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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奎因对奎因

“你不需要讲,”爸爸咕哝道,“今晚,我来讲,你来听。你或许要做点笔记。

“我对此表示怀疑。”埃勒里说道,“我从哪里开始?”

“让我们从菲尔德开始。首先,我想,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朋友周一晚上去剧院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生意。没问题吧?”

“我根本没有要把责任压在你的身上,”奎因吼道,“不要再言过其实了,我已经够头晕的了。我想让你帮我再把这个一团糟的案子梳理一下,看看——嗯,能否有所发现。”

“在我看来,这一点毫无疑问,”埃勒里说道,“关于菲尔德周一那天的活动,韦利是怎么报告的?”

埃勒里安坐在皮垫子上,叹了口气。“每当我一想到,对于人类思维弱点的所有调查都毫无用处,而且浪费时间时,我尊敬的父亲大人就又把这样的责任压在我的身上。嗨!你有什么想法?”

“菲尔德九点半去了办公室——早上通常都是这个时间到。他工作到中午。整个上午都没有私人访客。中午十二点,他一个人在韦伯斯特俱乐部吃午饭,一点半的时候返回办公室,然后一直工作到四点——下班后似乎直接回家了,因为看门人和电梯员都可以证明他是在四点半回到公寓的。迈克尔斯五点去他那儿,六点就离开了,除此之外,韦利没有调查到别的信息。七点半,菲尔德离开了公寓,穿着和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一样。我有一张他那天接见的客户名单,但是没有什么价值。”

“坐在这儿!”警官大声喊道,把他拉回到椅子上,“不行。那本该死的书不会跑掉的。我要你坐在这儿,我头疼,你也别想跑。”

“他银行户头存款那么少,是什么原因?”埃勒里问道。

“我想,”在那两位离开后,埃勒里迫切地说道,“我应该去书商那儿,去买那本福克纳的小说。”他站起身来,开始匆忙地寻找他的大衣。

“正如我所预料的,”奎因回答道,“菲尔德在股市上不断亏钱——数额还不小。韦利刚刚进一步追查到,菲尔德还经常去赛马场,在那儿他也输了很多钱。对于一个精明的人来说,他无疑是个很好骗的傻瓜。不管怎样,这解释了他个人账户现金为什么会那么少。此外,或许还可以更加确凿地说明宣传单上我们发现的‘50,000’这一项指的是钱。而这笔钱,我确定,通过某种方式与他在剧院里要见的人有关联。

* * *

“现在,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断定,菲尔德与凶手非常熟悉。一方面,菲尔德接受了对方给的酒,显然没有丝毫怀疑,至少连问都没问;另一方面,他们安排会面的地点似乎是出于隐蔽的目的——否则,为什么会选择在剧院见面呢?”

“这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埃勒里低声说道,“每位小说家都要坚持写到最后。”

“好吧,那我问你同样的问题,”埃勒里抿了抿嘴唇打断了他,“为什么要选择剧院作为见面地点呢?很显然,他们要进行的是秘密的、罪恶的交易,那公园不是更隐蔽吗?饭店大堂不是也很好吗?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奎因点了点头。“嗯,这个问题似乎解决了。”他沉重地说道,“我们似乎在四乙基铅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进展。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博士——你和这儿的教授一起研究一下,看看毒药在人体内的分布上有没有什么破绽。你们对此非常了解,会比我投入其他人力更管用。这只是摸索,可能会没有任何结果。”

“很不幸,我的儿子,”警官温和地说道,“菲尔德并不确定有人要杀他。在他看来,他只需做好交易中他的那部分工作就行了。事实上,很可能是菲尔德自己选择剧院作为见面地点的。或许,他想为自己制造不在场的证据。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弄清楚他到底想要怎么样。至于酒店大堂——他肯定要冒着被别人看见的风险。还有,或许他也不愿意去公园这样孤寂的地方。最后,他可能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不想被人看到和对方在一起。别忘了,我们发现的票根表明,另一个人没有和菲尔德一起走进剧院。但是,这都是毫无结果的推测——”

