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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警察的方法

三云尊耸耸肩,淡淡地说道:“擦干眼泪,要去的话就在两分钟以内准备好,不然我可不等你。”

“我一定要去。一定是搞错了,爷爷不可能会死。”

说罢便向玄关的方向走去。小华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擦掉眼泪,小华回到自己的房间更换衣服。

“你去了只会碍手碍脚的,不要去了。”

面包车的副驾驶席坐着小华,父亲则在旁边的驾驶席上。这辆白色小面包车是平时三云尊工作时开的,可以根据作案时的情况,在外车身贴上不同的贴纸。这种类型的车最不会引人注意,停在哪都不觉得奇怪。外车身上还贴着“蒲田南土木工程公司”几个字,是上次行动的时候贴上去的。

说着,小华站了起来。三云尊皱起眉头。

小华从副驾驶席向外抬头看,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这里是江户川区的一家大学附属医院门口,20分钟前,三云尊把车停在了这里。根据同行帮忙探听来的消息,三云尊猜测,三云岩,不,立岛雅夫的遗体极有可能被存放在这家医院。

“我也去。”

车后座上散乱地堆着三云尊脱下的衣服,以及一个波士顿包。他早已经变装成医生,下了车。假扮成医生潜入医院,对三云尊来说小菜一碟。

小华看了一眼祖母,她正狠狠地点头。再看向母亲,悦子站在父亲身边,也无言地点着头。

小华已经联系过自己工作的图书馆,说住在大阪的亲戚去世了,要请三天假。电话那头的领导没有丝毫怀疑,准了小华的假。回去上班的时候,还得准备大阪的特产。

“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拜谒一下死者的面庞了。除非我亲眼看到,不然我是不会相信的。”

“小华,能听到吗?”

“去哪?”

耳机里传来三云尊的声音。“嗯,听得到。”小华回答之余,打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注视着屏幕。画面中是附属医院里的男厕所。

“我出去一趟。”

“我成功进来了,现在正前往存放老头儿遗体的房间。”

听到脚步声,小华抬起头来。父亲穿着像要去钓鱼的人穿的那种马甲,带有很多口袋,是父亲的工作服。三云尊只简短地说了一句:

“注意安全。还有,还没确定那就是爷爷呢。”

小华没能说下去,她在心里默念着,绝对不可能,爷爷绝不可能死,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小华靠近耳机的麦克回复道。屏幕中出现的画面,是通过装置在三云尊的眼镜上的微型摄像机实时传送过来的。灵活运用这些高科技产品,对三云尊来说同样是小菜一碟。

“奶奶……”

“喔,在此之前呢……”

小华感觉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好像被什么包裹住,传来一阵温暖。低头一看,是祖母将手搭在了自己的手上。

耳边响起三云尊的声音,画面向男厕所内部深入,小华有种不好的预感。图像变成了厕所的墙壁,能听到解开腰带的声音,画面突然向下拍去。

祖母说完,父亲突然冲出了客厅。“老公!”悦子喊道,并追了上去。

“爸,都这个时候了,你在干吗啊?”

“不过,我虽然相信阿涉说的话,但我并不相信他已经死了,除非有确凿的证据。”

“我也没办法啊,这是生理需求。对了,小华,你小的时候,我们还一起泡过澡呢。我们是父女啊,害羞个什么啊?”

警察能够通过比对指纹来确定死者的身份,也就说明,这个名叫立岛的男人,是有犯罪前科的。那现在,真正的立岛在做什么?

“算我求你了,不要向下看。”

“所以说,我相信阿涉的话。”祖母继续说道。父亲和母亲都安静地听她讲下去,“可能他是为了以防万一,准备了一个替代的身份。就像新闻里播的那样,警察是通过指纹来断定死者身份的。”

小华把脸扭向另一侧。过了一会儿,她再看向屏幕,三云尊已经完事,可以看到洗手台的镜子。镜子里反射出穿着白大褂,假扮成医生的三云尊。他的脖子上还挂着姓名牌,不知道这身行头是从哪偷来的。

三云尊嘴里嘟哝着。三云家是小偷世家,狐狸尾巴是藏不住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警察盯上。三云岩只是提前为自己选好了不引人注目的死法。

“那我去了。”

“老、老妈……你……”

三云尊走出厕所,屏幕上可以看到他在走廊里走路的样子。路过的护士们并没有怀疑他,纷纷点头致意,然后走开了。偌大的大学附属医院,护士们也很难记得清楚每个医生长什么样子。

“那个人总是跟我念叨自己是个小偷,大概会很凄惨地死去。到了要死的时候,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在走廊尽头的大门处,站着一位穿制服的警察。三云尊走近道了声辛苦,警察确认过姓名牌之后敬了个礼。看来没有被怀疑。

祖母三云松开口道。祖母可以说是受打击最大的人也不为过,但现在,她挺直了腰板,毅然决然地说道。

三云尊的视线有一秒停留在大门正上方的金属牌上,牌子上写着“太平间”三个字。他打开大门,走了进去。里面并不宽敞,只有一张床。鼓起的白布下面,躺着一具遗体。小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抓住笔记本电脑的手也渗出汗来。

“我也相信阿涉没有说谎。”

三云尊走向那张床。遗体的脸上盖着一块白布,三云尊捏起白布的一边,慢慢地掀开。突然,画面剧烈地晃动起来,时而面向天花板,时而面向墙壁。

三云尊松开阿涉的衣领,双手无力地垂下来。爷爷死了?怎么会……小华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明明几分钟前,还像平常一样,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怎么了,爸爸?”

“悦子,就连你也……”

“啊,对不住了。”

“别这样,老公,”悦子慌忙拉住他,“阿涉他没有说谎。”

三云尊的声音充满紧张的情绪。

“阿涉,你开玩笑的吧。喂,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怎么样?是别人,对吗?我就说不是爷爷。”

突然一声巨响,原来是父亲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倒去的声音。三云尊一把抓起阿涉的衣领,一脸“如果你撒谎,我绝不轻饶你”的表情。

“我不知道。”

小华只觉得口干舌燥,她的心脏突突跳了好一阵子,现在特别难受。她不敢相信,爷爷被杀害了。

“不知道……”

“没错,立岛雅夫。我确认过好几遍,就是他,不会有错。爷爷被杀害了,他被杀害了啊。”

“我看不清他的脸,被弄坏了。”

“也就是说,”三云尊打断道,“老头儿让你换掉的,就是这个叫立岛什么什么的人的指纹和照片吗?”

被弄坏了?小华不太明白三云尊的意思。画面晃动是因为父亲被吓到了?不,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看到。

“我一开始试的时候,没有成功,需要在职警察的ID和密码。然后不知道爷爷从哪儿搞来了ID和密码,我试了一下真的进去了。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多了,虽然花了将近八个小时,最后我还是完成了爷爷的要求。”

“左、左手……”

三云岩的请求不是一件易事,需要先黑进警视厅的数据库,将其中一个犯罪人员的指纹和照片换成三云岩的。阿涉虽然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觉得入侵警视厅的数据库也挺有意思的,就答应了祖父的请求。

听到小华的声音,三云尊问道。

“大概两个月之前吧,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爷爷突然来了,他说有事要拜托我,就进了我的房间。”

“什么?”

小华咽了下口水。哥哥究竟在说什么?她感觉耳朵后面的血管剧烈跳动起来。

“看爷爷的左手。”

“我是说,那是爷爷啊!”阿涉的情绪喷涌而出,眼里蓄满泪水,“死的那个人,是爷爷!你们相信我!”

三云尊再次向遗体走去。他绕到遗体的左边,稍微掀起一点白布。一只惨白的男性的手出现在画面中。小华倒吸了一口气,她认得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正是祖父的结婚戒指。

“冷静一点,别激动,阿涉,组织好语言再说。”

“不要,不可能,我不相信……”

阿涉好像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因为头脑混乱,他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从阿涉的语气里,悦子察觉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她走到阿涉身边,抚摸着他的后背说道。

小华脑海一片空白,爷爷确实死了。为什么——她用力捶着自己的大腿,一次又一次,在车里放声大哭。

“就、就是爷爷……”

“小华,冷静点,你冷静一点。”

“别说胡话!不是说死的人叫立岛吗?怎么可能是老头儿?”

听到父亲的声音,小华也无法应声。滚落的泪水滴在电脑键盘上。为什么?为什么会死?爷爷——

“是爷爷。”

“小华,我现在回车上去,等着我。”

三云尊反问道,阿涉摇着头回答。

“戒、戒指。”

“老头儿?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说什么?”

阿涉挤出几个字,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像是冻坏了一样,不停颤抖。

“至、至少把戒指带回去,我想拿给奶奶。”

“是、是爷爷。”

一阵沉默之后,三云尊回答道。

阿涉手中的遥控器,掉落在地板上。他回过头来,脸色愈发惨白,表情似哭非笑。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餐厅。父亲母亲好像注意到他的样子有些反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不能这样做。”

屏幕里的女主播正在播报新闻。昨天夜间,位于江户川区小松川的公园内,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从指纹可以断定,死者是住所不定的无职业者,立岛雅夫,75岁。警方判断,他杀的可能性很大,目前警视厅已开始调查。

“为什么?爸爸你是小偷啊!偷一个戒指不是轻而易举的吗?我想留作纪念。”

“理我一下不行吗,阿涉?”

“你糊涂了,小华,”三云尊尽力压低声音,“这个戒指不能拿走,这是他们夫妻一场的证明,老头儿要戴着这个戒指,被我们埋葬到墓里。”

阿涉打开电视,不停地换台。可能是想找到要看的频道,阿涉像要钻进电视一般死死地盯着屏幕。父亲在阿涉的背后说道:

话音刚落,信号中断了。小华吸着鼻涕,擦掉满脸的泪水。可不管怎么擦,泪水还是不停涌出来。

阿涉仿佛没有听见父亲说的话,拿起了电视的遥控器。阿涉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他个子高高的,身材纤细,瘦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他穿着高中时期的运动衣,衣服上还缝着号码布,上面写着姓氏“三云”。

天亮了,调查丝毫没有进展。虽然查明了被害人的身份,但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凶手的目击情报。小松川警署成立了调查本部,由和马所在的小组负责。

“喂,阿涉,跟我们打声招呼啊!喂,阿涉。”

和马与卷荣一两个人在锦系町的闹市中走着。有一家旅馆联系到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称曾有一个很像被害人的旅客在该旅馆住宿过。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走进了客厅,是哥哥阿涉,他很久没有和大家一起吃早饭了,难道今天是出来吃早饭的吗?小华心想,目光追随着阿涉的脚步。阿涉走到了电视前面。

“樱庭,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你敢跟爸爸对着干,太放肆了。悦子啊,我们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在哪出了问题啊?小华也好,阿涉也好,空有一身技术,就是不肯利用起来。”

听卷荣一这样说,和马反问道:

“我不打算当小偷。”

“什么意思?”

