫困、愚昧、劳累的地方,丝毫不值得留恋。
她大吃一惊,原来以为谁也不知道她女扮男装,没承想第一眼就被他看透:“谢谢大哥慧眼识珠!”
哭声引起许多旅客回头看她,她被看得很尴尬,强忍心中的委屈,擦干眼泪,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要让人看笑话。
“我想把你变成掌上明珠,永远也不放手。”他色迷迷地钉着她,她这才知道他叫她来的真正目的。她觉得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她突然冲到门口想跑,但不知什么时候门被反锁了,她想完了……
那是陪伴她四年的单车,虽然破旧,但是很好骑,是她三年级上中心小学时,妈妈买给她的,她保养得很好,经常给单车擦机油,骑上它,就像会飞似的,没想到一进城就被人偷走了,那可是她的路费啊,以后可怎么办?她不禁哭出声来。
他跑上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满口酒气的嘴往她的耳窝里喷,他说:“只要你顺了大哥,大哥保证你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一看,放在她身后的单车竟然没了,她一凛,赶紧起身去找,在汽车站周围找了好久,却没有单车的影子,一定是被哪个缺德鬼给偷走了。
“不……”她大叫起来,但她的嘴被他的大手捂住,扔到床上,他像一座山一样地压下来,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嘈杂的人声把她吵醒,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天已经蒙蒙亮了,鱼肚白的曙光从候车室的大门渗透进来,伴随着卖早点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她心里大声叫着:爸爸,你在哪里呀,你的女儿正在被一头禽兽凌辱,你为什么不来保护女儿啊……
怎么办?她身边唯一值钱的就是那辆破单车,最多值50元,这点钱还远远不够啊……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想不出办法来,她干脆不想了,她实在太累了,瞌睡虫一阵阵向她咬来,她终于抵挡不住,一歪头,躺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5
她来到汽车站的候车室,倚靠在铁椅子上,把包里的钱一枚枚拿出来数,结果只有37枚一元和7枚五毛的硬币,一共才44元5毛钱,这点钱只够她进地区市的车费,而从市里到省城还要80元。
王凤枝回到自己房间后,躺在床上痛哭,今天江婆婆煮好晚饭后,就去她女儿打工的地方看女儿了,说不回来睡觉,让她有放声痛哭的机会,她用枕头紧紧地捂住了嘴鼻,不让隔壁的兄弟听到,这事绝对不能被他人知道,要不,不知有多么丢脸。
一块面包吃下后,她还觉得饿,想再买一块,想了想又忍住了,她要把钱省下来当作车费。
以后怎么办?继续在这里混下去,继续被老大糟蹋吗?可是能往哪里去呢?她一没身份证;二没技术 ;三是未成年人,找到工作的可能微乎其微,不,我不要过那种饿肚子,睡马路的日子……
夜,已经很深了,街上却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许多人在划拳喝酒、聊天、吃点心,甚至发酒疯,但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她又饥又渴,想买一瓶水和一块面包解渴充饥,大多数的店铺已经打烊,她竭尽最后一丝力气,踩着单车,沿着大街寻找店铺,一会儿,她找到一家小店,买了一块面包、一瓶水,只花了两块钱。
正想着,有人来敲门,她赶紧忍住哭泣,起身去开门,原来是毛毛虫,她问:“这么迟了,你来干吗?”
王凤枝踩了30公里单车,才到达县城。
“老大说让你受委屈了,让我这500元送过来给你。”
2
“不,我不要他的臭钱!”
当然,王凤枝没想到这一别竟成永诀!
毛毛虫愣了一下,问:“你怎么了?敢和老大作对?”
许久之后,她擦干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心里默默地说:别了,美丽的校园,别了,亲爱的老师同学们。
“我……我被老大……”
王凤枝停下车子,悄悄地走到学校围墙的塌缺处,看着刘老师的窗口,刘老师还没睡,窗里亮着灯,偶尔站起来走动一会儿,他那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她多希望刘老师的手像以前那样,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对她说着鼓励和赞扬的话啊,但是,这种平常的情景已成为不可能的奢望……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像一泓清泉。
“是不是挨打了?”