“哦!”普劳蒂立即清醒过来,“酒瓶里的威士忌和我检测过的其他威士忌一样,没有问题——这些年来,我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检测酒的成分。菲尔德身上的酒味使我本以为他喝了劣质酒。不过你从菲尔德公寓里拿给我的苏格兰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都非常高级。可能酒瓶里的酒和他公寓里的酒都是从同一个地方购买的。事实上,可以说两个样品都是进口的。自从大战后,我在国内就再也没见过这种高品质的酒了——当然,战前储存的那些酒除外……我想,韦利已经将我的报告给你了,那瓶姜汁汽水也没问题。”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但是什么都没说。他自忖道,老人没有完全回答他的质疑,而且,对于奎因警官这样思维比较直接的人来说,他这次的言语让人感到奇怪……

“告诉我,”奎因说道,身体还在微微抖动,“通过对威士忌的分析,你有什么收获?”

但是,奎因还在继续讲。“很好。我们必须时刻记得,很可能和菲尔德交易的那个人并不是凶手。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这起犯罪似乎经过精心策划。但是,如果那个人不是凶手,我们就需要在周一那晚的观众中寻找两个人,他们与菲尔德的死都有直接联系。”

尽管此时气氛很紧张,助理验尸官的话还是让大家开心地哄然大笑。当他彻底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后,也笑着说道:“这正好说明我最好回家睡觉了,奎因。你还想知道什么?”

“摩根?”埃勒里随意地问道。

普劳蒂睡眼蒙眬地睁开眼睛。“我的拖鞋在哪儿——我好像找不到拖鞋了,该死!”

警官耸耸肩。“或许。昨天下午我们和他谈话时,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这一点?别的情况他都坦白了。嗯,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付给了一个被谋杀的人勒索金,再加上他就在剧院里这一事实,构成了足够的间接证据。”

奎因转向普劳蒂,此时后者的雪茄已经熄灭了,人在酣睡中。“嗨,医生!”

“我们这样来看这件事。”埃勒里说道,“我们发现死者在宣传单上写下一个数字五万,很显然,这个数字指的是金钱。通过桑普森和克罗宁,我们知道菲尔德是个寡廉鲜耻的人,还可能是个罪犯。进一步来说,我们从摩根那儿还知道,他擅长敲诈勒索。因此,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推测,他周一晚上去罗马剧院,是为了从我们还不知道的那个人那里收取或者安排支付那五万美元的勒索金。到目前为止,都还说得通吧?”

“我从来没尝过,年轻人,所以我也不确定。”琼斯博士有点尖刻地回答,“但是,我怀疑他是否能够尝出来——至少不足以引起他的警惕。而且,一旦他喝下去了,发现与否也没什么不同了。”

“继续。”警官咕哝道,没有表态。

“他难道不会尝一尝吗?”埃勒里疲倦地问道。

“好,”埃勒里继续道,“如果我们断定,那晚被勒索的人和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么我们就不必再寻找犯罪动机了。动机是明摆着的——阻止菲尔德继续勒索。然而,如果我们假设,凶手和被勒索的人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两个不同的人,那么我们就得继续寻找他的犯罪动机了。我的观点是,这样做没有任何必要——凶手和被勒索的人是同一个。你怎样看?”

“这是毫无疑问的。”毒理学家回答,“他的胃里有大量威士忌成分。当然,这样给受害者投毒的确很容易。不管怎样,现在买到的威士忌,大多数都有乙醚的味道。还有,菲尔德可能在意识到酒有问题时已经喝下去了——如果他能够意识到的话。”

“我倾向于你的观点,埃勒里。”警官说道,“我仅仅是提到另外一种可能性——并没有下定论。那么,现在让我们在凶手和被勒索者是同一人的假设基础上继续……

“我想,毒药是放在了威士忌里,对吧,医生?”奎因一脸茫然地问道。

“现在——我想弄清楚那些下落不明的票。”