突然父亲将话题转向自己,小华兴味索然地回答道。

“你看啊,我感觉就算查到了被害人的身份,好像也不会再有任何线索浮出水面,这种案子有时会拖得很久。”

“这群外国的窃贼团伙,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偷盗,是一种艺术,踩点,计划,执行,这三点缺一不可,都很重要。记住了吗?小华。”

经过与数据库中有前科的人员数据进行比对,已经查明了被害人的身份。被害人立岛雅夫住所漂泊不定,没有工作,他这些年的经历可以说完全是谜。立岛没有家人更没有远亲,住民票的记录早在15年前就被消掉了。

“他们准备在开店前一刻动手。先投放烟幕弹,再趁机抢夺一空。”母亲悦子边喝着不明蓝色液体边回答。这是悦子特制的美容果汁,原料有苦瓜、菠菜等等,经榨汁机搅拌而成。

“是这里了。”

“话说回来,那群家伙准备怎么偷袭珠宝店?”三云尊如此问道。

卷荣一停下了脚步。旅馆名叫“竹屋旅馆”,更像是一个简易的小旅店。和马和卷荣一走进去,上了岁数的老板正坐在狭窄的房间里看报纸,看样子这个小屋是前台。玄关处摆着大量的鞋子,应该是旅客的鞋。

三云尊专门偷美术品,他认为小偷小摸的偷盗方式已经过时。但在祖父三云岩看来,小瞧祖传技术的儿子,才更让人看不顺眼。两个人曾为此争吵不休,最后是祖父做出让步,主动远离了父亲。

“我们是警视厅的,您是老板,对吧?”

三云尊说着,往第二块松饼上浇了大量的枫糖浆。父亲三云尊和祖父三云岩虽为父子,却脾气不合。祖父很少到公寓来,也是因为和父亲关系不睦。

卷荣一出示了警察证,坐在小屋里的老板放下报纸,抬起了头。

“老头儿不行的,他岁数太大了。我做事的风格就是小心谨慎,不需要他这个马上要退休的扒手之王帮忙。”

“感谢您和我们联系。您说立岛雅夫曾经在这里住过,是吗?”

悦子说着,悄悄看了一眼三云松的脸,而三云松只是面不改色地将切好的培根放入口中,若无其事一般。

卷荣一问道。老板一边拿出旅客登记簿,一边回答。

“要是父亲在的话,抓小鸟应该行得通的。”

“啊,应该是。这里写着他的名字。今天早上我看新闻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看到过,一翻登记簿,果然是他。”

他们应该说的是青山古董街上的那家珠宝店的事情。两人计划把国外窃贼团伙从那里偷来的珠宝夺过来。这种偷盗计划的话题与清晨的餐桌虽然不搭,但早已经是三云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小华已经完全习惯了。地藏菩萨、抓小鸟这些完全听不懂的词,指的是偷盗策略,小华并不了解它们的具体含义,也不想了解。

登记簿上确实登记有立岛雅夫的名字,还写着他的住址和电话。和马把这些记在了笔记本上。卷荣一问老板,

“抓小鸟啊,太麻烦了。”

“立岛是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

“对方是国外的窃贼团伙,很有可能身上有枪。比起地藏菩萨,还是抓小鸟更好。”

“三天前,他预付了一周的房费。”

悦子问三云尊,只见他往口中塞了一块松饼,说道:

墙上贴着住宿价格表,住一晚是1800日元。这里应该是面向做日工的劳动者和外国来的背包客的低价住宿设施。老板带二人来看立岛雅夫住过的房间。房间没有安装门锁,老板推开了木板做的拉门。

“还是用地藏菩萨那招?”

房间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家具。卷荣一回头问老板。

今天的早饭是悦子做的。有培根煎蛋、沙拉和松饼。若是由祖母做,则是日式的早饭。不管是西式还是日式,小华都很喜欢。

“房间没有打扫过吧?”

每天早上,全家人一起吃早饭,是三云家的传统。今天早上,除哥哥阿涉以外,大家都围坐在餐桌边。

“嗯,一点没动过。我们这里都是旅客自己动手打扫。”

和马和卷荣一并肩向家庭餐馆走去。

尽管如此,这个房间真是什么也没有。和马本来还以为能留下立岛雅夫的一些物品,期待完全落空了。他问老板。

出了公园,路上已经没有行人,马路对面500米左右的地方有处招牌亮着灯,那是一家营业到深夜的家庭餐馆,他决定从这里展开调查。

“老板,你和立岛雅夫说过话吗?”

名侦探是大家给和马起的外号。有好几个案子,和马都在转眼之间就解决了。其实这对和马来说再平常不过。成长在警察世家,和马从孩童时期起就被灌输了观察和逻辑思考的重要性。常年在鉴识科工作的母亲对他影响很大——通过物证去推理案情。

“啊,说过,他开始来付钱的时候。”

“好,看样子,你这个传说中的名侦探,这次也没能一下子解决案子啊。”

“是这个人没错吧?”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现在我要去调查,卷哥你和我一起去。”

和马拿出一张照片给老板看。这是保存在警视厅数据库里的,立岛雅夫20年前的照片。

走出树丛,卷荣一问道。他嘴角虽挂着笑容,面色却很苍白。看来还没有完全从尸体带来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嗯……是不是呢?”老板努力回想,“当时他戴着口罩,我记不太清了啊。”

“樱庭,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立岛有没有卷入什么麻烦的迹象?”

大家决定再调查下周围的情况,便散开了。说是调查,但现在已经过了夜里12点,能打听的地方也只有便利店以及营业到深夜的店了。尽管如此也不能等到天亮,错过最佳调查时间。和马当然知道初期调查的重要性。

“这个嘛,不太清楚。我不干涉客人的隐私。有什么事儿再叫我吧,我在那边等你们。”

松永摸了摸下巴,观察着脚下的尸体,说道:“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那个扒手?马上将他的指纹与数据库里有前科的名单进行对照,或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他是谁了。”

老板说完便离开了。没有任何进展,和马叹了口气。一个有前科的75岁的男人被杀害了,他没有任何随身物品。乍看他只是在车站偷了别人的钱包,但为什么脸会被毁得面目全非呢?如果不是恨之入骨,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而且,根本还原不出被害人生前的行动轨迹。虽然找到了他住过的旅店,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没有和他要好的朋友。

“已经查到这个钱包中的驾照所有者的身份。刚才与其通话得知,失主在龟户站内遇到了扒手,已经向车站的派出所提交了遗失申请。”

卷荣一弯下身子,观察床上的枕头和床单,没能找到毛发。

一位不曾见过的调查员跑了过来。大概是小松川警署的人吧。他手里拿着一个皮制的长钱包,解释说道。

两人最后一次无一遗漏地找遍了屋内每个角落,没有找到被害人留下的任何物品。在前台向老板道谢后,两人离开了旅店。

“这个东西掉在现场了。”

“被害人在这里至少住过三天,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我们调查一下这周边的情况吧,没准会找到什么线索。”

卷荣一捂着嘴,走出树丛。说实话,当刑警这么久了,看到尸体还是不太舒服,但是和马却没有什么反应。从儿时起,樱庭家就只看刑侦类的电视剧,剧中经常会出现尸体的镜头,久经战阵的和马早已有了抗性。不仅如此,就连吃饭的时候,家人都会在餐桌上滔滔不绝地说着验尸解剖,死亡时间推断等专业名词。不知不觉中,这些间接成了警察育成的初期教育。

卷荣一说着,向旅店对面的便利店走去。和马边追,边说道:“卷哥,被杀害的真的是立岛雅夫吗?”

“对不起,我失陪一下。”

“你说什么呢,这么突然?”

和马观察着尸体。死者身穿藏蓝色套头衫和黑色裤子,不太起眼。难道是流浪汉?和马一开始这样想,但他看到死者穿了一双比较新的运动鞋,而且是年轻人喜欢的样式,和马推断死者应该不是流浪汉。

“你不觉得奇怪吗?证明死者是立岛雅夫靠的是数据库里的指纹。只凭这一点,就能证明他的真实身份吗?”

“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是居住在附近的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该男性在慢跑途中,从这边经过时发现的。死者为男性,经判断,是位高龄老人。正如大家所见,面部已被残忍破坏,没有任何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死因是脑挫伤,死者的后脑有明显遭受重击的痕迹。凶器还没有找到。”

“那还用说,指纹哎,还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据吗?立岛有过前科,不敢活在阳光下,想要还原他的人生轨迹,恐怕不太容易。”

尸体在河岸的树丛中,仰面朝天。和马不由得捂住了嘴。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别,面部像是遭受了多次殴打。松永开始介绍情况。

是我想多了吗?和马这样想着,并加快了步伐,两人走进了便利店。

为了不破坏证据,地上已经铺好了塑料布。微弱的灯光在树丛中模糊地闪着,鉴识人员们正在工作中。

“为什么?为什么连葬礼都不能办?爷爷会死不瞑目的。”

“来了啊,你们。在这边。”

“我也没办法啊。老头儿是用别人的身份死掉的,没有遗体,我们不能随便办葬礼。小华,你想想,三云岩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卷荣一说话间,走向穿着制服的那群人。其中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回过头来,这是组长松永。

父女二人回到了月岛的公寓。遗体确认是祖父了。全家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都变得郁郁寡欢,沉浸在压抑的气氛中。祖母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阿涉回了自己的房间以后也没再出来。悦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头丧气。快到中午了,没有人准备做午饭,就算做了饭,恐怕也是食不下咽。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可能您说的没错。但是,连葬礼都不办,爷爷也太可怜了。”

两人一起向公园深处走去。当地警署的调查员已经齐聚在此。进了公园没走多远,就是河堤。黄色的封锁线已经将河岸圈了起来。尽管现在才十月初,晚上已经颇有凉意。

“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但是葬礼不能办。三云岩还活着,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吧。”

“久等了,我们走吧。”

小华反驳道:“那爷爷的遗体怎么办呢?就这样以那个立岛什么什么的身份下葬吗?这也太奇怪了吧。”

现场位于江户川区小松川的公园里。公园建在荒川的河岸处,尸体是在公园一角被发现的。现在四下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停在河边的巡逻车,无声地闪着红色的车灯。

小华是爷爷带大的,对她而言,不能接回三云岩的遗体,内心无法接受。决不能以别人的身份下葬,一定要把遗体接回来。

说着,卷荣一走进了旁边破旧的公共厕所。和马目送他进去后,开始观察起现场的周围情况。

“你听我说,小华,我没有说就这样不管老头儿的遗体了。等外面的议论平息下来,我打算伪造一份假的死亡诊断书交到区政府,让别人以为三云岩死了。然后,我再去把老头儿的骨灰偷回来,虽然到时候可能不知放在哪个寺庙里。我可是一流的大盗,从寺里偷个骨灰,根本不算什么。”

“樱庭,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下,我憋不住了。”

“不要啊,爷爷会难过的。”

卷荣一已在现场等候。和马正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封邮件。原来是小华发来的,内容只是简短的“晚安”两字。尽管知道小华平时不发颜文字,但这条消息还是让和马有点难受,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跑向现场。

“不要再闹别扭了,小华。”三云尊加重了语气,“我和你爷爷都是犯了罪的人,下场注定会很惨。从我第一天开始行窃,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老头儿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样。”

“对不起,卷哥。”

有人走进了客厅,是祖母。祖母径直走到厨房,站在调理台前,用一口大锅烧起了水。

“樱庭,动作太慢了。”

“奶奶,你在做什么?”

