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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鬼婴壁:鲁班家族的梦魇

不管是吉相还是凶相,绝对是朱家人动过手脚的迹象,所以往那里面去可以有坎有扣,却绝不会有宝。

Z字纹形开凿只有明朝时的皇家工匠采用,明孝陵的甬道铺石最早采用这种技法。《明黄理后策》中有甬道铺石的描绘:“……道为巨方,纹作双直斜连……”,所以工家把这技法叫做“皇道纹”。由于这种开凿手法最初是用在皇家陵墓的,所以阳宅和一般人家都不用,转而用更为美观的绞丝纹或者直道纹。如果工匠在阳宅中用这样的纹路,严格地说就算是暗破,有碍风水吉相。

鲁天柳之所以会如此肯定,还有另一个原因——“玄武局”,且是“玄武溢液”的局相。也不知道是先寻到风水局才在此藏的宝,还是先藏了天宝,然后在宝气的作用下才形成此局。无论如何,此种灵圣天局中藏孕的必定是“水”宝,而“水”宝的藏处绝不会是无湿无润的干薄之处。半入空隙时她已经有所察觉,所触位置都是干燥无比,但却被忽略了。

这只是严格要求自己的自责,其实正是因为她的细心,才发现冲洗掉灰尘的石面上有Z字纹形的凿痕。

不过从里面石洞、石纹可以知道一个实情,对家这百十年中,对此处不但是进行了无数次的探寻,而且还动了手脚。

从空隙中退回的鲁天柳匍匐在水潭的石膏面上喘气,被吓得不行。心里不住埋怨自己:“江湖没少闯,怎么还是不够细心谨慎?”

“对家花费如此巨大的人力财力都没破解的秘密,我能找到吗?”鲁天柳在问自己。

鲁天柳无意间低头一瞄,霎时脸色大变,不顾一切地扭动挣扎着自己的身体往外逃,就连手中拿的白蛇眼都差点丢掉。整个的过程中,她还在不住地祷告,但愿自己莽撞地闯入还没来得及造成什么后果。

石膏面上存积的瀑布落水越来越多了,随着积水水位的上升和积水重量的增加,石膏面随时都会被压碎,石膏面上的鲁天柳也随时会掉入带有吸力的怪异水潭中。

爬进去后,鲁天柳拿出了白蛇眼。借蛇眼的淡光,能看到的不多,也看不远。不过她能看清自己发梢上持续快速滴下的水珠,水珠将面前小块石面上的灰尘冲刷得很干净。

时间紧迫,反倒使鲁天柳的心境沉静下来。

“这里倒是个隐秘的好地方,上面水落如雁翎,可只是飘洒在巨石之上,这下面倒是干燥得很,而且潭水再涨都流不进这空隙,里面又有宽大的空间,的确是个藏东西的好处所。”鲁天柳心里想着,身体伸缩间就已经完全进到了空隙里。

“浑圆点合之,触为点,心为点,非浑圆者皆有线面,其形为何以玄觉之。”这段出自《玄觉》中“形篇”的文字在鲁天柳脑海里扑闪几下后渐渐浮现清楚。

鲁天柳先在一侧石壁边摸着一枚小石子,朝前面黑暗的深处弹去,然后聚气凝神仔细辨别。从石子发出的声响可以知道,前面是个颇大的空间,而且还朝斜下方延伸出很远。然后鲁天柳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摸索了一番,周围很干燥,没有青苔淤泥这类东西。

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这里的形看清,把点找准。鲁天柳双手攀扶住圆形巨石光滑的表面,勉强抬头朝上望去。这种姿势很艰难,如果不是她曾跟俞有刺学过“鳖挺身”的腰腹柔功,这动作还真做不出来。

身体刚进去一半便停住。这是鲁家惯常用的伎俩,进入黑暗之处总是“半入其居半踏路”,处在这样的一个可进可退的状态,是为了先把里面情形摸清,断定没问题后再继续朝里去。

飘飞的水花不停息地落下,落在圆石上,也落在鲁天柳的脸上。纷乱的水花中,光线会扭曲,物体会变形。更何况水模糊了浑圆的瞳孔,视觉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两边的空隙不大,但鲁天柳要钻进去倒不是问题。于是她先轻轻将“飞絮帕”撒入空隙之中,没撞到底,估计其中另有洞天。于是鲁天柳水蛇蛮腰拧动,从一侧的空隙滑了进去。

正如《玄觉》“形篇”中所言,浑圆的物体是以点合集而成的,它的中心是点,它的表面也是点,只要是平直的物体与之相接触,就必定是点接触。而不是浑圆的物体则肯定会出现线和面,但线和面组成的形状到底是什么,却是各自心中不同的领悟。

鲁天柳的轻身功夫完全可以跃到圆石上面,可惜的是她没有借力跃起的位置,脚下的石膏面承受不了那样的力道。

一个被山壁相夹的巨石,不管瀑水如何冲刷,它成为一个浑圆之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既然成不了浑圆之体,那这巨石上的线与面到底构成的是怎样一个形状?

这里的潭沿没有立足之处,只有一块圆形的巨石和两边立崖相夹的空隙。要想从这里离开潭面,只有爬上巨石或者钻入空隙。

在飘飞的水花下,勉强抬起头的鲁天柳偏偏看出个极为简单的、似是而非的房屋形状,虽然那也只是水花作用下并不稳定的表象,可鲁天柳竟打心底认定了这个房屋形状,根本不考虑光线的扭曲和视觉的误差。

当石膏面上的积水有两寸时,鲁天柳手掌在石膏面上稍稍朝后借力,像条起水的鱼滑过湿滑的船板,一下就到了最里面的潭沿。

有房屋的形状,就肯定有门的位置。鲁天柳没有看到门,所以只能凭着灵性和清明的三觉去寻找。

随着雁翎瀑水花的洒落,鲁天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被清凉的瀑水完全浸透。洁净的水顺着肌肤流淌,细致地抚摸着每个毛孔,冲刷着每一点的污秽,就像她“辟尘”一样。过程很短,却让鲁天柳找回些东西,也让她继续往前的信心和欲望膨胀起来。

不知不觉中,鲁天柳站了起来,站在了脆弱的石膏面上。看得出,此时的她已然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身边许多的东西,忘记了可能的危险。

鲁天柳爬行到雁翎瀑下时停了一下,因为这部位有瀑水冲刷,是冷却得最早也最坚固的地方。她要在这里稍稍调换一下气息,也是为了让前面的石膏面能凝固得更牢一些。

也正是这样一个忘我的状态,将鲁天柳清明的三觉提升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境界。

大水潭外侧的“云柱碍”中,从杂草、石缝等地方,怯怯地现出许多胀鼓污秽的身体,身体很小,眼睛却很大,艰难绽开的眼缝中黄白一团,看不到眼黑子……

她听到水滴的浸渗、雾气的升腾、花朵的开放。

周围山岭树木遮掩的暗处,有几双眼睛盯住水花飘飞中那个美丽的躯体。眼中的光芒是复杂的、不可捉摸的。

她从巨大的圆石上、雁翎般飘落的水花间闻到了丝丝花香。

速度很慢很慢。任凭水花飘上脸面,扑入盘发,浸透衣服,冲刷身体。鲁天柳就像是在接受着一场洗礼,尽情享受落水的清凉和惬意,久久不愿离去。

她在瀑水流淌的圆石上抚摸,没摸到门,却摸出了一条石缝。

最艰难的一段是通过雁翎瀑的下面,那里已经积聚了一层水。虽然雁翎般飘落的水花几乎没有冲击力,但积水的重量,再加上积水上爬行的难度,让鲁天柳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巨石终归是巨石,就算巨石上裂开了缝,那也只是石缝而不是门。鲁天柳摸到的算不算石缝都很难说,那个细的像发丝的线条只有半寸来长,更不知能有多深。

石膏面确实不结实,没有十足把握承托鲁天柳的体重。但鲁天柳却有通过这种危险面子的技巧,她的法子是跟俞有刺学的。俞有刺管这叫“鳖履冰”,是他看见只不下十斤重的老鳖精子爬在薄薄的冰面上晒太阳悟到的。鲁天柳在石膏面上也像甲鱼一样,尽量张开四肢,吐气收扁身体,缓慢地朝前爬行。这动作虽然难看,却可以扩大着力面积分散着力点,实际作用显而易见。

这一条只有鲁天柳的清明三觉才能发现的纹路,让她无比地兴奋和欣喜,仿佛已经抓住了宝构的门环。不同的是门环一般都是或铜或铁的硬物件,而那细丝纹路之中却明明有点柔软、娇嫩的感觉。

鲁天柳收胯提气,小心地走上石膏面。就算石膏凝结成块,质地还是脆弱的,从上面走有难度也有危险。但对于鲁天柳来说,这是祖先留下的唯一道路,所以必须放手一搏。

这种柔软和娇嫩只有刚冒土的嫩芽才有。可奇怪是,新嫩的芽尖怎么会从石头里冒出头来?这是要彰显大自然的造化神奇还是要喻示天命宝力的不可逆?

这是鲁家祖先设置暗构时留下的过潭路面!但这路面却是一次性的,随着潭面下水温的恢复,随着潭水张力的加大和雁翎瀑的冲落,这样的石膏路面不会支撑太长时间。

芽尖在生长,花香渐渐浓郁,石上的纹路也在延伸、在扩展。

倒柱行

于是迷离恍惚中的房屋开启了一扇门,真实中的巨石裂开了一条缝。

是天然石膏!略一思索,鲁天柳脑中便辨出是什么材料。也只有石膏这种材料能在生石灰产生的高温下充分溶解混合,然后随着热量的退去迅速凝结。雁翎瀑落下的水花,就是这些清凉的山泉在帮助石膏面冷却凝结。

随着石缝的扩大,从中挤出一丛不知名的花草,青翠可人,娇弱柔嫩。每根枝上都坠着许多精致的小花,花色清白中略带些淡蓝,晶莹剔透如同美玉。这花儿和鲁天柳头上戴的那枝野花简直一模一样。

指头在那白色平面上的感觉是坚硬的,就像石头一样。可是这碧绿的潭水怎么会突然间变成了雪白的石面?