“我刚刚不是告诉你怎么提取了吗?如果你从一位毒理学家那里听到这些,而且还有蒸馏室,你是不是也能提取一些啊?除了要知道四乙基铅的沸点外,你不需要其他的知识。省省吧,奎因!你想通过这种毒药追查出凶手,根本没有丝毫机会。很有可能他无意间听到两个毒理学家,甚至是两个听说过这种毒药的医生提起过这方面的内容。剩下的就容易了。我不是说一定如此,凶手也可能是个化学家,就这样了。但是,我所关心的只是告诉你各种可能性。”

“啊——下落不明的票,”埃勒里低声说道,“我想知道,你能从这儿弄出什么名堂呢?”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严肃点儿,现在,你这个小浑蛋!”奎因吼道,“我了解到的就这些。总的来说,我们要处理共八个座位——一个是菲尔德的,我们已经在他的身上找到了票根;一个是凶手的,弗林特也为我们找到了票根;最后,还有六个空座位,根据售票处的记录,票已经售出,但是在剧院和售票处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找到这些票的票根,无论是撕碎的还是完整的,总之,没有任何发现。首先,这六张票不太可能周一晚上都在剧院里,然后某个人又把它们都带了出去。还记得吗,当晚对每个人的搜查并不算非常彻底,很可能忽略了一些像票之类的小东西。但是,这基本是不可能的。最好的解释就是,不是菲尔德就是凶手一次性买了八张票,打算使用两张,留下另外六张,确保在他们交易的短暂时间内可以不受任何人打扰。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一买到票就把它们毁掉。有可能是菲尔德做的,也有可能是凶手做的,主要看是谁安排的这次会面。因此,我们必须忘记那六张票——它们已经不存在了,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了。

琼斯博士哼了一声。“警官,你太让我感到惊讶了。你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答啊。”

“接下来,”警官继续讲,“我们了解到,菲尔德和被他勒索的人是分开进入剧院的。这一点绝对可以通过一个事实推断出来,那就是,当我把两张票根放在一起时,发现撕口对不齐。如果两个人一起走进剧院,两张票会一起递给检票人,总是会一起撕开。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不是在同一时间进入剧院的,可能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一前一后进来,假装并不认识对方。然而,玛吉·奥康内尔声称,在第一幕期间,没有人坐在LL30这个座位上,而那个卖橘子水的男孩杰西·林奇也证实,在第二幕开始后的十分钟内,那里依然没有人坐。这就是说,凶手要么还没有进入剧院,要么他已经进来了,却坐在别的地方——他还买了张另一座位的票。”

警官吸了一撮鼻烟,手指微微颤抖。“我只能说——对这位凶手敬佩不已。”他咕哝道,“告诉我,博士,一个人知道这些知识,是不是要对毒理学有所了解才可以?如果他对这方面没有特别的兴趣——以及接受过相应的培训——他怎么能知道这些呢?”

埃勒里摇了摇头。

“不能说明这一点。任何人,只要有家用的蒸馏器,都可以提取四乙基铅,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提取过程的优点就在于,汽油中四乙基铅的沸点比其他任何成分都高。你要做的就是,在达到一定温度时将其他成分都提取出来,剩下的就是这种毒药了。”

“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儿子,”老人有点恼火地说道,“我只是理清这个思路。我本来要说的是,凶手似乎不可能是在入场时间进入剧院的,很可能第二幕开始后,又过了至少十分钟,他才进来的。”

“那是不是说,博士,”埃勒里满怀期待地插嘴道,“杀死菲尔德的凶手需要有一些化学实验的经验——对化学分析有所了解,或诸如此类呢?”

“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埃勒里懒洋洋地说道。

“问题就在这儿,”毒理学家回答,“我可以来到街角的加油站,加满一箱油,然后开车回家,从油箱里抽出一些汽油,走进我的实验室,稍微花点时间和力气,就可以提取四乙基铅了。”

警官吸了一小撮鼻烟。“我知道——宣传单上的这些神秘的数字。你怎么理解?

奎因父子低声惊喊道:“汽油!”警官又喊道:“啊——那我们到底怎样才能追查到?”