小华轻叹一口气,在手机上打出“晚安”两个简短的字,按下了发送键,然后顺势倒在了床上。她的心仿佛在看不到出口的隧道中迷路了一般。

祖母准备在案板上切葱。听到小华的询问,也没有转过头来,她回答道。

可是突然说分手,只要和马不能接受分手理由,也不会答应的。我们一家人都是小偷——这种理由根本说不出口,而且就算说了,和马也不会相信,搞不好再把全家都抓起来。

“我想,做午饭。”

她拿着手机烦恼不已,回复什么好呢?毫无疑问,两人的关系已经笼罩上一层乌云。小华爱着和马,也是以结婚为目的与他交往的,但是,知道了他的家人,包括他自己都是警察之后,小华觉得这段恋情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

“奶奶,别做了,大家都没胃口。”

小华从祖母手里夺回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床边,打开了手机,还没有回复和马的邮件。

祖母好像没有听到小华的话,开始横切起大葱,厨房响起悦耳的咚咚声。

“哎呀,真是的……”

“好像还剩了一点挂面,吃挂面行吗?我现在就做,小华你等一会儿。”

“因为你在走神啦。还好是我拿了你的手机,要是你爷爷,你该被骂惨了。”

“奶奶,真的不用做了。”

三云松的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手里拿着小华的手机。在全家人都是小偷的环境里生活,真的大意不得,稍有懈怠便会如此。

“唉,小华,”祖母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吃饭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我们还要活下去。死去的人已经吃不到了,我们要连他的份也一起吃。”

听祖母这么说,小华站起身来。对于几小时前第一次见到了和马家人的事,她还没有实感。将茶杯收拾进洗碗池之后,小华正准备回房间,突然发现自己装在毛衣里的手机不见了。小华回头道:“奶奶!”

祖母的背影看上去比平时更瘦小了,仿佛后背都在哭泣。祖母是最难过的,因为她失去了丈夫。没把结婚戒指拿回来做遗物也许是对的,那枚戒指,戴在遗体的手指上,是两人夫妻一场的证明。

“也是哦。”

小华回到客厅。三云尊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悦子。悦子自言自语道:

“差不多该去睡了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是谁杀了父亲?”

说着,祖母的脸红了起来。小华觉得祖母的样子好像少女,有点可爱。父亲、母亲、祖父和哥哥——在这个全是怪人的家里,只有祖母像自己一样,是唯一的正常人。像这样两人一起喝点茶,聊聊天,每个星期都会有那么几次。

“谁知道,大概是寻仇的吧。要说仇家,那是多得数也数不清,不过我也没资格说老头儿了。”

“我不记得了,都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我也一样啊。”

“没什么,告诉我嘛。是谁求婚的?”

悦子像是自嘲般,笑了一声,她的脸看上去很憔悴。虽然去世的是自己的公公,看得出来,悦子也同样悲痛欲绝。

“怎么了,小华,突然问这个?”

“为什么爷爷会被杀掉呢?”

“奶奶,您为什么会和爷爷结婚呢?”

三云尊回答道:

小华很清楚,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这么多年,祖母一直陪在祖父身后,舍弃自己,全身心地支持他。比如今天,祖母做了好多豆皮寿司,根本就吃不完,只是因为她猜到了小华会拿去给祖父。豆皮寿司是三云岩最喜欢的食物。

“对方是来寻仇的,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吧。”

“到了我这个年纪嘛,看不到他的人,也能凑合活着。”

“真的是这样吗?爷爷可是扒手之王啊,绝不会在行窃的时候暴露自己的长相。”

“但是奶奶,你不会孤单吗?”

“那是全盛时期的老头儿,他年纪也大了,没准在哪个阴沟里翻了船。凶手总会抓住的。”

没错,三云岩是扒手之王,今天也肯定在某个地方偷东西。尽管他今年已经是76岁的高龄,却仍在小偷界活跃着。就算把他的衣服扒光,扔到大马路上,30秒以后,他就能偷到别人的钱包,再过30秒,他就能用偷到的卡在服装店里买衣服。

“我们来找出凶手吧,我们来抓住杀了爷爷的凶手。”

“还用说吗,小华。他能做的,不就只有那一件事吗。”

“这是警察的工作,小华,我们是小偷,怎么能去抢警察的活。”

“爷爷真是的,到底在哪,做什么呢?”

“而且,小华,”悦子附和道,“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被警察盯上,我们就完了。要找杀害父亲的凶手,就意味着我们要踏入警察的地盘啊。”

“什么时候来着……好像上个月见过他。”

我又不是小偷,小华暗暗想道。母亲说的没错,三云尊和悦子、祖父和祖母并不是通缉犯,是因为他们一直谨慎行事,拥有好几个假名字,从未被警察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了查明祖父被害的真相而轻举妄动,实在是很冒险。

小华嚼着点心问祖母。祖母喝了一口茶杯中的茶答道:

“饭做好了。”

“爷爷最近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来着?”

听到祖母的声音,三云尊和悦子站了起来。悦子让小华去叫阿涉。小华正要去阿涉的房间时,他好像已经听到了祖母的呼唤,走出了房门。

三云松开始准备泡茶,小华则坐到厨房的椅子上。不一会儿工夫,茶杯摆到了小华面前,是热热的焙茶。祖母还放上一个装着日式点心的盒子。小华虽然心里清楚这个时间不该再吃东西了,还是不自觉地伸手拿起一个点心。

三云家的五个人围着餐桌而坐,只有祖父三云岩不在。大家沉默地吃着挂面。小华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父亲流泪了。

祖父三云岩不常来这个公寓。他在东京都内四处飘荡,居无定所。偶尔他会去月岛的空房子住一晚,今天似乎没有去。

“我没有在哭,我没有在哭哦,是因为芥末太呛了。”

放入冰箱的便当盒中,装着三云松做的豆皮寿司。小华洗完澡后,想要拿去给祖父尝尝,所以才装进去的。

三云尊流着眼泪,吃着碗中的挂面。坐在他旁边的悦子,以及坐在小华旁边的阿涉,也一边泪如泉涌,一边咽下食物。只有祖母一个人没有落泪,反而令人感觉她已经悲伤到了极点。

“没有。今天可能住在别处了吧。”

拭去眼泪,小华拿起了碗,用筷子夹起挂面。

三云松问道。小华无奈地叹气道:

一个星期后,小华回到了图书馆。她还是没有胃口,没有完全从悲痛中恢复过来。但与刚发生事件的时候相比,已经好了一些,也不会再不自觉地流泪。

“他在吗?”

这一天,小华下班以后,从图书馆出来,乘坐电车前往墨田区的东向岛,她要去拜访和马家。这次不是因为事先约好了,而是想把手表——从和马的祖父那里不小心偷来的手表归还回去。但是怎么还呢?小华没有特别的计划,但她有自信,只要能进去玄关,总会有办法。避开樱庭一家人的视线,悄悄地把手表放在某个地方就行,藏在玄关摆着的鞋子下面也行。

小华将手里的便当盒放进冰箱里时,突然觉察到身后有人,回头看去是祖母。不愧是陪在扒手之王身边这么多年的开锁大师,依旧让人难以察觉。

小华本来担心自己会迷路,没想到很轻松就找到了和马家。小华把手伸进手提包,确认了手表放在了最容易拿出来的地方,然后向大门口走去。正要按门铃时,她突然听到几声狗叫。

小华低声地说着,脱掉鞋子。走进客厅就能听到父亲三云尊的鼾声。70英寸的液晶电视还亮着,正在播放着电影《海洋12》。这是三云尊喜欢的电影,还拉着小华看了好多次。在70英寸的屏幕上播放这部片子,画面反而会看不太清。如果这么告诉父亲,他还会生气,明明电视和DVD都是偷来的。

“东,安静。”

“我回来了。”

房子旁边出现了一位女性的身影,她手里牵着一只老牧羊犬。是和马的祖母,名字好像是伸枝来着。小华看到伸枝的额头,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上次见面时,伸枝缠着束发带,挡住了额头,原来她的额头上有一条巨大的伤疤,相当显眼。

和马又拿起了领带。

“哎呀,那个,是小华,对吗?”

挂掉电话,和马急忙起身。已经将近晚上11点,要是出现了杀人这样的可疑案件,哪怕是半夜也要马上赶过去。如果成立了调查本部,连续几天都要待在当地警署,那才让人窒息。

“您好。”小华慌张地鞠了一躬,“我是三云,三云华。之前承蒙款待,不好意思,过了这么久才来拜访。”

和马用桌上的笔记本记下地址,回应了声知道,就打算直接赶过去。

说着,小华将一个装有点心套盒的纸袋递给伸枝。这是她在车站前的和式点心店里买的。

“刚才,值班的同事打来电话,”卷荣一的口气十分严肃,今晚是和马所在的小组值班,其中的两名警察在搜查一科待命,一旦发生案件就会联系其他同事,“在荒川的河岸上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应该是他杀。我们待会在现场集合,地点是……”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打电话来的是和马的刑警前辈——卷荣一。他是和马的直属上司,负责教导和马。

“你不用这么客气。”

“是我,卷。”

“哪里,哪里,请您收下。”

“你好,我是樱庭。”

“那我不客气啦,”伸枝接过纸袋问小华,“对了,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跟和马约好的?”

手机响了,铃声是《向太阳怒吼》4的主题曲。刚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是小华打来的吗?和马一边这样想,一边将手机拿了过来。来电显示不是小华的名字。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和马坐直按下了接听键。

“不是的,我只是碰巧从附近经过。”

和马解开了领带。啤酒罐里已经没剩多少啤酒,只够沾湿嘴唇,和马咂了一下嘴。打开电视,他躺到了床上。

“这样啊,但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正准备去遛遛狗,顺便买点晚饭要用的菜。对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和我一起去,怎么样?”

回到房间,和马从兜里掏出手机。小华还没有回复,他失望地坐到椅子上。

“诶?我吗?”

说罢,和马走出了和室。给大家留下这样一句话,他的心里也很不安。他回想起车里小华的表情,一定是自己隐瞒了警察身份的事,让她变得不信任自己,脸上才会有那种苦恼的表情。

小华事先没有预想到还要遛狗,内心有些退缩。东现在虽然停止了吠叫,却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自己,是自己的错觉?

“哪怕你们都反对,我对小华的心意也不会改变的。”

“东也说想和小华一起去呢,我们走吧。”

听祖母这样说,和马无言以对。作为一个新人刑警,和马做梦都想拿警视总监奖。如此一来,增加了一票反对票,情况发生了改变。面对急转直下的局面,和马站了起来。

不,它肯定没有这么说。伸枝不顾小华内心的想法,把装有点心的纸袋挂在门口的把手上,然后压低头上的帽子,牵着东走了。小华看着挂在把手上的纸袋,想着太缺少警惕性了吧,难道向岛这边没有小偷吗?要是我的家人在这里,三十秒以内就可以把点心都拿走,再把空纸袋挂回去。

“嗯,没错。东是一条优秀的警犬。它获得过一次警视总监奖,其他奖也拿过30多次,是非常有名的警犬。”

“小华,这边。”

“东也是我们家的一员,它是你爷爷的代理人,哦不,代理犬。你知道吧,东曾经是一条优秀的警犬。没准它比我们人类的眼光还要准确。我说的没错吧,母亲?”

“啊,来了。”

美佐子露出从容的微笑。

小华本能地答道。没办法,她背起手提包,追了上去。伸枝右手抓着东的牵引绳,小华走在另一侧,也就是伸枝的左边。她想尽可能地离东远一点。

“等一下,妈,东的意见也能算一票?东是只狗啊!”

