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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鸟

“我胆子很小。我认为没什么比死更可怕。”

“有生命危险?”

“所以真有那么危险?”

“能有多深,”她说,“就有多深。”

“就和咱们坐着的椅子一样确实,”——她打个寒战——“除非你肯帮我。”

“对,只要。”斯佩德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下嘴唇,阴郁地看着她。他鼻梁上方的竖纹变得更深,两侧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你掉进去的这个窟窿到底有多深?”

他松开嘴唇,用手指捋头发。“我又不是上帝,”他恼怒道,“我没法凭空变出奇迹来。”他看一眼手表。“时间过得很快,你没给我任何有用的线索。瑟斯比是谁杀的?”

“只有这种人才有可能帮我,”她淡然答道,“只要他对我忠心。”

她用揉皱的手帕掩住嘴,隔着手帕说:“我不知道。”

“你真是找了个好玩伴。”

“是你的敌人还是他的?”

“他就是吃这碗饭的。香港坊间有个传说,他曾经是一个赌棍的保镖,赌棍不得不离开美国,他就陪他到了那儿——到了东方——而赌棍就此消失了。大家说弗洛伊德了解他消失的内情。我说不准。但我知道他永远全副武装,睡觉时总是把报纸揉皱了铺在床四周的地上,这样别人就没法无声无息摸进他房间了。”

“不知道。希望是他的,但我担心——唉,我也说不准。”

“为什么带那么多枪?”

“他应该怎么帮你?你为什么带着他从香港来这儿?”

“嗯,经常看见。我知道他那儿总有一把枪。昨晚我没见到,但我知道他穿大衣就会带那把枪。”

她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斯佩德,默不作声地摇头。她面容憔悴,固执得可悲。斯佩德站起身,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低头怒视她。“没指望了,”他恶狠狠地说,“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连你想要我干什么都不知道。”

“你见过?”

她耷拉着脑袋抹眼泪。斯佩德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的咆哮声,走过去拿桌上的帽子。“你不会去找警察吧?”她没有抬起头,哽咽着用微小的声音说。

“他大衣口袋里还有一把左轮。”她说。

“找他们?”他大叫道,声音里充满怒火。“他们自从今天凌晨四点就咬得我团团转。天晓得我费了多少工夫才搪塞掉他们。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个能帮你的疯狂念头。不,我做不到。我连试一试都不愿意。”他戴上帽子,使劲拉紧。“找警察?我只需要站着不动,他们就会涌上来爬满我全身了。好了,我会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他们,你就自己碰运气吧。”

“他肩膀枪套里有一把鲁格。打死阿切的不是鲁格。”

她从长椅上起身,在他面前站得笔直,但膝盖在颤抖。她高高地抬起充满惊恐的苍白小脸,但控制不住嘴唇和下巴的肌肉抽搐。她说:“你曾经有耐心,你曾经想帮我。我看确实没指望,也没用处了。”她伸出右手,“谢谢你为我做的事情。我——我只能自己碰运气了。”

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对,当然是他。”她说。

斯佩德又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的咆哮声,一屁股坐在长椅上。“你有多少钱?”他问。

“阿切是他杀的吗?”

这个问题惊呆了她。她用牙齿咬住下嘴唇,不情愿地答道:“还剩大概五百块。”

“我想知道他进行到哪一步了。他连住在哪儿都不肯告诉我。我想搞清楚他在干什么、他和什么人会见,诸如此类的事情。”

“给我。”

“怎么出卖的?”她摇摇头,一言不发。斯佩德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问:“你为什么要找人跟踪他?”

她犹豫起来,胆怯地望着他。他用嘴唇、眉毛、双手和肩膀比画,表示愤怒。她走进卧室,几乎立刻就回来了,一只手拿着一把钞票。他接过钱,数了数,说:“这儿只有四百。”

“我是在东方认识他的。”她说得很慢,低头看着在两人之间的椅座上画8字的指尖,“我们上周从香港来这儿。他——他答应过要帮我。我无依无靠,只能依赖他,他利用这一点,出卖了我。”

“我得留一点吃饭哪。”她用一只手捂住胸口,温顺地解释道。

她可怜巴巴地笑了笑,把帽子放回桌上,重新坐在他身旁。他说:“我倒是不反对什么都不知道就帮你,然而假如我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概念,恐怕也派不上多少用场。举例来说,你总得说说你那位弗洛伊德·瑟斯比是个什么来头吧。”

“还能搞到些吗?”