930

毒理学家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追查这种毒药的工作,”他热诚地说道,“还是留给你吧。你可以去查查。目前,我所能确定的是——记住,它对我们来说,几乎完全是新的东西——四乙基铅在某种石油产品中最常见。我笨手笨脚地摸索了很久,最后发现了一种最简单的方法,还可以批量生产。你绝对猜不到怎么做。它可以从最常见、最普通的汽油中提取出来。”

815

奎因的咳嗽声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沉默。“从另一方面来说,博士,这种毒药的独特性是不是让它很容易追查到呢?你觉得,它最常见的来源是什么?它来自什么地方?如果我想将它用于犯罪目的,还不想留下蛛丝马迹,我该如何获得它呢?”

50,000

琼斯博士一脸苦相。“这个我很难给出确切答案,因为据我所知,在此之前还没有人死于这种毒药。但是,我可以比较准确地猜测出来。我想,菲尔德在内服了这种毒药之后,活不到十五分钟,最多也就二十分钟。”

“我们知道这50,000代表什么了。另外两个数字指的却不是钱,而是时间。先看‘815’,这部剧八点二十五开始。很可能菲尔德八点十五左右到,或者他来得更早些,因为某种原因,他那时看了看手表。现在我们假设,他和某人约好见面,但这个人迟到了,很有可能菲尔德在宣传单上随意地潦草记下——首先,是‘50,000’,表明他考虑将要进行的交易,包括勒索的那五万美元;然后是八点十五,他在考虑这件事的时间;最后是九点半——被勒索的那个人应该到达的时间!写下这些东西,对于菲尔德来说是太自然不过的事了,因为任何一个在无聊的时候有乱写习惯的人都会这样做。我们很幸运,因为这表明两件事:第一,菲尔德与凶手见面的确切时间是九点半;第二,它与我们推测凶杀案发生的时间相吻合。九点二十五的时候,林奇看到菲尔德还活着,而且是一个人;到九点半时,根据菲尔德所写下的内容,凶手应该到了,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凶手确实到剧院了;根据琼斯博士所说的,毒药杀死菲尔德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考虑到蒲萨克是在九点五十五发现菲尔德尸体的,我们可以推测,毒药是在九点三十五被他喝下去的。如果四乙基铅毒发用了二十分钟——那就是九点五十五。当然,早在这之前,凶手已经离开了犯罪现场。不要忘了,他不可能知道我们的朋友蒲萨克先生会突然站起来,离开座位。凶手可能以为菲尔德的尸体直到幕间休息的时候才会被发现,也就是十点零五,这样,菲尔德早就死了,根本无法再留下任何信息。无疑,这位凶手是幸运的,发现菲尔德时已经太晚了,他没有留下别的信息,只是说出自己是被谋杀的。如果蒲萨克提前五分钟走出来,我们现在早就把狡猾的凶手绳之以法了。”

“使用这种毒药,杀死一个人要多久,博士?”埃勒里缓缓地问道。

“很棒!”埃勒里低声说道,笑容中满怀深情,“陈述得不错,恭喜你!”

“当然。这也是我这么感兴趣的原因。”

“哦,去你的吧,”他父亲吼道,“刚才我只是重复一遍你周一晚上在潘泽尔办公室所说的内容——事实上,尽管凶手在九点半到九点五十五之间离开了犯罪现场,后面整个晚上他仍在剧院里,直到我们让所有人离开。通过你对门卫和奥康内尔的调查,再加上看门人的证词,杰西·林奇又在小巷里,引座员对这一事实也加以证实,还有其他的一切……认真思索一下,凶手就在剧院里,毫无疑问。

警官挺直身体,露出震惊的神色。“这很有意义,博士!”他咕哝道,“你确定吗?”

“这让我们暂时陷入困境。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琢磨一下我们在调查过程中遇到的几个人的品性,”警官叹了口气,继续讲道,“首先——玛吉·奥康内尔说,在整个第二幕期间,她没看到任何人在过道里走动,她是否讲了实话?还有,她说整个晚上她都没有见过有人坐在LL30号座位上,而我们知道从九点半到尸体被发现的前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应该有人坐在那里的,那她到底有没有说谎?”