“东是警犬对吧?”

突然,东吠了起来。看到这一幕,和马嘴里的啤酒都快喷出来了。

“是的,而且是非常出色的警犬。但我没有训练过它,是我的后辈问我说东要退役了,想不想养它。我们俩都上了岁数,互相做个伴儿吧。”

“那你是反对咯?”

“警犬真的能看出谁是犯人吗?”

东没有应声。只是伸出舌头,看着美佐子的脸。

“倒是没有那么厉害。但是绝不能小看它们的嗅觉,和它们看人的眼神。”

“呀,不行,忘了件重要的事。”美佐子说着,打开了玻璃窗。东,这只上了年纪的牧羊犬,听到窗户打开,从檐下的狗屋里走出来。“东,你看见和马的女朋友了,你觉得她能嫁给和马吗?”

小华很在意伸枝额头的疤,很少见到那么大的疤。伸枝本人应该也很介意,所以才戴帽子,或是绑束发带什么的来遮挡吧。伸枝仿佛看穿了小华的心思,将帽子掀起一点,露出了额头的疤痕。

不愧是前警犬训练师说的话。和马放心了,两票赞成,两票保留。就算持保留意见的母亲和妹妹之后改投反对票,也是二比二的平局。和马顿感胜券在握。

“你很在意这个吧?这个啊,是我年轻的时候,在海里遭遇了事故,留下来的疤。我很感激我的丈夫,我感激他愿意和我这样一个脸上有这么大的疤的女人在一起。”

“我吗?我觉得可以啊。感觉她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我看人不准的,我只有鉴别狗的眼光,没有看人的眼光。”

小华不知该怎么回复。对女人来说,脸上的伤疤,和其他地方的伤疤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一点,小华作为女性也能够理解。

祖母伸枝端坐在窗边,正在小口啜着茶,听美佐子这样问,她抬起了头。

“小华,别发呆呀,一会儿该跟丢了。”

“我也持保留意见。确实,我也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但是现在做决定还太早。母亲,您认为呢?”

“啊,不好意思。”

典和问道。美佐子回答说:

小华和伸枝并肩走在商店街上。东在这一带好像很有名,路过的行人会叫它的名字,或是摸摸它的头。邻近车站,伸枝停下脚步。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要去这个超市买东西,平时的话,我都把东拴在那根柱子上。”小华顺着伸枝的眼光看去,有一个彩票站,旁边是支撑商店街顶棚的支柱。

“直觉根本靠不住。如果警察都凭直觉办案,还要我们鉴识科做什么?”

“今天就交给你啦。东,你要乖乖的啊。”

“没、没有证据。我靠的是直觉,当这么多年警察的直觉。”

“请稍、稍等一下。”

这是鉴识科科员美佐子的职业病,十分注重视线内的证据。被美佐子如此逼问,典和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伸枝把牵引绳的一端塞到小华手中,消失在超市的人海里。今天超市搞促销,扎着头巾的店员手拿着扩音器,不停地招揽客人。出站的人一波接一波地涌进店内。

“证据呢?你怎么证明她是好孩子?”

伸枝刚进超市,东就开始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它的肚皮贴住地面,仿佛做好了准备随时要扑上来。小华察觉到了危险,慢慢地后退,但东一直在逼近,那双眼睛,正是瞄准猎物的警犬的眼睛。

“啊,怎么说呢,小华是好孩子,看起来很顾家。现在这种女孩子挺少见的,我挺喜欢她的。”

没办法,小华下定决心,手伸进了包中。东以为她要掏出武器,吼声一下子响亮起来。正在这时,对面走过来一位提着购物袋的老婆婆,小华故意轻轻地向她肩膀撞去,老婆婆失去了平衡,趔趄几步。

美佐子在旁边问道,典和点了点头:

“对不起,您没事吧?”小华跑到老婆婆身边,深深鞠躬道歉道,“我刚才在看别处,没注意到您。您没受伤吧?”

“老公,你赞成?”

“没事儿,我没事儿,不用担心。”

“我?我嘛……嗯,算是赞成吧。”

老婆婆面露微笑,离开了。小华看了一眼手提包。相撞的时候,她从老婆婆的购物袋里拿走了一个红豆馅面包,此时面包正静静躺在自己的手提包里。这绝不是盗窃,小华暗示自己。拿走面包的同时,她将自己钱包里的五百日元硬币悄悄放到了老婆婆的购物袋里。买走的红豆馅面包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五百日元硬币,这对老婆婆来说不算亏。

“可是,我今天都没见到大哥的女朋友。所以今天我持保留意见。爸,你先说说。”

小华急忙打开手提包,拿出面包,撕成两半,拿到东的眼前。“乖,吃点心。”

“今天会议的主题呢,”典和咳了两声,“小华是否适合与和马结婚,对此我们要进行讨论。大家可以尽情说说自己的想法。”

刚刚东的眼神中还充满了警惕,现在似乎是败给了眼前面包的诱惑,大口咀嚼起来。一转眼的工夫,半块面包吃完了,小华把剩下的一半递了过去。

果然是这样,和马在内心叹气。这是家里的保留节目。不是调查会议,而是家庭会议。一旦发生什么事,全家就聚到一起开会,这已经是樱庭家的传统。今天会议的主题一定是……

“心情有没有好点呢?”

“开家庭会议。”

说着,小华想要伸手抚摸东的头,东突然抬起头来,咬向小华的手腕。东的速度快如闪电,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被咬也很正常,但天生反射神经极强的小华,竟躲过了东的利牙。真是的,难道还没吃够吗?

小香看向众人,父亲典和回答说。

小华叹了一口气,准备重施刚才的伎俩。这次,她撞到迎面走来的一位中年妇女,看上去是位家庭主妇。下一秒,小华的包里多了一袋德国香肠。小华当然没有忘记把钱放到对方的购物袋里,因为没有零钱,她放进了一张1000日元的纸币,这次是血亏了。

“哦?大哥有女朋友了啊,好想见见她呀。”小香听完母亲的说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所以,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呢?”

“吃吧,这下满足了吗?”

小香盘腿坐到垫子上。真是豪爽的女子,和马在内心苦笑道。小香目前是在杉并警察署的交通科工作,但她的志愿是去机动搜查队,而且还是武斗派。下班以后,她还会去附近的健身房锻炼肌肉。小香是鹅蛋脸,长得像母亲,是个美女,但身上全是肌肉块。如果要掰手腕,和马都没自信能赢过她。

撕开包装袋,小华把香肠递给东吃。7根香肠一根接一根地进了它的肚子。吃完以后,东伸出舌头,不断地舔小华的手,仿佛在说:“没有吃的了吗?是不是藏起来了?”过了一会儿,东用前爪抱住小华,舔着她的脸。小华感觉很痒,不由得跪在地上。“别这样,东,别这样嘛。”

“不用了,我晚上不吃碳水化合物。话说,是谁来了?”

“看来你们关系变得很好嘛。”

“算是吧,”父亲回答,“还剩了一些,小香你也吃一点,晚上没吃饭呢吧。”

抬起头来,伸枝正站在面前,手里拎着购物袋。小华站起来,想把牵引绳还给伸枝,但伸枝没有接。

“今天有客人来?还点了寿司。”

“如果可以的话,你来带它走走吧。”

走廊处传来了说话声,好像是妹妹回来了。“在这里呢,小香。”父亲喊道,妹妹小香拉开隔扇,走进和室。

“我来吗?”

“我回来了。诶?家里没人吗?”

“对呀,还能有谁?好,我们走啦。”

看样子,母亲对突然带小华回来这件事颇有抱怨。但出其不意其实正是和马的策略。和马不希望双方都毕恭毕敬,他既想要小华看到自己家人真实的样子,也想要自己家人看到原本的小华。

伸枝迈出步伐,小华只好左手牵着东,跟在后面。东看看小华的脸,跟着走了起来。

“不行的,和马,这是你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作为父母,一定要好好准备。”

“哎呀,太新鲜了。”伸枝露出赞叹的表情,说,“这孩子,虽然不认生,但是自尊心很强,除了我以外,它从来不肯让第二个人牵。”

“无所谓啊,不吃寿司也可以的。”

“这、这样啊。”

“回家半小时之前才发的邮件。还好我们赶紧叫了外卖寿司,要是寿司店打烊了,那可怎么办?”

牵着东,两人在商店街又逛了一会。红豆馅面包和德国香肠的威力,让东的心情不错,一直摇着尾巴。其实以前小华就和狗狗很有缘分。父亲三云尊喜欢狗,从各处偷来了养在家里。不论大型犬还是小型犬,三云家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偷来的狗。

“我不是发过邮件了吗?”

“小华,留下来吃顿饭吧?”

“你还问怎么了,”母亲美佐子不满道,“你这孩子可真是的,要带女朋友回家,也要提前告诉我们啊。”

伸枝突然问道,小华惊慌失措地说:“不了,您别这么客气。”

和马喝了一口啤酒,从寿司桶中拿起金枪鱼寿司塞入嘴中,问道。

“没事的,上次来我们家,你根本没怎么吃嘛。今天我们吃咖喱,不要拘束,留下吃个便饭吧。就这么说好了啊,说好了。”

“怎么了?大家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那个……”

走进和室,父亲、母亲、祖母都坐在一起。寿司桶中还剩几个寿司。

“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女性能牵着东去散步。你,合格了。”

和马走到走廊处,正打算回二楼自己的房间,突然在和室门口被父亲典和叫住:“和马,你过来一下。”

“‘合格’是什么意思啊?”

和马给小华发过消息后,从玄关走进了家里。他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吃饭时,想着要开车送小华回家,所以没有喝酒。

伸枝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去,看起来心情比东还好。这算什么事啊?怎么事情变成这个样子?又要去樱庭家吃晚饭?小华抬头望天,责怪自己太不小心。

真是够了。小华双手抱头,苦恼不已。我家简直——糟透了。

“我回来了。”

小华推着三云尊的后背,将他赶出了房间。

和马在玄关喊道,并脱下了鞋子。他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回家了,小松川河岸发生的杀人案没有侦破,调查陷入僵局。这一个礼拜,和马都住在小松川警署办案子,今晚组长命令大家都回家去住。然而,第二天还是要一大早回去开搜查会议。

“我不要。还有,进门之前先敲门好吗?”

厨房飘来咖喱的香味。和马想先冲个澡,警署的洗澡间很小,没有浴缸。他正经过厨房时,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和马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喂,小华,我刚刚从46层的宫田家拿回一块霜降西冷牛排,是神户牛哦。我现在煎,你要不要吃啊?”