她羞怯地点点头。斯佩德皱起眉头。她手里他的帽子微微动了动。他不耐烦地笑道:“别拿帽子朝我脸上扇风了。我不是说了我会想想有什么办法吗?”

“不能。”

“意思是我也不该问你?”

“你肯定有能换钱的东西。”他坚持道。

“对,就是我去你们办公室的时候,”她咬住嘴唇,“这个我不该告诉你的。”

“我有几个戒指,几件首饰。”

“你在圣马克旅馆的房间被搜查过?”他问。

“你去当掉,”他说,伸出手,“救急所是最好的,在使命街和第五街路口。”

“上床睡觉。今天上午我出去吃早饭,看见报纸头条说——说什么你都知道了。然后我去了联合广场,我在那儿见过有车供出租,我叫了一辆,回旅馆去取行李。自从昨天我发现我的房间被搜查过,我就知道我必须搬走了,昨天下午我找到了这个地方。于是我搬进来,然后打电话给你办公室。”

她哀求地望着他。他黄灰色的无情双眼不为所动。她慢慢地伸手从裙子领口里掏出一小卷钞票,把它们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他抚平钞票,数了数——四张二十,四张十,一张五。他把两张十和一张五还给她,剩下的揣进衣袋。他起身说:“我去看看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会尽快带给你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消息。我会按四下门铃——短长短长——这样你就知道是我了。你不用送我出去。我自己知道路。”

“不,要是他从你的旅馆回他的住处,那他可多走了快十二个街区。好吧,他们离开后你做了什么?”

他扔下她站在房间中央,用惶惑的蓝眼睛目送他离开。

“弗洛伊德住在附近?”

斯佩德走进一间接待室,门上的铭牌刻着“怀斯-梅里肯-怀斯事务所”。电话总机前的红发姑娘说:“噢,你好,斯佩德先生。”

“阿切是在布什街和斯托克顿街交叉口中枪的,你知道他们去那儿干什么吗?”

“你好,亲爱的,”他答道,“席德在吗?”

“对。”

他站在姑娘身旁,一只手按着她丰满的肩头,她拿起一个插头插进总机,对送话器说:“怀斯先生,斯佩德先生想见你。”她抬头看斯佩德,“直接进去吧。”

“南?你指的是朝市场街去?”

他捏捏她的肩膀表示感谢,穿过接待室,走进一条灯光昏暗的内部走廊,来到尽头的一扇毛玻璃门前。他打开毛玻璃门,走进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主人是个橄榄色皮肤的小个子男人,稀疏的黑发上沾着头皮屑,椭圆形的脸显得很疲惫。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桌上堆着一摞摞的文件。小个子男人朝斯佩德挥了挥已经熄灭的雪茄头:“拖把椅子过来坐。所以迈尔斯昨晚中了大奖?”他疲惫的脸上和颇为尖厉的声音里都毫无感情。

“弗洛伊德九点来旅馆,我们出去走了走。这是我的建议,为的是让阿切先生看见他。我们在吉里街的一家餐厅坐了坐——应该是吉里街——吃饭,跳舞,大概十二点半回到旅馆。弗洛伊德送我到门口,我站在旅馆里,看着阿切先生在马路另一侧跟着他向南走远。”

“嗯哼,我来就是为了这个。”斯佩德皱起眉头,清清喉咙,“我觉得我必须让一个验尸官滚远点儿,席德。我能像牧师或律师一样,用客户的秘密和身份什么的打掩护吗?”