鲁天柳伸手抚过那些花枝,感觉枝叶间散出一股湿暖的雾气。而随着不停延伸扩展的石缝,更多的花枝不断地从石缝中钻出来,弯曲、弹跳、伸展。

鲁天柳在平面旁边蹲下,低头仔细辨别这突然出现的平面是何种材料。随着她的低头,发辫间插的那枝小花掉下了两个花瓣。花瓣飘落在平面上,没有一丝的反应。这现象让鲁天柳判断平面是安全的,于是左手两根手指轻轻地抚了上去。

种子发芽生长时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巨石上的那个缝隙便成了这种力量的突破点,就像坎面上的缺儿。巨石在这种神奇力量的作用下,缓慢、平稳地绽开一个口子。

随着另一边柱子的散碎,笼罩在水潭上的烟尘和蒸汽渐渐淡了,展现在鲁天柳眼前的已经不是那块深翠的潭面,而变成一块白色的平面。那平面雪白雪白,竟然看不到一丝杂质。

花开石

潭水开始翻腾冒泡的时候,另一边缓缓倒下的柱子也开始分解了。这次的声响没有刚才那声巨响大,却是连续的。石块是逐个迸散开的,炸开后的碎末要比石灰石碎末细,铺撒得也比石灰石碎末均匀。

破裂巨石的花枝对于鲁天柳来说,却显得如此的柔顺娇嫩,就像个需要呵护的小妹妹。在鲁天柳双手轻轻拨抚下,怯怯地退缩到一旁,让裂开的石缝真正像个房屋的门。

烟雾让鲁天柳看不清了,但她却听到了异常。另一根柱子也开始倾斜,没等鲁天柳去砸切裂纹就自己倾斜了,过程与已经倒下的柱子很相似,只是速度好像慢了许多。鲁天柳明白了,不管自己先对哪边的柱子下手,都会是这样一前一后的顺序倒下。

跨入巨石的缝隙那一步,鲁天柳走得是那样的自然惬意,就像投入母亲怀抱那样理所当然,而且这一步下去,满满匝匝的枝叶花朵在她落脚之时,仿佛小动物一般,瞬间闪到一旁。

随着这声巨响,倒下的石柱上所有的石块同时迸炸开来,散落成碎末平整整地铺在绷面很紧的潭面上。山谷中升腾起一股浓重的烟雾,却一时分辨不清是粉尘还是生石灰入水后的蒸汽。

石头里并不黑暗,不知从何处发出的莹莹光线足够她用肉眼就把里面的细小花朵看得清清楚楚。从石头的裂口开始往里,地上、壁上、顶上,全是这种不知名的植物,密密匝匝的。绿色枝叶中镶嵌着的蓝白色小花,如同满天的繁星,枝叶间始终有淡淡的烟雾缭绕,如同仙府洞天一般。

鸟儿、蝶儿早就惊飞得无影无踪,雁翎般的水花那一刻也被震得飞散变形,溢出潭面的水流瞬间像是停止住了。

石头的内部真不是外面看到的圆形,不过也不像房屋,而是像个窑洞。它是一种最古老房屋:窟屋。这种窟屋有一定的进深,顶为弧、地为平,有凿石而建,也有用石砌垒的,在《居架本纪》中有过记载。

就在石柱几乎与水面打平的刹那,那绷索儿突然拉直。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如同炸雷一般,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不过这里的窟屋却更像是个狭形的山洞。也就是说,两壁相夹的圆石其实是个滚圆的长棍石,从水潭那边看到的只是长棍的圆头。从裂口往里走,脚下有窄窄一条道儿,很平坦,而且石质和圆石的质地不一样。

这情形没让鲁天柳感到惊讶,因为完全断裂开的裂纹已经告诉她,“以点贯力”只是形。柱子里面不但有倒楔扣子,还有条连环的兽筋绷索儿。

鲁天柳只走了五六步,就到了狭形石洞的中间。她在这里停住了脚步,是因为脚前的一蓬花枝长得特别茂盛,花枝间蒸腾的雾气也特别的浓郁。鲁天柳蹲下身来,小心地拨开那丛花枝,看到下面有个直径两尺左右的洞口,里面散发出清淡温暖的雾气。

“以点贯力”叠垒起来的石块竟然没有散,柱子整个倒落。

站在洞口,鲁天柳定住心神,脑子里的丝丝缕缕逐渐串联起来……

很准!就像鲁家人做木器瞄线一样准确,锋面正正地砍切在裂纹上。紧接着,鲁天柳清楚看到柱子上的裂纹在延伸,在扩展。随着“嘎嘎”的怪响,柱子倾斜了,往水潭那面倒去。

这洞口肯定是与外面小水潭相通的。石灰柱倒下,使水发热沸腾,随后石膏面封闭了水潭面,使得水蒸气只能通过相连的通道从这里的洞口进入圆形巨石中。圆形巨石中蒸汽无法飘散,湿暖的环境便让巨石中的植物种子迅速发芽生长,从而用这种大自然的神奇力量涨开了预留的石缝。

鲁天柳首先来到生石灰的柱子前,因为了解,所以先动。此时她使用“宽面推”没像平时那样文雅,而是倒抓铅座,甩臂将锋面狠狠砸向柱子上的裂纹。

这里的一切全是人为设置的,整体是个妙到毫巅的断弦括(一次性的机括)。布置的人当初应该是从石头下方与水潭相连的通道进入到圆石中,而这些不同石质的路面石,应该是布置完成后用来堵住那个通道的,让它除了蒸汽之外无法让其他东西通过。

鲁天柳拿定主意后取出的是“宽面推”,这工具前头是锋面,后面是铅座儿。主要用于铲除石面、砖面上粘牢的异物、污垢。因为铅座有一定重量,放在面儿上只需前后轻轻推动,锋面就能去除污垢,不需要像用铲子那样费很大的力气。

隐秘、巧妙却无杀伤力的机括,鲁天柳有理由相信这是鲁家祖先的杰作。但赞叹机括巧妙的同时,她没有疏忽更为神奇的一件事情:“究竟是什么植物的种子能在巨石中存留数千年后依旧可以发芽,究竟是什么植物能够不被湿热蒸汽捂闷而死,反而快速生长,不需要泥土养料,只要温度和水分,并且表现出无比强悍让人心撼的生命力?也许不是花草自身具备的能力,也许是天宝的灵光宝气赋予了这种不知名植物令人叹服的神奇。”想到这里,鲁天柳不由得兴奋起来,她有些急切地再次蹲下,拨开繁密的枝叶花朵寻找起来。

“管他呢!先把柱子倒了再说,走一步看一步,成不了事断了对家念性也是好的。”

寻找的动作才一开始便停住了。鲁天柳有些慌乱地回过头来。

对面柱子里的白色矿石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无法知晓它的作用。

她的反应是正确的,就在她拂到花枝刹那,身后巨石的裂口外闪过一条青灰色的影子。

生石灰可以使小水潭的水温度升高,还有就是起到消毒去秽的作用。

鲁天柳站起身来时已经非常慌张,清明的触觉告诉她,周围气流在怪异地波动着,多股无法捉摸的力量正朝着她所在的巨石包围过来,那些力量的可怕应该远远超过“八十四风云旗桩”里隐晦刺骨的寒意。清明的听觉告诉她,巨石外多个地方有人在运力绷涨、气行骨动,这些是随时可以大开杀戒的躯体。

可分散的石块掉入水潭又有什么用?

霍然站起来的鲁天柳随手抓住一枝带着小花的花枝,和平常的女人一样,害怕时不自觉地就会抓住点东西。这枝本来漂浮生长在积水上的花枝长满细小的带着淡蓝色泽的白花,花瓣上洒满晶莹水珠,整个花枝如同玉雕。

虽然是条很难发现的细小裂纹,却断在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这位置是柱子“以点贯力”结构的脱力点。在这个裂纹上作用很小的力道就已经让柱子倒下,方向正是朝着小水潭。

巨石外的目光、气流、异响在一点点逼近,而鲁天柳体会更多的是这种逼近带来的危险和恐惧。即将到来的力量是自己无法抵御和承受的,所以只能赶紧离开,把这个隐秘的石中世界让给别人。只有留着性命,才能留住寻宝定穴的机会。

没有找到机括,只发现了一条很自然的裂纹,而且两边柱子的裂纹一样。

爱惜草木花朵的鲁天柳不会随手丢弃任何一枝美丽的花朵,连花草都爱惜的人更不会轻易丢弃自己的生命。于是她转身快步往裂口走,边走边将刚捡来的花枝插上发髻,而原来插在头上的那枚花枝已经让雁翎般飞落的水花击打得叶落瓣碎,鲁天柳便将它摘下,在钻出石缝时轻轻插入裂缝一旁的花丛之中。

既然是设置,就肯定有机括。从柱形构架的坎面来说,一般机括都会放在根部。叠垒型的柱形则是根部往上第二块的位置。鲁天柳开始用“垢剔”的宽尾仔细小心地清理掉第二块石头上的青苔和泥垢。

从巨石裂纹中钻出后,眼前的情形让鲁天柳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雁翎瀑已经不再往下落水了,无数飘飞的雁翎状水花已经变成偶然才滴落的几颗水珠。水潭上的石膏面也已经被积水压碎,中间的大部分都沉入水中不见了,只有些许挂在潭沿上。

鲁天柳很快又见到了石层下的白色。用尖头挖出一点白色放在鼻子下,味道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石灰。鲁天柳兴奋了,又一种新的白色矿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同时出现两种矿石,基本可以断定这是有意的设置,奥妙无穷的设置。

水面上虽然没了石膏面,却多了其他东西。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小水潭上支架起两根细长的淡竹。这和最后困住鲁盛义他们的“百节纠错阵”中的竹子一样,青淡淡粉灵灵,就好像刚抽出的笋芽。

鲁天柳回身纵跳到另一边,那边的石柱看起来与这边的没什么区别。鲁天柳从背包里拿出一根白锰精钢磨制的“垢剔”,用垢剔的宽尾在石块上先横着密密地划了好多道,又竖着密密划了许多道,石屑乱飞之后,这一横一竖就隔出许多细小的方格。再用垢剔的尖头挖撬这些方格,并逐渐扩大范围和深度。这种剔石的方法,只有细心又耐心的坎子家才用,它可以避免带动弦扣。

鲁天柳已经不敢再多想,更没有四处寻找架起竹子的人,玄妙的感觉让她意识到危机迫在眉睫。急切中只管晃悠悠地上了竹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两水潭交合的葫芦腰。

东西怪异,作用也就独特。两石柱伫立在这里这么些年,无损无破,说明其中的秘密还未曾被人发现。

大水潭的风熏藤也被绷拉得更加平直了,难道真有人在暗中帮她?可是这种不祥的感觉到底是敌是友呢?