小华居然在厨房里,而且穿着围裙,站在祖母伸枝旁边。父亲母亲坐在餐桌旁,父亲典和已经喝得脸通红,他看到和马便招呼道。

门又开了。这次是父亲。

“喔,和马,怎么回来这么晚?我已经先开始喝了。快去,洗完手过来这边坐。”

小华凝视着这块手表。这是一只老式的,需要上弦的表。表带已经褪色,但指针依旧走时精确。

小华看向和马,没有出声,摆出了“不好意思”的唇形。站在一边的伸枝说:

糟糕!小华拍了一下脑门,内心惊呼后悔。是那个时候没错。和马的祖父攥住自己手腕的时候,自己竟然无意识地把他手腕上的手表,以风驰电掣之势摘了下来,放入了包里。又犯老毛病了。

“小华是为了谢谢我们前几天招待她,送点心来的,所以我请她留在家里吃晚饭。”

门关上了。小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手提包,发现里面露出一条黑色的皮制带子,自己从未见过。小华拿了出来,原来是一只手表。

伸枝看起来似乎心情很愉快,小华在一边拘谨地笑着。和马慌忙跑到洗手间,解开领带,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止不住笑意。没有比这再开心的事了,他心想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小华真是好女孩儿,还特意送点心来,现在这样的女孩子太少见了,小华就是我的唯一。

“啊,这样啊,那好吧。”

和马擦过脸回到厨房。他刚坐到父亲对面,典和已经拿起了瓶啤酒。

“我不要,内衣我自己会买。”

“怎么样,来一杯?”

“小华,我入手了一套意大利的高级内衣,但是这个胸围,我穿着太紧了,你要穿吗?”

和马端起杯子,典和往里面倒入了啤酒,和马一口气喝干了。空腹喝冰啤酒果然很爽。

没有敲门声,房间门被打开一道缝,悦子在门缝中往屋内偷看。悦子带着妩媚的笑容问小华:

“老妈,小华,你俩也过来坐啊,大家一起吃。”

她在想着和马。和马个子很高,长得又帅,是个无可挑剔的男友。但是不行,他是警察,而且全家人除了现役,就是退休的警察,两人的未来绝不会有什么光明。

餐桌上摆好了对应人数的咖喱饭,今天吃的是猪排咖喱。小华摘下围裙,坐到和马旁边,仅仅如此,和马已经感到非常开心。

这时,手提包里的手机响了,铃声是《鲁邦三世》3的主题曲。小华站起身来,从桌子上的提包中拿出了手机。原来是和马发来的邮件。“今天非常抱歉,下次我们再好好聊。”小华没心情回复,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

“我开动了。”

那我就一个人正常地活着吧,年幼的小华在心中暗暗起誓。

大家异口同声说完之后,开始吃咖喱饭。看小华有些拘束,伸枝连说“快吃呀,小华”,小华只好半推半就地拿起勺子。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小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家庭与众不同。跟班上的同学聊天的时候,她才知道,别人的父母是不偷东西的,他们在超市买东西会结账,在饭店吃饭也会好好付饭钱。小华的幼小心灵受到了很大打击。

“怎么样?好吃吧,和马?今天是小华帮我做的。”

哎,哎。小华站了起来,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返回自己的房间,再次躺倒在床上。

听伸枝这样说,和马不停地点头。

“你打算横插一脚吗?有意思,说得详细一点。”

“难怪今天的咖喱有些口重。”母亲美佐子将勺子里的饭送入嘴中,说道。

“话说,老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青山的古董街上的珠宝店,好像被国外的偷盗团伙盯上了。”

“母亲,您太夸张了。咖喱谁都会做。”

“要是这样就好了。”

“是吗?可是切蔬菜的手法都会影响口感哦。”

“好了,老公。”悦子边倒红酒边说,“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也和她一样,曾经很苦恼的。过段时间,她一定会明白的。”

“重点在于调味,母亲。用超市里卖的咖喱块,谁都能做出好吃的咖喱。”

小华不是不明白,三云家的规矩之一就是“盗亦有道”。偷东西的时候,要直视对方的眼睛,在心里判断能不能偷这个人的东西。小华也掌握了这一点,但是,究竟什么样的人可以偷,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这是需要常年的修炼才能掌握的秘诀。

为什么总觉得阿姨的话中带刺?还是我的错觉?小华稍稍低下头,吃了一口咖喱。

“小华,你听好了。”三云尊摩挲着孟加拉猫的后背,“我们从不去偷那些善良的人,我们只偷坏人的东西。我拿走红酒的这个田中家,他是个偷税成瘾的会计师。拿走鱼子酱的这个铃木家,是黑社会的法律顾问。你明白的。”

“对了和马,”典和喝着啤酒问道,“你好像很忙啊,最近在忙什么案子?”

拜托,奇怪的是你们两个好吗?小华在内心偷偷地反驳。

“小松川,河岸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找不到什么线索,现在难以进展。”

“没事的,老公。这孩子的确有点奇怪。”

“那个案子啊,是面目全非的那个吧?听说被害人是有前科的盗窃犯啊。”

“悦子,你说说,小华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叛逆期?我好不容易拿到的鱼子酱,她一口都不吃。”

和马听到勺子掉在桌子上的声音,往旁边一看,小华的勺子没有拿住,表情也僵住了。看到这一幕,和马对典和说道:

悦子说着走进客厅。虽然她已经卸了妆,只是素颜,却依旧很美。悦子坐在丈夫身旁,脸靠在他的肩上,一口气喝掉了杯子中的红酒。两个人根本不像是夫妻,倒更像是社长和他的情妇。

“老爸,别再说了。在小华面前谈论案子的事,不太合适。”

“老公,给我也倒一杯红酒。”

“是啊,但咱们家已经习惯了。对不起啊,小华,原谅我月代头5。”

“这里简直是天堂啊!”三云尊咕嘟咕嘟大口地喝着红酒说道,“有钱人根本不会在意少了一瓶红酒还是鱼子酱。这个公寓,就是小偷的天堂啊。”

典和夸张地弯下腰,一个人爆笑起来。从和马年幼时起,家中晚餐时的话题一般都是案子的事情,他本以为这再平常不过,直到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家和其他人家不同。讨论案情、筛选证据、推测犯人……在晚饭的时间聊这些的,只有樱庭家。

这栋塔式公寓里住着300多户人家。每一户都是密码锁,需要四位密码。物业公司大肆宣扬称安全性是万无一失的,但是这点程度的防范措施对三云家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摆设。想要知道区区四位的密码轻而易举。

“我回来了。”

“你这个孩子真奇怪,像谁啊……”

话音未落,妹妹小香走进了厨房。她今天也有去健身房挥洒汗水,所以是素颜。小香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小华,笑嘻嘻地说道:“这位,是大哥的女朋友?”

“我才不要吃偷来的鱼子酱。”

“没错。”和马冷漠道,“反正你也不吃晚饭,快回房间去吧。”

“没事的,这可是在银座出售的猫唉,吃点鱼子酱有什么关系。话说小华,你不吃吗?”

“今天上午指挥交通,时间延长了,我连午饭都没吃呢。再说了,我最喜欢咖喱了,我要吃。奶奶,给我也盛一份吧。”

“别喂它,爸。食物中毒了怎么办?”

伸枝站起身,给小香盛咖喱。接过盘子,小香抱怨道。

三云尊直接用手指捏起鱼子酱送入口中,发出了赞美的感叹。趴在小华腿上的孟加拉猫,“咻”地跳到他的膝头。猫咪和他已经很亲近了。三云尊捏了一点鱼子酱,拿到猫咪的嘴边。

“诶?为什么我没有猪排?”

“这可是鱼子酱哦,鱼子酱!”三云尊坐下来,打开瓶子。“这是从49层的铃木家的冰箱里顺来的。哇,这玩意儿真好吃啊。”

母亲美佐子回答道。

话音刚落,三云尊走进了客厅。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瓶子,尺寸好像涂面包的那种果酱瓶。

“没办法啊,小华吃掉了你的那份。”

“小华,一起吃点吧。”

“嗨,无所谓啦。”

猫咪的毛色像老虎和豹子一样漂亮,这是只孟加拉猫吧。小华将猫咪抱起来,放在腿上。她挠了挠猫咪的下巴,猫咪短促地“喵”了一声,像小宝宝一样,小华现在稍微能够理解父亲为什么情不自禁地把它抱回来了。

说着,小香坐在椅子上。只是多了小华一个人,餐桌就显得分外拥挤。平时一家人也很少凑齐了吃饭。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三云尊也不在。只有刚刚趴在他膝上的猫咪,在沙发上伸开四肢,悠闲地躺着。小华坐到猫咪旁边,轻轻抚着它的后背。猫咪的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趁其不备!”

小华从床上坐起。吃完豆皮寿司,喉咙有些渴了,她想去厨房里找点喝的,于是走出了房间。走廊上能够听到悦子哼着歌,声音是从浴室方向传出来的。悦子似乎在用吹风机吹干头发。

小香说着,将和马盘中的猪排分成两半,夹了一块到自己盘子里。“没有一点大人的样子,你真该学学小华的沉稳。”父亲典和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边喝啤酒边说道。

但小华并非没有掌握偷盗技术。小华三岁的时候,祖父便将自己做扒手的技巧和招数全部倾囊相授。十岁时,祖父称赞小华是超越了自己的天才,三云家没有比小华的偷窃才能更出众的人。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华现在也经常会无意识地偷走别人的钱包。比如,小华不能在电车上沉思太久,否则,她会出于小偷的本能去搜寻猎物,手会不受控制地伸过去。

“小香啊,你能不能有点成年人的样子?不像话。看看人家小华,整个气质都跟你不一样。”

家中唯一从事正当职业,以等价的劳动换取报酬的,只有小华一个人。其他人都是通过偷取现金,或者将偷来的东西卖掉,交换金钱。小华觉得,自己是这群荒唐的不法之徒当中,唯一正常的社会人。

“真是对不起啊,我这么没规矩。不过,小华,你和大哥交往之前,有过几个男朋友啊?”

三云家世代以偷盗为生,这一辈依旧继承着这个传统。父亲三云尊专门偷窃美术品,母亲三云悦子则是偷珠宝的行家。祖母三云松是开锁大师,祖父三云岩则是传说中的扒手之王。哥哥三云涉是一名黑客,兴趣是在网上窃取情报。阿涉每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也几乎没有碰过面。

“白痴啊,”和马差点喷出口中的啤酒,“你、你说什么呢?就没有更符合气氛的其他话题可以聊吗?”

小华叹了一口气。这已经不是全家都是警察的樱庭家和自己的三云家是否相配的问题了。父亲三云尊,母亲三云悦子,祖父三云岩,祖母三云松以及哥哥三云涉,三云家全家都是小偷。

“怎么了嘛,大哥,这种事情还是提前问清楚比较好,这也是为了你好嘛。”

真是的,该怎么办呢……

是这样的吗?和马自问道。关于小华以前的异性关系,和马几乎一无所知。别说异性关系了,小华都很少讲自己的事,尤其是自己的家庭。小华的父亲工作需要频繁调动,现在也是丢下小华在其他地方生活。和马单方面认为,小华童年不停地转校,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小华揭下盘子上的保鲜膜,用手捏住豆皮寿司塞到嘴里。虽然知道吃相很不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祖母做的豆皮寿司味道偏淡,很搭红姜,小华非常喜欢。一转眼,小华已经吃掉了四个,她舔了舔流到手指上的高汤,甜甜的,转身又躺回床上。

但是既然要结婚,还是要稍微了解一下比较好。可以的话,还要拜见一下小华的父母。

三云松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门口。她的步伐很轻,完全听不到脚步声,让人难以察觉。不愧是奶奶,小华每次见她都不由得心生敬佩。

“好奇怪啊。”伸枝歪着头,一脸不解地站起来,“东今天好安静。平时到了这个时间,早就肚子饿得开始汪汪叫了。”

“嗯,我知道啦。”

“母亲,东也上年纪了,偶尔没胃口很正常的。”

“快点吃完,去洗澡吧。明天也得早起呢。”

“对啊,老妈,别管它了。对了,小华,下次要不要一起喝酒啊?附近有一家又好吃又便宜的烤串店。”

“谢谢奶奶。”

“是啊,小华,下次一起去吧。”

小华接过祖母递过来的盘子,上面是用保鲜膜包住的豆皮寿司。

“所以,小华,你交往过几个男人呢?”