“这还没完,”琼斯博士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我在这座城市工作都不知道多少年了,而且我对世界其他地区相关领域的发展也有所了解——但据我所知,四乙基铅还从未被用于犯罪目的。”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爸爸。”埃勒里一脸严肃地说道,“因为假如她撒谎了,我们就失去了许多线索。如果她当时说谎——老天爷——那么她现在完全可以描述,或者指认,甚至可能说出凶手的名字!然而,她的紧张不安和奇怪的态度可能主要是因为,她知道帕森·约翰尼当时在剧院里,也知道有很多警察迫切地想抓到他。”

埃勒里的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他开始擦拭夹鼻眼镜的镜片。

“听起来有道理。”奎因嘟囔道,“嗯,帕森·约翰尼呢?他是怎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或者说他与这件案子根本没有关系?我们必须记得,根据摩根所说的,卡赞内里和菲尔德的关系密切。菲尔德曾经是他的律师,或许还曾收买帕森,为克罗宁一直在调查的非正当交易效力。如果帕森出现在剧院不是偶然的话,他是通过菲尔德还是奥康内尔到那儿的呢?是像他自己和奥康内尔所说的那样吗?我觉得,我的儿子,”他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补充道,“我要让帕森·约翰尼尝尝鞭打的滋味——这也伤不到他的厚皮!还有奥康内尔那个傲慢的小丫头——吓吓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强吗?嗯,相信我说的吧,它的毒性非同一般。仅仅是在整块健康的皮肤上涂抹了一下而已——我告诉你,我当时都震惊了。如果皮肤上有刀口这种伤口,或者是把它内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此,你可以想象,菲尔德吞服这种东西后,他的身体里会发生什么——他还喝了很多!”

他深深地吸了一大撮鼻烟,接着喷嚏不断,埃勒里充满同情的笑声也随之而起。

“在我看来,这毒性似乎不是很强啊,医生。”警官质疑道。

“还有亲爱的老本杰明·摩根,”警官继续讲道,“那份匿名信恰好给他提供了一张票,来源又非常神秘,对于这件事,他是否在说谎?

“我拿来一只健康的兔子,用来做实验的那种,用未稀释的四乙基铅涂在——注意,只是涂了一点——在耳朵后柔软的部位。记住,这不是内部注射,仅仅是涂抹在皮肤上。它会被皮肤吸收,然后才会到达血液。我观察了这只兔子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不用再观察它了,它已经死了,和其他的死兔子没什么区别。”

“还有那位最有趣的女士,安吉拉·拉索夫人……啊!这些女士们,祝福她们!她们总是让男人的逻辑混乱。说了什么——她九点半到菲尔德公寓的?她不在场的证据是不是合理?当然,公寓的看门人证实了她的陈述。但是,摆平看门人很容易……对于菲尔德的生意——尤其是他的私人生意,她知道的是否比她所说的更多?她说菲尔德告诉她十点会回公寓时,她是否在说谎?记住,我们知道菲尔德在罗马剧院的会面是九点半开始——他真的认为见面后他能在十点钟的时候回到家里?坐出租车,在路上要花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那就剩下十分钟的时间交易——可能,当然。坐地铁也快不了多少。我们一定要记得,这个女人整个晚上都没有出现在剧院里。”

这时,这位毒理学家已经完全吸引了听众们的注意力。

“仅仅是这个漂亮的女人,你就有的忙喽。”埃勒里说,“很显然,她对某些事情有所隐瞒。注意到她肆无忌惮的蔑视神态吗?绝对不是在虚张声势。她知道一些事情,爸爸。我一定会密切注意她——她迟早会露出马脚。”

琼斯博士微微一笑,继续讲道:“没太引起你们的注意,对吧?那让我讲讲四乙基铅吧。它几乎没有任何气味——更确切地说,它的物理性质像三氯甲烷,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它有味道——当然,味道微弱——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它闻起来像乙醚。第三点——它毒性很强,让人感到恐怖。毒性非常强——我来说说这个厉害的化学物质可以对活组织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吧。”