煤矿、水晶矿、石灰岩矿中有种叫做“芋艿矿”的,就是煤、石灰等都被其他没有用的石块包裹隔离,开采出来都是块状的。这种矿藏费力极大,获利极少,一般都视为废矿不作开采。而这里垒叠的石柱竟然就是用的这种矿石,并且还将外包的无用石层凿削为很薄的一层。最为难得的是这里岩石中包裹的竟然是天然的生石灰,根本不需要再次炼制,也不知道祖辈人是打哪里淘来这样怪异的东西。

这一次鲁天柳没有马上过去,而是先抬头往水潭对面的石林瞄了两眼。她是在畏惧那里刺骨的寒意,也是在考虑退路。

鲁天柳站了起来,来到石柱的根部,在那里的草叶间找到一些褐色的碎石片和白色粉末。鲁天柳用手指沾起一点白沫,清明的触觉发现白沫带着少许的温度。放在自己鼻子下,她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建宅子时定基、去晦、粉刷都可以闻到这样的气味——石灰。白色粉末是石灰,而且是生石灰,因为只有生石灰粉末在沾水之后能产生热量。

终于,她鼓足勇气提虚升气踩凌燕步快速从风熏藤上通过。过去后,脚下没有丝毫停滞,反而将步伐放大,直接闯入“八十四风云旗桩”。

鲁天柳心中想着,目光则顺着思路往上搜视。当经过刚才挂住“飞絮帕”的位置时,突然发现一道白,镶嵌在绿色的青苔层中。那应该是“飞絮帕”的链条刮划出来的,可石柱没有青苔覆盖地方的石头颜色明明是深褐色的啊,这里怎么会出现白色?

整个过程中,鲁天柳都绷紧颈椎两旁肌肉,头颈都不敢稍有斜盼。只是在从“八十四风云旗桩”中出来时,才扭头往后瞟了一眼。只是转瞬间的一眼,但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石壁上落下,直扑圆石而去。

“不对!从两根柱子的结构和接面来看,‘以点贯力’的运用并不到位。”鲁天柳仔细推算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整体自上而下的力线仍是有偏差的,不应该这么牢固。莫非接面上用了什么特殊粘料?要么就是用了槽扣榫接这一类的手段?”

虽然鲁天柳也好奇这背影是谁的,却未因此停下脚步。也正因为背影是熟悉的,她更加快了奔出的速度。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运用“以点贯力”的方法将石头砖块垒起来并不是很容易的事,垒起之后看着摇摇欲坠,其实坚固无比就更是难上加难。

出石柱林便是拐弯的狭道。转入峡道后,鲁天柳听到水潭那里原有的流水声被兵刃格击的声响代替了。果然是血色刃光的是非之地,鲁天柳心里着实庆幸自己判断的正确。

“以点贯力,力成一线,形似不实,不输叠面。”这是叠垒时的口诀。其实从力学上来理解就是将重心贯穿成一线,从而保持整体状态的平衡。

很快到了“三断旋板桥”前,那桥还是过来时的老样子。鲁天柳和原来一样轻车熟路地过去了。

“以点贯力”是鲁家的传统技法,但它不属于六工之中任意一工,而是属于六工之外一个辅助工种——小工。小工是穿插在六工之间递物传具、和泥运料打下手的,这一工拥有的技法很少,而且和鲁家巧妙技艺有着很大差异,不是《班经》所传,完全是后辈人才自己领悟总结出来的。

过桥之后,稍稍定了下神,她也没有想到能出来得这么顺利,看来进来时卜的顺出卦相是灵验的,但还是有许多事情无法理解。小镇中的坎面能顺利地通过已经是不可思议,难不成也这样轻易地放她走?或许对方是腾不出手来阻止她,或许他们还有更为来势汹汹的人要对付。比如说脱出“百节纠错阵”的老爹他们。

鲁天柳猛然坐了起来:“以点贯力!”

想到这里,鲁天柳抬腿便往外跑。现在是她逃出的最好机会,也是她及时拦住鲁盛义,防止他们再被小镇中坎扣困住的最好机会。

“这样的柱子自己也垒过,小时候搭积木时垒过。”鲁天柳心里在自言自语,“好像老爹也陪在旁边,边垒边给自己讲什么来着……”

也就在此时,三断桥下的水面无声地旋起四五个漩涡,那漩涡不大,但从水旋的速度和深陷的涡眼可以看出,导致漩涡产生的力量是强大的。

身旁只有叠垒得很不规则的两根大柱,要是这石柱是整根的,倒下后离对面的距离倒是差得不多,可惜是大石块叠垒起来的。

从这道街下去往外,必定要经过松了弦的“迭步巷”。就在鲁天柳距离巷口还有两个店面的时候,旁边一家寿衣铺的门一晃,蹦弹出一个青色的身影。

等自己的心跳稍稍平缓了下来,鲁天柳才扫视了一下周围,这是在找刚才梦中最后一刻惊醒她的两根大黑杠。

那身影粗短厚实,并不十分矫健潇洒,但速度却是快得惊人。整个人就像大力弹起的一只青色的皮球,而力道却远比皮球凶猛得多,就像空中飞行的一块青色石碑。

鲁天柳一下惊醒,才发现自己依旧躺在葫芦潭边,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似地从她的梦中闪过,然后消失。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刚才梦境中的一切让她想起了很多、发现了很多。她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能够离去的时候。自己的命运已经押在这里,输赢未定,牌点未翻,义父等人如今可能还被困在“百节纠错阵”之中,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沉,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鲁天柳虽然也有很好的轻身功夫,但突然的袭击再加上极快的速度,她没能躲得过去。青色的身影在鲁天柳背上重重拍下一掌,鲁天柳连眼珠都没来得及转动一下,便直直飞出,跌扑在地,一动不动。

梦醒觉

青衣人走到鲁天柳身旁,他没有蹲下身,更没有伸手试探鲁天柳的脉搏鼻息。他很自信,被他在背心拍上一掌,就是大罗神仙都抵受不住,更不要说这个娇弱的女娃子。再说了,他这样的高手断定一个人的生死已经不用试脉搏鼻息,从气息起伏经脉流转就能全然知晓了。

她轻盈地挂住竹梢,飞荡在空中。当身体荡起到最高点时灵魂仿佛脱出了肉体。

青衣人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轻易偷袭得手,也没想到这女子会死得如此果断。按道理说这女子是个绝顶高手,在太湖夜战中,未动身手就已经看出自己力道和气息的走向。这次如果不是在自家巢窝里,仗着对环境布局的熟悉,是绝不敢贸然袭击的。

鲁天柳虽然担心他们能否顺利逃出坎面,但现在是不得已,既然自己有幸落在坎沿上没被困住,那就必须先走一步,以启宝大计为重。

没错,青衣人正是在太湖上被鲁天柳吓走的黑胖子。虽然他的心中尚有疑惑,却已经不愿再多做思考,这种人只对杀人感兴趣。只见他转身顿脚,一阵狂风般往雁翎瀑的峡口奔去,大概是他敏锐的嗜杀欲望发觉那边有更多血腥和杀戮的气息。

见鲁天柳顺利脱出,依旧被困的几个人神情各异。看得出,他们所怀心思各有不同。

鲁天柳是被雨水浇醒的,雨很大,天色很昏暗,她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自己在这里已经趴了多长时间。

鲁天柳按着鲁盛义所说,后退触弦被挑,挑起后身体就没再下落,她没有像篾匠说的那样挂弯竹梢、抓攀其他竹干,而是在被尖竹挑刺起来后,撒出飞絮帕,用链臂手法缠挂住竹梢,然后两根飞絮帕交替挂住竹梢,荡出了“百节纠错阵”。

背心有些火辣辣地疼,就像被刚灌的汤婆子给烫着了。这是唯一让她证实自己遭到袭击的凭证。袭击发生中,听觉和嗅觉没有获取任何信息,只有触觉感受到真实的力量和疼痛。那一刻,她清楚自己无法抵御这样的攻击,更害怕强大对手的重复攻击,于是在倒下的瞬间,她将一口气息存住,然后用龟息法一点点吐出。

“柳儿,你起身后退两步,就会碰到一根撑挂的竹枝,启弦后,左侧有一根粗枝会斜下上冲挑刺你腰腹,你可借助这力量上梢子。”鲁盛义把鲁天柳周围情形全看清楚后,才提出这么个建议。

鲁天柳缓慢爬起来,她知道受到重击的人要特别注意骨骼筋脉的反应,如果胡乱的动作也许会导致残疾甚至丧命。

“既然不怕扎刺,那为什么不利用扎刺之力,上跃到大竹顶梢,然后挂弯大竹再换到其他竹子上,从高处出坎子。”篾匠说的没错,竹子上的扣子一般不会放在竹梢部分,无路便是死路的坎扣也设不到这里。因为竹梢细软,没人能从上面行走。这样竹梢顶就相当于一般坎面的坎缺。