“我就知道会这样,给你,这是晚饭没吃完的。”

小华似乎有些不舒服,缩着肩膀,眼中含泪,快要哭出来了。刚才没有聊到会惹她哭的话题啊,是我多心了吧,和马心想。

其实小华很饿。虽然晚上在和马家吃的是外卖寿司,也只吃了墨鱼和几个寿司卷。

“哟,有客人啊?”

听祖母这样问,小华按了按肚子说:“吃是吃过了……”

祖父走进了餐厅。和马曾接到母亲的短信,大约三天前,祖父不再每天躺在床上,开始下床活动了。现在看来,祖父脚步还有点拖拉,但气色不错,和马也放心了。

“吃过饭了吗?”

“爷爷,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三云华。”

小华听到门外有人呼唤自己,起身走到门边。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一位上年纪的妇人。她是小华的祖母——三云松。

小华匆忙站起来,鞠了一躬。

“小华,你在吗?”

“我是三云,平时承蒙和马的照顾。”

等等,好像有些征兆。和马很少谈论自己的工作,很有可能是将工作和私生活完全分开的那种人。走进饭店的时候,和马经常用敏锐的眼神盯着那些看起来很粗犷的客人。现在想来,这都是警察特有的职业习惯。并且,和马从小就练习剑道,现在工作以后,仍然坚持每周去道场练习三次,风雨无阻,这也可以说是警察的特点。没有看穿这一点,真是大大的失误。

“我是樱庭和一,请多关照。我的孙子就拜托你了。”

小华把手提包随意地扔在桌上,然后在床上躺倒。今天真的累坏了。直到和马突然带自己去见家长之前,一切都还不错。以后的发展简直糟透了。小华此前从未想过和马全家都是警察,就连他也是一名警察。

看到老人眼角略带笑意,和马长舒了一口气。尽管祖父退休了,他依旧是樱庭家的一家之主,只要祖父喜欢小华,结婚的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我家这些人真是……小华的心情变得暗淡起来,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进入屋内。小华的房间面积只有八叠2,却显得很是空旷。房间里只有床和桌子。衣服都挂在衣帽间里,越发显得简单。唯一有存在感的,只有排列在墙角书架上的大量书籍。

“爷爷你也尝尝咖喱吧?是小华做的。”

“不要。”

和马兴奋不已地塞了一口咖喱,果然比平时的咖喱好吃。

“小华,你老穿这身土气的衣服去约会,男朋友会失去兴趣的。下次约会前说一声,我刚入手了一个十克拉的钻戒,可以借给你哦。”

“今天谢谢你。我们全家都很开心。”

小华没有回答。这个裹着浴巾的女人正是小华的母亲——三云悦子,她的脸上正浮现出妖艳的笑容。尽管面对的是母亲,悦子裸露出的胸口仍然让小华感到性感的意味。悦子今年51岁了,但说她30多岁也有人信,事实上,她确实经常谎报年龄。

穿过商店街,和马送小华去车站。晚上九点多了,很多店铺已经打烊,但小酒馆之类的饭店,接下来才正要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哎呀,你回来啦。跟男朋友约会去了?”

“咖喱也很好吃,我不是在恭维你哦,我说的是真心话。”

小华干脆地拒绝了父亲,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在走廊上,小华与从浴室走出来的女人撞了满怀。裹着浴巾的女人看着小华,问道:

“谢谢。”

“不要。”

小华平淡地回道。不知是否因为刚才在家里和家人聊得太热闹,一出家门,小华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可能在自己家人面前要处处留意,她累坏了。和马这样想着,又像是要打破沉默一样,自顾自地说起来:

“当然,我明天会放回去的,不用担心。话说小华,你要不要来点红酒?这是从隔壁的田中家里拿来的,可是木桐酒庄的红酒哦。”

“对了,我刚才看你好像哭了,是我看错了吗?希望是我看错了啊。”

“你知道吗?这个公寓禁止养宠物。”

小华没有回答,反而问和马道:

“嗯?你说这个吗?我在银座的宠物店发现它的。实在可爱,不小心就抱回来了。”

“阿和,你在负责调查小松川河岸的那个案子,是吗?”

小华的父亲三云尊抬起了头。

“啊?嗯,是啊,是我们小组负责的。怎么了?”

“爸爸啊,这只猫是怎么回事?”小华问面前的男人。

“没什么,只是今天早上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觉得很可怜……死者没有家人吗?”

小华边说边向客厅走去。宽敞的客厅以白色为主色调,室内装饰风格统一。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他身穿睡袍,矮墩墩的,肌肉发达。沙发是瑞典制造的高级家具。他一只手晃动着红酒杯,另一只手抚摸着膝头的猫。眼前的场景,活脱脱是某位独断专行的社长。

“是啊,调查陷入僵局了。虽然查到他曾经在锦系町的小旅馆过夜,但之后再没能查出什么。”

“我回来了。”

“锦系町……”

小华走出电梯,再次输入一个四位的密码,进到屋内。刚搬来的时候,感觉像是住酒店,心里不怎么踏实,现在也已经慢慢习惯了。

小华自言自语道。和马心想,小华对案子还挺感兴趣的,果然一般市民们或多或少都会好奇警察是怎么办案子的。和马希望小华能更加了解自己,如果不能理解刑警的工作,恐怕也无法顺利组建家庭。

虽然是55层的高层公寓,但其中50层以上的房屋面积更大,房价几乎达到两亿日元。小华的住所是四居室,附带阳台,面积大概在130平方米左右。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车站入口。正好刚驶入一辆电车,回家的上班族们从台阶上走下来。和马怕小华被人潮挤走,抓住了她的手腕,拉到路边。

入口大厅非常宽敞,就像高级酒店的前台大厅。这栋塔式公寓在两年前建成,因此每个角落都还是崭新的,金光闪闪。小华乘上电梯,按下了52层的按钮。电梯一下子升了上去。

“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小华蹬着自行车,向真正的家骑去。远处,一片由于城市再开发而建成的塔式公寓直入云霄。小华在其中一栋公寓前下车,将车子放在自行车停放处,在入口的自动锁上输入密码。入口的自动门无声地开启,迎接小华进了公寓。

小华说。和马笑道:“别和我客气嘛,都到这里了,把你送到检票口吧。”

小华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车的前灯亮了起来,准备发动。还好还好,小华抚摸着胸口,走下楼梯,来到玄关外面。她骑上玄关旁的自行车,消失在夜晚的街道。这个房子只是名义上的家,没有人住在里面。

“真的不用了,而且我想去趟卫生间。”

难道说——小华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如果和马觉得刚才的道歉不够,还要闯到家里面来,那该怎么办?小华以家里太乱为理由,没有请和马进过这个房子。其实这个房子哪里是乱,根本就是空无一物,空空如也,一个家具都没有,简直就像没人住的空房子。

“那好吧。”

小华屏住呼吸,从二楼的窗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和马的车还停在路边。平时他很快就会返回,今天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华转过身,向车站的台阶走去。和马本想站在原地目送她走,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话要说,追上小华。“小华,等等。”

和马透过驾驶席的车窗,注视着小华进去的那栋房子。

小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和马,和马面向她说道:

和马将后背靠在座椅上,深深地吐了口气。平时小华下车以后,和马都会马上开车回家,但今天他有点郁闷,不想马上离开。

“小华,下个星期,我们去吃个晚饭吧,我会再给你发消息的。”

小华是一个人住,她的父亲在一家大型房屋制造公司工作,因此小华的父亲需要频繁调动,家人也随之在日本各地搬来搬去。小华有一个哥哥,现在好像也在东京都内独居。

“嗯,知道了。”

说着,小华关上了副驾驶位的车门,转身向一户独栋房子走去。小华打开大门,走进屋内。

“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哦。”

“嗯。”

小华点点头,转身离开。和马目送她走到台阶最上层之后,才准备回家。

“下次再见,我会联系你的。”

和马想下次见面的时候正式求婚,然后再和小华的家人打招呼。小华的父亲是房屋制造商,听说现在正在石川县的金泽市工作。和马可以请假去一趟金泽,这次旅行肯定会很愉快。

和马将车停在路边。这里是月岛1的住宅区,与塔式大厦密布的区域有一些距离。小华拿起手提包,沉默着下了车。和马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

“你一个人在偷笑什么啊?”

“谢谢你,停在这里就行了。”小华说道。

和马回头一看,原来是妹妹小香。她穿着运动服,应该是在慢跑。她在原地不停地颠着脚踏步,对和马笑道:

但是今天带小华回家,似乎是失败之举。和马想等她冷静下来,并在她原谅自己之前不停地道歉。之后,再正式地求婚。

“哥,那个女孩,有点不太妙哦。”

半年前和马就有了结婚的想法,但还没有正式向小华求婚。通过平时随意的聊天,和马感受得到两人心意是相通的,小华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需要等待时机。

“小华吗?不妙是什么意思?”

朴素、温顺的女孩子,这是和马对小华的第一印象。在此之前,和马没有与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交往过,反而让他觉得有新鲜感。大概一年前,两人开始交往。交往之后,和马发现,小华虽然看上去温顺,实际上她很有主见,她是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强大的女孩子。她的性格有些古板,也很单纯,这样的女孩子现在相当罕见。

“我不清楚,但总感觉她好像隐瞒了什么。话说,妈妈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爸跟奶奶还蒙在鼓里呢。”

认识小华是一年半前的事。两人初遇的地点是小华工作的图书馆。和马去图书馆还书,因此结识了做管理员的小华,有了几次交谈。

确实,见到小华之初,母亲就有些冷漠。小香怎么想无所谓,但是和马很在乎母亲美佐子怎么看待小华。

和马听到小华的提示,发动汽车。他偷偷瞥向副驾驶的小华侧脸,但小华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前方。

“哥,你不是搜查一科的名侦探吗?”小香突然说,“大家都是警察,八卦传得很快的。的确你从小就在接受锻炼,成为优秀的刑警也不奇怪。但是,哥。”

“绿灯亮了。”

小香停止踏步,稍稍靠近了和马的脸:

明明就有,和马在内心吐槽。自己真的是伤她的心了。隐瞒自己的职业的确不对,但过去曾经有好几个女孩子,仅仅因为自己是警察就说了分手。和马生怕小华也会步她们后尘,才隐瞒了自己的职业,结果好像事与愿违。

“虽然你在搜查一科是个优秀的刑警,但个人生活是两码事。特别是关系亲近的人,你反而可能瞎了眼,辨别不出呢。都说爱情让人盲目嘛。”

“我没有在生气。”

小香吐了下舌头,继续笑着说:

“对不起,”红灯亮了,和马刹住车低下头,“我对你隐瞒了自己是警察的事,对不起。但请你相信我,我是认真地在考虑我们的未来,这一点绝对没有骗你。”

“我已经给你提过意见了,不用太感谢我啦。”

虽然并不是要否定相亲结婚,但和马觉得结婚对象只能是小华。所以和马为了阻止父母,这才匆忙带小华回来见家长。

小香跑步离开了,留下一个背影。她的速度很快提了上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商店街的另一端。这速度,都跟专业运动员有一拼了。

这段时间,和马偷听到父母的谈话,得知两人在偷偷为他安排相亲。不用说,相亲对象是一名女警察。和马周围也有很多人与同为警察的同事结婚,其中将近一半是相亲结婚。因为警察的工作任务繁重,没有机会邂逅其他人。警察的圈子就是这样形成的。

瞎眼?小香的话也有道理。只不过,这不是小华的错,而是自己不好,一直对小华隐瞒了自己是刑警的事,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对待小华的态度,也多多少少表现出了自己在隐瞒什么,小华可能也隐隐感觉到了。不管怎么说,以后要和小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她果然不开心了,语气里已经透露了出来。其实,和马是计划好今天带小华回家的。

明天开始,又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在搜查本部随时候命,今天就好好地睡一觉吧。和马伸了个懒腰,赶忙向家里走去。

“我不太明白。”

小华坐上了总武线的电车。时间已接近深夜零点,快到末班车的时间了。

“就是说职业不是警察的女孩子。”

从和马家所在的东向岛,小华原本乘上了东武伊势崎线,半路突然改变主意,改去锦系町方向。和马的话一直回荡在脑海中,她不得不在意,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爷爷在锦系町的小旅店投宿过。

“普通的女孩子是什么意思?”