布丽吉特·奥肖内西走到桌前,拿起他的帽子。她走回来,站在他面前,拿着帽子,没有递给他,而是举在胸前,他想要的话可以接过去。她的脸色苍白而暗淡。斯佩德看着他的帽子,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席德·怀斯抬起肩膀,垂下嘴角。“为什么不能?验尸又不是庭审。你反正可以试一试。你以前躲过去的事情比这个严重多了。”

斯佩德的脸红了,他低头看地面,咕哝道:“现在你不只是厉害,而是危险了。”

“我知道,但邓迪越来越蛮横,这次的麻烦也稍微有点大。拿上你的帽子,席德,咱们去见合适的人。我想确保万无一失。”

她跳了起来。她的脸涨成可怕的血红色,但她仍然昂着头,直视斯佩德的眼睛。“我活该,”她说,“我活该被你奚落,可是——唉!——我真的就有这么需要你的帮助。我确实想要,也无比需要。尽管我说话的样子像在骗人,但我说的并不是假话。”她转过去,不再站得笔直,“你现在没法相信我了,都怪我自己。”

席德·怀斯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哼哼唧唧,但还是从椅子上起来,走向了窗口的衣柜。“萨姆,你真是个狗娘养的。”他从挂钩上取下帽子。

斯佩德几乎屏着呼吸听完这么一段独白,此刻他嘟起嘴唇,长舒一口气,说:“你不怎么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很厉害。非常厉害。我觉得主要靠你的眼睛,还有你说‘发发慈悲吧,斯佩德先生’这种话时在声音里加上的悸动。”

当天下午五点十分,斯佩德回到办公室。艾菲·佩林坐在他的座位上读《时报》。斯佩德坐在桌沿上,问:“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好事吗?”

她跪倒在他脚下,抬起脸望着他。她脸色惨白,带着愁容和惧色,双手紧扣,放在下巴底下。“我的生活过得很不好,”她哭叫道,“我很坏,比你能想象的更坏,但我不完全是坏人。斯佩德先生,你看看我。你知道我不完全是坏人,对吧?你看得出来,对吧?那你能稍微信任我一点点吗?天哪,我太孤独,太害怕了,要是连你都不肯帮我,那就没人会帮我了。我知道要是我不相信你,也就没资格求你相信我了。我相信你,但我不能告诉你。现在还不能。以后我会的,等我能说了一定会的。我很害怕,斯佩德先生。我不敢相信你。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相信你,但——我相信过弗洛伊德,结果——我现在没人可求了,斯佩德先生,除了你没人了。你能帮我。你说过你可以帮我。要是我不相信你能救我,我今天就跑掉了,而不是给你留下地址。要是我认为还有其他人能救我,我会像这样跪下求你吗?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公平。但求你慈悲为怀,斯佩德先生,别要我做公平交易。你身体强壮,你足智多谋,你很勇敢。你当然可以借我一点你的力量、智谋和勇气。帮帮我,斯佩德先生。帮帮我,因为我太需要帮助了,要是你不肯,我还能去哪儿找一个能帮我的人?帮帮我,我没有资格求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帮我,但我只能这么求你了。发发慈悲吧,斯佩德先生,你能帮我的,帮帮我。”

“这儿没有。你看着像是刚吞了只金丝雀。”

“也许吧,”他说,“但我必须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满意足地咧咧嘴:“我认为咱们前途光明。我一直有个想法,要是迈尔斯出门死在个什么地方,兴旺发达的机会就来了。能替我安排一下送花吗?”

她在长椅那头动来动去,浓密的睫毛之间目光闪烁,像是企图摆脱他的视线但又做不到。她显得小了一号,看上去非常年轻,异常烦恼。“他们非得知道有我这个人吗?”她问,“我觉得我还不如去死好了,斯佩德先生。我这会儿没法解释,但你能不能想办法挡住他们,这样我就不用回答他们的问题了?我觉得我这会儿受不住他们的盘问。我觉得我还不如去死好了。你能做到吗,斯佩德先生?”

“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来,说说我们该怎么告诉警察?”

“你真是个无价之宝。女人的直觉今天灵不灵?”

“没有。”

“怎么了?”

斯佩德对她龇了龇牙,说:“我忘了问你了。有关系吗?”

“你觉得温德利怎么样?”

“你不认为我和那些——那些命案有关系——对吧?”