她缓慢地挥摆四肢,小心翼翼地扭腰、蹦跳,一切都是正常的。刺水铜甲果然神奇,虽然在“百节纠错阵”中已经抗住竹枝的击打,但那力度毕竟与高手的全力袭击是无法相比的。

“刺水铜甲”,青铜丝编制而成,但这青铜丝的青铜,是商纣时用来炮烙的铜柱所化青铜。那铜柱被炭烧火烤血淬了无数次,上面浸透不知多少生灵的精血丹气,已经被炼得胜过天铁。后来由周朝隐士廖工全将其制成青铜细丝三千尺,再由阴山麻婆妙手编成全套贴身护甲三套,一套“辟火”,一套“刺水”,一套“裂金”。但这三套护甲在周朝未灭时就已经不知所踪,有人说是赐予姜尚,还有说是赐予诸侯中功劳最大的,孰真孰讹却都无从考证。而俞有刺他们家的这铜甲,却是祖上从海外淘回来的。求教多少行家高人,才从它上面尚可辨认的几个奇异文字获知,这就是三套甲中的“刺水”。但这“刺水”已经不是全套,只是个残件,缺了甲裙、甲袖,也就是说只剩下坎肩模样用来保护前心后背。鲁天柳就是因为有这刺水铜甲在身上,这才连续逃过必死的局面。

晦涩的天空分不出晨夕,所以夜色也就降临得毫无征兆。还没等鲁天柳心中的自喜泯去,黑夜就已经将她淹没在了墨色之中。

俞有刺过了嫁贞林之后,便觉出这里的势头太过险恶。自己祖萌气运全给破了,强力而为也抵不过命数。只能是将码子压在一个有灵性的人身上,保得这人齐全得宝,而自己沾点宝气解了自家的厄破。他选中了鲁天柳,这丫头身上的神灵之气他听说过也见识过,应该是个最佳人选。于是偷偷地找了个机会,把他藏在铜船里的“刺水铜甲”让鲁天柳穿上了。

墨色里穿行在危机四伏的小镇是件可怕的事情,可也不能站在这里,等对家高手回来将自己再杀一次。

“呵呵!她身上有我家祖传的宝贝,我把宝都压她身上了。”俞有刺不无得意地说道,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还被叉楞在竹枝丛中。

雨更大了,雨声很响,这已经不像是春雨,而更像是夏日的暴雨。“三断旋板桥”下面沟水的翻腾,三断旋板也开始无端地缓慢转动起来。

“咦,奇怪了,我瞧着柳姑娘也被扎刺了两下,她怎么就没事?”篾匠很奇怪。

迭步巷里更加黑暗,鲁天柳虽然有白蛇眼却不敢拿出来照亮。幸亏鲁天柳有清明的触觉,虽然双目看不清,可她只需要将“飞絮帕”撒出,便能感觉出巷内地面的情况。

“五郎,先不要拔那竹子,没预备下堵血坝子拔了会没命,等我们想法子靠过来。”俞有刺喝住鲁莽的五郎。

巷口往里三步和原先一样,坎面没有恢复,于是鲁天柳走了进去。当她快走到对面巷口时,却突然听到一片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其中有一个脚步是熟悉的,其中有许多脚步是一致的。

不过兵家只是用其形,绝不可能达到坎子家这样的细致精密环环相扣。就好比眼下这坎面,枯枝新竹混杂在一起,枝横影斜,分不清辨不明,就算是个坎家高手也未必逃得出。

一阵雨水在巷口溅起,随即一张惨白惊恐的脸庞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巷口。

“百节纠错阵”,最初叫“狂枝漫野”,为奇门遁甲第十八局。据说是皇帝战蚩尤时,从树神的法道中悟出。这在坎子家中用得不多,因为需要很大的布局和长时间的设置。在兵法上倒是常有采用,宋代杨家将千杆三丈矛破连环铁甲马就是用的此术,还有初唐时李世民鹿角桠杈小桃林擒杀刘黑塔,也是此招。

“老爹!”鲁天柳从颠跛的脚步声中已经辨出来的是鲁盛义,这让她感到一丝欣慰,老爹没事!他们已经从“百节纠错阵”中脱出。

“是的!没有解法,只能躲让推挡。”鲁盛义说。

可那些非常一致的脚步声是谁的?脚步很轻,体型不大,步法笨拙速度却很快。听声响没穿鞋,应该是哪种用双足奔走的小兽子。

“这么说就是没解法了?”鲁天柳问。

从鲁盛义的脸色看,他已经到了快崩溃的边缘,鲁天柳的一声突如其来的“老爹”,更吓得他魂飞魄散。

“是百节纠错阵,不动弦时和平常竹林没分别,一动弦,这些竹子就受力动作,不过除了少数几棵外,其他的动作方式、方向、力道都是随机的,无法判断弦扣的位置。”这时鲁盛义已经看到了鲁天柳的位置和状态。

“啊!啊啊!柳儿?快逃!赶快逃!被圈住就没命了!”鲁盛义虽然被鲁天柳吓着,脚下却无丝毫停滞。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没弄清楚怎么个弦扣启子,不敢乱动。”鲁天柳回答道。

鲁盛义拉着鲁天柳就走,转身间鲁天柳看到巷口处出现了一个浮胀的矮小身体,皮肤颜色也像鲁盛义的脸色一样惨白。

“都别动!一点都别动!稍有动作竹枝还会变化。”鲁盛义不能动只能喊,“柳儿,你没事吧!”鲁盛义一时没找到鲁天柳,因为两次击飞已经将鲁天柳送到了二十几步之外。

从迭步巷出来,鲁盛义立刻从挎着的木箱下层中抽出一片锋利的青钢盘锯,甩手飞入背后的小巷,同时拉住鲁天柳侧身闪躲到巷口旁边。

鲁天柳落下时很轻盈,到底是练过轻身功夫的。不过落地时是以四肢着地,整个人就像只死蛙那样伸长腿脚匍匐在地,一动都不动。

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扑哧”声,巷子里怪异的脚步声停止了。鲁天柳有点奇怪,后面明明许多的脚步声,怎么一击之下,全都停止了?

肯定是有人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这点毋庸置疑。已经落地的五郎再次被一根竹枝抽打出去,篾匠和俞有刺双腿一下都被竹枝绊绕住,鲁盛义和水油爆被竹枝交叉格拦覆盖,就像进了一个牢笼。最惨的要算鲁天柳,她被地上一根倾倒的竹子击飞得很高很远。还没等落地,又有一棵粗壮淡竹朝上蹿起,竹干上有许多尖头斜枝。其中一根斜枝刺中鲁天柳的腰部,另一根刺中腹部。不过这两根都没能像刺中五郎那样刺穿她的身体,极大的上冲力只是将她挑飞了出去。

“哇嘎——”,巷子里传出的一声怪叫,差点没把鲁天柳骇晕过去。随着这声怪叫,有什么东西迸炸开来,碎物、液汁带着浓烈的腥味儿和腐臭冲出了巷口。

“就是那……啊!”俞有刺话还没说完,祝篾匠也没把竹子看清,竹林中变化突起。竹枝划空声凌厉,竹干碰撞声清脆。

巷子外的光线要稍好些,因此鲁天柳能勉强看清一地的黄水和几堆碎肉。鲁盛义飞出的那片盘锯在石路面上滚转了几圈倒下,发出“咣当当”的脆响。

“什么竹子往上蹿?”篾匠很好奇,越过鲁盛义往前挤,想要看个清楚。

盘锯倒下,一缕青烟升起,那只青钢盘锯生生被溶解了!从小巷里喷出的黄水竟然具有溶解金属的强烈腐蚀性。

“啊!那竹子会往上蹿,我说刚才周天师的徒弟怎么会挂在竹子上的呢!这竹子会上蹿!”俞有刺清楚看到五郎身旁的竹子猛地往上蹿出一尺多,竹干上面无叶的尖刺竹枝也就随着上升极速地斜刺上去,刺入五郎腋下。周天师的徒弟肯定也是被这样刺中的,当时看着那尸体恶心,就没仔细查看刺死他的竹子。

青烟的气味很难闻,溶解的情景更骇人。已经被浓烈的腥味儿和腐臭搞得胃腹翻腾的鲁天柳再也支持不住,一口清水喷吐出来。

五郎带着一根杯口粗的竹枝落下了地,那竹枝已经刺穿了腋下,鲜血直涌。

闪在一旁的鲁盛义却没有反应,似乎早就见识过这种情形。他只是侧转着头,很专心地在听巷子里的动静。

就在鲁天柳小心跨过一根横搁的枯竹时,身后紧随的五郎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人就离了地。不过五郎虽然脑子呆板,动作反应却是绝对快的,掌中朴刀刀杆机括一松,刀头垂下,刀杆再一拧,刀头便在身后做了个旋斩。

巷子里整齐的脚步再次响起,鲁盛义也再次拉起鲁天柳疯狂奔逃:“快走!刚才那只不是主婴。”

最先中招的是五郎。

“那是什么?那些怪物是什么?”

鲁天柳走得很小心,沿直竹的竹根走,不从斜竹下面穿过,也决不跨越横断枝。这是坎子家最常用的防扣走法。但是随着竹林的变化,情况越来越复杂。如果还坚持这种走法的话,恐怕就无路可走了,所以他们开始壮着胆犯忌前行。

“鬼婴!”解答只两个字,人已经奔出了六七步。

这时是鲁天柳领的路,她不放心让腿脚不便又受了伤的老爹走在最前面。

鬼婴壁

篾匠一提醒,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一片的矮竹细枝越来越少,成堆的细竹丛根本就没有了。斜竹和笔直的竹子变化不大,只是显得有些光秃少叶,还有就是这里枯死和断裂的竹子变多了。

此时,在街尾端三断桥那里,有两个人正从桥下的深沟中慢慢地后退上来。他们背对着鲁盛义和鲁天柳,没法看到奔逃过来的父女俩,可这两人竟然连静寂街道中回响的脚步声也没注意到。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他们正全神贯注地戒备着,把他们从水中逼出的怪东西随时都会趁他们微小的疏忽发动攻击。

“这一段好像清爽了许多。”篾匠终于说话了。如果不是觉得奇怪,他这样的人是绝不会主动打破沉闷的。

“五哥,快溜哉!”鲁天柳看到前面退上来的两个人,也认出那是关五郎和俞有刺。

终于走出需要弯着身子通过的路径,可是他们仍然没有能走出淡竹林。当他们挺直身体朝前看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还是碧柱挺立,斜枝交错,叶影婆娑。这竹林让他们感觉漫漫无边,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不要过来,这里危险!”五郎听到鲁天柳的声音,但仍没有回头,只是吐掉衔在嘴里换气的猪尿泡,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我们还是赶紧往前,先走出竹林再说。”鲁天柳建议。

鲁天柳和鲁盛义奔逃的脚步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到逼迫五郎和俞有刺的矮小身影和后面追赶自己的一模一样。

如果是周天师,那么还算幸运,至少眼下摆脱了他。不对!也可能已经被他送上了不归之路。可这路是水油爆带的呀。对了!水油爆是如何知道矮竹丛下隐藏着路的?水油爆的酒为什么就能制服“竹节蝙”?如果周天师的“夜魔焰”带来口讯是真的话,那这水油爆到底是哪路人?