小华在锦系町下车,但自己并不知道旅店的名字,无奈只得又坐上了总武线的电车,并在锦系町的前后两站,两国站和龟户站之间不断往返。

“不过,太好了。我们全家都是警察,本以为带着普通的女孩子回家,他们的反应会很糟糕,但没想到他们还挺欢迎你的,我放心了。”

刚才在和马家吃晚饭的时候,居然不小心流泪了。眼尖的和马似乎察觉到了。流泪的原因,是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小华似是心不在焉地点头,和马故作轻松地说。

三云家的晚餐,就是战场。哪怕是面对家人,也决不能放松警惕,要互相抢夺对方的菜。不是偷,就是被偷,不停地重复。稍微松懈一下,本来在盘子里的汉堡肉就会不见,或是味噌汤就少了一半。只要对方发现不了,抢谁的都可以,这就是三云家吃晚饭的规矩。

“嗯,没事。”

最可怜的是哥哥阿涉。对于从小学低年级起就得到祖父真传的小华来说,阿涉是再合适不过的目标。几乎每天,小华都会趁阿涉专心看电视的时候,从他的盘子里把菜全抢过来。因此祖父觉得小华很有出息,却对阿涉格外严厉。目睹了刚才小香从哥哥和马的盘子里夹走猪排的瞬间,童年的回忆浮现在小华的脑海里,历历在目,所以才不知不觉中掉下眼泪。

和马手握方向盘,向坐在副驾驶的三云华道歉。车里光线很暗,看不清小华的表情,但和马能感觉到她不开心了。

到龟户站了。小华走下电车,坐上了停在对面站台的电车,准备继续往复。下行电车挤满了刚出公司的上班族和刚下酒桌的醉鬼,与此相比,上行电车还算空旷。小华坐到座位上,把手提包放在膝上。

“今天真不好意思,突然带你回家。”

电车发车后,小华注意到一个男人,年纪在六十岁左右,身穿灰色的宽松夹克,很不起眼,头上的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尽管车内有很多空位,这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依旧站着,手里抓着吊环。在他的斜前方,坐着一个男性公司职员,像是刚喝完酒,头上下摇晃,打着瞌睡。

听到和马在屋外叫自己,小华挣脱老人的手,走出房门,追上和马。小华一边下楼梯,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腕,心里想着是我看错了吗,但是又那么真实,和马的爷爷好像有一瞬间睁开了双眼,用力地盯着自己。

车内广播道即将进入锦系町站,电车慢慢放缓了速度,驶进了锦系町的站台。正在电车将停未停的时候,戴棒球帽的男人假装被绊了一跤,故意靠近那个男性职员,又瞬间调整好站姿,钻出了刚刚打开的车门。

“小华,快来啊。”

终于让我找到了。小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月台上。她一路小跑跟踪着戴棒球帽的男人,追下台阶。在快要走到出站口的地方,小华叫住了他。

抓住小华手腕的人,正是躺在床上的和马的祖父。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的握力。老人的这只手腕上,戴着一块颇有年代感的手表。

“那个,打扰一下可以吗?”

和马说着,向屋外走去。正在小华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右手腕被人使劲攥住,小华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戴棒球帽的男人停住脚步,一脸诧异地瞥了一眼小华,打算走掉。小华对他的背影喊道:

“既然睡着了,就别叫醒他了。我们下楼去吧,再待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这个,要怎么办呢?”

老人枕头边装配有移动轮的桌上,放着一个500毫升的空塑料瓶。和马将它拿在手里,小声说道:

小华手里拿着一个黑色钱包。男人回过头来,眼珠转了一下,立刻堆出一个敷衍的笑。

“啊,茶没有了。”

“那个,是我的钱包,不小心掉的。”

和马问道。老人没有回答,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老人身材较瘦,胡子看上去也有几天没刮了,但从他沉睡的身体里却散发出一种看不到的气场,令人感觉此人绝非普通人。小华联想到了“武士”这个词。

戴棒球帽的男人伸手要拿,小华咻地将钱包藏到另一只手里。

“爷爷,您醒着吗?”

“你干什么啊?还给我。”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床。这似乎是一张可以调整高度和角度的全自动护理床。床上躺着一位老人,身穿蓝色睡衣。老人头发剃得很短,近乎光头。虽然他躺着,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这是你偷的吧?刚才在总武线的电车上,我都看到了。”

两人继续向走廊深处走去,直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和马停了下来。“爷爷,我进来了。”和马敲过门后,打开房门。小华也随和马步入房间。

“你别找茬儿,就是我的钱包。”

搜查一科的科长,不知道他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力。小华只是在偶然读过的推理小说中见过这个名词,实际上是一知半解。但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算是搜查部门里比较有名的。

“那我们去警局,请警察来查清楚。”

“76岁。希望他长寿啊。以前他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科长,大家都说他是能把坏人吓得尿裤子的魔鬼樱庭,很有名的警察。”

戴棒球帽的男人厌烦地咂了下嘴,准备纵身逃走。小华从手提包里又拿出一个钱包,问道。

小华问道。和马走到楼梯的尽头答道。

“这个,是你的钱包吧?”

“你祖父多大年纪?”

“你、你这家伙,什么时候……”

和马一边走上狭窄的楼梯,一边解释说:“爷爷住在这边,两个月前,爷爷不小心在外面摔了一跤,不小心大腿摔伤了。在这次骨折以前,他一次都没受过伤,对自己的身体引以为傲。所以这次受伤让他有点受打击,就一直窝在自己房间里,不怎么肯出来了。”

下台阶的时候,小华从男人的口袋里拿走了两个钱包。一个是他偷的,另一个是他自己的。

小华抬头看向客厅。虽然谈不上整洁,但充满了生活气息,仿佛在宣扬着全家就是在这里生活着的。生活感非常真实,没有电视广告里呈现出的不自然感觉。

“还给我,喂!”

“我家很陈旧吧,这房子已经建了50年。”

男人伸手便抢,小华抢先一步把钱包塞到手提包里。男人气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像是要动手了。小华蹲低身体,准备迎接攻击。男人的右直拳扑了个空,下一秒,男人的关节被小华反扣住,推到墙上。这种初级的防身术还是祖父三云岩教的。

“等、等我一下,阿和。”

“你干这行几年了?”

和马说着便向走廊走去。小华向和室里的众人行礼之后,慌忙追上和马。

小华在男人耳边问道。男人大口喘着气,回答道。

“我奶奶你也见过了,机会难得,我想把家人都介绍给你。小华,你跟我来一下好吗?”

“什么玩意儿?干什么?你是警察?”

警察、鉴识、交通科、警犬和警犬训练师。接下来出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快点回答我。”小华使劲捏住男人的肘关节,“你什么时候开始干这行的?告诉我。”

“这、这样啊。”

“疼!我投降、投降。30年了,行了吧,算我求你,饶了我吧。”

和马的父亲典和满脸通红抢先说道:“小华,我的老妈以前是警犬训练师,而且是日本第一位女训练师,年轻的时候很有名的。”

小华放开了男人的手。男人揉着自己的胳膊肘,靠在墙上。他抬眼问小华。“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三云华,请您多多关照。”

“你知道三云岩吗?”

祖母回过身向小华行礼,小华也马上起身,深深地鞠躬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表情一变。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吞着口水。“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是和马的祖母伸枝。”

三云岩的大名在小偷界无人不知。三云岩从昭和时代就活跃在第一线,一次也没有被警察抓住,姓名和真实身份也从未被警方查到。这就是扒手之王,一个真实存在的传说。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听到祖母的声音,东立刻停止狂吠,安静下来。它蹲坐着,抬头看着祖母,好像在等待她发出下一个命令。

“我是三云岩的孙女。”

“东,安静!”

“啊?”男人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得大大的,足足停顿了五秒,盯着小华的脸。突然男人跪了下来:“对、对不起,我曾经有幸见过岩大师一次,没想到小姐您就是岩大师的孙女……”

她就是和马的祖母啊,小华心想。和马的祖母对屋檐下的东,用威严的声音说道:

路人在看向这边,小华慌忙抓住他的胳膊,强行拉他起来。

“奶奶,你管管东吧。它好像太兴奋了,我没办法控制住它。它平时明明不会这样子的。”

“有人在看,我们先出去吧。”

一位年老的妇人推开隔扇门,走进和室。她身穿和式围裙,正卷着头上的束发带。和马急忙对进入和室的妇人说道:

说着,小华向车站外走去。男人缩着肩,像一条顺从的忠犬,跟在她的身后。

“欢迎你来,姑娘。”

男人叫近藤。小华不知这是不是他的本名,但也没有追问。走出锦系町站,小华停了下来。车站前面挤满了醉汉。

尽管和马这样说,东也没有表现出要停止狂吠的样子,反而更加凶狠地吼着小华。幸亏它被锁链锁着,不然下一秒就要扑过来了。不会吧,小华心想,东仅仅凭借自己优秀的警犬本能,就察觉到我的真实身份了吗?

“近藤,你认识我的祖父?”

“东,听话,安静!她是我重要的客人!”

小华问道。近藤摘下棒球帽,回答道。

太彻底了,就连宠物都曾是警犬。小华想要起身仔细观察一番,却与它对上了视线。东突然朝着小华狂吠起来,样子十分凶猛。

“是,岩大师对我来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前不久我还看到他了,不过我没有上前搭话。”

“它叫东,以前是一只警犬,去年退役以后,就带回我们家来养了。它曾经也是非常出色的警犬呢。”

三云岩是被谁杀害的?小华太想知道了。为此,她要弄清楚祖父生前的行动轨迹。警察是靠不住的,一旦发现死者其实有另一重身份,再想要查明真相,只会难于登天。正所谓,同行知门道,内行知内幕,向同行打听情况应该是最快的,所以小华几次坐总武线,往返在以锦系町为中心的两站之间,就是为了找到同行的扒手。

和马说着站起身,拉开纸拉门,又打开外面的玻璃窗。这个位置正对着小华的背后。小华稍微转过身向后看去,窗外的屋檐下有一个狗屋,一只牧羊犬蹲坐在旁边。

“你在哪儿看到了我的祖父?”