她的人缘很好,同学们很喜欢她,男同学公认她是班花,都以和她交朋友为荣,她大大方方地享受着同学们对她的掌声……但是,这美好的一切从那天开始,就不复存在了……
“……不是,我被他……”她转身一下扑到床上哭起来。
半小时之后,她路过乡中心小学,三年级之后,她从村小学到这里寄宿读书,读到了六年级,在这里整整过了三年的校园生活,她语文成绩全班第一,英语成绩全班第二,但数学的成绩仅仅及格,所以,她很讨语文老师喜欢,刘常常把她的作文当作范文,在班上表扬她,叫同学们向她学习,她五年级时就能看懂古今中外文学名著了,并能理解和背诵部分唐诗宋词。
他似乎明白一些:“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让老大晓得你是个女孩?”
因为白天采茶很累,王梅香很早就上床睡觉了,王凤枝见状,悄悄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把平时存下钱塞进书包,书包只有一身换洗的衣裤,一本她最喜欢看的《德伯家的苔丝》,然后,从院子里推出那辆旧的单车,脚一蹬,跳上单车,向县城方向骑去。
“……他一开始就晓得了,所以才安排我和江婆婆同房……他设下的套子等我往里钻……”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王凤枝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但她心里更想爸爸了,突然,她有了一种冲动:去省城找爸爸!对,一定要找到爸爸,要不就回家!
“这,这是好事啊,从此你就是老大的人,谁也不敢欺负你,你可以过上好日子,老大是个讲义气的人,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了,女孩子都要经过这一关的,别把那事看得太重,心里就会舒服点。”
上山采茶时,妈妈凄楚地望着王凤枝说:凤儿,你天天梦里都叫着爸爸,以后不要再想他了好吗?
“可是我才14岁啊……我没一点准备……我想离开这里。”
可能因为劳累过度,也可能心里太想爸爸,王凤枝天天都梦见爸爸,梦中的爸爸还像小时候那样疼她,让她骑在他肩膀上,不停地旋转,他们不断地哈哈大笑……忽然,飘来一团黑雾,爸爸突然不见了,她哭着喊着,没有爸爸的回答,只有空谷传来她空洞的回声……
“姐,你大我两个月,我把你当作亲姐姐,你千万不能有这想法,全城的地盘都有大哥的人,他关系通天呢,如果你被找到了,非废了你不可,再说,大哥没女朋友,你正好当他女朋友啊,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你没发现大哥长得很帅吗?”毛毛虫在耐心劝说她,慢慢地,她停止了哭泣。
“那我就能找到他!”王凤枝望着省城的方向说。
“毛毛虫,你是我好兄弟,这事你一定要为我保密,我不想当大哥的女朋友,我今后要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我还是以前的我,听到了吗?”
“没有吧,听人说他们在省城安家,凭那个女人的财力,出国的可能性不大。”
“嗯,我一定为你保密,如果从我嘴中泄露出去,我不得好死!”他看着屋顶指天发誓。
“他是不是去了国外?”
在毛毛虫的安慰下,她的痛苦慢慢褪色,毛毛虫见到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觉得任务已经完成,对她说:“已经凌晨两点了,我们都睡觉吧,我明天还要做事呢。”
“也许这一辈子你也找不到他了。”
她点点头,他走时又看她一眼,觉得她不可能自杀,于是把门关上,放心地走了。
“不,总有一天,我要找到爸爸,问他为什么那么没良心,要抛弃我们!”
她又想了很久,直到天已经发亮时,才沉沉睡去。
“凤儿,不要再提你爸爸了,也不要再去想他,他是陈世美,不值得咱俩去想……”
她连续一星期不干活,说自己生病了,她想看看老大对她有多关心,老大心知肚明,买了很多水果、零食、补品来看她,还叫毛毛虫去麦当劳买汉堡包和鸡腿给她吃,她的心情才稍稍好转。
“妈妈,你这是什么想头嘛。”
老大偷偷乐了:原来小女孩这么好哄。
“因为你爸爸长得帅,我不应该嫁给那么帅的老公……”
白老大要派给她新的工作,工资从每月100加到500,工作做的好时,还有奖金。这让王凤枝惊喜,她太需要钱了,但她不知道工作内容是什么?