鲁盛义停住脚步的同时,转身朝后,一手持“子午钉雨盒”,一手持“十形碎身刨”,这两样东西都是可以远距离连续射杀的暗器。既然无处可逃了,就只能设法阻止鬼婴靠近。

鲁天柳心里突然莫名有种受到欺骗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这感觉?又是被谁欺骗了?她并不清楚,但肯定是有人欺骗了他们,周天师!或者水油爆!

后面追赶的那些鬼婴没有即刻扑上来,而是散成一排封住了道路,然后和那些从水下出现的同类一样,以缓慢的速度、一致的步伐渐渐逼近过来。

这下大家才发现周天师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没跟大家一起走,还是半路上走丢了。

黑暗之中,迭步巷中不断有鬼婴出现,层层叠叠封住了街道。沟水里也不断有鬼婴出水,同时沟道对岸的峡口里也有,它们动作一致地走入水中,凫水而来。

“周天师!哎,这老牛鼻子哪去了?没跟着我们走嘛!”

四个人被逼退到一起,再没有退逃的余地。

“问问周天师,看他有没有办法。”篾匠对旁边的俞有刺说。

鬼婴们在一个很近的位置也止住逼近的脚步,将四个人团团围住,睁绽着两线黄白盯视住面前惊恐无望的人。

“不是什么菜加盐都好味的,这伤我也没办法。”水油爆说。

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像靡靡的雾幕弥漫在夜色中。

“唉,老水,你那酒瓶里的酒好像做什么都管用,给他们治了试试。”俞有刺现在开始对水油爆的酒感兴趣了,也难怪,他的瓶中酒已经屡见神效了。

鲁天柳到此时才彻底看清那些鬼婴,它们的体型和模样真的很像婴孩,但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呆滞,要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想象它们能跑得这么快。鬼婴全都一丝不挂,惨白的皮肤上暴出根根青紫色的粗大血脉。最怪异的是鬼婴的脸,硕大的滚圆头颅,却长得龇牙尖鼻。一双眼缝很长大,却像怎么也睁不开一样。

“肌肤被溶液灼伤,所以会变成这样坏死的模样。不要管,自己会慢慢恢复的。”水油爆说。

鲁天柳打了个冷战,这寒意与大水潭边差点让她冻结住的寒意是一样的。现在鲁天柳终于知道意识上的寒劲是从何而来了,是眼睛,鬼婴的眼睛。

“可这伤该怎么处理?”受伤的有自己的老爹和五郎,所以鲁天柳非常关心伤势的危险程度和治疗方法。

“动一动,不要让它们集中盯视,那样会冻结你们的意识。”鲁天柳赶紧提醒大家。

其实这“竹节蝙”也叫“类竹蝙”,在《异虫点谱》中就有过记载:“类竹蝙,其形色如竹,吮血肉如火灼,同硕其居竹……”

四个人开始动作了,背背相对转着圈,这样那些鬼婴就不能把目光长时间集中在谁的身上。

“不是飞,是跳。这玩意我以前也见过,可最多也就筷子大小,谁知道还有这么大的。”篾匠答道。

鬼婴也开始动了,最前面的没有动,后面的则开始往前面的身上爬。爬的动作很一致,爬上去后的姿势却是各异的。

“怎么不早说?那东西好像还会飞呀?”俞有刺说。

“到底有多少?”鲁天柳看着越堆越高的怪异玩意儿,禁不住自语了一句。

没等水油爆说话,篾匠抢先开口了:“这是‘竹节蝙’,俗称‘火流虫’,花纹、颜色几乎和淡竹干一模一样,只在淡竹林中生存。它身下有百足,既可行走,也可作为吸食管口。在淡竹林中,它吸食竹叶水,在体内转化为巨腐溶液。遇到活物时,黏附在身,百足刺入肌肤下,先吐出溶液,溶解肌肤血肉,再吸食进去。吸足后,爬回竹干,将吸来的体液排泄到竹根。所以有‘竹节蝙’寄居的竹子生长得都特别高大粗壮。周天师徒弟的尸体也是被这东西吸的,要不然焦枯得没那么快。”

“总要有一百多只。”鲁盛义说。

“这是什么怪东西?这伤也很奇怪。”鲁天柳把目光望向水油爆。

“它们这是要干什么?”俞有刺问。

稍稍缓过口气,鲁天柳便到鲁盛义旁边帮他查看伤势,发现他脖颈处的皮肤已经焦黑萎缩,上面还有许许多多很细很密的小孔,小孔中也不见有血流出。

“垒墙壁。”鲁盛义说。

一直到跑不动了,他们才跌坐在地大声喘息。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跑出低矮杂枝覆盖的路径。

“是百婴壁?”鲁天柳发出一声惊呼。

水油爆发现的是条完全被低矮杂枝覆盖的路径,必须弯着腰才能往前走。可眼下只要是条路,只要能躲开攻击,哪怕是爬,他们都会拼着命往前。

“不,比那更厉害,是鬼婴壁!”

恢复清醒了的鲁盛义没有更多选择,只能跟在水油爆背后快速奔逃。

百婴壁,其实技法与坎子家有很大区别,它更接近于术家,并且应该算是邪术。是利用一个活婴为引,用九十九只种下“生相符咒”的药浸死婴为器,以音和形的惑力破坏被困人的心神,直至被困人承受不住而自毁。这些死婴还伤不得,只要一伤,就会启开“命血附”的蛊咒,死婴会不休不止缠抓伤它之人,直到那人的鲜血布满它全身每个部位才会休止。而药浸的死婴手脚如铁,力能裂石,它们获取人的鲜血都是抓破胸腹颈脉,中者无有生还,所以内行的坎子家在伤到死婴后,都是立刻断腕割肉,趁死婴还未伤到自己,抢先喷溅鲜血涂满死婴全身。

“快走,这酒只能暂时阻挡一下。”水油爆边说边推了鲁盛义一把。

鬼婴壁又有不同。鬼婴都是杀死怀胎待产妇人,入土七七四十九日后再将腹中婴身剖出用药浸泡。与百婴壁的死婴相比,其音、形的惑力更烈,而且还能以眼意惑人。另外它们体内充满巨腐的尸液,伤它一处则全身俱爆,那喷溅物只要沾上一滴,就会全身腐化成水。鬼婴壁在数量上也与百婴壁不同,鬼婴壁已经不限制为百个,因为其主婴不用活婴,这样就不用考虑到控制力的大小,数量也就没有了规定。

随着水油爆喷洒到空中的酒幕展开,那些已经扑飞过来,并且已经离得很近的“竹干”,突然间加大了抖动的频率和幅度,倒飞回去,有的落回竹子,有的掉入竹丛。

现在鬼婴壁已成,就像是个圆筒,将四个人牢牢罩住。成壁后的鬼婴各具形态,难怪它们要比百婴壁数量多,因为它们有大有小,形态各自扭曲。

水油爆抓住鲁盛义后衣领,一把就将他给提了起来。然后松开抓衣领的手,不等鲁盛义再次软倒,抢先在他背心口拍下一掌。这一掌让鲁盛义缓过气来,虽然脖颈处灼烫疼痛难忍,脚下却站住了。

“百婴壁,圈无命。”这是江湖上坎子家都知道的俗语。不过当百婴壁成圈以后,还是有脱逃机会的,那就是抓控住为引的主活婴。鲁盛义和鲁盛孝曾经在滴翠峡救助被水中“百婴壁”所困的倪家盲爷的老少,所用手段就是寻主婴。当时他们本想用三菱飞凿钉住主婴手臂,却因为水的折射导致位置误差,杀死了主婴,这才中了“断嗣”蛊咒。

“噗——”水油爆一口酒往空中喷去。这一口酒的量很大,但水油爆的这口气息更长。悠长的气息把大量的酒喷洒成一个硕大的篷盖,将鲁天柳他们几个完全罩在其中。这口酒最后几滴刚好滴在鲁盛义的“围巾”上,那“围巾”颤动了几下,一下便柔软松弛下来。

现在鬼婴壁也已成圈,可鲁盛义非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反在嘴里反复念叨着:“圈住了!没命了!”

鲁天柳挥动飞絮帕击飞两个飘飞而来的“竹干”,腾出左手想帮鲁盛义把脖颈处的绿色“竹皮”撕掉,但一时竟找不到环接之处,不知从何处下手。

“老爹,侬不是懂寻主婴破圈的路数吗?”知道这是类似百婴壁的鬼婴壁后,鲁天柳反轻松了许多。

鲁盛义迟疑了下,他真的无法确定该不该跟着水油爆走。也就是这迟疑的瞬间,一段“竹干”落在他的脖颈处,并且整个一圈缠裹住,就像给他围上一条淡绿的围巾。围巾围得太紧也太暖了,鲁盛义眼珠暴凸,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是,可是、可是就是这鬼婴壁中找不到主婴!”鲁盛义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其实刚才这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鬼婴群中寻找主婴,但无所获。

周天师和水油爆的对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此时水油爆正站在一片枯竹前朝鲁盛义挥手叫嚷。

鬼婴壁暂时没有启动,只是围着。对家似乎还不想他们马上死,或许是因为有些目的未曾达到,他们活着有用处。

“往这里来!”是水油爆的声音。

“不能这样等死!”俞有刺觉得这样光转圈可不是办法。

大家真的慌了神,此时那些“竹干”已是铺天盖地抖动着飘飞过来。

“我杀开条路,你们先走。”五郎的勇敢是毋庸置疑的。

“不行,太多了,一会儿被围住哪儿都走不了!”