“我喜欢她。”姑娘毫不犹豫答道。

“会让他们起疑心。所以我才设法拖住他们,先找到你再说。我认为我们未必非要把所有事情全告诉他们。假如有必要,我们可以编个故事哄他们睡觉。”

“她的名字未免太多了,”斯佩德沉思道,“温德利,勒布朗,然后她说她其实叫奥肖内西。”

“要是他们知道了我是怎么找你们谈的——怎么骗你们的——他们会怎么想?”

“就算电话簿里的名字全是她的,我也不在乎。那姑娘没问题,你也知道。”

“还不知道。我想先找你谈谈。”

“我怀疑。”斯佩德困倦地朝艾菲·佩林眨眨眼,哧哧笑道,“反正她两天内挤出来了七百块钱,我也没问题了。”

“我想从——从所有的事情里脱身。”她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说。她羞怯地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袖口。“斯佩德先生,他们知道我的事情吗?”

艾菲·佩林陡然坐直,说:“萨姆,要是那姑娘有麻烦,而你看着她倒霉,或者利用机会放她的血,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尊重你。”

斯佩德又耸耸肩。“事实如此。”他看一眼手表,从椅子上起来,到长椅上坐到她身旁。“这会儿没时间烦恼这个了。”语气愉快但坚定,“外面有一群警察、助理地检官和记者到处转悠,鼻子闻来闻去。你有什么打算?”

斯佩德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皱起眉头,眉头也皱得不太自然。他张开嘴想说话,但有人推开走廊门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他。艾菲·佩林起身,走进外间办公室。斯佩德脱掉帽子,坐进他的转椅。姑娘拿着一张印刷的名片回来:乔·凯罗先生。

“天哪,求你别这么说!”她低声说。

“这家伙是同性恋的。”她说。

“结了,有一万块保险金,没孩子,还有个老婆不喜欢他。”

“带他进来,亲爱的。”斯佩德说。乔·凯罗身高中等,小骨架,肤色黝黑。他的头发乌黑而光滑,亮晶晶的。他的五官像黎凡特人。他打深绿色的领带,领带夹正中有一块四方切割的红宝石在闪闪发亮,四边等距排列着四块切割成窄条的钻石。他穿黑色上衣,剪裁贴身,肩部收窄,下摆略微敞开,盖着浑圆的臀部。他的长裤比目前流行的款式更适合他圆滚滚的双腿。浅黄褐色的鞋罩遮住了漆皮鞋的上半截。他戴着麂皮手套,一只手拿着黑色礼帽,装模作样地迈着小碎步走向斯佩德,柑苔调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他——他结婚了吗?”

斯佩德朝客人摆摆头,然后朝一把椅子摆摆头,说:“凯罗先生,请坐。”

“够了,”斯佩德命令道,“他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们这一行有这一行的风险。”

凯罗拿着帽子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说:“我谢谢您。”声音又细又尖,然后坐在椅子上。他坐得很拘谨,两个脚踝交叉,帽子放在膝头,开始脱黄色的手套。

她说:“谢谢。”声音非常轻柔,然后左右摆了摆头。“但我会一直责怪自己的。”她用手按住喉咙,“昨天下午阿切先生还那么——那么有活力,那么健壮和热情和——”

斯佩德在椅子里向后一躺,问:“那么,凯罗先生,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他随和而泰然的语气、坐在转椅里的举止,完全就是他前一天向布丽吉特·奥肖内西提出这个问题时的样子。

斯佩德摇摇头。“除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说。“你提醒过我们瑟斯比很危险。当然了,你说你妹妹什么的那是在撒谎,但也无所谓,我们并不相信你。”他耸耸他的塌肩膀,“我不会说这是你的错。”

凯罗翻转帽子,把手套扔进去,将它底朝天放在最靠近他的桌角上。钻石在他左手食指和无名指上闪闪发亮,右手中指是一枚红宝石,呼应领带夹上的那颗,连周围钻石的样式也都相同。他双手柔软,保养得很好。手不大,但肌肉松弛,因此显得有些笨拙。他搓了搓掌心,发出沙沙的声音,开口道:“请允许一名陌生人向您搭档的不幸去世表示哀悼。”

“斯佩德先生,你跟我说实话,”她的声音在歇斯底里的边缘颤抖,她绝望的双眼周围的面容变得异常憔悴,“昨晚的事——责任在我吗?”