“哈格斯托姆会对付她的。”奎因心不在焉地说道,“现在,还有迈克尔斯,他怎么样?他没有周一晚上不在场的证据。但是这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当时不在剧院……他周二早上去菲尔德的公寓真的是去找什么吗?我们已经彻底搜查过菲尔德的公寓了——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他说支票那件事,还有不知道菲尔德已经死了,显然都是在撒谎。注意这一点——他必然会意识到,来到菲尔德的公寓会遇到危险。他读过报纸,肯定不会希望警察出现在那儿。那么,他依旧孤注一掷——是什么原因?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一位科学家来说,琼斯博士语调高深地宣布的结果,会带来戏剧性的效果。但对于警官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对于埃勒里,他只是低声说道:“听起来像一只神话中的怪兽!”

“可能是与他坐牢相关的东西——千真万确,我提到这一点时,他看起来很惊讶,对吧?”埃勒里笑道。

“杀死你们受害者的毒药,警官,被称为四乙基铅!”

“可能是。”警官回答,“顺便说一下,我从韦利那儿了解到了迈克尔斯在埃尔迈拉服刑的事。托马斯报告说,那是个秘而不宣的案子——远比管教所的轻判要重得多。迈克尔斯有伪造的嫌疑——对他来说,事情看起来非常严重。然后,他的律师菲尔德巧妙地帮他辩护,最后定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罪名——好像跟一件小小的偷窃相关——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伪造这件事了。这个迈克尔斯看起来是有点本事——必须密切监视他。”

埃勒里和奎因坐直了身子,普劳蒂医生在椅子上舒了口气,放松下来,伸手又去拿了一杯咖啡。毒理学家分开交叉的双腿,低沉洪亮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震撼。

“关于迈克尔斯,我自己有点小小的看法,”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现在先不管了。”

“嗯,简短来说,我当时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这让我很不开心。”琼斯博士回忆当时的情景,轻声地笑了起来,“那个结论确实让人不开心。我分析的那个毒药,有些属性似曾相识,就像普劳蒂说的,其他属性又完全不同。我昨晚大部分时间都在仔细研究我的曲颈瓶和试管,深夜的时候,我突然找到了答案。”

奎因似乎没有听到埃勒里说的话。他盯着石壁炉里熊熊的炉火。“还有卢因,”他说,“像卢因这样的人,与雇主联系如此密切,但他声称除了雇主自己提到的事情之外,他却不知道其他东西,似乎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如果是,他就祈求上天的帮助吧——因为克罗宁很快就会让他原形毕露。”

毒理学家的眼睛一亮。“这么说,你也是侦探小说家,啊?奎因,老伙计,”他转向正若有所思地咬着一块法国糕点的警官,忧伤地补充道,“请允许我对你表达我的慰问……不管怎样,先生们,从毒药的罕见性来解释的话,我们通常可以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也就是,药典中的稀有毒药。当然,我们对不少稀有毒药一无所知——尤其是东方的药物。

“我很喜欢克罗宁那个家伙,”埃勒里感叹道,“一个人究竟如何才能拥有那样的决心来做一件事呢?……你有没有想到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摩根是否认识安吉拉·拉索。尽管两人都否认他们相识,但如果两个人真的认识的话,那岂不是非常有趣,对吧?”

埃勒里向后靠了靠,大笑起来。“如果你是以温和的方式讽刺我的职业的话,琼斯博士,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任何一部小说中都没有用过箭毒碱。”

“儿子,”奎因抱怨道,“不要再自寻烦恼了。我们现在已经够头疼了,还是省省吧……哎呀!”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普劳蒂和验尸官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很好了,”琼斯博士开口说道,他那瘦骨嶙峋的双腿交叉起来,“他们向来如此。因此,我最先分析这一鲜为人知的毒药。鲜为人知,只是说,从罪犯的立场来看。为了说明我搜查得多么细致——我甚至都考虑过我们科幻小说作家朋友们最喜欢的备用毒药:箭毒碱,一种来自南美的毒素。五本侦探小说中有四本会使用这种毒药。但是,即使这种毒药家族中经常受到辱骂的箭毒碱也让我失望了……”

房间里安静舒适。奎因平躺下来,跳动的火苗照着他。埃勒里津津有味道地嚼着一块油酥糕点。朱纳待在房间较远的角落里,双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瘦小的身子蹲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天哪,天哪!”奎因低声道,吸了一撮鼻烟,“我现在开始敬佩我们的凶手朋友的智力了。最近的事情都表明这次谋杀异乎寻常!你有什么发现,博士?”