“不行格,侬一动刀,鬼婴受伤爆裂,尸液溅出个,阿拉全都得化成黄水。”此时的鲁天柳反倒是镇定了下来,见识过尸水化盘锯的她赶紧阻止了五郎鲁莽的打算。

“要不先躲到那片细竹底下。”

“是的,鬼婴不同于百婴壁的死婴,不要莽撞行事。”鲁盛义说道。

“钻左面林丛子!”

“这样回事啊!那我不用刀。”五郎又说。

“往哪里走?回去没路了!”

鲁天柳没理五郎,因为她清明的三觉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那声响有些像千年老树的根茎被拔断了。

五郎叫唤的同时,伸手到背后,一把撕下一张淡绿的“竹皮”,随着这“竹皮”一起被撕下的还有五郎背上的衣料,裸露出的肌肤上可以看到一条“竹皮”留下的焦痕。

鲁盛义和俞有刺也没搭话,因为他们看到了人。一个悄没声息出现的人,站在旁边屋顶中脊上,还打着把油纸伞。天黑,看不清脸面,而且还有伞的阴影罩着,只能看到那人挺立的身躯,很是修长挺拔。

“啊!烫死我了!”断后的五郎发出一声响彻竹林的惨叫。能让这个铁汉子发出如此惨烈的叫声,痛苦可想而知。

“那里有路!”鲁盛义轻声说道。

往回奔逃的鲁天柳终于发现来路是倒叉口,自己这些人已经是进了倒壶兜的鱼,没法往回退出。

“知道。”鲁天柳回道。

“快跑!”说话的同时,篾匠一把把鲁天柳推开,同时,一根金黄的篾条甩出,裹住了那段“竹干”。被裹住的“竹干”掉落在林中,但竹林中持续不断抖动弹出的“竹干”却无法全部用篾条一一裹住。

“只要鬼婴壁一动,我们想办法引下那人,你就能从上面逃脱。”鲁盛义又说。

也就在这一指之间,眼看到有一段“竹干”突然间离得近了,变得大了,抖动着往鲁天柳头顶落下。

“行,有机会我就走。”鲁天柳虽然也儿女情长,但江湖危急中必须遵守另一种原则。这个原则鲁盛义从小就教导她:只有最好地保住自己性命,才真正对得起爱护你的人和为你牺牲的人。更何况天宝定凡疆的使命比任何人的性命都重要,而这使命也确确实实需要有人留着性命去做。

“那竹子!”鲁天柳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把竹子指给其他人看。

五郎和俞有刺也很清楚,他们当中能凭空上房越脊的只有鲁天柳,能将启宝镇凶穴的大事继续下去的也只有鲁天柳,所以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住她。

鲁天柳忽然感觉视线有些恍惚,她用力眨了眨眼,尽力抖掉眼睫毛上的水珠。视线还是有些晃,一些不该动的东西在动。是什么?是竹子!是竹干!是竹干上的竹节!

打伞的人能上房顶,说明这里的房顶不是死路,而是对家所设的突袭暗道。如果鲁盛义他们三个合力撞开鬼婴壁,再用极突然的手法逼开屋顶上的人,那么鲁天柳逃走还是有希望的。

“灵禽示警!”鲁天柳知道这现象意味着什么。她不由倒退一步,集聚心神,用清明的三觉在林中仔细搜索。由于多日的奔波劳累和精神的高度紧张,鲁天柳的三觉目前无法提升到最好状态。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听出有东西在极缓地爬动,带着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周围非常寂静,只能听到已经旋转得很快的“三断旋板桥”带出的呼呼风声。

红眼八哥和“夜魔焰”突然腾空飞起,这让所有人都以为周天师和水老头要动手了。回头看时,其实两个人动都没动,而两只灵禽也未飞远,就在竹林中盘旋扑腾,显得惊恐和慌乱。

突然,“咯——咔——嘣——”一声巨响,鲁盛义他们都被吓得一个激灵,屋顶上的人也不禁重重一颤,他们全下意识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瞄了一眼,那是雁翎瀑峡口。

这一刻,最尴尬的是鲁天柳这几个人,往前进不得,往后退不走,不想留却又不能不留。蛆虫往尸体的脸上蠕动,让一半死尸一半骷髅的脸显出个诡异的笑,似乎在嘲笑这几个人的无奈。

鲁天柳看到了房顶上打伞人的反应,这说明奇怪的声音也在对家的意料之外,对家也为这声音感到困惑。

两个老头的对峙从言语的交锋变成了目光与气势的冲撞。

鲁天柳他们四个依旧背靠背转着圈,当鲁天柳转到背朝屋顶上人的时候,她给身边的五郎做了个手势。这手势只有五郎和鲁天柳两个人知道,是他们自己琢磨出来的。五郎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一见这手势便立刻明白了鲁天柳的意图。

这里的竹子上有不属于竹子的东西,在没有找到那些东西并妥善处理好之前,他们一步都不能走。

果然,过了不多久,那奇怪的声响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更大,甚至感觉到了震动。震动和巨响让鬼婴壁也出现了异动。

就在鲁盛义要分开乱枝朝前走时,鲁天柳在冷杉林前有过的感觉突然再次出现,她一把拉住了鲁盛义,断然说了声:“等等!”

也就在余音未绝之际,鲁天柳和五郎同时发出长长的惊呼。鲁天柳尖利的嗓音夹带在五郎浑厚粗亢的声音中,像是把锋利的锯条切割开了雨幕,那感觉比见到了鬼还要凄惨。

绕过挂在竹子上的尸首朝前走,他们渐渐发现,那些歪倒斜长的竹子变化不大,而挺直朝上的却都比前面见到的要粗大许多。

屋顶上的人这次不止是往传来巨响的峡口望去,他还在紧张地四处寻找。他也想知道,两个年轻人是被什么惊吓得如此撕心裂肺地惨叫,那东西对自己会不会也有威胁。

周天师和水油爆都没说话,只是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也就在此时,五郎将朴刀插在地面的石缝中,空着双手朝鬼婴壁扑撞了过去。

“我们真走了。”鲁天柳又回头看了看两个如同斗鸡般对峙的老人。

谁都没有料到还有人敢空手扑向如此龌龊诡异的鬼婴们,如果鬼婴们有思想的话,它们自己可能都不会料到。不过鬼婴壁并没有被撞开,天生神力的五郎只是将那个鬼婴们叠垒的圆筒撞得微晃了下。

“那我们就先走了。”鲁天柳一直在仔细地听,并且听出其中蹊跷。周天师的“夜魔焰”带来口信,说龙虎山被别人攻破,掌教天师失踪,所以周天师对水油爆的真实身份和意图产生了怀疑,而水油爆言语间却是在暗讥周天师别有用心。这是个眼下谁都说不清断不明的事情,所以鲁天柳决定暂时回避。

这在鲁天柳意料之中,如果真能一撞即开的话,那鬼婴壁也成不了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坎面了。可鲁天柳并不是要五郎撞开鬼婴壁,而是要借助五郎的纵撞之力给自己添个踏脚点。随着五郎身体纵出,鲁天柳也拧柳腰飞出。五郎撞在鬼婴壁上的刹那,鲁天柳刚好在他肩头一踏,身体在空中一个翻卷,越过鬼婴壁顶端,往旁边屋顶落去。

两个针锋相对的老头说话却是异口同声。

知女莫若父,从鲁天柳发出尖叫的刹那,鲁盛义就已经知晓两个年轻人会有动作,所以想都没想,“子午钉盒”、“十形碎身刨”一齐启动,雨点般密集的钉子和十片各种形状的刨片挟带劲风朝屋顶那人射去。

“你们先走。”

屋顶上那人身形未动,只是将手中的油布伞朝鲁盛义这方向微微一倾,就像遮挡斜风细雨一样。这把普通的油纸伞竟然将几十枚钉子和十种形状的刨片尽数挡落在屋顶的瓦片上。这伞要是山西倪家的“雨金刚”,挡掉这些利器还在情理之中,可它只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啊!

“到底怎么了?两个人站那里跟篙子似的,还走不走?别光掼话子不动窝。”篾匠从斜竹下面钻出来,看到两个老头这副模样很诧异。

跃起在空中的鲁天柳也撒出“飞絮帕”,“飞絮帕”的钢链缠在油纸伞的一支伞骨尖上,手中再猛然用力回拉。她的想法很实用,要么拉开伞面,让下面老爹手中暗器的攻击奏效,逼得这人让开路;要么借他伞的回夺力量,自己直接从他头顶跃过去。

“好!刨出根查出底,别让钉子压鞋里。”俞有刺唯恐天下不乱。这些天他没少和周天师、水油爆争执,总算见到个泄愤的机会。

那把油纸伞确实回夺了,可非但没有带起鲁天柳的身体,反而是将套在手臂上的“飞絮帕”一下子夺去。“飞絮帕”的链尾套子扯下半只袖管,在她手臂上留下一片绯红。

“哎,老周,你可不要这么说,搞得我汤不是汤羹不是羹的。我又不是天师,掐不来算不来,你那些劳么子别问我。本来我要走的,是你们硬留的我,怎么这会儿变成臭猪鼻子下老卤,谁的理儿说不清了。”水油爆突然间又回复到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说的话也带出了无赖劲,这是没法回答周天师的问题在瞎打岔。

鲁天柳在屋檐往上一点的瓦面上落脚,但没等她完全站稳,持伞的人动了。他没有走也没有跳,身体笔直,无声地从屋脊处滑下。同时纸伞往下一倒,伞面对直撞向鲁天柳。

“我的鹦鹉飞行比那八哥日缓百里,估计总要慢上四五天,所以它离开龙虎山要在你那八哥离山传信之前,却不知你那鸟儿从何处传的掌教口信?”周天师的推论很在理,提出的问题也很有力。

鲁天柳熟悉屋面瓦沟的构造铺设,在屋脊瓦梁间纵跃奔走也是她的强项,但她竟然没能和那人在屋顶上作丝毫的周旋,直愣愣地任凭那雨伞头在自己胸前一撞,便像片飘飞的落叶那样撞跌回鬼婴壁的圆筒中。

“心中一团清灵气,便无形可显,也可随境随形。”水油爆不单是淡定,还显出些仙闲气度。

五郎和俞有刺接住横身落下的鲁天柳,却发现她受到的最大伤害竟然是精神上的。跌下后的鲁天柳手掌冰凉,身体颤抖,神情恍惚,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嘴里不断在喃喃着:“没有头!没有头!”