“谢谢。”

“难点在于,奥肖内西小姐,两起命案,”——她吓得一缩——“接连发生,搅得所有人不得安生,让警察觉得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弄得所有人都难以应付和收买。并不是——”他停下了,因为她已经不在听他说,而是在等他说完了。

“能问一句吗,斯佩德先生?报纸上说,这起不幸的事件过后不久,另有一位叫瑟斯比的先生因故身亡,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啊哈——联系,是真的吗?”

她涨红了脸,喃喃道:“其实是奥肖内西——布丽吉特·奥肖内西。”

斯佩德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斯佩德用一只手做个手掌上抬的动作,打断她的话头。他上半张脸皱了起来,下半张脸微微一笑。“那要看情况了,”他说,“难点在于——小姐,该怎么称呼你,温德利还是勒布朗?”

凯罗起身鞠躬。“恳求您的原谅。”他重新坐下,双手掌心向下,并排放在桌角上。“让我这么问的不只是百无聊赖的好奇心,斯佩德先生。我在追查一件——怎么说呢?——遗失了的——嗯——装饰品。我认为,也希望,您能够协助我。”

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她从长椅上坐起来了几英寸,然后又沉下去,抚平裙子,俯身向前,急切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愿意——”

斯佩德点点头,挑起眉毛以示关切。“这件装饰品是一尊小雕像,”凯罗继续小心翼翼地说出经过仔细斟酌的字句,“一尊黑色的鸟类雕像。”

“我是说假如你说的是实话,那你付给我们的钱就太多了,”他温和地解释道,“多得无所谓你有没有说实话了。”

斯佩德又点点头,带着礼节性的兴趣。

“你是说——?”她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本人代表雕像的合法物主,愿意为寻回它支付五千美元的酬劳。”凯罗从桌角抬起一只手,用指甲修成宽头的丑陋的食指尖点了点半空中的一个地方,“我准备向你保证——怎么说的来着?——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他把手放回桌上那只手的旁边,对私家侦探露出和蔼的笑容。

“我们相信你的两百块钱。”

“五千块是很大一笔钱,”斯佩德评论道,若有所思地望着凯罗,“事情——”

“那么——?”困惑到她眼睛里找可怜和惊恐做伴去了。

有人轻轻叩门。

“哦,那个,”斯佩德轻快地说,“我们本来也不怎么相信你的故事。”

斯佩德大声说:“请进。”门开了半扇,艾菲·佩林的脑袋和肩膀探进房间。她戴一顶小小的黑色毡帽,穿灰色毛皮领的黑色大衣。

“那个——我昨天告诉你的那个故事,完全是——是个故事。”她结结巴巴地说,抬起头,可怜而惊恐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她把斯佩德的帽子放在桌上,坐进一把胡桃木的靠背长椅。斯佩德坐在椭圆形靠背的锦缎椅子上。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把手指并在一起,然后说:“斯佩德先生,我要坦白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她没有抬起眼睛看,斯佩德有礼貌地露出笑容,也什么都不说。

“没了。晚安。出去的时候锁好门,谢谢。”

她领着他经过开着门的厨房、卫生间和卧室,来到米色与红色搭配装饰的客厅。她为房间里的凌乱道歉:“到处都乱糟糟的,我都还没收拾好行李呢。”

“晚安。”她说着关上门,走了。

他的微笑在她脸上激起了一丝无力的笑容,但烦恼没有离开她蓝色偏紫的眼睛。她垂下头,用微弱而羞怯的声音说:“请进,斯佩德先生。”

斯佩德转回去面对凯罗,说:“一个很有意思的数字。”外面传来艾菲·佩林出去后关上走廊门的声音。

温德利小姐打开宝冠公寓1001房间的门,她身穿系腰带的绿色绉纱裙,脸色绯红,深红色的头发从左侧分缝,向后梳成蓬松的大波浪,盖住右侧太阳穴,看上去有点乱。斯佩德摘下帽子,说:“早上好。”

凯罗微微一笑,从衣服内袋取出一把黑色短筒小手枪。“请你,”他说,“双手交叉,垫在脖子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