“明明是爸爸对不起我们,怎么说妈妈对不起我呢?”
两天后,白老大叫王凤枝去他房间,说要培训她如何工作,王凤枝常去他房间,她不再那么害怕了,不管什么事重复多了,就习惯了麻木了,就像谎言传了一千个人,就变成真理一样。
“差不多吧,是被一个做茶叶生意的女人勾引走了,那女人又有钱,又洋气,还开着小车来,你爸爸禁不住诱惑,无声无息地跟她跑了,可怜啊,你那时才3岁多,唉……妈妈对不起你。”
她走进他的房间,他顺手把门反锁了,她以为他又要她陪他睡觉,但是,这回她想错了,白老大从床铺底下拿出个银行用来输入密码的输入器,她不解地望着他,他笑笑说:“凤儿,我现在把你当作最亲的人,如果你愿意做我老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等你长大了,我会和你结婚,所以,我要教你做大事,记住:除了你和毛毛虫,不能让任何晓得你们在做什么。听清楚了吗?”
“听人说爸爸跟一个有钱的骚女人跑了?”
“嗯,晓得了。”
王梅香一愣,摇摇头说,迷茫地说:“我也不晓得。”
“好,你看,这是输入器,银行里用来输入密码,你也晓得,主人只有正确输入的密码,才能从银行取到钱,我今天要教你的是:你要看懂我输入的数字,然后记在纸上,再编上号码——这是第一步,也是关键一步,只要你成功了,后面的工作才能成功。你好好看看,输入器上的每个阿拉伯数在哪个位置,然后牢记在心里。”
王凤枝听了,停止哭泣了,她哽咽着问:“妈妈,我爸爸为什么不要我们?”
她接过他递来的输入器,只看一会儿就记住了。
王凤枝听到妈妈那决然的口气,她知道再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从此,她将永远和美好的校园生活告别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潸然泪下,王梅香看到此情此景,把王凤枝抱进怀里,痛哭起来,边哭边说:“凤儿,我们不能怪谁,只怪我们命苦,也怪妈妈天生一条克夫命……”
他说:“输入器一半被挡住了,我现在在上面输入密码,你认真看好,记在脑海中,再用笔记下我在上面输入的数字。”说完,他用食指按下了6个数字。
“我看你是想逃避劳动,不行,读书的事,你想都不用想,趁早死这颗心吧。”王梅香咬着牙,狠心地说。
“记住了吗?”
“妈妈,我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读书,让我去读书吧。”她心酸得想流泪。
“记住了。”
“不行,你得一起帮妈妈还债,读书有什么啊?马小杰成绩那么好,还不是成了杀人犯?”
“说吧。”
“妈妈,我想读书,现在读书又不用什么钱,我周末和放假会回家挣我自己的费用。”
“是445566。”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没良心?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再说我现在是他老婆,就得帮他还债。”
“天啊,你真是天才哪,好,刚才是简单的,我们来复杂一点的。”白老大又摁下6个数字,问她是什么数字。
“不是说人死债烂吗?他欠债干吗要我们还?再说了,那是叔叔以前找女人欠的债,我们根本没义务还。”
她说:“ 658913。”
“我们的生活都成问题,你叔叔欠人家一屁股债,够我们还好几年。”
“不对,你判断错了,这不能怪你,我输入的是658912,你只在2和3的位置之间判断错误,如果你肯用心去学,不用多久,你就完全能胜任这份工作。”这一天,她都呆在他房间练习他输入的密码,到傍晚她已经很少看错了。
“我会努力跟上的,只要妈妈让我去读书,我能考个好成绩。”
为了犒劳她,白老大带她去南方大酒店吃海鲜,然后陪她在酒店睡了一晚上。她觉得像梦游一般不可思议:原来有钱这么好!住在豪华的酒店里,自己就像公主一样。
“我是说过,可是现在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你的功课肯定跟不上了。”
练习了一星期之后,她凭超强的记忆力和位置判断能力,已经能把他输入的密码全部判断出来,正确率达到95%。
“我们怎么样了?又不是癌症晚期,妈妈不是说埋了叔叔后,就让我去读书吗?”