“真是了不得,掖在龙虎山这么些年,还骗得掌教信任。幸好宝贝尚未启出,你显形早了。”

顺出否

“是有人算计晚了。”

打伞的人没再理会鲁盛义他们,转身沿屋檐飞速朝雁翎瀑峡口方向奔纵而出。在身体跃离屋顶的同时发出一声怪异的呼喝,然后在伞的助力下,轻松地飘飞到水沟的另一边。

“都被你算计好了。”

在发出第二声巨响之后,雁翎瀑那里非但喧嚣声不断,其中还夹着人的惊叫和惨呼。发生如此怪异的情况,打伞人当然要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该去之处,走该走之路。”

没等鲁天柳从失魂中清醒过来,持伞人过河时发出的那声怪异呼喝产生后果了。鬼婴壁上的鬼婴开始哭泣起来,声音从低到高,从和缓到刺耳,从有节奏到混乱。哭的腔调也是千奇百怪的,而且每哭过一段,便会变换不同腔调的哭声。

“掌教哪里去了?”

哭声才响,鲁盛义和俞有刺一下就把双耳堵住,脸色变得青灰。哭泣的鬼婴只发出哭声却没有眼泪,而鲁盛义和俞有刺眼中却已是泪水直流。

“掌教所派之人。”水油爆的话从未如此简练淡定过。

五郎俯身再次撞向鬼婴壁,样子就像是头发狂的野牛。只是一撞之下便被弹跌回来,叉腿坐在地上,脸上神情比鲁天柳更加迷茫呆滞。

周天师表情依旧没变,眼中骇人的光芒直刺水油爆:“你到底是什么人?!”鹦鹉的呱嘈根本无法影响他话语的清晰和劲朗。

鬼婴的哭声当然是可怕的,迭步巷里一只鬼婴临死的惨叫就已经让鲁天柳心闷呕吐,更何况上百只鬼婴的齐声号哭。

鹦鹉刚在周天师肩头一落,便开口不停地叫道:“掌教无踪,龙虎被攻,逃了,散了,掌教无踪,龙虎被攻,逃了,散了……”

打伞人奔进峡道的同时,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奔出了峡道口,与他擦肩而过。谁都没理谁,就像根本没看见一样。但打伞的人刚进到峡道里,马上便掉头跟在那两个人后面重又奔了出来。紧接着,峡口中冲出一道巨大的水流,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水油爆肩上的还是那只红眼奕睿,而周天师肩上落着的却是一只比八哥身材大许多的蓝翎鹦鹉。鹦鹉的翎羽脖颈以上蓝得刺眼,脖颈以下蓝得发黑。这只就是周天师驯养的灵禽,鸟行子里管这品种叫“夜魔焰”。

水流冲出,如同一只妖魔的巨手,瞬间把峡口的一切都给抹平了。树木不见了,花草不见了,嶙峋的石块不见了,三断旋板桥也不见了,只留下满地碎石断枝。

扑下的两个黑影不大,在落下差不多一人高的时候打了个旋儿便分别落在水油爆和周天师的肩上。

水流虽然凶猛却没有持续,它刚冲出峡口,两边的山体便重重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把持续的流口给堵住了,所以这股水流全被三断旋板桥下的深沟收入,顺流而走,没能冲到鲁天柳他们的位置。

只有水油爆和周天师没有动。水油爆瞬间安静下来,表情凝重得像石头。周天师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水流没能将前面奔逃的两个人冲走,他们对这样的水流冲击似乎很有经验,刚出峡道口,便躲到山壁的一侧,并且努力地往上攀援。而那个打伞的人速度虽然比前面两个还快,甚至后发先至地跑到两人的前面,但他终归跑不过急流。水流一冲过后,只看到深沟中纸伞沉浮了一下,就不见了。

就在水老头聒噪不住时,从顶上茂密的枝叶间直扑下两个黑影。鲁天柳一拉鲁盛义,蹲在了地上;五郎手中朴刀一摆,护住头部;篾匠侧身躲进一丛斜竹下面,就连弯腰干呕的俞有刺都顺势伏倒。

冲出的水流顺着沟道流走后,攀在石壁上的人立刻看到了鬼婴壁和被困住的四个人。

“难怪能被这竹枝挑起来,就剩半边身子的分量了。哦,不对,里面也被掏空了,连半个身子都没有……”其他人都看着恶心,只有水油爆一点都不在乎,不但凑近了看,还很有兴致地说道着,仿佛是在讨论什么菜式,这让人觉得他心性很残忍。

“以心度物,无知无觉,万物为虚,百觉为玄,哪管它声色形迷厉音魍态。”石壁山的人发出一声清朗的高呼。

死状很可怕,还很离奇。那半边身体的腐败干瘪程度一般数年的陈尸才有,可周天师的徒儿离开大伙儿才两天不到。更匪夷所思的是尸身竟然能半边腐透半边新鲜如生,是被落了药扣子还是中了什么旁门左术?

高呼的这句话出自《玄觉》离虚篇,意思是让人把一切美好的、丑恶的都看作虚幻,要以心去感觉事物,那样对世界的认知才能有个新的视角,到达一个极高的境界。

尸体背向大家的那大半边身体已经干瘪成枯皮,半边的头颅完全成了骷髅,只残余几丝新鲜的肉,上面还蠕动翻滚着大片的蛆虫。

失魂状态的鲁天柳眼珠突然一转,随即发出两道青绿的芒泽。“青瞳碧眼是半仙”,这是天师掌教给她下的定言。

鲁天柳虽然好奇,却绝不敢去多看一眼。这方面的承受力,她自知比俞有刺要差多了。所以当水油爆抿了口酒走到尸体旁,一把将尸体朝大家这边转过来时,鲁天柳猛然扭头闭眼。

躺在地上的鲁天柳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伸手一指:“是它!”

刹那间,俞有刺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脸色惨白中透着青绿。随即便转身弯腰,发出蛙鸣般的干呕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湖匪头子竟然吐了,是吓的?还是恶心?两者都有。

飞絮帕是随着那指定的手指撒出的。虽然就剩下一根飞絮帕,可目标只有一个鬼婴,这一根飞絮帕足够了。帕子里的球头直入鬼婴口中,这只鬼婴没了哭声,只勉强还能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呜咽。于是其他鬼婴的哭声快速减弱,也变成了呜咽声。

俞有刺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不过他也没再碰那尸身,而是转到了尸体的正面。

呆坐在地的五郎也眼珠一转清醒过来,他蹦跳起身,再次直冲向鬼婴壁。目标很明确,就是那只被鲁天柳飞絮帕球头塞住口的鬼婴。这次鬼婴壁轻易就被撞开个口子,五郎和那只鬼婴抱打在一块儿。

“当心,我瞧着有加料,按他的身手不该被根生竹给插串了。”水油爆在提醒俞有刺。

鬼婴壁散了,因为与五郎缠斗在一处的就是鬼婴壁的主婴。但启动了的鬼婴壁与百婴壁又是不同的,百婴壁用的是死婴,主婴被破,其他死婴便失去蛊咒引子,完全失去作用。而鬼婴不同,没了主婴为引后,它们就会各自为战,目标还是原来的目标。

俞有刺用分水刺碰了碰尸身,尸身轻轻摇晃了一下。

鬼婴不能用利刃格杀的,如果能忍受住它们的龌龊和恶心模样,那么倒是可以空手和他们角搏一番。但这拳脚间也不能太重,鬼婴的体液溅出来,只需一点就能将你整个大活人给化掉。

挑起的尸体衣着整齐,没有搏斗和挣扎的痕迹,可以断定是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竹枝一刺而死的。可人的身高低于竹枝高度,这竹枝又是怎么刺进后脑的?总不会自己拐弯吧。还有,这样年轻壮实的尸体吊挂着,那根竹枝却没有显现出该有的弯曲度。

所以当散开的鬼婴扑上来时,鲁盛义和俞有刺只能赤手抵抗,只有鲁天柳还能用她的飞絮帕,一边纵跃蹦跳着避让,一边不时用飞絮帕的球头飞击那些鬼婴的眼睛、喉颈等常见的柔弱部位。

俞有刺小心地走近尸体,他想查看一下那支杯口粗细的尖竹到底是怎么穿进后脑的,以及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致死的原因。

很快,五郎被一堆鬼婴缠裹抓拿得不能动上分毫。鲁盛义和俞有刺虽然相互照应着,但也是大口喘着粗气,汗珠噼啪乱甩,已经撑不下去了。

那人真的是周天师的徒弟,只是此时已经死去。一根尖锐的竹枝由他的后脑刺入,再从他大张的口中穿出,将他的身体颤巍巍地挑起,只剩脚尖还拖挂在地上,一荡一晃显得很轻飘。

飞絮帕击打根本没有效果,竭力地避让躲闪也越来越忙乱,鲁天柳也慌了,刚刚悟出的一点玄妙心诀一下都丢到九霄云外。她没想到,破了主婴,散了鬼婴壁,自己的局势反变得更加危急。

周天师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有意外和惊诧,似乎这一切他已经有所预感。

“有法子毁它们吗?”难得鲁天柳还记得深沟另一边有高人。

“是你徒弟哎,走得挺快,都到这里了。只是瞧着不得劲,样子像吃多了头道浆糟。”水油爆回头对周天师说。

“封全身九万九千穴,三钟后即死。”另一边的高人答道。

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一个本该和大家在一起的人。那人直直地站立在那里,身体侧对着他们,样子轻飘飘的,很像竹林中挂着的一张皮影。