突然,在思维转换的一瞬间,老人的目光与埃勒里的相遇了。

赛德尔斯·琼斯博士令人生畏地清了清嗓子。“感谢你这么戏剧性的介绍,我的朋友,”他声音低缓地说,“是的,警官,尸体后来移交给我了。此时此刻,我想很负责任地讲,这是毒理办公室十五年来最让人震惊的发现。”

“帽子……”奎因低声道,“我们总是回到帽子这个问题上。”

“不可能,”普劳蒂低沉地说道,“让我告诉你都发生了什么吧。我分析过记载中的每一种毒药,虽然它具有类似石油的成分,但我还是不能准确界定它。是的,先生——我实实在在束手无策了。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验尸官认为是我工作过度而眼花了,于是,他用那只精巧的意大利手亲自试了一下。他所得出的结果,我的伙计们,是零。对于化学分析,验尸官也不完全是个新手。所以,让我们把这个问题留给我们知识的源泉,让他讲讲他的经历吧。”

埃勒里的目光显得很困惑。“回到帽子上也不错,爸爸。帽子——帽子——帽子!到底与案子有什么关联呢?对于帽子,我们了解多少?”

“那是什么——不可能是二氯化汞吧,对吗,医生?”埃勒里问道。他虽对精密科学一无所知,却还常为自己的一知半解引以为豪。

警官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他跷起腿,吸了一撮鼻烟,又充满活力地继续讨论。“好吧。对于那顶该死的丝质礼帽,我们不能偷懒啊。到目前为止,我们都知道些什么呢?首先,帽子还在剧院里。这似乎很有意思,不是吗?经过如此彻底的搜查,我们却找不到蛛丝马迹,这似乎不太可能啊……所有人离开后,衣帽间什么都没有了;清扫物里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表明帽子被撕碎或者烧毁了;事实上,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东西能帮我们继续调查。因此,埃勒里,在这一点上,唯一合理的判断就是:我们寻找帽子的地方不对!进一步讲,不管它在哪儿,它一定还在剧院里,因为从周一晚上开始我们就预先关闭了剧院。埃勒里,我们明天要回到剧院,将那个地方翻个底朝天。除非我们看到曙光,否则我不休不眠。”

“我会说的。”普劳蒂严肃地回答,“你说得没错——我遇到一个很大的困难。从专业角度,我可以谦虚地讲,对于检查已过世的女士们和先生们的内脏,我还是小有经验的,但是,我承认我从来没有见过谁的内脏会像菲尔德这个家伙那样,简直是一团糟。我是认真的,琼斯可以证实这一点。比如说,他的食道和整个气管看起来就像有人拿着喷灯,在里面喷了一遍似的。”

埃勒里沉默了一阵。“对于你说的这些事,我并不是很满意,爸爸。”他最后说道,“帽子——帽子——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又一次沉默,“不对!帽子是这次调查的焦点——我没有发现别的破案方法。解决菲尔德的帽子之谜,就能找到最重要的线索,直指凶手。我非常确信这一点,只有在解释帽子的问题上取得了进展,我才能满意地说,我们追查的方向是正确的。”

“知道了,知道了!”埃勒里咕哝道,“从你向琼斯博士寻求帮助时起,我就了解到你在分析菲尔德先生尸体时遇到了困难。说说吧,我的埃斯库雷普[4]。”

老人用力地点了点头。“自从昨天早上,当我有时间考虑帽子的问题时,我就觉得我们在某个地方陷入了误区。今天已是周三晚上了,还是没有进展。我们做了所有必要的工作,却一无所获……”他盯着壁炉里的火,“所有的事情都一团糟。我对杂七杂八的事了如指掌,但是,由于某个该死的原因,我似乎无法把它们联系起来——凑在一起——解释一切……毫无疑问,儿子,缺失的东西就是整个案子的关键。”