从此,她和毛毛虫天天到银行的自动提款机周围转悠,选择好最佳角度,偷看客户输入的密码,然后把手伸进用来隐藏的提包,把密码记在笔记本上,再编上号码,这工作由王凤枝来做。毛毛虫负责拣客户随手扔到地上或者垃圾桶里的凭票。把号码编好,和密码对上,然后整理好,晚上交给白老大。
王梅香惊讶地看着她说:“什么?读书?我们已经这样了,还读什么书啊?”
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他俩有时站在天桥上,或者躲在楼顶,用望远镜来偷看客户输入的密码,毛毛虫则在取款机旁边拣凭票,看她在远处用手势比划编号,他一一把编号写在凭票。
天好像个大盖子,把群山紧紧盖住,透不进一丝微风,知了在树不停地鼓噪,一声声叫得人心发慌,王凤枝想说出想了很久的话,但话刚说到嘴边又打住了,后来她实在憋住:“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去读书?”
他俩每天都换不同的地方偷窥——这是白老大交待的。他俩坚决执行他的命令,丝毫不敢放松。
王凤枝跑过去,把王梅香的背篓扯下,不让她采,把王梅香拉到茶山边的一棵大树下歇凉,王梅香只好叹口气,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母女俩望着远方金黄的田野,谁也没说话,各自想心事。
他俩每天都能从取款机里得到2到8组密码和凭票。
王凤枝看不惯妈妈这点,不就是没了男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像他这样的继父不如没有好呢,他在的时候最多只能养活自己,并不能给她们的生活带来甜头。
白老大对他俩的工作很满意,鼓励他俩好好干,一旦成功后,他就会很有钱,然后带他俩远走高飞,不再回到那个臭气熏天大杂院。除了工资外,他常常拿钱给她用,她说不要,500元工资已经够她花了。他说这是奖金,她只好把钱收下,因为没有身份证,她不能把钱存入银行,除了随身携带几百元,她把钱偷偷藏在枕芯里,几个月后,她把钱拿出来数,竟然存了5000元,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啊,她感到很满足,很有安全感。庆幸自己那天没有离开白老大,要不,这一切她想都不敢想。
王梅香自从老公被马小杰杀死后,她像被魔鬼吸去了灵魂,精神变得恍惚萎靡,手脚变得迟钝,整天像梦游一样,所以,她每天比以前要少采一斤茶青。
夏天过去了,中秋来了,王凤枝和几个兄弟坐在大杂院门口喝酒,以庆祝中秋,酒到酣热尽兴时,突然警笛大作,两辆警车迅速向他们开来,停在大杂院的大门口,从车上下来10个警察,留两个警察把守大门口,其他的冲进院子里,看来是抓人。
王梅香就像没听到似的,继续采茶,对于王梅香来说,多采一两茶,就意味着多收入两块钱,但因为采的是秋后茶芽,一天最多只能两斤,当然,最好的采茶工一天能采3斤多。
王凤枝想进去看怎么回事,但所有人都被警察挡在外面。她预感到白老大可能出事了,她知道近半年来,白老大比以前有多钱了,经常带她出入酒店和夜总会。
白露已经过了,天气还那么热,天上的太阳炉火般烤人,地上的蒸腾起阵阵热气,直往人的裤管里钻,紧贴着人的肌肤,久久不肯散去,豆大的汗水从王凤枝的身子里渗出来,把衣服紧紧粘住,背篓里的茶青被晒得蔫了。王凤枝望着不远处的王梅香,看她正弯着腰,双手在茶树枝头上鸡啄米般采茶,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她冲着她喊了一声:“妈妈,这日头要毒死人了,歇一会儿吧。”
她感到不妙,马上跑到街对面,躲在隔离带的花丛中,远远地盯着大杂院的大门口,一会儿,他看见白老大被铐上手铐,从门口走出来,然后被押上警车,随着警车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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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自己的靠山倒了,警方可能还会从白老大的口中说出她和毛毛虫所做的一切,不能再在大杂院待下去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