据说人生下后,身体上包括毛孔共有九万九千穴,这些穴口都是可以用来吐纳转换内息的。杀死这些鬼婴需要将它们全身的穴口都封住,这样的答案等于是在告诉鲁天柳没有办法。

“咦?!怎么是他!”鲁天柳虽然也被惊出一身冷汗,却一眼认出了前面的人。

渐渐地,鬼婴们将鲁天柳、俞有刺、鲁盛义三个人逼到深沟的边沿,连辗转一下身形的余地都没了。而深沟现在已经是湍流翻涌,水面漩子套漩子,十分凶险。鲁天柳、俞有刺精通水性,所以一眼就能看出这样的水下已经是死路。

“呀!有人!”鲁盛义转过一丛竹叶,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

现在能怎么办?恐怕只能在心中期盼奇迹的出现,祷求哪位神仙下凡解了他们的厄难。

这个现象就连走在最后面的周天师都没有发现。他们一路走来的地方,都是无法退回去的。杂乱的青枯竹枝看着没有规则,其实却是在这些道路上摆成一个个倒叉口。这就像捉鱼用的倒壶兜,顺着稍稍推挤开些竹枝可以过去,反向却会被竹枝尖刺支楞着再难回去。

没有神仙,却有神仙般的天师。就在鲁天柳手忙脚乱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的屋顶上响起:“以清驳浊,三脉断无脉;无分生死,心滞则行缓;老君青牛,如静亦千里;太上律令,且看我来行。”随着这清朗的声音,屋顶上有金粉香灰飘飘而下。随着金粉香灰的飘舞和弥漫,鬼婴们的动作开始慢了下来。

越往竹林深处走,路就越顺,而一般走得顺的人都不大会回头看。正因为如此,他们疏忽了一个性命攸关的现象。

“快上来,这只能让它们暂缓片刻。”这是周天师的声音。在淡竹林里走散的周天师突然出现在这里。鲁天柳立刻纵身朝上,将手中飞絮帕往发出声音的位置抛去。

谁都知道周天师不会糊涂到如此地步,他这样做定是另有什么用意。唯独五郎傻憨憨地问了下他徒弟去哪里了,周天师只面色怪异地回了两个字:“有事!”

飞絮帕缠绕在张天师的剑鞘上,那边一带力,鲁天柳就从鬼婴丛中拔地而起,飞落在屋顶上面。

现在坠在最后的是周天师,这很奇怪。本来一路走来,周天师作为尊长又是道行高深之人,始终都是大家的主心骨,可此时怎么变得有些畏畏缩缩。而另外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周天师让他徒弟远远躲开养尸地,但此后就再没召唤过他。脱出养尸地后,他也没去找,甚至连提都没提,似乎已经忘记还有这样一个人。

此时下面已经变得安静,鲁盛义和俞有刺依然被鬼婴们缠抱住,无法动得分毫。不过,鲁盛义的朝向正好看到鲁天柳上了房,便扯开嗓子喊道:“断梢木葡萄花,分叉枝鹿角台,断则立断,斧锯齐下。”这话鲁家人都知道,断了梢头的木头可以雕刻葡萄花,分叉的枝料可以做鹿角台,意思是不要在意眼前的优劣,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选择。鲁盛义这是让鲁天柳赶快走,她的顺利逃脱也许反会对眼下的恶劣形势有利。

鲁天柳这次没有坠在后面,因为她要紧跟老爹,利用清明三觉帮助他发现异常。另外在出现意外时,自己也才来得及护住老爹。

鲁天柳没有走,也没有设法下去解救老爹他们,而是仔细辨认了一下沟道对面的两个人。天色太暗看不清,但鲁天柳清明三觉却准确捕获到篾匠身上篾条特有的摩擦声和水油爆身上的油腻酒臭味。

果然有好走的路,尽管这路走得有些艰难。

此时深沟里不仅水情凶险,而且水的流速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所以那边的两个人只能站在沟道边,无法越过激流来帮忙救援。

这次是鲁盛义在前面带路。“定基”一工的技法能在各种特点的地形地貌中辨定出宅基地的合适方位、朝向、范围、形状来,所以看出杂乱竹林中可走的路面也是情理之中。

“我先走!”不知道鲁天柳是在对谁说。

“是呀!管他呢,走走再说,就算是对家摆下的坎子路,到头来还是要走的。只要不迷路,万一真错了还能退回来。”篾匠说的话总是能把问题化繁为简。

“行当行,留自留,无旁骛,心犀通,半仙之体自脱俗,勿信魍魉迷离说。”水油爆的话不是谁都听得懂的,但听懂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信与不信。

“人为能做出齐崭样子,那怎么就不能做成野路相?”鲁天柳插了句话。

鲁天柳听完,立即转身从屋脊上翻过,往黑暗中而去。周天师紧跟在鲁天柳身后,两人的背影须臾之间便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竹林之中枝横叶歪,怎么看都不像有路,就算有路也不是人走的。

过了两道屋脊,鲁天柳不敢继续在屋面上走了。屋脊上的路是对家的暗行道,这一般都是很窄很难辨别的。而与这些暗行道相接的一般都是更为灵敏快速的坎扣,危险性也更大。于是鲁天柳在一个能确认无事的瓦面位置回到街道上,依旧沿进来时的路径往回走。

“是吗?这里有路?”俞有刺瞧着竹林感到奇怪。

往回走的路应该比进来时顺利得多,一些坎扣都已经被破,但更多更大的威胁正渐渐围拢、逼近,而且这一个个威胁都是鲁天柳无法逃避和抵挡的灭顶之灾。

“谁说这里没路了,只是不知道这路能不能走过。”鲁盛义说。

此时,在小镇外石道两边的树林里,聚集着一群机警的动物。他们全都有一副怪异的脸,像是戴着鬼怪面具,又像是唱戏人画的油彩,颜色艳丽,造型诡异。这些活兽扣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聚集驱动,本来先前“九转天格”在第八转时这些兽扣子会同时杀出,却没料到祝篾匠三转之后就带着大家逃出设置。兽扣没用上,所以它们都被召唤到此处,蓄势准备上次未能实施的攻杀。

“别是绕反了,该从冷杉林的另一边绕过去。赶紧回头吧,坎子家不是说没路就是死路吗?”俞有刺说道。

更远处的一条草沟里,一群穿绿衣的蒙面人正往这座低矮的小镇迅速移动。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没有手,而是在左手腕上安着蝎尾尖钩,右手腕上安着双刃豹爪刀。他们都是自小便砍去双手,然后将武器与骨肉用钉销穿连,长成后便固定为身体的一部分。这样的双手除了杀人就不能再做其他事情,所以这些人在江湖上被称作“天生杀”。而这群“天生杀”正是朱家门长下令援助东南巢穴的先头部队。他们此行的宗旨就是杀死全部闯入此地的外来人,夺取门长想要的东西。

是不是走错路了?绕了个圈走到野路上来了?这次连篾匠都没了把握。要么是错过了什么路口?这一点大家否定了,都说过了冷杉林直到淡竹林这一段,谁都没看到其他路口。

与草沟相交的一片草坡上,也有一群服色各异的人在朝小镇的方向前进。他们的行进要艰难些,因为此处石坡明显经过人工修凿,草皮格外的光滑,像是专门派什么用场的。不过人数不多的这群人明显个个都是高手,他们在这样险峻的地方攀缘行走很是稳健快速。按这样的速度和路线来看,不久之后,他们将会与那群“天生杀”碰头。

此时天色已亮,蒙蒙细雨又下了起来。竹林里到处可以听到水滴击打竹叶竹干的声音。

而在千翎山区的边缘入口,曾与鲁一弃有过两次交锋的青衣人也带着大批的人正往悟真谷赶。他的表情虽然镇定,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淡竹林里的竹子长得极度杂乱,这是闯入之后看到的唯一一片不曾有人打理过的林子。好多竹子歪倒了,弯曲了,折断了,枯枝绿叶交织在一道,分不清哪棵是活竹哪棵是死竹,而且在竹林中时不时有腥臭味道飘出,闻着有些像是死老鼠。

前一次在东北,“金”宝未得只能算是失之交臂,再后来海上这趟虽没有收获也不算懊恼,但此地藏有天宝之一“水”宝的说法,是朱家几代殚精竭虑得出的结论,把握最大也付出最多。虽然许多年来都未曾寻到宝迹启宝出位,但始终整个宝构其实都在朱家控制之中。如果这宝贝再落入鲁家之手,那可真是追悔莫及。

参差竹

在得到有人攻入后的消息后,他本来是要集中力量,消灭一切隐患的,但后来思虑再三,终究抵不过心中一丝贪欲,决定兵行险着,让这里的手下故意放攻入之人进去。在他们启出自家久寻不到的宝贝后,再行下手抢夺。可自己还未到千翎山区,里面就又有讯息传出,说是局面变得不太好控制了,闯入的人分作几路,各行其是,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取出宝贝,是谁取了宝贝。

“百婴壁,圈无命。”这是江湖上坎子家都知道的俗语。

对于这种意料不到的情况,青衣人怎么还能保持住淡定之心。现在必须马上赶在那些人逃出之前将他们全数拿住,不管死活决不能漏掉一个,这是确保宝贝不失的唯一对策。

现在鬼婴壁已成,就像是个圆筒,将四个人牢牢罩住。成壁后的鬼婴形态各异,难怪它们要比百婴壁数量多,因为它们有大有小,各自扭曲。

出路有重重的围堵,镇内是杀机四伏。身边的人无法摸到底细,被困住的亲人也吉凶未卜。鲁天柳的脚步在放慢,最终停住。她抬眼望去,近处有房,远处有岭,只是都浸没在黑暗之中。脚下的路还是进来时的那条路,可现在还能不能走,还让不让走?再有,就算是像自己进来时掌卜出的结果那样,可以顺出,但出去了自己又该去往哪里?

……

不能就此脱身!还有些事情要做!

鲁天柳到此时才彻底看清那些鬼婴,它们的体型和模样真的很像婴孩,但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呆滞,要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想象它们能跑得这么快。它们全都一丝不挂,惨白的皮肤上暴出根根青紫色的粗大血脉;硕大的滚圆头颅,却长得龇牙尖鼻;一双眼缝很长大,却像怎么也睁不开一样。

夜色霏雨之中,鲁天柳的目光再次灼灼地燃烧起来!