“闲聊只适合你们这种闲暇之人啊,”他吸了口烟后,轻松地说道,“可我,整天都勤勤恳恳地忙着分析一位女士胃里的成分,只想赶快回家睡一会儿觉。”

电话铃响了。警官腾地站起来去接电话。他认真地听着一个男人不紧不慢的讲话,轻快地评价了两句,然后挂了电话。

普劳蒂长得就像人们脑海中的梅菲斯特[3]。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看上去很吓人的黑色雪茄,猛吸起来。

“都深更半夜了,谁啊?还和你讲那么多。哦,又知道了很多秘密吧?”埃勒里咧嘴笑着问道。

“一起喝杯咖啡吧,先生们,”奎因劝道,然后冲着从厨房门口露出一双明亮眼睛的朱纳喊道,“朱纳!你这个小浑蛋!来四杯咖啡!”朱纳咧嘴笑了笑,消失在门后。不一会儿,他就像玩偶盒[2]里的玩偶一样突然冒了出来,端上四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是埃德蒙·克鲁。”奎尔说道,“你还记得吧,我昨天早上让他再去检查罗马剧院。他昨天和今天两天都一直在那儿。而且,他明确报告说,剧院里任何地方都没有秘密的隐藏点。埃德蒙·克鲁在此类建筑问题上具有最终发言权,他说没有隐藏点,那你可以放心,绝对不会有的。”

“我一直都渴望能够有幸结识我们纽约市的帕拉赛尔苏斯[1],著名的毒理专家。”埃勒里微笑着说道。“你的大名真是让纽约人毛骨悚然啊。”他故意装出发抖的样子,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四个人都坐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发现朱纳蹲在角落里。“朱纳!去铺床。”他吼道。朱纳悄悄穿过房间离开了,脸上露出无声的笑容。奎因转向埃勒里,此时,他已经脱掉了外套,正在摸索着解领带。

琼斯博士伸出柔软的大手。“这么说,你就是奎因和桑普森经常谈到的那个小伙子了!”他声音低沉而有回响,“非常高兴能见到你,先生。”

“明天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罗马剧院,重新搜查。”老人语气坚决地说道,“告诉你,儿子——我讨厌虚度光阴!某些人最好当心了!”

“这是我的儿子,我良知的守护者,博士。”奎因介绍埃勒里时补充道,“埃勒里——这位是赛德尔斯·琼斯博士。”

埃勒里用自己粗壮的胳膊亲切地抱住爸爸的肩膀。“去睡觉吧,你这个老骗子!”他笑道。

“我一直在期待着能听到你的消息,医生!”奎因咧嘴笑了笑,和普劳蒂握了握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琼斯教授吧!欢迎来到我家,博士。”那个瘦弱的男人鞠了一躬。

[1] 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1493—1541),瑞士医学家。

朱纳又走了出去,带着助理验尸官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房间。那个人瘦弱憔悴,头发全秃,留着精心打理过的胡子。奎因和埃勒里站起身来。

[2] 打开盒子即跳出一个奇异小人的玩具盒。

“这么郑重啊,朱纳!”他咕哝道,“哦,哦!普劳蒂医生带来一位客人。让他们进来,小家伙!”

[3] 梅菲斯特(Mephistopheles),歌德诗体剧《浮士德》中的重要人物,魔鬼的化身。

当晚六点半,吃过晚餐后,朱纳刚收拾好桌子,正为奎因父子端上咖啡,这时门铃响了。这个全能小帮手整理领结,拉下夹克,然后一本正经地大步走进门厅(警官和埃勒里兴趣盎然地盯着他)。不一会儿,他就返回房间,手里端着一个银色托盘,上面放着两张名片。警官皱着眉头拿起了名片。

[4] 埃斯库雷普(Aesculapius),又译埃斯库拉庇乌斯,是古希腊和古罗马神话中的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