“啊,还得向你介绍一位。”

“小酒馆,就这附近的。”

和马的父母都在劝小华吃东西,小华用筷子从寿司桶中夹起一个葫芦干卷,放进口中。在小华印象中,一家子都是警察的家庭,气氛可能会很严肃,但和马的家人既平易近人又直爽,非常和善。

三云岩很喜欢酒。有个常去的小酒馆,小华也不奇怪。她看了眼手表,马上要深夜零点了。

“是啊,三云小姐,多吃一些。”

“你能带我去那个小酒馆吗?”

“快,小华,别客气,多吃点儿。”

“啊?现在吗?”

“警视厅搜查一科”,只是听到这几个字,小华的头就痛得仿佛要炸开。

“对,不可以吗?”

“嗯?和马,你还没告诉小华吗?”典和又插嘴道,“小华,和马他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虽说在搜查一科,但他还只是菜鸟。以后你也要跟他好好相处哦。和马你要注意了,谎报身份是很明显的犯罪行为。”

“哎,可以倒是可以,”近藤眨着眼说,“只要是大小姐您的要求,我都答应,谁让您是三云岩的孙女呢!这边。”

“阿和你呢?”

从锦系町站出来,往两国站方向走十分钟左右,就到了那家小酒馆。门口挂的红灯笼上写着店名“小松屋”。走进店内,小华不由得退了一步。这家店是站着喝酒的,只有吧台处设有几个座位。夜深了,店里生意十分红火,像是上班族的男客人们吵吵嚷嚷。两人找到最里面的空地,并肩站着。

小华又小声地问和马:

“大小姐,喝啤酒行吗?”

“是啊,小华。”典和喝过啤酒,脸已经通红,他插嘴道,“小香也是警察,她在杉并警察署的交通科工作。顺便提一句,我在警视厅警备部工作。和马的妈妈是鉴识科的不定期职员。跟我结婚之前她是定期职员,因为生孩子辞职了,现在是不定期上班。”

“嗯。”

“你妹妹也是警察?”

近藤叫来店员,点了菜。小华偷瞧了一眼菜单,被实惠的价格吓了一跳,所有下酒菜都是100日元或200日元。

“是我妹妹,还没回家。她总是回来得很晚。”

啤酒很快端了上来,同时,近藤点的毛豆和柳叶鱼也端了过来。毛豆和柳叶鱼都是100日元。

小华低声地问坐在旁边的和马:“小香是谁?”

“哎呀,我真是太荣幸了,”近藤的嘴边挂着啤酒的泡沫,“我竟然能和岩大师的孙女一起喝酒,这简直像做梦一样啊。那什么,我还有几个同伙,今天和大小姐一起喝酒的事,我回去以后,能跟他们炫耀吗?”

小华被带到和室,跟和马的父母打过招呼,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现在大家围坐在外卖的寿司边上。小华被劝了几杯酒,但是她都婉拒了。

“不可以。”

她是典和的妻子,也是和马的母亲,名字叫美佐子。她戴着眼镜,给人一种冷静的印象。不禁让小华联想到学校保健室的老师。

“也是。对了,大小姐也是干我们这行的?”

“就是啊!真想让我们家小香跟你学学。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坐在典和旁边的妇人发着牢骚。

近藤弯起食指给小华看,这个手势意味着扒手。

和马介绍说他是自己的父亲——樱庭典和。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露出精悍的神情。虽然他是眼神锐利的现役警察,可是交谈之后,小华觉得他是位爽快的男性。

“我不是,我是个正经的社会人。”

“这样啊,小华你在图书馆工作啊。难怪这么沉稳,又有气质。”坐在面前的五十多岁的男性笑着说道。

“但是刚才,你从我这里偷走了钱包。别看我这样,在这附近也算小有名气。想从我手上偷走钱包,没有点技术,可是做不到的。”

随便吧。小华在心里给自己鼓气,脱了鞋进到屋内。

“祖父也算是教过我一些。”

“嗯,是这样。我们家是警察世家,现在我们家每个人都是警察,我的爷爷奶奶以前也是警察。好啦,快进来吧。”

“果然是这样啊,”近藤打了个响指,“这才是三云岩的孙女嘛,基因果然是无法改变的。大小姐,能否问下您的芳名?”

没错。樱庭家的全家福中,每个人都身穿类似警服的制服,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做出敬礼的姿势,英姿飒爽。和马站在正中央,由此看出,这应该是近期拍摄的照片。

“我叫华,华丽的华。”

“不只是你,怎么你们全家人都穿着制服?”

“真是个好名字,华丽的华啊。很符合您的气质。”

小华深吸一口气,再次向和马问道:

小华自己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她觉得不起眼的自己根本配不上这个名字。要是长得花容月貌的富家千金也就罢了,小偷世家的女儿怎么能用这样的名字呢?

这已经不是生气的问题了。不如说小华已经超越愤怒,惊讶到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恨不得直接转身回家,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小华不知是出于越害怕越想看的好奇心,还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此刻她的心情正如过山车即将出发前一般。

“你还知道祖父的其他事情吗?”小华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问近藤道,“什么都行,比如有谁恨他什么的,类似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这时和马仿佛也注意到了小华正在注视着的照片,爽朗地笑着说:“我是一名警察。对不起啊,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警察也是公务员啦,我想着哪天跟你说清楚的,可总是错过时机。你不会生气了吧?”

“岩大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对啊。”

小华想先按下祖父去世的事情不说。毕竟死在小松川河岸上的,是立岛雅夫,不是三云岩,世人都这样认为。

“嗯?啊,不好意思……”小华拼命掩饰自己的慌乱,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阿和你是公务员对吧?”

“没什么事儿,最近我家被闯了空门,我想会不会是和祖父有仇的人干的。”

“怎么了?”

“那家伙真牛啊,竟敢去江洋大盗三云家闯空门,胆子够大。但是,我猜他应该不知道那是三云家。真是太搞笑了,居然去三云家偷东西,太没规矩了。大小姐,这件事,我能讲给同伴听吗?”

小华大脑一片空白,镜框中的大照片,似乎是樱庭家的全家福。刚脱完鞋的和马站在房间入口问道。

“不可以。”

“诶?这是——”

小华干脆地拒绝了他,捧起啤酒杯。这时,酒馆的门开了,一位老人弯腰从门帘下走了进来。老人走路有些拖地。小华看清楚了老人的脸,手中的啤酒杯差点滑落,慌忙躲在近藤的身后。

小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出这句话,走进了樱庭家。鞋柜上陈列着几个奖杯。小华知道和马从小就在练习剑道,她猜测这是他在剑道大会上获得的。正要脱鞋的时候,她的视线被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

“怎么了,大小姐?”

“打……打扰了。”

“别动。”

和马朝着走廊尽头大声喊道“我回来了”,回头引小华进来。“我和家里说过你会来。别害怕,来吧。”

小华从近藤的肩膀处偷偷盯着刚刚进店的老人,老人被服务员带到吧台。不会有错,老人正是樱庭和一,和马的祖父。但是和马的祖父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和马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屋门。小华挪着胆怯的脚步,眼神透过和马,打量着屋内。玄关正对着走廊,旁边则是通往二层的楼梯。房屋的内部似乎别有洞天。

“我看出来了,”近藤的语调有些许紧张,“大小姐你在躲着坐在吧台的那个人吧。这人一看就是个狠角色,我这种三流扒手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平时的话,尽量不跟这种人打交道。我猜,他不是个有骨气的黑道,就是个有手腕的警察。”

“我们到啦。别客气,进来吧。”

是什么理由,能让樱庭和一从远在东向岛的家中,跑到锦系町的这家小酒馆?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小华悄悄地观察着吧台。

肚子疼,步伐也沉重起来。和马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走得飞快。终于他在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下脚步。门牌上写着“樱庭”二字。和马打开院子的铁门,走到屋子门口。

樱庭和一点好了单。他的面前端上来两大杯酒,其中一杯放在旁边没人坐的空位前。他像是在和原本应该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干杯一样,碰了下杯。

因为今天是星期五,小华下班之后约了和马见面。两人在离小华上班地点不远的咖啡馆里碰面,简单吃了点东西。和马突然对小华说“来我家吧”。小华着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她今天穿的是牛仔裤配黑色针织衫,朴素得不能再朴素,头发也只是随意扎在脑后。小华沮丧地想,如果和马能提前告诉自己,就可以装扮得更得体些。但她又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衣柜。事实上,似乎并没有适合穿去男朋友家的衣服。在前往和马家的电车上,小华委婉地告诉了和马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却笑着说:“现在的小华就很好啊,就算你今天打扮得很时尚,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见到你真实的样子。”

“大小姐,我们走吧?”

以前就听和马说起过他自己是公务员。但是小华只知道他好像在法律机关上班,并不知道和马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时间过得真快,与和马交往已经一年了。

近藤说道。小华在桌上放下现金,为了不被坐在吧台的樱庭和一发现,悄悄地挪出了小酒馆。刚走出十米远,近藤说道:“大小姐,以前我很崇拜你的爷爷。我在上野那片偷东西的时候,偶然碰见了你的爷爷,他还请我喝了一杯呢,这差不多是20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岩大师太帅了,还给我讲了很多有用的话。这可算得上是我人生中最值得吹嘘的事之一呢。”

“嗯。不只是我爸爸,妈妈和妹妹也是公务员。而且我的爷爷和奶奶退休前也是公务员。我们是公务员家庭。”和马说着,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讲这些话时,近藤一脸认真。小华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倾听。

“阿和,你的父亲是公务员吧?”

“大概是半年前吧,我有一次偶然在刚才那家店碰到了岩大师,我高兴得不得了,虽然他老人家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还是想上前去搭话。可是最后我也没能跟他说上话,感觉当时那种气氛,我过去也不合适,因为刚才坐在吧台的那个男人,当时就坐在岩大师旁边。”

现在,小华正往墨田区东向岛的住宅区走着。只听地名,小华还以为是有些破旧的街区,但走到这里才发现是十分普通的住宅区。

注释

“不要那么紧张嘛。我已经和家里说过正在跟什么样的女孩子交往了。你不用特别在意,像平时一样就可以。”

1.月岛是地名,位于东京都中央区。——译者注

和马却笑着说道:

2.叠是日本常用面积单位,一叠相当于1.62平方米。——译者注

他便是小华交往的对象——樱庭和马。

3.鲁邦三世是MONKEY PUNCH于1967年创作的漫画形象,角色设定是莫里斯·勒布朗的小说人物怪盗鲁邦的孙子,有时也被译作罗宾/罗平。如同福尔摩斯代表了侦探,鲁邦则是怪盗形象的代名词。——译者注

三云华颇有怨气地看着身旁并肩而行的男性。

4.《向太阳怒吼》是1972年开始播放的日本电视剧,当时社会普遍流行以犯人为主视角的电视剧。本剧是以搜查一课的警察为主角展开的刑侦故事,奠定了日本刑侦剧的地位。——译者注

“怎么办,我好像紧张得肚子都疼起来了。”

5.日语中“月代头”和“原谅我”音近,此处为双关冷笑话。——译者注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是肯定的。对女人来说,去正在交往的男性家中拜访,可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当然需要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